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A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审判 作者:波澜 发布时间:2014-07-07 12:08:16 字数:4998
两个人在档案室的门口又等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人来,他们只好从上面回来,不过两个人倒是没有太失望,反而是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和上楼时的战战兢兢全然不能相比。虽然此行没有解决任何问题,甚至都不能算是有了个结果,但是两个人却非常满意。在上楼之前,华生还满心盼着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以便帮助他早日离开这里,可是今夜两人同探高楼,又在楼梯口有过一番倾谈,已然心意相通,情愫更生,对这样的结果反倒觉得更容易接受,本来这个结果也是两个人在上楼之前早就预料到的,而似乎在他们内心深处所期盼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既然这件事也没办法解决,不如暂时不理会,安心地住在这里,这样一来,继续住在这里也就有了一个充足的理由。
回到沙包的房间,沙包和周唐还在喝酒,他们一边喝一边聊着天,看来都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映在他们的脸上,一明一暗地闪着。看到他们回来,沙包问:“怎么样了?有结果了吗?”
“没任何结果。”华生说:“我们刚刚上去九楼,找到一间档案室,但是给我发判决书的那个法官却早就已经去世了,如果我想要查那些卷宗,还得给那个死掉的法官写申请,还要得到那家伙的批准,这可真够离谱的。”
“那个档案室啊,里面有个老家伙,是不是还在那儿?”
“是啊,你也知道他?他说可以允许我查找卷宗,但是要先向那个死人申请权限,我猜他并不是真心的想帮我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哈,”沙包笑了一声,“他?他哪有那个权力让你查找卷宗,他不过是奉命看着那里,连个狱卒都算不上,怎么敢让你随便查看?”
“我说呢,怪不得他一直拒绝,不过那个老者看上去不是什么坏人,他说他在那里负责销毁没用的档案。”
“那就不知道了,”沙包说,“其实这个楼不是九层——当然从外表看起来是九层,不过其实它的上面还有一层,这是最高的地方,没准你的卷宗在最高层,甚至那些未知的条款和法律书什么的,还有那些他们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可能都放在那里,你有没有想办法上去?”
“还有第十层?”华生很惊异地问。
“并不算是第十层吧,是在第九层的那间档案室的最里面,还有一道门。你并不是这里唯一一个上去过的人,小钉也去过,我也去过,不过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第一次是小钉自己去的,他回来说被一个老家伙拦住了,所以第二次的时候,我就跟着去了。小钉跟那个老头说话,把他缠住了,我就趁机从一偷偷旁绕了进去,那个老家伙听力不太好,眼神也不行了,我一直奇怪怎么会找这么个人来看守档案室这样重要的地方。我绕过去,一直进到了档案室的最里面,看到竖着一架梯子,一直架到天花板上去,梯子口有一扇铁门,我想上面应该还有一层,就在那个图书室的上面,像个小阁楼一样。”
“你上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上去看看?”
“梯子门口有个守卫,一个很健壮的家伙,正坐在挨着梯子的一张桌子后面吃饭呢!他问我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来接替他,我说不是,我只是来查看一下,然后我问他是干嘛的,他说他在这里呆了好久了,也许从他出生就已经开始在这里等着了,等着上面的铁门打开,他一直等,一直等,但是铁门一直没有开,可能那帮家伙看他可怜,就雇他来看守大门。我不知道他是谁,没见过他,我猜可能是这里某个等待判决的人的孩子,然后被雇佣为门卫——这里很多人都被雇佣了——守卫这里最机密的地方,因为他有一副好身板。我试图进去,但是被他挡了回来。”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回来了,再也没去过。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我有住所,虽然不是我的,我没有居留权,也许有一天他们还会把我赶走,但是毕竟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了,这里还不赖,我可以去那帮家伙们的办公室,看到有用的东西就搬回来,他们就会买回来一些新的来代替,而且我有一些很好的朋友,我甚至打算把家人都接过来住呢,如果他们允许的话。不过,如果你真的想上去,倒是可以想个办法,比如说,你或者我去吸引那家伙的注意,跟他吵起来或者干脆打一架,然后另一个人就趁机进去了。”
“现在不太想去了,以后再说吧。”华生说。
“哈,”沙包看了看紧靠着华生的麻雀,忽然笑了,“那就以后再说。”
“小钉是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才消失的?”华生问。
“没准就是,他们好像挺害怕大家知道他们的事儿,那次回来之后没多久,小钉就被抓上去了,不过他们说抓错人了,有可能他们是想抓我,因为那天晚上我要去打老鼠,正好小钉屋里的床塌了一条腿,他就干脆睡在我这里,结果就被抓去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钉就又被抓走了,消失了,我猜他们肯定是因为在我这里抓错了人,就以为我跑到小钉的房间去了,结果又抓错了一次。”
“那为什么不把他放回来?”周唐在旁边问了一句,“他还没给我画完画像呢!”
“啊,这里就是这样,第一次他们就抓错了,怎么能容忍第二次犯同样的错呢?不可能允许的,而且还是同样的错误,所以第二次即使又抓错了人,他们也会当作不知道,老实说,这里挺多这种荒唐事的,那帮人都是听命于他们的上司,不过好像他们的上司脾气都挺大,非常大,如果他们在一件事上连续犯错了,那就有他们受得了。”
“你说得对!”周唐点点头说,“那帮人不允许你犯任何错误,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小错,都会被人抓住不放,书上都规定着呢!所以从来没有人肯认错,谁都不肯,你就是把确凿的证据都摆到他面前了,把一大堆的证人都领到他面前了,这些家伙们都不肯认错呢,总要不停地狡辩再狡辩,他们的嘴巴可比鸭子嘴还硬呢!如果你不认错,没准这事就过去了,可是你要是敢认错了,可就有你受的了!”
“那犯错了怎么办?”华生问。
“不承认就行了,然后想办法掩盖你的错误,只要你能想个点子交差,哪怕是给你的错误找个荒唐的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我那次是被人抓到现行了,要不然,找个理由,或者找个人顶上,也就没事了,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机构那帮家伙也不允许你认错,连自我批评都不行,因为这个,他们批判起别人来也就格外起劲儿。”周唐说。
“别人?”
“就是机构以外的人,”然后他又冲着沙包说。“估计他们想抓的是你,但是两次都抓错了小钉,他们就干脆认定小钉就是你,然后大家一口咬定这就是他们上司要抓的人,可能还会编造出大量证据证明他们这次是抓对人了,甚至会逼着小钉承认他就是你,或者你所干的事儿其实都是他做的,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小钉应承了这些罪名就行,这件事也就算是能交代过去了,就没有人来追究他们的失误了,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就没事了?”华生问。
“是啊,这样一来,沙包就安全了,即使他再被抓过去,大家也会帮他掩盖的,他们才不会承认自己个做错事了呢!不但如此,他们还会想方设法把沙包保护起来,避免他出头露面,即使沙包想去自首,想要自己承担起责任来都不行呢!小钉是个倒霉鬼,沙包,你这家伙倒是因祸得福了呢!”
“那为什么不把沙包大哥放回去?”麻雀问。
“放回去?在这里多安全啊,谁也找不到他,见不着他。”
“这倒是,”麻雀说,然后又问,“烟灰呢?”
“喝多了,回去睡觉了,他酒量太小,才喝了几杯就醉了,估计已经睡着了。”
“那咱们也回去睡吧。”麻雀说,于是他们道了别,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
华生躺下后,很长时间都没能入睡,他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以前也有过失眠的时候,尤其是喝醉了酒半夜醒过来之后,就根本睡不着了,或者其实是睡着了但是他还是觉得像是没有睡过觉一样,他常常会把在梦里没睡着和真的睡不着全都搞混到一起了。可是今天的感觉不同,完全的不同,他想把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一件件都回想一遍,但是回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好像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一样,就像是每次酒醒了之后,喝酒前的那些事情在感觉上就像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对麻雀感情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改变,开始的时候,他对她缺少一点真实的情感,第一次和她在一起,更多的是一种带着点感激的新鲜感,但是现在,她头发的气味、嘴唇的味道、皮肤的感觉似乎都钻到了他的体内,弥漫到周围的空气中。她不再是一种生理上的必需,而成了一种他不仅需要而且感到是一种心理寄托的东西,再也割舍不得,抱着她的时候,引起的似乎不是欲望,而是情爱,因此他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深厚的柔情,这是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他感觉到怀里的麻雀也跟他一样睡不着,他甚至能看到她大睁着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
“你睡了吗?”华生问。
“还没,你呢?”
“我睡不着。”
“我也是,怎么都睡不着。”
华生把身子侧过来,右臂揽着麻雀的脖子,左手轻轻在她的脸颊上划来划去。
“我真幸福。”他说。
“我也是。”
“但愿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华生轻轻吻了吻麻雀的左颊。
“永远不会结束。”
“我爱你。”
麻雀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在轻轻地翕动着:“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爱你。”
一大颗眼泪从麻雀的眼角滑下来,流过她白皙的脸颊。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盯着华生的眼睛看着,然后侧过身子,把头埋进华生的胸膛里,身体紧紧地贴住他。华生的左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爱抚,然后他把她压在身体下面,他们身子下面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你像是个没有经验的少年。”麻雀说。
“是吗?”华生笑了一下,说:“可我觉得我们像是已经结婚十年的夫妻。”
“你是说少了一点新鲜感吗?”
“不是,你知道不是,是有点再也离不开你的感觉。”
“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你能留下来,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知道这里的生活和你原先的完全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那么匮乏,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法准备出来,没有茶,没有咖啡,也没有烤肉,甚至连洗个澡都那么得不方便。”
“可是有你,”华生说,“对了,还有烤老鼠肉,有老鼠火锅。”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停了一会儿,麻雀又说,“你的爱人,我是说,你太太,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华生忽然有点茫然,他回想了一会儿,但是觉得记忆很模糊,不能说华太太不漂亮,但是除了她的脸颊以外,其他地方的印象都很模糊,甚至脸蛋都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眼角有一两条皱纹,黑发特别浓密柔软,但是都是烫过的样子,他已经忘记了当年她还没嫁给他的时候的样子,似乎一开始就是后来的样子,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不可能。他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洁白如脂的肉体的时候,忽然想,要是在从前,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肉体,就会动欲念,事情就是那么单纯,这个男人甚至会因此爱上这个女人。可是如今己没有纯真的爱或纯真的欲念了,没有一种感情是单纯的,因为一切都夹杂着物欲和交换。
麻雀看他不说话,有点自责:“对不起,我其实不该问这个问题。”
“那倒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她,我太太,很陌生,我甚至想不起她的样子。”华生说,“我甚至觉得,还不如你更让我感到熟悉。”
“是吗?”
“嗯,我也不知道对她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有没有她这个人一点也不重要,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想摆脱她,有一次,我跟她去爬山,一直爬到山顶,我看到悬崖上有一片野花,然后我喊她来看,我跟她站在一起,手扶着她的腰。那里只有我们两个,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我突然有个念头……
“什么念头?”
“我突然想把她推下去,或者让她把我推下去。”
“啊!”麻雀轻轻叫了一声。
“不过没有,那样没有任何用处,什么都改变不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对你不好?”
“不,她对我不错,我对她也不错,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没太多感情,反倒是为了要对得起她给我带来的东西,钱啊,地位啊,我对她非常好,可能比对你还要好。可是对你,却觉得既然已经付出了很多感情,也就没必要再对你那么好了。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我们就不谈这个。”
“没关系。”华生说,“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不了,我不想知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华生捧起麻雀的脸,看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嗯,你气色好多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看上去很憔悴,精神萎靡不振,现在觉得润泽了很多,脸蛋红润了一点,黑眼圈也轻多了。”
“嗯,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对我很温柔,他们都恨不得一下子干死我。”
“那你怎么办?”
“只有忍着,忍着,用牙咬,用手掐,用腿紧紧地缠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太用力,盼着他们早一点结束。”
“现在呢?”
“现在……我真盼着永远都不会结束……就这样一直到永远。”麻雀在华生耳边说,“你知道吗,女人都喜欢用身体表达感情。”
“你想……
“再来一次……
“嗯,……好。我轻一点……
“不……我想你狠狠地……用力一些……麻雀的声音像是梦呓。
华生用手轻轻地刮了刮麻雀的鼻子,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