月色撩人（七）

[1]
黄海，可以称之为中国第一海，因为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神州大地上，太阳最先照射到的地方，就是黄海，天安门上升国旗的时间就是以黄海海面上太阳升起的时间为参照的。
黄海的太阳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早，但它的傍晚似乎也和别的地方相比来得更快些。
夕阳落山后，满天都是火烧云，火烧云把整个天空都烧红了，晚霞静静地倾泻在大地上，西大洼一切都变成金黄色的了，河岸，河水全成了金色，芦苇比以前更加碧绿，就连那些劳作的人群，放牧的孩童以及牛羊，全变成金的了。
农人们不愿意早早地收工，他们要乘着晚风习习的凉爽，多做一点农事，只有那些牧童满意地拍拍已经吃得发鼓的牛肚皮，悠然地唱着小曲，一路歌声，一路笑声的行走在乡村的小路上。
柳加山泥塑一样呆呆站在那里，足足已经有十几分钟，目送“小虎牙”慢慢地离他而去。他想喊住她，他想问“小虎牙”叫什么名字，他想问“小虎牙”家在哪里，他想感谢一下“小虎牙”。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的念头。但他没有勇气，他也不敢，更也不好意思，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在发烫。
在他们那个年龄，在他们那个时代，男女之间根本是不容易说上话的，何况是情窦初开的他。他们之间的相识就象蔚蓝的大海，眼睁睁地看着夕阳伴着轻轻的晚风悄悄地落下山去，无奈的叹息咆哮着。
“小虎牙”变成金色的身子渐渐地在加山的视野中变得模糊，忽然，“小虎牙”瘦小的身子扭转过来，向加山挥挥手，大声的喊道：“傻哥哥，我走啦，你回去吧。”
柳加山猛地向前冲了几步，又立即听了下来。他想把“小虎牙”留下来，可是他克制住了自己。
满脑子都是“小虎牙”那句话。
“傻哥哥，我走啦，你回去吧。”
“傻哥哥，我走啦，你回去吧。”
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声音在柳加山的耳朵里，脑海里永久地回荡着。
这句“傻哥哥，我走啦，你回去吧。”成了他一辈子难以释怀的怀念。
从那时候开始，柳加山每到放学以后，总爱往西大洼跑，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和大多数孩子不合群了，甚至张长海的命令爱听也不听了。
人们渐渐地发现一个秘密，柳加山不管是挖野菜也好，打猪草也好，还是放牛，牧羊也好，似乎西大洼成了他的游乐场，金宝盆。
无任是春雨如酥还是夏日炎炎，无任是秋风萧瑟还是白雪飘飘，柳加山总是有事没事的往西大洼跑。
村里人开始议论了。
“这娃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了？”
“这孩子是不是招什么狐仙了？”。
“他柳叔，你要把孩子带到县城去瞧瞧，这孩子今天又去西大洼了，你看，天快黑了，还一个人呆在那。”柳加山的父亲柳福全迎面撞见堂兄柳福来，福来讨好的告诉柳福全他看见加山的经过。
柳福全纳闷了，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你说他有病吧，饭也吃得饱饱的，做事情也利落，这孩子才多大啊，也就才十四岁。
加山的母亲黄五菊整天唉声叹气：“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哦。”
可是加山每次从西大洼回来，春天有猪菜，夏日有牛草，秋天有莲藕，冬日有树枝，一点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俩个老人猜不透加山的心思，问他多少次，加山闷闷地向她们翻白眼。
人们猜不透加山的心思。这样的心思只有加山他一个人知道。
就连张长海那样“猴精”的人起初也猜不透加山的心思。
直到许多天以后张长海在梅村玩耍，听梅村的“二毛子”说柳加山得的是“相思病”。
这消息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
柳福全和黄五菊这老两口子上火了，柳福全心里那个急哦，连饭也吃不下，这个傻小子，还真邪门了，小小年纪就得了相思病，也罢了，自己年轻时也犯过傻，张罗给他找个媳妇吧，好了却这小子的心病，再说，乡下孩子早定亲在他们这里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柳福全和黄五菊开始商量着要为加山说门亲事，好让这孩子收收心。
老两口左思量右考虑，在村子里排了一大圈又一大圈，最后把目标定在村里最能干的姑娘阿香身上。
“他爹，阿香姑娘那么能干，能看上咱们家的小加山吗？”黄五菊有点担心。
“你懂个什么？现在是什么时代？阿香虽然能干，但她不认识字，没有文化，她们这些小丫头，就喜欢有文化的小子。再说加山这臭小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她能不喜欢。我就是担心这臭小子现在不知道恋上那家的女娃子，他心里还是有毛病啊。”
老两口决定找个适合的时间和加山谈这事情，可是还没有开口，加山来了个闭门羹：“我不要，要要你们要，我才不希罕呢。”
一贯胆小怕事，可是说是个贤妻良母，她一把拽过加山：”儿啊，看好那家闺女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我没有，你们不要瞎说。”柳加山脸上青筋爆裂，变得十分的难看。
“你这孩子，这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黄五菊准备给他上“政治”课。黄五菊的“政治”课柳加山是见到厉害的，除了央求就是外加眼泪。
柳加山不想和他母亲争辩，再说无任自己怎么解释也是越抹越黑。黄五菊也知道这孩子和他爹一个驴脾气，认死理。
柳福全完全没有黄五菊那耐心，白着柳加山：“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臭小子，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啊？你以为你是人中龙凤啊？长了翅膀也非不到天上去。”
柳加山朝他父亲做了个鬼脸，伸了一下舌头：“我就不要袁野香，她不认识字，要你你要去。”
柳福全气得七窍生烟，操起牛鞭子就要打柳加山。
眼看这父子俩又快吵起来了，黄五菊吓得浑身哆嗦，得连忙扔下自己手中的簸：“你们这个驴脾气，话还没有说拢，就抄家伙。”
这场争执最终以柳加山胜利而告终。
[2]
第二年的春天，是庄稼人最消停的时候。柳加山的父亲柳福全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慢慢悠悠地来到梅花园的梅小雨家，在梅小家的门前徘徊了老半天，终于推开小雨家的门，对小雨的母亲说：“把我家加山说给你做女婿吧，这两个孩子可要好呢。”梅小雨的母亲既有点吃惊柳福全的做法，又暗暗高兴。
小雨的母亲微笑着：“好哇好哇，一家有女百家求。加山这孩子我见过，厚道，招人喜欢。”
小雨心里高兴极了。躲在门帘后面羞红了脸，吃吃地笑，她知道加山父亲今天来的意思，也知道女婿的意思。
有一次放学回来，天色尚早，一大群孩子围在小雨家的院子里捣拐子。忽然大家听到梅玉雪的一声尖叫：“你们快来看哪，小雨家的驴怎么有五条腿啊？”
所以的人都停下来，顺着梅玉雪手指的方向循声望去，几个明事理的女孩子则背过脸去，男生们则哈哈大笑起来。
“五条腿？肚子上拖下来的也是腿啊？哈哈哈。”张长海笑得有点肆意。
“不是腿？怎么长得拖到地上了？”梅玉雪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笑她。
“这都不懂？”柳加山刚张开嘴巴，“这是驴的……”
梅小雨立即冲过来捂住他的嘴。
“羞不羞？”小雨红着来脸使劲地不让加山出声。
张长海对着梅玉雪挤眉弄眼：“回家问你妈去，你爸也有三条腿呢，你吧没有三条腿，怎么回有你啊，可惜你爸的第三条腿有点短，哈哈哈。”
柳加山猛地推开小雨捂在自己嘴巴上的手：“帮我拿着。”
他取下身上的书包，塞到小雨的手里，象下山的猛虎朝张长海扑去。
那一扑，后来全村都知道柳加山和村支书的儿子干仗了，梅玉雪也得了个绰号“五条腿”“梅五条”。
晚上，月亮刚从黄海里爬出来，慢慢地升上了柳树梢。梅小雨拽着梅玉雪去给柳加山送书包。
一路上，他们快乐得象两只飞翔的小鸟，蹦蹦跳跳，唱着学校里刚学会的歌曲。
离柳加山家还有半里路，她们不唱了，这些身体刚刚发育的女孩子，心也开始长大了。
柳加山被父亲罚在灶屋的油灯下写大字，脸上手上全是黑乎乎的，一见她们两个人进来，脸红得似泼了猪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福全对小雨说：“加山以后在外头再和别人打架，你得管着点，不行就告诉我。”
“我没跟人打架。”柳加山生怕丢面子。
“你还敢犟？不是小雨在这里，看我怎么罚你。”柳福全心里十分的不好意思，他没有想到梅小雨今天晚上能到他家了，何况这也是梅小雨第一次到他家来，如果自己在她面前让加山难看，总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柳加山这个犟孩子还不吃他那一套。
“大叔，加山真的没有跟人打架，是张长海欺负玉雪，他才和张长海拼命的。”梅小雨看到加山被惩罚，心里十分心疼。
柳福全见小雨帮加山说话，温和了许多，心里也高兴起来，嘟囔了一句：“反正这家伙有点野犟。”
说完又觉得自己在小雨面前说加山的不是有点不对劲，忙改口说：“野点也好，男子汉怎么能没有点血性。”
“是的，大叔，你就不要怪加山了，加山是为了我才和那坏蛋动手的。”梅玉雪急忙补充了一句，她是后来听小雨告诉她，那条驴腿是怎么回事情，把她臊得不停地捂着脸，直骂张长海是狗日的。
临走的时候，柳福全很大方地叫加山出门送她们。
梅小雨看到加山涨得发红的脸，心里想笑却小不出来。她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带着她体温的煮鸡蛋塞到加山的手里。
加山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心口热乎乎的。
他们在月光下一边兴奋地又开始唱着刚从老师那里学会的歌曲《二十后再相会》，一边在月光下追逐着。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突然，梅小雨停下脚步，不唱了，月光下长长的睫毛的忽闪着，柳加山心里不知道梅小雨为什么不唱了。
此时，梅玉雪好象开了窍，明白了什么，突然“嗷，嗷”地叫起来，手里打着节拍唱起来：“梅小雨，羞不羞？会情郎，在眼前，不要二十年，嗷，嗷……”
梅小雨脸上火辣辣的，追着梅玉雪要打她。
柳加山在一旁则傻傻的笑着。
[3]
第二天，柳加山上学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再走梅小雨家的院子旁边那条小路了。可是心里对梅小雨的牵挂使他又改变了行程，一个人偷偷地走到梅小雨家的院子外面，本来想等梅小雨一起上学的。可是他在围墙外面，听见梅小雨嘴里说着什么，加山扒开门缝一瞧，原来梅小雨在用柳条抽打她家那头驴。
嘴里还教训着“叫你不知羞，叫你不知羞，害得加山哥挨罚。”那驴被小雨赶得团团转。
加山差点笑出声音来，心里直念叨，这个傻小雨。
时间过得飞快，也是在那一年，柳家村通往梅花村的小木桥被人拆了，又建起一座更大更宽的水泥桥。足有十几米宽，是乡下人聊天休闲的好地方。
那天晚上，天气十分的闷热，两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聚拢在水泥桥上乘凉，大人们在张家长李家短地谈天说地，孩子们则相互追逐着玩打仗的游戏。
柳加山早早地就来到桥头，占了几个地方，他心里知道这地方是为谁占领的。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梅小雨的踪影，柳加山心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地转。
终于在月上柳树梢头的时候，梅秒度雨和梅玉雪才姗姗而来，离得老远就能闻见从她们身上飘出一股浓烈的香皂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