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辕却北辙

　　人间巧合之事，常见常有；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即如前文说过：哈哈道人哈哈一笑过后，即让满天空中的迅风、惊雷、暴雨戛然而止之事，也只可算是一种偶然性的巧合而已。算来古今中外的每一个个人生存于世，归根结蒂也要算是一种不期然而然的巧合哦：亿万斯年中，只要某一个必然性的环节脱钩，那么这偶然性的个人是无论如何也问不了世的。想想就可明白：倘若哈哈道人真有那呼风唤雨的本领了，那他还有在红尘界中混日混时混年的必要了吗？想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冥思苦想，寻找救苦救难的济世良方，最终也难以跳出四谛（苦谛、集谛、灭谛、道谛）的终极约束。无论何种高僧大贤和超人神圣，均逃不脱人类命运桎梏的束缚，战天斗地，只是神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倘若人类能在今生现世跳离了大千世界的无涯苦海，岂非自在逍遥了嘛。然而，在以因果论为教旨的佛门理论看来，这一切都只能在来生来世才能得以兑现。
　　呵呵，信仰信仰，有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缥缈的人生，有生之年却看不见鱼儿的活蹦撒欢。韩愈把佛教直斥为虚无寂灭的异端邪说，不无道理。人死如灯灭，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而这生命人却只能得到一次。要问人的来生来世在哪里？只在人的痴心妄想中。
　　哈哈道人究竟是何许人啊？倘若没有他，法零小和尚便唯有死路一条。有了他，法零小和尚才能有机缘死里逃生。象诸如此类的因果现象，只要人们能够仔细地观察上一番，在人们的生活环境中前后左右比比皆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人类生息繁衍的过程中，只要列祖列宗辈份们的身上哪怕是出了一丁半点儿的谬误，后代子孙们的有序传承便会大成问题。偶然性和必然性的完满有机结合，成就了小法零的现实性存在。
　　说来哈哈道人的祖上，和张景岳医师的府上原是世交通好之谊。哈哈道人既入道门，万事空空，区区姓氏，亦何妨为他隐去，免得累赘。如前所述，张景岳的府上既世代是官宦人家，道人的祖上在明朝也自非寻常百姓之家可比，出官入宦，显赫一时，瞩世人目。张家后来由川迁居浙江绍兴府，而哈哈道人的祖上却安土重迁，依然世守其祖籍地四川绵竹。明季清初，哈哈道人的祖上族人们为避杀身之祸殃，便隐姓埋名，挂靠峨眉山等道教场所，以图保全家族的祖祀血脉。入清以后，由于各自疲于奔命，哈哈道人家族与张景岳的后人们因世代久远，彼此间虽疏于来往，但张家的绝世医术却被道人家族世代继承了下来。
　　曹雪芹在《红楼梦》书中对金陵十二钗之一的贾探春有着这样的判词：“性自清明才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这对于哈哈道人来说，也可算是一幅贴身的写照。缘于哈哈道人先祖们的大明背景，后代子嗣们在满清近三百年的历史中都处于被边缘化的社会地位，有的人便逃到东南亚各国谋生而去，哈哈道人这一脉由于和道教正一派渊源颇深，便在僧、俗两界的夹缝中默求生存，弃闻达于度外，苟全性命于乱世。哈哈道人出生在特殊的生存环境中，打从肉蛋蛋只有黄豆粒儿大时，便与道士们过从甚密，受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对道教博大精深的悠久文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只是碍于门望名讳，未敢贸然遁入空门。哈哈道人科考功名既无前景，又不甘于自暴自弃，遂于三教九流，百家众技，广泛接触，尤其是在医术与武术二端，用力颇深，造诣也颇高。治疗恶性痢疾，只点穴位，不用药物，堪称一绝。出家人习武，乃是老生常谈；受道家僧人影响，哈哈道人拳脚功夫甚是了得，尤以空手夺刀抢棍手段，著称当地，遂以“哈哈道人”绰号自诩，游走于僧、俗两界间。
　　清末民初，天下大乱，豪杰雄起。辛亥革命前夕，四川保路同盟会的保路运动，极大地剌痛了满清帝国的神经，清廷以宣统皇帝的名义，秘密派遣钦差太监到重庆，意欲督促地方军政当局，镇压保路同盟会，不料却被人杀死在湖广会馆，连皇上的密旨也被抢走。会馆害怕惹祸上身，便将钦差太监尸体乘夜幕埋到了河滩上，以求息事宁人。孰料机事不密，此事被素与湖广会馆有宿怨的袍哥会四海社的人发现后，便蓄意将太监尸体挖出来，又丢弃于湖广会馆门外，以示报复。皇上钦派的钦差大臣被人杀死，这还了得？岂不是反天了嘛。重庆知府限令会馆三日内交出凶手和皇上的密令。会馆无奈之下，求助于四海社，四海社出主意叫找人做替罪羊顶罪。四川保路同盟会同仁们联络社会各阶层上街游行示威，抗议清政府将川汉铁路主权出卖给洋鬼子，却遭到清政府的血腥镇压。同盟会同仁们奋起反抗，趁机夜袭法国水师营夺取枪支，奋臂一呼发动了武装起义，推翻了满清政府在重庆的统治，为辛亥革命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清政府派湖北新军前往四川进剿同盟会义军，造成武汉行营空虚，为武昌起义创造了难得的机遇。
　　因哈哈道人在当地武功了得，为社会各派秘密组织间笼络的热门人选，是剌杀钦差太监的成员之一。哈哈道人受其家传遗风的影响，对张献忠的流寇政权和鞑虏的满清政权眼睛出血，恨之入骨，只因张献忠杀人放火，血流成河，屠川焚川，惨绝人寰；只因满清政权屠城灭汉，易服蓄辫，实行虎狼驭羊群的野蛮残暴统治。哈哈道人参与剌杀满清王朝钦派大臣，只为泄一时之家仇和族恨，并无一丝半毫之壮志与野心。他洞眼早已看穿：无论何人上台，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得利的永远只是利益集团，升斗小民过的仍是“乐岁终身苦，凶年难免于死亡”的命定生涯。
　　剌杀事件得手后，哈哈道人便正式委身于峨眉山道庙空门中，被道门老方丈摩顶受戒，赐授以“空了道人”的法号。看破世相既空且了，唯存嘻嘻哈哈于眼目中，颇与“哈哈道人”绰号，有相得益彰之妙。但因着习惯成自然的规则，人们仍以哈哈道人称谓之，原本是不足引以为奇的嘛。
　　剌杀事件刚过，辛亥革命便应劫应运而来，统治中国时间长达二百七十余年的鞑虏政权，立刻就土崩瓦解，一朝覆亡了。辛亥革命成功后，由于当时的革命党人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治国方案，便参照美国的宪法和美国的政治体制，实行总统共和制。各省代表们在南京开会，决定成立中华民国政府，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政府临时大总统，于1912年1月1日宣誓就职。虽然民国初年民主共和体制并未真正贯彻实施，但这毕竟是中国首次试图实行民主共和政体，推动了民主共和观念在中国的传播，使民主共和的价值观得到了确立，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
　　哈哈道人在峨眉山出家后，便向老方丈请益，意欲遍游三山五岳，以笃定修持意念。因他家和峨眉山寺庙有着颇深的历史渊源，加上他又是半路出家的道士，老方丈二话没说，就成全了他。从此后，哈哈道人便云游四方，浪迹天天涯，七年历遍大江南北，参访各地大小寺庙，结识资深方丈、僧道无数，学养、道法，与日俱进，身轻万事如浮云。丁巳之年，他来到南岳衡山，考察，访问，修炼，耗时半年。近日打算到沩山密印寺小住些许时日，然后去西部的天桥祖师观音殿盘桓些许时日后，再取道返回峨眉山本寺庙，向老方丈汇报云游心得。
　　哈哈道人阅历如此，法零小和尚得脱厄难，也算是前缘修定，后份随身，现世现报。雨霁天青后，棚屋东面的山头上，出现了一道绚丽多姿的七色彩虹。
　　在棚屋内,哈哈道人见法零小和尚饥疲缠身，便从褡裢内取出干饭团，又从水袋内倒出姜茶水，让小法零暂且充饥疗渴。哈哈道人秘制的姜茶水，哪怕六月暑天赶路，喝上一次，行走百里路程不会感到口渴，又是暑热天气中治疗各种恶痢的特效药方，秘不外传。法零小和尚被哈哈道人用特异医功闭锁了泻泄穴位，恶性痢疾已被治住，此时又饮用了哈哈道人的秘制姜茶汤，周身上下，立刻就感到元卫之气盛行，刹那间精气神陡增，人就一下子活跃了起来。直看得两个村人们目瞪口呆，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
　　“师父，你的功夫真的了得哟”！年轻的农夫由衷地赞叹说。
　　“大师，你的功夫真的了不得呢！”年长的农夫也跟着钦佩地说。
　　“哈哈哈哈！两位施主过奖了！贫道区区雕虫小技，何足道哉！”在两位施主们的面前，哈哈道人少不得跟着谦虚了一回。出家人以超渡芸芸众生为根本宗旨，治病救人，只是副业。
　　正当此时，前方村居里响起了一派的敲击锅、碗、瓢、盆的声音，稀哩哗啦，煞有介事，好不热闹。呆在棚屋内的两个村民们，雨住后正打算挑着麦子赶回家去摊晒呢。听到村子里响起一片的敲打声后，两人便抽出套好的扁担，在棚屋前的木柱上敲击起来。顿时，村内村外，咄咄的响声此起彼落，蝉联不绝，让一老一少的两位出家僧人们半天摸不着头脑。经过向村民们询问后方才得知，这是当地乡村里流传颇久的一种习俗：人们认为彩虹是天龙在吸水，倘若不敲打饮具把它们赶走的话，它们会把当地的水份吸干，造成持久的干旱，影响当年收成，招致颗粒无收的结果。
　　彩虹亦称霓虹，会同时出现正虹和副虹两条彩虹。究其实，彩虹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由于阳光射到空气的水滴里，发生光的反射和折射形成的。主虹是阳光在水滴内经过一次反射形成的。副虹是阳光在水滴内经过两次反射形成的。此种科学常识，历朝历代的乡下人们当然是无法懂得的。敲打饮具来赶走彩虹，和敲锣打鼓吓走吃月吃日的天狗，是一样的荒唐可笑嘛。然而，不知者不怪罪，约定俗成的传统习惯，理应受到尊重。
　　听说在藏传佛教当中，有一种与密宗修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现象，被叫作“虹化现象”。在僧侣们中，极少数有大圆满修行境界的人在临终时，身体会虹化成一道彩虹消失在天边。而僧侣们在寻找转世灵童的时候，也会根据湖泊上空出现的彩虹来定位跟踪寻找呢。
　　农人们挑着麦粒转回村子里去了。法零小和尚一再向他们表达了致谢之意，也向哈哈道人表深谢了治病救命的大恩与大德。
　　日影西斜，哈哈道人嘱咐了法零小和尚一番话后，便也启程前往大沩山寺方向而去。他告诉法零小和尚说，二十年后，他们肯定后会有期，但愿到时彼此不要互不厮认了哟。法零小和尚半信半疑地对哈哈道人说道：“师父，我眼前的事还在未定之天，能管得了二十年后的事情吗？”
　　哈哈道人笑着回答说：“小师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欲去南岳，可循我脚迹，切切不要南辕却北辙了啊！”
　　法零小和尚颇不以为然地在暗自寻思着：只要沿着大路朝前走，会南辕却北辙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