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三进城，之十七：编活

　　姑妈三进城，之十七：编活
　　你当打电话的人是谁，是我亲妈。回到城里后，我才晓得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哥打跑嫂子的那天正好是周五，嫂子抱着希罗回了娘家，连班都没能去上，两只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怎么出去见人？只好请了假回了娘家。哥也不是傻子，在得知姑妈走了以后也没敢直接去希罗的姥姥家，怕此时去、嫂子在气头上，会让她娘家人把他给吃了。一直挨到周六的上午才去负荆请罪。
　　不去还好、一去挨了嫂子一顿臭骂不说，还要哥当着她的面跟姑妈打电话，意思就是让她：“怎么回去的，就给我怎么回来！”哥被逼无奈打了，偏偏姑妈不是个善茬，愣是宁愿给出保姆费也不肯回来给看孩子。
　　嫂子火了、逼着哥跟我妈打电话，内容是问我妈借六万块，还她娘家的债！哥只好照办了。六万块可不是小数目，我妈虽然能凑出这些钱来，但总得跟姑妈通一声气。我妈一跟姑妈打电话，姑妈就逼着我拎着行李火烧火燎地回来了。
　　我背着大包边跟姑妈走边埋怨她：“说来的是你，说走的的也是你，你是六月的天啊，孩儿脸啊，说变就变！来回的折腾，自己也不嫌烦！”姑妈说：“丫头，你莫气哈！等你有一天做了母亲你就会明白了，我可不能让俺儿当蜗牛、背着个壳子爬不动路！我得回城挣钱去！”
　　我乐了，对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没看出她有多不简单！姑妈对我的太过关注十分不自在，问我：“我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吗？你看我就像看个怪物似的？”我嘻嘻，以手指她的脑袋说：“是这里，短路！”姑妈没听明白，反问道：“啥叫短路？脑袋还分长路和短路吗？”
　　我做了个哭的表情，对姑妈说：“是你的脑袋有问题！”姑妈更加疑惑了，说：“我很正常啊！”真是秀才遇个兵，有理说不清啊！
　　姑妈回来了，幸亏嫂子还没回来，那灰溜溜的感觉总算慢慢地在她心头弥散了。她先去见了我妈、嘱咐她一定不要借钱给嫂子。然后，去见了我姐，我姐听说弟弟两口子因为这一万块钱打架，心里很难过，跟我说：“做闺女的真可怜，虽然法律上说男女平等，实际上，只是尽赡养义务的时候平等，不对，尽赡养义务的时候还是闺女尽得比较多，等到分财产的时候，老人的一切都是儿子的。我才借了一万块钱、又不是问父母要这一万块钱，就厉害成这样，赶明儿父母不在了，我当真是连一根草棒都拿不走了！”
　　我安慰姐姐：“在中国，重男轻女有数千年的历史，你又不是最倒霉的那个，在现代的农村，如你这般境遇的女子多了去了！但如果你甘愿主张你的权力，父母的财产的一半就会是你的！”“那我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啊！”姐姐说。“不止是笑掉大牙的问题，关键是从此就割裂了亲情！”我说。姐姐点点头说：“我也就随口说说、发发牢骚而已，谁爱跟他一般见识，况且，我大他小，全当让着他了。非要借一万块钱还给姑妈。”
　　我就打电话给小郭，限他二十分钟之内送一万块钱给我，晚一分钟，拜拜。当小郭满头大汗地赶来时，我乐了，边给他擦汗边说：“傻瓜，给你开玩笑呢！”小郭眯着眼说：“你才是傻瓜呢，那汗是我用矿泉水喷的！”我照准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姑妈不明就里，嘴里嘟囔道：“都怪我、都怪我，把这丫头教得如此刁蛮任性，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翻起脸来了！”小郭边从地上爬起来边说：“都怪我、都怪我，都快把她惯成少奶奶了！”“你再敢贫试试，这次我举起的是一根木棒！”他赶忙举起双手说：“我改了、我改了，我姓都改了，我不姓郭、我姓王！”姑妈大笑：“原来是逼着倒插门的啊！我欢迎！”我真是哭笑不得！
　　姑妈把借小郭的一万块送给嫂子的时候，嫂子也有些面上过不去。我赶忙打圆场，端了个果盘过来对着大家招呼：“吃水果喽、吃水果，谁不吃变丑哈！”希罗看见果盘高兴地打着扑棱，我赶忙把果盘递给哥，从嫂子手里一把抱过希罗塞给了姑妈。姑妈看着他粉嫩嫩的大胖孙子，立即眉眼儿眯成一条缝，开心的不得了，心中的不快也就慢慢地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嫂子正常上班去了，还破例起早做了个早餐。看来，婆媳之间也是需要磨合的。有矛盾、有冲突之后，各自都会在冷静与反思之中各退一步，慢慢就走向融洽了。姑妈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哥捶着姑妈的背说：“你媳妇是厉害了点儿，但也不是一点也不讲人理的！”姑妈撇着嘴说：“是滴，你媳妇儿最讲人理了，差点把你妈的命都讲没了！”我瞅着他们，觉得此时的姑妈还蛮可爱的，输什么、也不能输了嘴，一斤半的鸭子、只剩嘴了！
　　一上午，姑妈逗弄着希罗，咿咿呀呀的闹得我也学不进去习，索性陪了姑妈闲聊。姑妈只跟我聊了有半个小时，就把希罗塞给我跑掉了，说是看看菜园去。直到快到午饭时间才回来。我正在家里焦急的东张西望呢，怕是没人做饭，嫂子来家又会生气。姑妈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除了拎个塑料桶、桶里装满了高粱穗子、还带很长的梃格档子。也就是高粱杆的上半截。手里还报了一大捆。
　　我问姑妈弄这个干什么？姑妈喜气洋洋地说：“情好吧，从今天开始，你姑妈我可是要发家致富了！”我疑惑不解，心里嘀咕：不就几个高粱穗子吗？就能发家致富？姑妈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小姑娘，不懂了吧，高粱穗子里的高粱米可以做汤圆吃，但除此之外，通身是宝。我可以用去掉米粒的穗子绑在一起，编成饭除，用来扫桌子。梃子可以用来编笊篱、盖顶子，这些都可以拿来卖钱！”
　　我两眼放光，对姑妈竖起了大拇指。为了表示支持姑妈的赚钱计划，我主动承揽了照看希罗的光荣任务。折腾了三天的功夫儿，姑妈才扎出五把饭除，两个盖顶子、三个笊篱。周三，正好是小城逢集的日子。姑妈就拾掇拾掇上街卖去了。盼了很久，太阳也没露脸，阴风飕飕地，不知道姑妈是怎么受的，反正天儿又干又冷。
　　好不容易熬到快下班的时间了。姑妈看来心里很有数，知道这事儿不能让嫂子看见，在哥嫂下班之前就急火火地回来了。问姑妈战况如何？姑妈一脸苦相、摇着头说：“不咋地，只买掉了一个笊篱、两个饭除。我问，多少钱？她撇着嘴作出一种苦相答：“一共8块！”我乐了，就这点钱，还不够你站在阴凉地里喝风的钱呢！看来姑妈也很失望，没言语。我赶紧安慰她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家自己能用！”
　　哥嫂回家之前，我跟姑妈联手把看孩子、做饭这两样活干的十分令他们满意。嫂子来家发现了姑妈的编活，激动的大叫：“俺地个天呀，谁手这么巧？”我以嘴指向姑妈。姑妈害羞地不好意思说话。我虽对嫂子说了瞎话：“我姑妈呀，那是村里的第一大巧人，这不？看你们家缺这少那的，花一上午功夫给你们编了这么多，给你家又省出诸多银子！是不是得感谢感谢你婆婆？”嫂子说：“谢谢你，妈！”姑妈激动地直用围裙擦眼泪。
　　本以为下午姑妈能消停一小会儿。没想到，自打希罗睡了，我也迷糊了一阵，醒来又不见了姑妈。回来，就见姑妈胳肢窝里夹了捆柳条，手里还拿个小筐底子。我对姑妈说：“我还当你去菜园子了？从哪里弄来了编小筐的东西啊！”姑妈眉飞色舞地对我说：“都快到冬天了，菜园子都在歇茬，哪里用管理？我是跟你话梅姨取经去了！我又寻到一可以发家致富的好方法了！”这样说着还跳了一阵由《套马杆》伴奏的广场舞，把我看的眼都直了。姑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我们居住的小城是著名的柳编之城，这里的人们广植杞柳，植柳编柳的历史可追溯到唐朝。明朝时大都编些箢子、笊篱之类的简易用具和某些用来储粮藏物用的箱篓等工具。箢子，是逢年过节出门串亲戚提的物什，相当于手提袋，里面放些礼物之类的东西。笊篱，则是餐饮用具，常用来捞菜，能空掉多余的水分。柳编活儿发展到现在那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柳篮、柳筐、藤椅、沙发、储物筐、工艺品、仿古筐、圣诞筐、宠物筐、水果筐不下数百品种、数千花色，出口四十多个国家。
　　因此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编活的人，可别小看了编活了这个差事，能干的人月入三千，那真是小菜一碟。有很多人都从柳编起家。话梅姨的二儿子就揽柳编这个活计。一般揽活儿的人自己出钱买来上等的白杞柳，分发给愿意编活的人、教给他们所编活的样式跟大小，每过一段时间来收走一批，交给更大的揽活人或者直接交给专门收柳编的场子，赚取其中的差价。
　　新手想编活，可以先领些条子让老手们手把手地教，第一关：就是学会打底子。底子打的合不合格直接影响以后的编活的质量，所以，想编活，就必须先学会打底子。
　　行业发展的越大、分工就越细，也有专门放底子活的人，也就是参与编活的人只打底子、不必编成成品。话梅姨的儿子就专揽这个活计。因而姑妈喜滋滋地走了话梅姨的后门，没练几次就提了柳条回家编活。
　　我问姑妈：“多少钱一个底子？”“一块多一个！”姑妈兴冲冲地答。“才这么点儿钱啊，那您老人家一天才挣几个子儿啊！”我不屑一顾。“你懂什么呀，能干的，十分钟、八分钟的就能打一个，你算算一天能挣多少啊？”姑妈边说边在那儿扒着手丫子算数，连脚丫子都用上了，还是算不清楚，一天最多能赚多少钱。
　　我自告奋勇来帮姑妈的忙，在纸上算给她看。就算一块钱一个，就当十分钟能打一个底，白天干8小时、晚上干4小时，一共12小时就是720，一共能打72个底，就是72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2160块，要是很拼命的话，估计能挣到3000块左右。把姑妈乐得手舞足蹈了起来。
　　姑妈的心思全在编活上了，干的倒挺快，两小时编出了八个底子！她忍不住四处去显摆自己的劳动成果，先去吴奶奶家显摆了一圈、吴奶奶老眼昏花，雾里看花花也醉，嘴上一个劲地赞颂：“好好好，编的真是好啊！你真巧！”高兴的姑妈差点蹦高。又去跟肥婆炫耀了一圈。肥婆素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干过这等活，拿过来也是一通的褒扬：“哎吆喝，希罗奶奶就是厉害，干嘛像嘛，编的还真不赖！”
　　姑妈心里像喝了蜜般地送给专业的验收员话梅姨来检验了，话梅姨仔细地拿过来一校验立马指出瑕疵无数，最后的结论是合格率为零。气得姑妈暴跳，嘴里骂：“她妈妈个假洋鬼子的，还真难搞定！”我抱着希罗在她身后笑得前仰后合，问姑妈：“啥时候，你做了一只八哥，喜欢跟我学语了？”姑妈愣是没听懂，用迷茫的眼神看着我，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