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撩人（二）

第三章

梅花园是傍海依河的小村庄，一条青石板铺的小路在村口分成两叉一条通到潮河边，另一条通到黄海边，道路两旁是一棵接着一棵的梅花树。每到清晨男人们早早地吃过自己的女人为他们做好的早饭，打着饱嗝，拿起渔篓，背着鱼具，顺着青石板路去赶海。大姑娘小媳妇们带着一份满足，带着一份快意，端着昨天晚上脱下的一大盆花花绿绿的衣裳到潮河边去洗，一路上她们互相打着招呼，象一群即将要下河的鸭子，咕咕呱呱地说个不停。有经验的小媳妇们通常把男人的内衣放在最下面，以免别人捞着个话柄。如果逮着一个面皮薄的，把男人的裤头子放在最上面，非追问她昨天晚上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她们会不害不臊地追问昨晚上和那口子究竟做了几次，她们打情骂俏的一路走着，一路笑着，女人们个个眼里会笑出水来，直到那个脸薄的小媳妇顺手折一枝梅花追着要打那个埋汰她的人，女人们怪里怪气的笑声才会渐渐的停止。
这里的女人爱说笑话，这里的女人更爱梅花。
她们每家每户屋前屋后都种有梅花树，据说梅花的香气能驱散海风带来的鱼醒味。每到冬春季节，这里的梅花开始争奇斗艳，芳香浓郁，伴着腥腥海风，能把人熏醉了，那情那景怎让人一个痴迷了得。所以梅花园的正如宋代诗人卢梅坡写的那样。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今天，男人们也不去赶海了，女人们也不去洗衣服了，她们要去看热闹，他们要去看梅小雨和梅玉雪这两个漂亮的姑娘出嫁了。
梅小雨的家离梅玉家仅三排庄子。她的闺房，是在她家一溜烟六间草屋的最西边。虽说是草房，不见一块砖头瓦椽，也不气派，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这里的主人是十分讲究卫生的。
院子里靠墙边的两棵梅花树白里透黄，黄里透绿，花瓣润泽透明，像琥珀或者玉石雕成的，很有点玉洁冰清的韵致，似乎要告诉人们春天真的来了。
梅小雨的闺房完全没有梅玉雪家那喜气富丽的景象，没有红烛，没有香水，更没有喜悦。到处是乱糟糟的，皱巴巴的床单被踢到床角，被子掀到了地上，桌上还有一个用红纸包着的摔碎了的杯子。
几个年轻的女人正团团围住新娘梅小雨。
“不嫁，我不嫁，我就是不嫁，今天你们哪个要是再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周年，你们准备帮我收尸吧。”梅小雨扯下大姐梅春雨刚给她戴好的珠花，扔掉二姐梅夏雨递过来的发卡，打翻了三姐梅秋雨端来的胭脂，发疯似的抓乱自己的头发，眼泪似泉水般地顺着长长的睫毛流下来，头使劲地朝床头撞去，这个平时十分温顺的姑娘一下子发起脾气来，有如春日炸雷，所有的委屈，痛苦，伤心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又象山洪爆发了。
姐妹几个包括小妹细雨都已经是泪流满面。
大姐春雨紧紧地抱着小雨，生怕她做出出格危险的事情，二姐半站半跪着，弯腰对着小雨央求着：“五妹妹，不要犟了，听我们姐妹几个的话，就嫁了吧。这是命啊，女人的命就是雪花命，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落根。我们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但事到如今，你能抗得过去么？认命吧，五妹妹。”
梅小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床头一根红丝带，美丽娇好的面容上全是泪水，泪珠似有一根线串着，挂挂涟涟的一直淌到嘴边的美人痣旁，整个人泥塑似的喃喃说道：“姐，我的命真的就这么苦吗？他说好要我等他的，他说好要我等他的。我不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不能，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姐姐啊，我该怎么办啊？”
梅小雨姐妹六个在屋子里哭成了一锅粥，她们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的苦处，个个伤心得眼泪不打一处来，只有最小的细雨不谙世事，看到几个大姐姐都这么伤心流泪，想起五姐姐平时对她那么好，五姐姐今天就要离开这个家了，自己今后晚上就要一个人睡觉了，不知不觉中，它哭的最伤心，声音也特别的大。
“小五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闹什么闹？还有没有点要出嫁姑娘的样子？过了今天你就是大人了，你还有没有我们梅家的风范。”一个满脸病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掀着房门帘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咳嗽，浑身充满草药味道。
秋雨冬雨一见老妇人，连忙站起身子去搀扶她：“妈，您身体不好，您怎么起来了？”
“我不起来，谁能管得了这个犟丫头？我活着就要看着这丫头出嫁，等我死了，你们哪个也对付不了这个犟种。”梅小雨的母亲话语十分严厉，不怒自威。
“妈，我求你，我平时都听您的话，今天你能不能听女儿一句话啊，我不想嫁给张长海，您受了人家的彩礼，女儿今后保证加倍还给您。”梅小雨一边抽泣，一边几乎央求它母亲，她知道这个家一直是母亲当家，母亲的话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这怎么可以呢，生米快做成熟饭了，人家的轿子就停在外面，现在说这话，你叫我这张老脸今后往那放啊？”梅小雨的母亲脸色铁青。
“你从来没有替我姐姐想过，你只图你内心自尊心的满足，你却要我五姐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你包办婚姻，你是‘女法海’。”梅细雨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柳眉倒立，杏眼圆睁，学着电影里的人物说话的语气，一下子无比激动。
“放肆，你竟然敢这么跟你妈讲话，你简直无法无天，象你这样，你以后你找不到姐姐这样的人家。张家哪点配不上你姐姐，不要说长海的父亲是乡里干部，就是他自己也是供销社职员，你姐姐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她还不知足？你们看看现在供销社多吃香，多少人想进进不了。人家娶你姐姐，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是我们梅家几辈子烧的高香。今天她要不进张家的门，我就打断她的腿，连你的腿我也给打断了，我养你们一辈子。”梅小雨的母亲真的举起手中的拐杖。
“妈，使不得啊。”大姐春雨放下妹妹，紧紧地抓母亲的拐杖。
“你打，你打啊，打死我们一了百了，反正这日子活着也没得意思，今天就是打死我也不嫁张家。他就是玉天仙，我也不嫁给他，哪个看好他就让哪个去嫁给他，别说他在供销社，就是在县政府，我也不嫁他这样的人。”梅小雨看到细雨替她说话，反被母亲呵斥，生怕母亲真的打妹妹，她止住了哭泣，硬生生地把脖子朝她母亲的拐杖下伸过去。
“我告诉你，你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今天你死也要死到张家去。如果你敢再犯倔，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仵逆子。老天啊，我前世作下什么孽，叫我生下这么个不孝女啊。”梅小雨的母亲在一阵厉声后竟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妈，你别这样，您的身体要紧。其实，五妹她爱的是谁，您是知道的，现在叫她一下子转过这个弯来，她心里不好受，慢慢她会想明白的。”大姐春雨几乎也在哀求母亲。
“是啊，她哪象我们大姐妹几个，一切听您老人家安排的，您说什么我们听什么，从来没有和您犟过一句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哪象我们那时候那么傻，嫁了一个穷光蛋。小雨妹妹她有她的主见，我看小雨说的也有道理。”夏雨心中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嘟囔了两句。
“就是，你看张长海长得猴头出脑，比武大郎高强不到哪去，再说，柳加山要人品有人品，要学问有学问，您两下里比比看，他们哪个优秀，光有钱有什么用啊。您当初把我许给顾家，就图当时人家一天三顿吃白米饭，现在怎么样，还不是一天三顿大麦糁子当主粮。我看小雨妹妹眼光没有错。”秋雨胆子也大了起来。
冬雨在旁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红着眼圈，她的委屈更多，只是不想说，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所以她一言不发，把头扭向一旁，自顾自的流着泪水。
“你们几个是不是翅膀硬了，今天想造反啊。五丫头还蒙着盖头在做她春秋大梦呢，她也不听听，外面的鞭炮声是谁放的，柳加山今天要娶的新娘不是她，是你前院子四大爷家的玉雪，你们不是不知道。你们几个今天也不要帮她说话，这个丫头是好日子不过往浑水里钻啊，米箩子不进往慷箩里跳啊，今天她要是不嫁出去，只有我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她必须嫁给张长海。”梅小雨的母亲气得浑身发抖，一声接一声不住地咳嗽。
“什么？我不相信。”梅小雨听到加山今天娶玉雪，眼前一黑，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