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传奇 六

　　29
　　高二的文理分科纵然不是生与死的离别，却也是万般的舍不得。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忍着没有流出来。纵使有一万个落泪的理由，还是坚强的不流泪。
　　程子路走了，去了哪个班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再坐在柳梦瑶的后面了，永远不会了。这一年来，柳梦瑶显然已经习惯了后面有个程子路，习惯了他的字条，习惯了他的关心。好像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要变了，变得有点陌生，有点不习惯，有点想念。
　　教室里，走廊里，到处是眼泪，碎碎的说着告别的话。虽然只是去了临班，或者隔了一堵墙而已，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失落和伤感。我想，这算是柳梦瑶这一生之中第一次经历离别。她想哭了，昏天暗地的哭了一场。
　　沸沸扬扬的分科运动三天之后，终于是平息了。人员变动基本都已结束，高二部恢复了平静。现在的高二八班女生居多，文科班的缘故吧。新进来了太多的陌生面孔，太多的不熟悉的笑脸。柳梦瑶俨然像是八班的老人一般，而她这会除了陌生便没有其他的感触了。一圈看下来，她惊奇的发现，那个叫做文静，长的如同名字一般文静的女孩居然也来了八班。
　　宿舍为了便于管理做了相应的调整。文静从原来的109室搬进了110室，110室原来的舍友也走了大半。那个生来一头卷发的朱丽影凭借修长的腿，被选进了体育班。那个白皙女孩林娟娟居然选择了理科班……幸好，王嫣然还在，紫雨凝还在。不然呢，柳梦瑶还不得哭他个三天三夜，鼻红眼肿。
　　分科之后的第一个晚自习，有点静。柳梦瑶喜欢静，也喜欢闹腾。但是，缺少了那个人的存在，好像什么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晚风轻轻的吹，紫雨凝和柳梦瑶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紫雨凝抱着几本琼瑶小说，她是一个十足的琼瑶迷。琼瑶阿姨的著作，她几乎都第一时间买来看，百看不厌。“情深深雨朦朦，世界只在你眼中。相逢不晚，为何匆匆，山山水水几万重。”看吧，又来了。
　　“雨凝，别唱了啊，烦不烦啊！”柳梦瑶有点不开心，不，不是有点，是很不开心。像是病了一场，无精打采的走着。
　　“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谁知道紫雨凝唱的更大声了。
　　猛然间，有辆自行车嘎然停在了眼前。笑，久违的笑，是那家伙程子路。柳梦瑶心怦怦的乱跳，像是要蹦出来一样。紫雨凝朝柳梦瑶使了个鬼脸跑开了，只留下了柳梦瑶，还有眼前的那个他，程子路。
　　“还好吧？”脸还会红，还是有点羞涩，可他最终还是开口说话了。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望着柳梦瑶，可爱，除了可爱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汇可以来形容的了的了。
　　“嗯，你呢？”柳梦瑶应着声。
　　“挺好，我去四班了。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他开始整理书籍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一秒钟。这算是柳梦瑶学校生活中唯一一次精力如此高度集中，如此专注的一次，学习听讲都没有过的，那天却在程子路身上发生了。
　　他把一张叠的很是讲究的字条塞到了柳梦瑶的手里，笑，还是那熟悉的笑。用力一蹬，自行车远去了。
　　看他走远了，再也看不到影子了。柳梦瑶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字条。
　　“梦瑶，虽然再也不能坐在你的后面，但依然能想象的出你上课时候的样子。人生要经历很多选择，今天我选择离开，离开那个熟悉的高一八班，离开坐在前面的你，但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一年。加油，梦瑶。”
　　柳梦瑶回到宿舍，没有洗漱就躲进了被窝，偷偷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居然哭了。　　
　　30
　　高二学期明显比高一紧张了很多。虽然黑色的七月离的确实还有点远，偶尔不经意的想到难免也会心惊肉跳。一直以来，农村的孩子都把命运寄予高考，希望跨越独木桥改变命运，山村里飞出金凤凰。很多人都默默的祈祷，自己会是那幸运的一个，柳梦瑶也不例外。她开始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为了能有一个好的前途，更为了那个人的那句“梦瑶，加油！”
　　每节课，每个自习，都很安静，都很紧张。每个人都低着头，掩埋在高高的书籍围成的城墙下，唯物，辩证，矛盾还有点纠结，时光却在悄然流逝。七月终于是要来了。是期望，又是胆怯，紧张，害怕。人生的第一关，背水一战，谁不渴望成功，谁不想踏进象牙塔去做一场青春的梦。做梦都在梦，我不知道你，反正我做了，一做便是这些年。十几年来，每个夜里，都会梦回考场。紧张的要命，手心冒着冷汗，脑子总也不够用，满身绽着青筋，最后呢，一张沮丧的脸。失败，是的，我失败了。泪无声的流了出来，湿了整块的枕巾。醒了，终于是醒来了，悲催，伤心，头痛，烦躁。真的很烦哦，到底还要折磨多久才能忘记，才能不再想起。
　　七月的那三天，绝对不是柳梦瑶的幸运日。天好热，热得让人发疯。两个监考老师一前一后，不停的走动。本就紧张的无法呼吸，现在的氛围倒是能让人窒息。死了倒痛快，可惜又不能痛快了，还有很多期望的眼神在遥望和关注。柳梦瑶慢慢调试了心跳次数，静下心来答题……真像是一场梦啊，让人惊厥的梦。
　　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一天，宿舍下了最后通牒，十二个小时之内立马收拾铺盖离校。舍友也走了个大半，紫雨凝也要走了，哭的那个惨，紧紧抱着柳梦瑶，“瑶瑶，一定要记住我哦，睡在你下铺的姊妹！”
　　“一定！我就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紫雨凝啊，雨凝，我会想你的！”柳梦瑶也哭了。三年来幸好有个紫雨凝作伴才觉得不孤单。
　　“好了，都被你们搞哭了啊，雨凝就你能煽情，相信我，一定还能再见面，老天爷早就都安排好了。”王嫣然一边收拾铺盖，一边说着，“要不，我们来一个约定吧。10年之后，就是我们相逢的日子”
　　柳梦瑶双手赞成王嫣然的提议。用了三年的时间来相处都没发现，王嫣然倒是一个蛮有主见的女孩。于是她们拉钩，有了十年之约。
　　卷起铺盖的那一刻，大大小小的字条都显露了出来。
　　“梦瑶，用点心了，好好听讲！”
　　“柳梦瑶加油，一切都有可能！”
　　“梦瑶，虽然再也不能坐在你的后面，但依然能想象的出你上课时候的样子。人生要经历很多选择。今天我选择离开，离开那个熟悉的高一八班，离开坐在前面的你，但是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一年。加油，梦瑶。”
　　是那家伙，程子路写过的字条。点点滴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今天却要分离。也许我们再也不能相遇，你还会记得我吗？
　　学校的大门口。程子路遇见了柳梦瑶。三年前熟悉的画面立即浮现在了脑海。那个戛然而止的骑车男孩，一脸的笑。那个吓的犯楞的女孩……就是在这里，他们有了第一次的相遇。最初的遇见成为了最后的离别，怎叫人说一个好。
　　“梦瑶，这次真的要说再见了，我们还能见到吗？”程子路走到柳梦瑶的跟前，有点难过，有点伤心，三年，真的太短了。
　　“还能吗？我不知道吧。”柳梦瑶抑郁的望着同学远去的背影。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个班或者邻班的，都打着招呼，“再见”、“珍重”。
　　我想那种场景会记在心里一辈子。人的一生既是漫长又是短暂，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遇见什么人，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就已经走进了心里，久久一辈子无法忘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还能再次遇见。但我很清楚，程子路心里早就有个柳梦瑶，柳梦瑶也习惯有个程子路。他们不是白娘子和许仙，也没有那么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但每个人的梦里都有属于自己的江南，都有一段美好的邂逅。只是三年，实在有点短。　　
　　31
　　2001年的夏天，有点漫长，有点燥热。
　　那天在校门口与程子路告别之后，柳梦瑶的心里再也没法平静。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心里梦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二十岁的这一年，柳梦瑶第一次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高考后二十天，有了结果。柳梦瑶的分数有点不尽人意。就连专科都不够迈进门槛的。她不敢出门，每天的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掉眼泪就是掉眼泪。女人天生就是水做的花，随便一挤都可以挤出好几升的水来。
　　得到分数的一霎那，柳亦伟顿时阴沉了脸。
　　“当初让你报师范，你偏偏不听，非得要去考高中，现在倒好，三年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现在想想你当初的决定，后悔了吧！你这孩子就这秉性脾气，固执，执拗！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气，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他爹，不要再说瑶瑶了，孩子也很努力了。这就是命吧！”母亲王亚琴用手擦着眼泪，嗓子有点沙哑。
　　这几天，柳梦瑶躲在屋里眼泪几乎要流干了。听见父亲柳亦伟和母亲的话，瞬间又涌了出来。
　　高三那年，柳亦伟领着柳梦瑶进了一家鞋店。一位年轻的售货员，一脸可亲的笑。
　　“这是你女儿吧，长的这么可爱。将来一定会有好的前途。”
　　“嗯，是我女儿，今年要考大学了！”柳亦伟一脸的骄傲，说话的语调感觉都在骄傲的上扬。那一刻，柳梦瑶从父亲柳亦伟的眼神里看到了期盼，看到了疼爱。
　　“哦，那可要加油啊！”售货员的嘴好甜。说出来的话都让人感觉像是吃了糖一样的甜蜜。
　　“高中三年，辛苦一些，可回头想想一切都是值得的。要努力啊，相信你，一定可以！祝你好运！”
　　那时候，班里穿皮鞋的比较少。也就是那个穿着衬衣，总喜欢扎进腰带的王嫣然穿着一双皮鞋，咯吉咯吉的响，煞是威风。柳梦瑶则是穿着母亲王亚琴一针一线做的花布鞋子。虽然梦瑶不爱慕虚荣，但一个不留神，那小小的虚荣心还是会趁虚而入。每每看到王嫣然飘飘然的走道，心里羡慕的要死。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还是过分的想了。欲望啊，总是让人无法驾驭。
　　售货员推荐了几款最新的样式。一双前面有点圆的系带皮鞋被柳亦伟看中了。那双皮鞋穿在梦瑶的脚上，不大不小正合适。那感觉，真的好美，仿佛这世界只有自己在舞动，真的要飘了起来。
　　“好，就它了！”柳亦伟不假思索的从口袋里摸出钱，付了款，78元。那时候，这价格真的好贵哦，这是柳梦瑶穿过的第一双价格不菲的皮鞋。也是父亲柳亦伟在世之时，唯一一双买给女儿的皮鞋。别看平时柳亦伟很是节俭，自己也不曾舍得花钱买一双皮鞋，可是对女儿，他舍得。他什么都舍得。普天之下的父母无一不是这样疼爱着他们的子女。哪怕是要一颗心呢，他们也会毫不迟疑的立马给捧在面前，这就是父母！
　　
　　夜幕降临的时候，柳梦瑶禁不住王亚琴的一番唠叨，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
　　夕阳斜下，余辉还是那么的炽热，整整映照了半边的天。梦瑶觉得好刺眼，眼睛很是不舒服。她忙用手遮掩着早已肿的不成样子的眼。三三两两的村民肩上搭着毛巾，扛着农具，从地里回来了。毛巾闪着晶莹透彻的水滴，全身也湿了个透彻。柳梦瑶警觉的一下躲在了大门后面，她怕遇见人，怕他们会问起。真的好怕，如果有老鼠洞，她宁愿钻进去躲起来永远不要再出来。
　　2001年，过的真是有点不如人意。景然也没有考上，毕竟是男子汉，他只流了一点点的眼泪，然后，他把高中所有的书籍都装进了麻布袋子，用小推车推去废品站卖掉了。
　　“都过去了，就当是一场梦吧，瑶瑶，不要在梦里睡得太久，记得要醒来”
　　景然看到梦瑶憔悴不堪的样子，很是心疼。
　　“去复读吧！记住，心在，梦就在。”
　　“那你呢？哥”
　　“我想出去闯闯，去看看外边的世界”
　　那年，景然毅然决然的去了外地——新疆，那个接近天堂的地方。
　　32
　　景然走后，一连几天写来了好几封的信。报平安，说些鼓励的话。柳梦瑶不再流泪，梦该醒了。她开始跟着王亚琴去地里忙农活。每天早出晚归，弄的筋疲力尽，疲惫不堪，最要命的还是那颗心，还是有点不甘。不想放弃又能怎样呢，自己怎还有脸面张口要求说是去复读。看着母亲劳累的身影，父亲日渐消瘦的模样，怎张的了口。再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是一定就可以，如若再如此这般，叫人怎可接受的了，算了，还是认命吧，不要再去做那白日梦了。
　　淡淡的月光，淡淡的梦。范明亮背靠着柳梦瑶桌角一边，动情的讲着什么，坐在后面的程子路抛过来模糊不清的字条，同桌的紫雨凝牵着何书桓的手，唱着那首思念的歌，“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踏遍万水千山，走遍海角天涯，让每一个日子都串成我们最美丽的回忆。”
　　这是第几次做梦，第几次梦见，不知道了。好像从离开学校的那天起，就没有停止过梦见。好累好累，好想好想时光倒流，好想好想回到过去。然而，时光不会因为你的不舍而停止流走。过去的回忆只能是人生路上的一抹风景。想抓却抓不到手，越走越远。
　　2001年，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走完了。应该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这一年：多泪。我和柳梦瑶一样的不喜欢这一年。这一年让我们流了太多的泪水，这一年让我们的梦想断了翅膀。
　　2002年的正月初十，应该说是个好日子。村里有人来给柳梦瑶提亲了。长的眉清目秀的柳梦瑶一直被村里人看好。以前村里有人说，柳家坟头冒青烟，柳家要出秀才了。清秀可人的柳梦瑶自然就成为了众目所指。很多人觊觎梦瑶可爱的模样很久了，但又怕是配不上。现在倒好了，柳梦瑶成不了枝头的凤凰了，安安分分在家做农民了。2001年的下半年，柳梦瑶跟着王亚琴进进出出去地里忙农活，日久天长风吹日晒，皮肤脱去了稚嫩的壳，这一下反倒是显得成熟了几分，活脱脱的一村姑。只是那眼睛像是一泓清泉般的明澈。村里便都议论开了，说是几年的功夫，柳家那丫头更是出落的如花似玉，楚楚动人，提亲的人也络绎不绝的上门了。
　　隔壁的李婶，刚刚坐稳，接过手的茶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开始了苦口婆心的介绍。话说邻村的一男孩，20岁。家庭如何如何，父母如何如何。看看人家李婶的那张嘴，像是摸了油一般，说话都不带打草稿的，一气呵成，如此之流畅。哪像现在的演讲，即便是事先写好稿子，还结结巴巴到处打哏。李婶天花乱坠的说了一大通，然后端起手里的茶水，一下喝了个精光。说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提到相貌长相如何。怕是李婶也没见过吧。不是说笑，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在过去的那些年，就算是到了康静琪这一辈人也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拜了堂要过日子了，才见到面。出现在面前的新郎官会是一病秧子，或者腿残的。新娘子是欲哭无泪，想挣扎都无力。
　　“去见见吧！”李婶歇了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柳梦瑶。
　　“见了面再做决定，现在开通了，两人只要聊得来，觉得合适就行”李婶皮笑肉不笑的望着柳亦伟夫妇。
　　柳亦伟和王亚琴相觑一视，“这还要看瑶瑶的意思，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参谋下意见”王亚琴望着女儿开了口。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瑶瑶，你就想想吧。可以的话，给你李婶个回话”
　　“好，我去见！既然命运本该如此，那我还纠结什么呢，去见好了”
　　“好，好，我马上去安排。”李婶笑嘻嘻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