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A

　　
　　不过华生并没有按照麻雀的指示去七楼，他觉得这件事可能不会在近期结束，所以当务之急应该是先安置好住处，做长远打算。
　　在走廊靠里面的位置，华生很容易就找到一间没人住的房间。房间地方并不大，但是很多东西凌乱地堆放在地上，一张破旧的单人沙发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还有一张木床板，这让华生很满意，他把没用的东西扔到走廊，把沙发翻过来，沙发的面已经破损了，一根弹簧从里面伸出来。华生把手伸进去，拔下弹簧放在一边，然后把一些废旧的报纸填进去，又找了一块布蒙在上面，然后坐上去试了试，虽然中间感觉塌进去一块，不过沙发就勉强还是可以坐的。他又找来几块砖，四角摆好，把木板架在上面，上面铺上报纸，一张简易床就做好了，他又把一些暂时还能用的其他东西按照位置摆放好。
　　这一切消耗了他一个上午的时间，做完之后，华生拍打拍打手上和身上的灰尘，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小窝，心里充满了喜悦，这喜悦甚至超过了他第一次搬进他新家的时候。
　　这时候麻雀走进来，仍然穿着那件蓝色的百褶裙，看上去比晚上的时候清秀了一些，手里提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盒。
　　“吃点东西吧，忙了一上午了。”
　　“谢谢，”华生非常感激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还不简单？新来的人总是急急忙忙地找地方住，大家都有长期住下来的打算。”麻雀坐下来，把饭盒放到地上，“不过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嗯……我嘛，我打算先把这里收拾好，然后去找他们申诉。”
　　“哈……”麻雀笑了一声，
　　“怎么了？我这样做不对吗？”华生问。
　　“对——”麻雀拉长声音说，语气里带着嘲讽，“只要你能找到他们。”
　　“你的意思是很难找到吗？”
　　“如果他们要找你，哪怕你在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但是你要找他们，那就比登天还难了，”麻雀说，“不过，也许你运气好呢。”
　　“你怎么不去休息？我想你应该会有些累了吧？”
　　“嗯。”麻雀答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她站起来，走到简易床边，伸手试了试，说，“这太不舒服了，你跟我来。”
　　来到麻雀的房间，麻雀指着床上的被褥说：“你把这些都搬过去吧。”
　　华生楞了一下，麻雀看他不动，又说：“难道还要我给您搬吗？我自然有我的想法和安排，你听我的没错。”
　　于是华生搬起被褥，跟着麻雀回到自己的房间。麻雀把被褥在床上铺好，就势坐下来，双手在床上按了按，又对华生招招手，示意他坐到她旁边，然后她倚在华生身上。
　　“我能看出你是一个好人，”麻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也许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不过我想，你也许是一个可以依靠和托付的人，”麻雀脸上忽然涌上一层红晕，像是一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女孩，她的头压得越来越低，埋到了华生的臂弯里，声音也越来越小，“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女人了……”
　　“不过，我是一个囚犯，”华生有点吓傻了，“而且，我是结了婚的……”
　　“我并不要求你离婚，我什么也不要，”麻雀仰起头，很真诚地说，“这里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你是第一个肯关心我的人，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为什么？因为刚刚的那句话吗？”
　　“也许是吧，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常常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你知道，女人都是希望有人关心的，虽然很多女人都因此被骗过，但是她们还是相信这一点，包括我。”
　　“可是，真的不行。”华生搓了搓手，然后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我早就过了恋爱的年龄了。”
　　“唉，我早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我还是忍不住要试一试，我本来就知道穷人是没资格谈恋爱的，我知道我会自取其辱，我早就应该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太傻了。”
　　“不是这样的，”华生有些惶恐，“是我没有资格。”
　　“你何必用这样的方式拒绝我呢？”麻雀说，“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羞辱，你可以大明大亮地说，你讨厌我的身份，讨厌我的工作，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用采取这样的手段来羞辱我的爱情，你不要以为一个处在社会底层的妓女就没有心肝，就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就不会爱上一个男人。我曾经爱过，像你们上流社会的人一样爱过。”
　　“真的是这样吗？”华生很感兴趣地说，“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你的经历，每个人都有好奇心，而且，严格说起来，我其实是没有谈过恋爱的，虽然我结婚了。你真的有过恋爱的经历吗？”
　　“是的，这事发生在两年多以前。说起来真让人羞愧，当时，我还没有到这里来，我住在城里头，不用瞒您，我当时是一个‘流莺’，您应该知道流莺的意思吧？我住在一栋老式的公寓楼里，我的对门是一个穷愁潦倒的中年人，一个脸色苍白的家伙。他是个寄生虫，喜欢喝酒，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当过差，保安还是司机之类的，但是因为终日酗酒，就被开除出去了。你想不到他是怎样一个人！西装领子和前襟上油滚滚的，分不出个颜色，早就没个型了，里面套着一件早就窟窿套窟窿的圆领衫，但是他自己并不感到难为情，没准他还以为自己很时尚呢！他偶尔到外面捡垃圾卖点钱，但是不论多少钱，只要钱一到手，就全都买酒喝光。不过，他并不惹是生非。他的性格很平易随和，从不求人施舍，甚至总觉得他羞容满面，总是带着一脸羞愧的表情。唉，他会让你觉得可怜，甚至让你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给他一点施舍！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天很冷，我在马路边上站了很久，一个客人都没等到，我浑身冰凉，冻得发抖，我抖抖索索地往回走，到家门口就昏倒了，我大概是冻得发烧了，等我醒过来，已经是躺在床上了，头上敷着一块湿毛巾，他守在床边，用羹匙给我喂热水，看到我醒过来，他很高兴，说他在屋里，听到外面什么东西倒下了，就跑出来看，就看到我倒在门口，但是他没钱请医生，只好先把我抱进屋子。我就是这样同他认识的，也可以说，是他缠上了我，或者说，是他感动了我，然后我接受了他，让他住进了我的家里，不管怎样，反正结果是一样的，他住了过来，对我来说，倒也无所谓。可他是个什么人啊！什么都不做，就像条小狗一样缠着你，跟着你，你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真是个窝囊废！要不是这样，我大概会考虑跟他结婚的。我想呀，想呀，反复琢磨：我拿他怎么办呢？把他赶走吧，良心上过不去，毕竟他救过我，而且他怪可怜的！我的天哪，这个穷愁潦倒的人，确实可怜！他不言不语，老是在一旁坐着，只是像条小狗一样，盯着你的眼睛看。你看，懒惰和酗酒可以把人糟蹋成什么样子！可是你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我心中暗暗想道：我找错了人，我自己很快就要断炊了，我怎么能用自己那一点可怜的收入来养活两个人呢？你要知道，我并不富裕，我要租房，要买化妆品，要打扮自己，要接受来自各方面的勒索敲诈，每个月要给上头贿赂，否则我就会被警察抓去坐牢。我又想：我怎么对他说这些话？他听了以后又会怎么办呢？我都可以想象得出：他一听到我的话，会久久地望着我，会久久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什么也不说，就像什么都没听懂一样，然后他终于听懂了，他就流着眼泪，走到窗口，打开窗子跳下来，变成一大摊鲜血和肉泥，咳，这个人还没有完全堕落……怪可怜的！这时我又想：我自己的处境又怎么样呢！我是一个私生女，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也是一个流莺，被男人糟蹋了几十年，剥削了几十年，抽干了鲜血，变得干巴瘦弱，再也没有人来光顾她，没有人来照顾她的生意，她才四十多岁啊，可是头发枯黄干裂，脸上满是皱纹，皮肤松弛老化，天，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也不会想要碰她的身体的，她完全是靠化妆品的作用才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没那么老。她的乳房彻底干瘪了，以至于她躺在床上，根本看不出女人的特征。她就那么走了，无声无息，可是我很为她高兴，为了她终于解脱而高兴。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晚上，她的几个熟客帮我办完丧事，就把我强奸了，他们七八个精壮的男人，而我那时候才十六岁。我的一生就这样决定了，虽然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因为我从小就经常看到母亲和七八个人在屋里寻欢作乐，可是，毕竟我从此就只能也做一个流莺，一个跟母亲一样的被人鄙视的流莺，我不能再有任何的梦想，唉，其实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现在不过是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又向前迈了一步而已，我没有受教育的资格，没读过什么书，现在只能彻底堕落了。这个男人跟我一样，也是有着可怜的命运，可是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力量去帮助你？我暗自思量：你在我这里吃喝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我不久就会搬走，你就再也找不着我了。我就一个人，没有家庭，我会带上自己的积蓄离开这里，虽然只有一点点钱，我想安安静静过些日子。于是我真的搬走了，我从城南搬到城北，租下一个小小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早就搬到富人区去了，这间房子是没住人的。我想从新开始，找个正当行业，比如裁缝什么的，可是没多久，我那些熟客就又找上门来，结果我不得不重操旧业。但是，我的爱人——如果他算是的话，你再也找不到我了！可是，你现在怎么样？我还是放不下心，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原先的地方，打开他的门，一眼就看到他坐在一只箱子上，穿着那件我给他的旧大衣坐着，那是一个客人留下来的，他坐在那里等我回来……可能是为了解闷，他还拿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厚厚的一本，右手夹着一根烟，脚边放着一瓶酒。我们到底又见着了！我的两手垂了下来。我想，咳，没法子，为什么最初要接受他呢？于是我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跟我走吧，把你的屋子租出去，我租的房子要便宜很多，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经济负担。’
　　“唉，他一个有家有业的男子汉，却给我制造这么多麻烦。不过，我想，租房的差价差不多可以养活他，如果他不喝酒，那么开销就不会太大。我东西吃得不太多，你知道，一个做这一行的女人，是不敢吃太多东西的。但是他酗酒会致他于死地，然后再置我于死地的，不过，当时，如果我就那样走掉，那我一辈子都不会有轻松的日子过，我没办法原谅自己。于是我决定当他的恩人，把好事做到底。我想，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免遭悲惨的死亡，我要让他戒酒！我对他说：‘你留下来，留在我这里，不过你在我这里呆着，一定要听我的吩咐！’然后，我还想过：我现在就得着手教他学会干点什么，让他马上开始，我得找他能干的工作，不过，我发现，他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酒精的刺激和他被开除的那次失败的经历，让他永远失去了上进的念头，我对他说：‘你该看看你自己这副模样，好好振作起来才行。你看看吧，你一身破破烂烂，除了我给你买的那件破大衣，你总该要点脸面吧！你总不能让一个女人养活着你吧！’他低着脑袋坐着，听我数落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落到了那个田地，他被酒精麻醉得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他一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你说东他答西，你说茄子他答黄瓜，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他一直听着我说他，听了好久，后来就长叹了一声。
　　“你为什么叹气？”我问他。
　　“没怎么样”我不过是想叹气而已。’
　　“没怎么样，不过这么叹气而已！我心想，唉！你把脑袋全给搞昏啦！还把身体都搞垮了，还把精神都丧失了，也快把我都气昏过去了。华生，请允许我喊你华生，华生，虽然我是一个妓女，被大家看不起，可是我是有操守的，我出卖肉体，但也算是自食其力，我绝不坑蒙拐骗，也不巴结男人或者高官，我比很多女人都要干净！”
　　“这时候他又说：‘刚刚有两条狗，在大街上，争抢一个小孩扔掉的肉包子，撕咬起来了，它们打得不可开交，结果让另一条狗把包子抢走了。”
　　“唔，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我冲上去，拦住那条狗，想从狗嘴里把包子夺过来，还给那两条打架的狗，毕竟包子是它们先看到的，可是我没做到，那条狗太强壮了，它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一口就把包子吞了进去。”
　　“那又有什么呢？这有什么重大意义吗？”
　　“围观的人都笑在笑话我呢……
　　“哪有怎么样？”
　　“没怎么样，有两个女人在买菜，她们一边挑选一边抱怨，用手掐茄子西红柿，用手掰菜心，把白嫩的菜叶扔到地上，把那个可怜的卖菜的人心疼得要死，可是她们一点都不在乎，还要跟他讲价钱，让他用非常低的价格把菜卖给她们，卖菜的人都要哭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她们少付了几毛钱，这还不算，临走的时候，又顺手多拿了一个西红柿，她们是那么恶狠狠的……
　　“你知道我要对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呀？”
　　“你得找个什么活干干，真的得找找。我已经对你说过一百次啦，你找找吧，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活可干呢？我甚至不知道我找什么活干好，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会看书，从小就只会看书，可这也不是什么长处啊，谁会雇佣我呢？而且即使雇佣了，也一样会找个理由开除我！”
　　“你之所以被开除，就是因为你好喝酒！你要是再这样，就睡到门口去！我才不肯养活你呢！’唉，我当时心里就想我们两个都要倒霉了，因为我们有罪过，老天爷一定会惩罚我们的！对这种人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小子可狡猾呢！他听着听着就厌烦了。他悄悄溜出去，溜得无踪无影！白天在外面游荡，傍晚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谁给他酒让他喝的，酒钱是从哪儿拿的，只有老天爷知道！我对他有什么办法呢？我想，是我把他吓跑的。没办法，我生平第一次乞求我的一个客人，请求给他一份工作，哪怕是看大门的工作也好啊！那个客人答应了，三天之后就通知我让他去上班，看大门，可是这时候，我找不到他了，我去大街小巷的饭店里找，可是没有，我只好请求那个客人再宽限三两天，我说他生病了，等病一好，马上就让他去上班，我请求他把职位保留一下。
　　“第三天早晨，我打开门，看到他睡在门前的台阶上，几乎要冻僵了，我真是又气恼，又可怜他！我把他拽进屋里，让他暖和暖和身子，说：‘你去干嘛了？你为什么要睡在门口呢？”
　　“他说：‘前些天你生气，心情不好，要我睡在门口，所以我没敢进房里来，就睡在这里……’我哭了，又急又气又心疼，他看我哭，手足无措，想安慰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伸出手抱一抱我，可是又不敢，手伸出来又收回去，两只手来回搓着，其实我当时真的希望他能抱一抱我。”
　　“哭了一会儿，我心情好一些了，就对他说，我给他找了个工作，明天上班。他直勾勾地望着我，说：‘喂，你饶了我吧！要是当着众人的面再被开除掉，那就太丢人啦！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老是酒醉醺醺，什么用也没有！让您，我的爱……恩人，白操心了。’这个时候，他发紫的嘴唇突然抖动起来，一颗泪珠滚到他灰白的面颊上，挂在他那没有刮去的胡子上面，开始抖动，接着他就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天啦！他的哭声简直像是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坎上，唉，他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呢，这一点我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谁又能想到，谁又能猜到呢？我想，如果我完全不管他，他会像一团破布，被人抛弃掉！
　　“第二天，他收拾了一下去上班，胡子也刮了，头发也剪过了，换上一套还看得过去的衣服，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他长得还挺好看的，虽然过于瘦削，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的瘦弱，但是比起头一天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是要好看了许多。第一天，他按时下班回来，我看他一天没喝酒，第二天也没喝，第三天也是滴酒不沾，老老实实地上班。我想，他终于改过自新了，他可以做一个新人，我甚至想，我们还可以养一个孩子了，组织一个家庭，即使清苦一些，可是毕竟是一个家。我让他上了我的床，你不用惊讶，我一直没跟他上床，我不让，因为我此前虽然是一个妓女，但是我有我的原则，如果我跟他结婚了，我就只跟他一个人做爱，如果没有，他就必须付钱，可是他哪里有钱？所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让他睡到我的床上，而且，他的身体很虚弱，我担心他没有那个能力做完一次。那一段时间他虽然他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精神，显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在家总是闷闷不乐地坐着，但是我很高兴，很充实，我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有了奔头。我心想，你要不是听从了我的劝告，走上了改邪归正的路，你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唉，可是我还是过于乐观了，华生，我以为我的好运终于来了，可是到底还是一场空。他发工资的那一天，我一直等到十二点，他还没有回来，我有不详的预感，第二天早晨，我又发现他喝醉了，睡在在门口的台阶上。我把他叫醒，他跟着我进到屋里，脸色惨白，像块白床单，坐在窗户边上，就这么坐了十来分钟之久。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我的跟前，脸色非常可怕，我现在还记得，就像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说：‘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他浑身颤抖，用抖动的手指指着胸脯，他细小的声音不断地抖动，但是很坚决很肯定，华生，他的样子，使我都有点胆怯了，我说：‘好吧，请原谅！就算我是个蠢人，看错了你。你想喝酒，就去喝吧，随你的便……
　　我发现他听完我的话后，在我的面前站了站，后来就退回去，坐了下来，一坐就是一整天，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晚上我睡觉去了，他仍然坐在原地不动。直到第二天清晨，我起来一看，他躺在沙发上，弯着身子，盖着他自己那件破大衣。打这以后，大概一连两个星期他都不停地喝酒，一清早就出去，深夜才回来。半个月里，我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很可能他当时内心痛苦极了，要不然就是他自己想折磨自己。有一天，他回来了，坐在窗户下面，他一连默默地坐了一天，我看见他在哭！他像是一片枯叶，好像察觉不到他在簌簌地流泪。看到他这样，我心情确实沉重。
　　我说：“你怎么啦？”
　　他浑身哆嗦：“没什么……
　　我开始可怜起他来了，毕竟他曾经给过一些安慰和希望，我扶起他，对他说：‘算了，算了，我原谅你了，即使你过去有那么点过错，也都过去了。我们照老样生活下去吧！’
　　“不，我不愿意再住在这里，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我最好是走……回我的家，把屋子收回来……他也许真是生气了，或者是失望了，我望着他，他真的站起身来，把他的破大衣穿上，打算离开。
　　“你这是打算到哪里去呢？这么晚了，你就是要走也到明天吧。’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留下来了，我让他跟我睡在一起。晚上，他想跟我做爱，我答应了，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他很亢奋，时间也比平时长，做完之后我就睡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他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我把手指凑到他鼻子下，才发现他已经死掉了。他只是想要过一点正常人的生活，就要了他的命，真是的，唉，穷人是没资格谈恋爱的。”
　　麻雀说完，开始低低地饮泣，然后变成小声地呜咽，华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心中充满了悲悯，他抱住麻雀，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任由她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