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三进城，之十四：存折

　　之十四：存折
　　嫂子气呼呼地从我手里抢过希罗喂奶去了。我跟哥面面相觑。
　　我俩同时像风一般地飘到了姑妈面前。我伸出一手掌，把手指往掌心挥着，瞪圆了双眼对姑妈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那些蒜送给谁了？”姑妈恶狠狠地地打了我手掌一下说：“别给审犯人似的，我不是小偷，我给邻居们送洋姜的时候，越看越觉得洋姜不多，难得大家喜欢，我就把那些蒜也装些进去，一家一大包，显得咱多大气啊！”说完，还哈哈哈地笑着。我咧咧嘴愣是没笑出来，哥哼了一声，倒背着手走了。
　　哥去嫂子屋里挨了一顿拧掐，又去钱包里拿了几张钞票，拿起钥匙下楼去了。估计是跟嫂子的同事负荆请罪去了！没一会儿，哥又提着钞票回来了，估计，人家也没好意思要。我张嘴想问问情况，哥赶紧向我摆手，只得作罢！看着哥复进了大卧室，估计是小声小气地跟嫂子汇报工作去了。不久大卧室里传来一阵骂声，我隔得近，听得清，第一次开始佩服嫂子的骂功，骂的那是相当有水平：“你是猪、你是狗、你是乌鸦、你是长虫……你缺心眼、你傻逼二百五、你欠揍……接着，又是一阵叮叮咚咚，哥跑出来了，脸上光荣负伤，毛爪印清晰可见！估计是让哥跟人家解释没做好。我想笑可没敢笑出声，姑妈正拿她那大眼珠子瞅着我呢！只得冲向厕所装着上洗手间，我可不想惹麻烦！
　　姑妈呢，瞅着没趣，竖着耳朵听哥跟嫂子说什么，这会子早过了那最热闹的时候，啥也没听见，反而兴高采烈了起来！一个人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儿煲她最后的一个汤。没事人儿一样。我轻手蹑脚地过去用胳膊肘捣捣她，要她注意点影响，然后对着嫂子所在的那个大卧室努努嘴，轻声问她：“要不，你去道个歉吧！好好跟人家解释解释，毕竟，这是在人家家里，人家说了算！”
　　姑妈把手中的饭帚“啪”地扔掉了，说，这是谁家？这是我儿子家，我为啥不能说了算？”我赶紧拽拽她的衣襟要她小声点儿，她丝毫不作收敛，气恨恨地说：“我不过是错拿了她点东西就敢当着我的面打俺儿、私下里不但掐还骂俺儿，你当我不知道，我养了他二十几年还没舍得打他一下、骂他一回！她凭啥啊？她凭啥？”声音越来越大，我赶紧把她拖进了厨房里，并关上了厨房跟客厅之间的门。
　　我的本意是劝劝姑妈，和平地解决这个事，没想到姑妈越想越生气，边打扫着厨房。边开始回忆过去：想当初，我们家穷的差点揭不开锅，要不是我能干又有头脑，你哥他能有钱去念大学？可怜，有一次，你哥回家向我要钱，家里一分钱都没了，我借了三家都没借着，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摇摇头，她继续：“我老向人家借钱借的呗，人家生怕我还不上，无论如何不肯借了，我是清清眼泪淌，结果，还是你妈来了，感念我养你的功劳，把你哥那学期的学费给交上了的？没有我，它们能买得起这个楼吗？没有我它们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吗……越说越多，像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了，说到最后，居然用围裙擦起眼、抹起了泪儿来。我为了安慰她，一个劲地答着是是是。
　　哥忽然闯了进来，问姑妈：“妈，还开饭不？我肚子都快饿憋了！”姑妈忙胡乱地擦了擦眼睛，装作是眯了眼的样子，然后，嘻嘻地笑着开始盛汤，我赶紧招呼嫂子和希罗出来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如我预料的那样，有点沉闷、有点尴尬，又有些紧张的味道。我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所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闷头吃着饭。
　　好在有希罗，已经六个月了的希罗对整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看见盘碗是异常地兴奋，嘴里吱吱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口水嘀嗒，估计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两只手胡乱的挠着，却总也抓不住什么，好不容易捞到一根筷子，立即拿嘴里允吸着，还差点戳到了眼睛，我赶紧给夺下了，顺手给他了一个勺子，他像在啃一个甜瓜般地啃个不停，让人有些忍俊不禁。我想要下他手里的勺子舀炖蛋给他吃，他就不撒手，只得让他生啃。姑妈瞅着希罗的可爱，心中的不快开始慢慢消散。她想要把希罗抱进怀里好让嫂子吃个安生饭，嫂子不让，阴沉着脸非坚持自己抱。
　　姑妈只好识趣地自己开始吃饭，把嘴巴叭嗒的山响，喝汤喝的呼噜噜的，让我也有些受不住。终于因为吃的过猛，被一口没来及下咽的辣椒肉片呛住了嗓子，一个劲地狂咳不止，哥赶紧给她端过一碗水催她喝下去，我在她身后使劲地捶背，结果一口猛灌的水被她作了喷射状，桌上的饭菜遭了殃，更要命的是她的口水还喷到了嫂子的脸上。
　　嫂子“啪”地把筷子一扔，忽地站起来说：“这饭没法子吃了！”突然的变故吓得希罗先是瞪着黑豆似的眼睛东瞧瞧、西瞧瞧，接着就开始撇着嘴大哭了起来，眼泪如豆子般两粒两粒地往下落，我怕希罗吓着，赶紧从嫂子手里接了过来去沙发上坐下拿玩具哄他不哭。姑妈的也顾不得嗓子咳的沙哑，伸直了脖子跟嫂子干起架来。
　　“爱吃不吃，吃个饭怎费这么多事？”姑妈理直气壮地说。嫂子作狼嚎状：“你说说，满桌都被你喷到了，谁还稀罕吃？”姑妈反问：“我是故意的吗？我被噎成那样你不在意也就罢了，反倒在意起这几盘小菜来了！”嫂子毫不相让：“我让你那样的吗？做错了事不知道反省，还在那里乐和，你当我是瞎子啊！”“我乐我的，该你闲事啊！”“这是我家，要乐回你自己家乐去，别在我眼前让我窝心！”“好像我稀罕来似的，你们要不是一遍遍电话催着，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会来！”“我没催你，那是你儿催的，我不稀罕你！”“好好好，这话是你说的哈，今天，老子还就不干了！”
　　姑妈解掉自己的围裙，重重地扔在沙发上，就一阵风似地奔到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东西。躲到沙发里把自己的耳朵用双手捂起来谁也不敢说的哥这会子还在装迷糊。我上去踹了哥一脚：“哥，姑妈要走呢！”然后，一只胳膊抱着希罗，一只手把嫂子拉回了卧室。希罗还在啊啊个不停，只是光打雷，不下雨，看来，任凭是谁都有哭累了的时候，况且，小家伙早已学会了看景。
　　嫂子奔进卧室就直奔窗台，窗台上放了一溜盒子，她挨个找了一遍，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只顾哄希罗了，也没大在意她到底在找什么。一刻钟的功夫儿，嫂子就奔了出去，直奔姑妈那屋。我以为她是后悔了，想挽留姑妈，毕竟，希罗一刻也离不开姑妈的照顾，我虽然能帮嫂子和姑妈照看希罗，但最近我正准备公务员考试，眼看考试临近，我可不能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希罗身上，而且，小郭希望我能从嫂子家搬过去，跟她同居。只是鉴于我家的传统教育和姑妈的强烈反对，我迟迟没下决心，但搬走是早晚的事，就是不住小郭家，也得回自己家住，虽然我一直因为亲妈从小把我抛在乡下而怀恨在心，但家毕竟是家，无可替代，纵使那个家让我十分陌生、甚至是感觉有些疏理，但人终究是离不开家的，家所能给予人的安全感，无可替代。
　　但嫂子一开口，我便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她一贯给我的印象是不大言语、比较能干且知识渊博。从来没见过她如今天这般地生气。直接站在姑妈的眼前，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着问姑妈：“那一万的存折呢？”本以为姑妈肯定会理直气壮地说：“在我这儿呢，你想干嘛？”
　　姑妈的反应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她立时像矮了人半截似地小声说：“在我那儿呢，你要那个干啥？”嫂子答：“我还能干啥，支那里面的钱买蒜陪给人家呗！”姑妈就喊我：“端玉，给你嫂子三百块钱，算我借你的，赶明儿我还你！”我答应着从我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钱给嫂子。嫂子瞅都不瞅一眼钱就跟我说：“妹子，你把钱收起来吧，我不要这个，就要那个一万的存折！”嗨，这娘俩今天是较上劲了！
　　姑妈的头上开始冒冷汗，哥使劲拽嫂子，被嫂子推了一下，差点摔倒。嫂子更加地盛气凌人，对着姑妈嚷：“快说，那存折弄哪儿去啦？”姑妈说：“弄哪里不用你管，我的钱我想用哪里就用哪里？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时可以取用的吗”嫂子说：“我当然说了，但我应该有知情权吧！说吧，这钱，你到底弄哪里了？”姑妈嗫嚅着说：“我放起来了，在我的包袱里！”嫂子直奔姑妈的床头把那包袱卷儿解开，哗啦，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床，应有尽有：换洗的内衣、袜子、鞋垫、手套、套袖、外套、线衣、棉衣……可见姑妈多么细心！夏天来的，连冬春的衣服都带来了。所有的东西翻一遍，就是没有姑妈所说的存折。
　　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道姑妈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一向不会撒谎的姑妈今天这是怎么啦？嫂子更有理了，开始变本加厉，几乎是喝问姑妈：“说，你到底把那些钱弄哪里去了？别再藏着掖着了！”姑妈终于不打自招了，低着头说：“那些钱，我借给你姐姐用了，她想买个楼，首付不够！”嫂子火了，火大到差点烧掉了姑妈的眉毛：“凭什么？凭什么她买楼你得借钱给她付首付，我这里还等着这钱还债呢！”“你姐姐说有困难，手心手背都是肉，以前你们买房的时候，我给了你们五万，现在只给她使一万，我还觉得愧疚着哩！”姑妈越说声音越小。嫂子却越说声音越大：“你还愧疚，干脆你把我们这座楼送给她好了，顺便也让她养养你的老！”“你？你简直不讲理！”姑妈气得浑身乱颤！嫂子才不管这些呢，对姑妈下了最后的通牒：“不要回那一万块钱来，就滚出我家！”
　　姑妈像遭了雷击一般，踉踉跄跄地系好包袱卷儿，芨着拖鞋跑出了家门。我顾不得很多了，把希罗放在沙发上追了出去，身后，只听哥“啪”地给了嫂子一个耳光，嘴里骂：“今天，我就收拾收拾你个不讲理的臭娘们儿！”接着，就是嫂子尖利的哭声，边哭边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整个楼道都硝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