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三进城，之二十五，绣鞋垫

　 姑妈三进城，之二十五，绣鞋垫
　　我赶紧接过姑妈手里的钱包，打开来看。乖乖，里面满当当的一叠钞票，姑妈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戳戳我的胳膊说：“快数数，快数数，看够我买个三轮车的不？”我掰开她的手说：不急不急，再看看别的！”
　　钱包有三层拉索：第一层打开，放的是钞票；第二层打开，放了一叠卡：有银行卡、薰衣草美容店的年卡、万能洗衣店的折扣卡；第三层打开：是身份证和社保卡！
　　我大叫：“看，这里有失主的信息哎！”打开来看，眼镜大跌：竟然是我不怎么喜欢的一个同事的。她叫艾拉，特势利，斤斤计较，凡是大家认为不是个事的，到了她那里必定小题大做、大呼小叫！看见谁家有权有势就巴结逢迎、看见谁没后台、没根基就没正眼珠子瞧。看我是新来的，想着法子为难我，在好友名单里属于早被我在心里拉黑了的。
　　姑妈看我可着劲地端详、发呆，问我：“你认识？”我点点头，回：“是我一讨厌的同事！”姑妈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看来，我的三轮车是泡汤了！”我大笑：“老师不早就教育我们捡到东西要交还失主的吗？要学雷锋做好事懂不懂啊！”姑妈嗫嚅：“懂是懂，就是舍不得那钱！”“我也是，但必须还回去！”我的话不容置疑！
　　姑妈斜着眼睛瞪我：“你以为就你风格高？你姑妈我可不是个贪人哩！”想当年，在生产队那会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很多人都往家偷花生、地瓜什么的，你姑妈我宁肯饿死也不偷东西。还有你八岁那年，我带你去赶集，捡到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我愣是帮人家找到了父母！”我反问：“你不还人家行吗？自己养又养不起，那时候的人不像现代人这般地缺孩子！没人愿意吃苦受累地养个与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姑妈回：“不信你姑妈是吧！有一年我跟你姑父出远门，捡到个包袱卷儿，里面有10块洋钱，要是留到现在，可值老鼻子钱了，我和你姑父愣是冒着刺骨的寒风等失主一路着急地寻了来，人家非要给两块当作谢礼，我们愣是分文没取！还有……”
　　我一把揽过姑妈的肩膀对她说：“好了，打住打住，这些事我早听您老人家讲过了，我信，我当然信了，谁不知道我姑妈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呢！”“臭丫头哦，又在那里纂我是吧！我知道你说谁是世界上第一大好人，就是指谁是兔子，对不？”“聪明！”我对姑妈翘起了大拇指。姑妈在我的脸上拧了一下！我嘟起了嘴，对姑妈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能不能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别在公众场合拧我的脸好不好？”姑妈唾一口：“再大，也是姑妈的孩子！样好！”“哎！”我叹口气，拨通了同事的电话。
　　同事看到自己的钱包时就像久处黑暗中的人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抱着那个钱包转了三个圈，蹦蹦跳跳得倒真像个兔子。我面无表情地提醒她：“数数，看少了未？反正我们分文未取！”她这才打开钱包开始检阅一番，钱数过、卡看过。我头转向天空，对她说：“要感谢就感谢你的身份证和社保卡吧！否则，就是想还你也不知道该找谁！”她嘴里不停地对我跟姑妈说谢谢，我指指姑妈说：“她捡到的、与我无关！”她问：“你们俩是……”我答：“我不认识她！”姑妈张了张嘴，终是没揭穿！
　　她立即热情地拿出一叠钱往姑妈手里塞，姑妈哪里肯要，一边往回塞一边拿眼珠子瞅我。我故意视而不见。艾拉见姑妈坚决不要，又提出要请我俩吃饭，我回：“我从不跟陌生人一起吃饭！”姑妈也随声附和：“我也是！”艾拉犯了愁，说：“那我可咋还你们俩的情？”姑妈说：“你们俩不是一个单位吗？以后，你多照顾照顾我侄女就等于还我的人情了！”“用不着，以后别多踩我一脚就不错了！我顺带答一句。艾拉的脸顿时红了。
　　没容她再说话，我拉着姑妈快速逃开了。一路上姑妈还在想入非非：“要是这钱我是捡了陌生人的，想还都还不去的，我不就能买我那日思夜想的电动三轮车了吗？”我替她继续往下说：“要是我肯厚脸皮要下她那一踏感谢钱，没准还能买辆人力三轮车回去？”“没准，我要是一激动一得瑟同意了她请我们吃饭，这会子，我们就会坐在32开间的豪华间里大快朵颐！”姑妈忽然打断我，问：“大快朵颐是什么意思？”我回过神来指着路旁的一个正啃一根火腿肠的乞丐说：“就像他那样吃饭！”姑妈露出一副瘆得慌的表情说：“咦，那是没出息的吃！”“错，那是吃得喷喷香的意思！”姑妈终于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我和姑妈顺着一条小河慢慢往前走，心里多少都充满着对忽然得到的意外之财的不舍。我明白：那是人性里的贪念，是对物质的一种潜意识里的攫取。但能及时归还失主，到底还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不管这人是否是自己喜欢的。
　　路过一个小桥，桥头是闹市，各种小商小贩聚集，我拉着姑妈的手不愿回家，非要逛一会儿。姑妈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在心里嘀咕：肯定姑妈比我更想逛街，因为看景一直是她最爱干的事。我们随着人流走走停停。
　　在一家五金店前，一个中年妇女正在绣一副巨幅的十字绣，姑妈没见过，问我她在干什么，我答：“在绣十字绣！”她立即跑到人前问长问短。人家看她热心就把绣了一半的图案展给她看。我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那人绣的，居然是一幅“清明上河图”，这对一般人来说，真是太难了！姑妈看不明白，对人家说：“这绣的花里胡哨的，也没看出有什么好看来！我看，还不如绣上几只大白鹅好看！”我赶紧打圆场，对那女人说：“大姐，你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看过人家绣十二金钗、也看过人家绣宝马图，就是没见过有谁能绣得了”清明上河图”的，这幅得绣一年吧！”那女人骄傲地说：“不用，日夜赶工，半年差不多！”
　　“得这么长时间？那你这幅绣成了不得卖它个万儿八千的才够本？”姑妈问人家。“给多少钱也不卖！”那女人笑答。“那你可就傻了，要是我，人家给两千，我就卖，怕是没人出这个价吧！”那女人的面皮开始变色。我赶紧边拉了姑妈走边跟她说：“农村来的老太太看不透火水，别听她的，你这个价值千金！”那女人看着姑妈摇摇头继续做活了！
　　她不生气了，姑妈倒生气了。嫌我说她是农村来的老太太了，有看扁她的嫌疑；嫌我说她看不透火水了，有笑贬她“头发长见识短”之嫌。一路嘟嘟囔囔，嘴里恨恨：“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十字绣吗？我就是没学过是的，要是有人教我别说什么清明图、宝马奔的，我连五子登科、嫦娥奔月都能绣的出来，你信不信？”“我信，我信，我姑妈冰雪聪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绣只大白鹅就能下地走、绣只知更鸟就能展翅飞……”姑妈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走着走着，我忽然把姑妈的肩膀扳着转了90゜，强令她往前大步走，就到了一摊位前，那里花花绿绿的彩线立即迷花了姑妈的眼。姑妈惊喜地说：“哎，丫头哎，我终于又想起了一个赚钱的门路，那就是纳袜垫子！”“一双一百块，有多少收多少，但是质量得上乘！”卖花线的那个头上被岁月挤走了若干毛的半秃老头掐准时机开了言。
　　不容我反驳和反思，姑妈就掏钱买了若干双画好了图样的托好的袜垫子和诸多花线，准备回家大干特干。摊主看姑妈这么舍得，遂向她推荐一种简易的十字绣。就是在塑料基垫上按照他们事先打下的眼，按一定的针法绣上各色图案。
　　姑妈对着从未见过的绣鞋垫两眼放光着问人家：“我都这么老了，学得会吗？”那人回答：“三岁的孩子都学得会，更何况你这巧妇？”“你咋知道我是巧妇的？”姑妈的眼里聚满了喜气。“一看你的手又细又长，且磨出了茧子，就知道你是个勤劳又能干的巧妇！”姑妈笑得哈哈的。
　　我拽了拽姑妈，示意她不要得意忘形，也不要被人家糖衣炮弹给打中了。姑妈全然不顾我制止的眼神，掳了掳袖子，又从钱包里拿出了三十块钱，对那人说：“就冲老哥你的这几句话，我要十五双，剩下的钱，你帮我配线好了！”那摊主像遇到了救世主似头点的如鸡啄米，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要知道他这小本的生意，卖上一天也未必能遇上一个我姑妈这样大气的主顾，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了！
　　我问姑妈：“你要这么哪能绣的完？况且，你还没绣过呢！你就这么有把握？”姑妈还没回答，那个摊主就抢着说：“好绣得狠，我这就教你！”姑妈就在那儿跟人家现场学了起来。我彻底没了辙，只得顺其自然了。
　　姑妈拎着红红绿绿的花线和差不多二十双鞋垫，吹着小曲儿拽着我往前走。我一路走、一路埋怨她“贪多嚼不烂”。她只管高兴她的，完全视我为空气。走出了约有一里地，姑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忘了问人家这塑料的绣鞋垫的回收价格了！又拉着我急急忙忙地赶回去。我穿的是高跟鞋，脚都肿了，她也不肯放过我。我曾想在某处坐着等她，她坚决不许，只得舍命陪君子。
　　还好，那摊主还在。回答了姑妈的问题：“这种鞋垫因为绣起来太简单，所以没多少人买成品，除非是开个网店挂上去，挣的钱估计能够塞牙缝的，所以，本摊不回收！”姑妈的满腔斗志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无膨胀的可能。
　　她和我一样，立马想到退货！那摊主好不容易忽悠到这么个大主顾，哪里肯罢手，死活不愿意。姑妈声嘶力竭地跟人大吵一架，气哼哼地走人！回得家来，把鞋垫一字摆开在自家的床上，愁云惨淡地问我：“咋办？”我大吼：“你问我，我问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