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读《金刚经》

　　一勾弯弯的镰月，在碧海青天中悠悠地漂浮着,慢慢细细地运行着。神奇的造化，造化无穷：白天只有一个太阳，夜晚只有一个月亮，天造地设，亿万斯年不替不换，天地自然法则，让人充满着无穷无尽的想象。大千客观世界，奥秘多多，让人不信不行,信了也不行。
　　提起人的自我意识，同样也具有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堪称神秘的独特性。譬如，法一小和尚只能意识到自己是小法一，而不能是法零小和尚。五个小僧们也各各只能意识到自己只能是自己，而不会是沩山寺里道行高深的老方丈高僧，更绝对不可能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复辟帝制的袁世凯，或者就是复辟大清王朝的溥仪。倘若不是这样的话，这世界岂不就要完全、彻底地乱了套套！罹患重度精神分裂症的疯人癫汉，也只是自己的思维系统内出现了紊乱的现象，而决不会干扰到任何其他人们的精神状态。主观和客观的小世界和大世界,都在各自的进化过程中我行我素地运动着。
　　“嗵！嗵！嗵！嗵！嗵！”在五通暮鼓声中，五个外出到沩水溪前打斋汤的小和尚们，这才慌慌张张地回想了起来：糟糕！该回到沩山寺院里去做晚间功课了。短暂的黄昏时刻，五个外出打斋汤的小和尚们又是下山棋，又是吃野剌莓，乐不思归，这下又该要受到各自的依止师们的申饬了。
　　依照寺庙里的规定:倘若未成年人们要出家，首先得找一位比丘（和尚）做自己的依止师，由他向全寺院的僧侣们说明了事由，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才可以收为弟子，莲台剃度，受沙弥戒十条，成为出家人中的初坛层次，亦即职别最低的出家人。到了二十岁，沙弥们如果符合条件，获得僧侣们的同意后，就可以召集大德高僧们为其授比丘戒，成为真正的比丘（和尚），这叫“二坛”。比丘戒授满五年后，才有资格受“三坛”菩萨戒。一坛、二坛、三坛的区分，相当于职场内初级、中级和高级的三种层次的职别，而不同的戒别在寺庙里的待遇有如官阶，其待遇理所当然是不会相同的。
　　五个小沙弥们，他们各自的依止师分别是：法一的师傅是慧觉禅师，法力的师傅是慧明禅师，法丁的师傅是慧圆禅师，法外的师傅是慧悟禅师，法零的师傅是慧空禅师。五个师傅，一门规矩。无规无矩，难成方圆。徒弟们一旦违犯了戒规，师傅们便会各视其情节的轻重，因人制宜地施行处罚。
　　俗话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念经是出家人的当家功课，倘若当和尚不会念经，那和当武师不会功夫是一样的荒诞不经的。念不离口，打不离手，功到自然成。佛门经典浩如烟海，这和儒家经典好有一比：哪怕皓首去穷经，也是没完没了的。诸如《金刚经》、《楞严经》、《华严经》、《华法经》、《圆觉经》、《地藏经》、《无量寿经》、《六祖坛经》、《大藏经》、《乾隆大藏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等等，不一而足，不胜枚举。和尚们哪怕下辈子又来读来背,也是难以完成的。小沙弥们除了晨昏拜死佛磕活头，侍奉师傅们外，便是一门心思地来念经背诵经卷。师傅们的要求是：念经的次数愈多愈好，背诵的经卷愈多愈善。背诵经卷的根本宗旨是为着祛除个人心中的私心杂念，根治人们与生俱来的胡思乱想的弊端。经卷虽多，僧人们可以重点地选择受持哪一部，甚至终生只诵读一部经卷。譬如《无量寿经》这部经卷，天天读，天天背，读得口舌冒烟，背得滚瓜烂熟，从头至尾背一遍需要半个小时，每天至少背它三十遍，就得费去十五个小时，和尚们哪里还有精力去胡思和乱想了啊？
　　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小和尚们相互埋怨也是毫无裨益的了。唯一的门路便是死牛任剥，硬着头皮去接受师傅们的惩处。小和尚们进到山寺空门里以来，受罚的次数多得记不起来，想来既可笑也可怕。儒家经典《论语》里有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和尚们是小儿不知天命，故不畏天命。童言无忌，童行也无忌，是谓率性而纯真。但家有家规，庙有庙法，僧有僧戒。学童发蒙，背诵不出经典，难免要受到业师的扑作教刑，手掌心被竹板打肿，苦不堪言。小和尚们违规犯戒，焉得逍遥于法外了嘛。
　　五个小沙弥们中数法一的年纪最大，处事的行为也最稳重，堪称是小沙弥们的中流砥柱。于是，几个同门的小师弟们便难免要齐齐地向他诉起苦来了。
　　小法丁惴惴不安地发问道：“大师兄，此番回去，只怕丑媳妇见公婆，没给好脸色看呢！”
　　小法一回答说：“境由心生，不当回事，便就没事了嘛！”
　　小法力说：“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自己惹的祸，怪不得别个呢。”
　　小法一回应说：“知错改错，善莫大焉。”
　　小法外说：“竹头敲僧头，一敲就出油，洒家走着瞧吧！”
　　小法零迫不及待地插话说：“请师傅吃回烧饼，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哪想到小法零话刚落嘴，便招来一片的挞伐之声：“出家人不妄言，明知故犯，该掌嘴巴！”
　　小沙弥们扯着闲谈壮胆量，却是心中忐忑，个个心里都在犯怵。罚跪，罚站，罚打水，罚扫地，他们倒不担心，最让他们揪心不过的是被师傅们罚背经卷，周诰殷盘，佶屈聱牙，难免讨打！最让他们担忧不过的,是被老方丈驱逐出庙门，在庙门外打流，让小和尚们做人抬不起头来,岂不悲催!
　　然而,生米既已煮成了熟饭,担惊受怕，咎由自取，现在一切都悔之晚了。
　　沩山寺历来是学习气氛颇为浓厚的地方，上自方丈，下至普通僧人们，皆能以学习为己任，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颇具儒家风范。沩山寺布教，虽不是儒、道、释三教合一的混杂体制，但学有修为的高僧们是要讲究兼收并蓄的。沩山寺的现任老方丈法智大师50岁左右，面目慈祥。他的方丈室里里摆满了各类书籍，除了佛教经典外，还有儒家十三经及诸子百家的学说，《老子》、《庄子》等，是老方丈的必读书目，百读不厌。
　　究根溯源,沩山之所以著名，一是由于它那美丽独特的景色，春、夏、秋、冬，四季轮换，季节特色依次上演，开人眼界；二是由于它那颇有名气的佛教寺庙。
　　元和初年（806年），高僧怀海派遣灵佑去湖南大沩山进行禅宗的开辟工作。会昌五年（845年），武宗李炎毁寺逐僧，对佛教大肆取缔，对修行僧人横加迫害。灵佑遣散僧众，自己乔装打扮隐匿在民间避难。大中初年，宣宗李忱恢复佛教活动，宰相裴休笃信佛教，贬职潭州时，奏建密印寺，请灵佑复出。灵佑返回沩山，重整沩山寺庙，赐名同庆寺。裴休捐田千余亩，召集各寺名僧汇聚沩山，轰动一时。沩山禅风为之大振，僧众曾一度增至1500多人。佛教沩仰禅宗的创立，与裴休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沩山的开山之祖是灵佑大师。为了沩山的开发，他鞠躬尽瘁，死而未已，过世后落葬于沩山的祖塔，让幽灵生生世世看着沩山事业的兴旺发达。裴休奏请皇帝敕造佛寺，皇帝亲题：“密印禅寺”。裴休死后，葬于沩山之端山。二人墓葬，成为沩山两处景点，供后人瞻仰。人因山成功,山因人出名，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月儿弯弯照僧楼，有人欢喜有人愁。沩山寺月夜，赛过浓醇美酿，醺倒僧人没商量。老方丈本是灵悟之人，满腹经典，满口诗书，见月明性，看山心静，在月光下负手沉吟，或诵经，或吟诗，夜不能寐。高僧们念经既倦，便抬头仰望那半轮月亮，寄托着胸臆间的冥冥灵灵幻想，希望月白风清之夜，自己能在梦境中飞升，去遨游那待圆未圆的月亮，去补齐那模模糊糊的月影。出家人爱作幻想，象白日飞升、成仙得道这样的离奇荒唐事，没有想入非非的五彩大脑，只怕是难以实现的喽。
　　五个小沙弥们的担忧，果然不是多余的。由于他们的师傅们都要赏月兴怀，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力来管束小和尚们，便对他们施以了最严峻的处罚：罚他们背诵《金刚经》。小和尚们虽然每天除了念《心经》和《大悲经》，也读念《金刚经》，但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对它领悟透彻。洋洋洒洒的一部经书，要在师傅们的面前一字不漏地背诵出来，其难度之大，完全超出了小僧人们的想象。悟性好的僧人们除了日常功课之外，每月尚须背诵一部经卷，着实让人佩服得肺腑肝肠齐声喝彩。为了对付小和尚们，勤师傅们想出了懒办法：五个小沙弥们轮番做师傅，彼此间相互对照检验，谁也不许蒙混过关，相互检查合格，再交由师傅验收。这一狠招怪招，着实把五个小沙弥们给整苦了：仅启经一节，就把他们弄得头昏脑胀了，正文中的三十二品经文，更是让他们胆肝俱碎，心地里落下了一地的鸡毛毛。
　　弯弯的月亮下面，五个小沙弥们联袂攻关《金刚经》，口生胼胝，舌头打结，苦不堪言。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这是第一品，难度倒不为过份。在接下来的三十一品经文中,长短不一，真是整死了人哟。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沩山寺外,月色如画：沩山寺内,经声似梦。朦朦胧胧,循环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