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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A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审判      作者:波澜      发布时间:2014-04-02 14:01:35      字数:3815

  华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司法系统打交道,他觉得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或者可能去犯罪,然而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他跟这个机构离的很近,这个庞大的机构一直在他身边按照某种他所不了解的方式在运行,就像身边的空气一样,只不过他以前没有机会和条件去接触,而且他们还在不停地编纂一些新的条文法令来限制他的行动。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但是并没有人来通知他或者逮捕他,这表明起码这个案件还没有什么进展,或者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错误,收回了死刑判决,也可能是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人员来处理这个案子。
  但是很难得的,华生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出门上班,因为他害怕一旦打开门,就会有两个人——或者是几个人——把他带上一辆车,然后拉到一个说不定什么地方,让他从此消失。
  他躺在床上,拿着那张判决书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但是因为写上了不同的文字,加上了公章,就有了效力,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个公章竟然要决定他的命运。纸张只怕是人类继会说话之后又一个重大的发明,这些发明把人类越来越厉害地禁锢在话语的范围内。这只是一张并不算是很白的纸,不会让人想到白雪,白雪是要比这个更白的,但是白雪也不是十分的白,那一年去长白山旅游见到过天然的雪,没有经过污染的雪的颜色。雪的白色反射的太阳光很刺眼,导游说如果在雪地里迷路了——那是很容易迷路的,因为周围都是一种颜色——就是死路一条。长白山的风水很好,是出皇帝的地方,但是一旦风水被破坏,那么是要尽数死掉的。那次是公款吧?好像是的,对,是局长安排一起去的,而且是允许带家属的,于是他带着自己的太太一起去,好像就是那时候,局长开始对华太太产生好感。或者其实他们早就认识,只不过是装作不认识,因为他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局长很热情地上来跟华太太握了握手,而且明显比对其他人的家属要热情,这或许是为了掩饰他们其实早就认识的真相。
  华太太的舞姿很好看,因为她的身姿很好,她一直不肯要孩子,就是为了保持身材,女人们总是为了把时间留住,用大把的钱买来各种化妆品和健身器材,参加各种美容美体的协会,但是时间是能留住的吗?
  山上长满了大树,参天的大树,但是很多都被砍伐了,有的被做成纸张,写上不同的字就成了不同的文件,这种纸并不陌生,小学的时候经常用这样的纸张写作业或者做演算纸,那时候,谁能带着这种政府的办公纸来用,比如各种信纸或者公文纸,是很让其他人羡慕的。有的树木被加工成神像,木质的神像,涂上各种油彩,然后大家都会去参拜,但是大家参拜的不是木像本身,而是这木像所代表的神圣的东西,就像这张纸,如果没有那个公章或者签名,那么这张纸就是废纸,没有任何效力,就不过是一个通知。比如墙上那张纸,就只画了一副无聊的人物画,如果是字,就又有了不同的意义。人类真是有趣,他们给自己制定各种各样的规则,然后让大家都过上刻板的生活,按照别人的样子来安排自己的生活,然后再抱怨生活太乏味了,否则人们怎么会喜欢追求各种惊险的生活?甚至人们的生活也能证明这一点,那些每天都要去酒吧喝酒的人,尤其是喜欢喝烈性酒的人,让灼烧的酒精穿过身体,不也是为了让身体改变乏味的习惯,激活身体的感觉吗?如果这样看来,那么他遇到的这件事倒是很能让他摆脱这种刻板生活的,只不过这件事的结果是让人恐惧的。
  也或者,他只是偶然地陷入了一个无聊的案件中,也许他不去法院求证或者压根就不理会这件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他还是原先那个安分守己兢兢业业的小职员,靠着不多的工资过着普通的生活,但是他却一定要去法院查个究竟,结果却得到一个他完全不希望的结果。
  有几分钟时间,他甚至想把判决书上的名字改一下,改成其他人的名字,然后投递给其他人,不知道会不会改变结果呢?
  那几个审判过他的家伙穿着制服,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小左和小右的穿着却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两个人都是黑色的西装,打着黑色的领带,他们穿着都是模仿其他人,或者是电影什么的,没有一点新意,就像他的生活,都是按照别人的样子来打扮自己,如同镜子里的人,如果在一个房间里放进去足够多的镜子,那么可以从镜子里看到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其他镜子的翻版。不过可以换点东西吗?比如在脖子上挂上橡胶圈什么的,或者植物果实动物牙齿做的挂饰,不过他们能受得了旁人的围观吗?人都是在观念的指导下生活,但是也会成为观念的牺牲品。
  一只苍蝇飞到床头的柜子上,在床头柜上到处爬行着寻找食物,两只前爪不停地摩擦着,华生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卷起来拍过去,但是没打着,那只苍蝇很敏捷地飞开了。飞了一圈之后,又绕回来,仍然停在原来的位置继续寻找,但是这种努力是徒劳的,它找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华生微微坐起身,再次用那本杂志打过去,这次那只苍蝇没有逃开,被杂志打死,粘在书页上,白色的内脏从它小小的裂开的肚子里流出来,看上去很恶心。
  但是这件在无意中发生的事情让华生心里有点异样,这只苍蝇并没有打扰他或者做什么危害他的事情,或者它的危害是在无意识中一种可能性,但是他仍然把它打死了,那么苍蝇的罪过就是因为它是一只苍蝇吗?这就是它的原罪吗?而他就有了权力决定它的生死吗?他凭什么处决它呢?道理吗?正义吗?权势吗?或者仅仅因为他比它强大?它因为一些不知道的行为而被打死,事先并没有任何警告,还要被人厌弃,“他死了,罪行还停留在世上。”不过,即使它没有被打死,那么它在世界上也没有多久的存活时间,一个夏天过去之后,大部分的苍蝇都会自然死掉。华生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一只苍蝇,或者自己要比苍蝇幸运一些,起码还有个判决书来通知他,但是从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这一点来看,他们是一致的。
  出生并不是它的过错,但是它出生的时候,血液里就流淌着罪恶,身体上沾染着不幸,它生来就是要被追杀消灭,那么它的出生是不是就算一种判决呢?
  华生身子往下一滑,又躺了下来。
  一切错误都是从那一次开会开始的,他想起寸头的那句话“你在这里埋下死亡的种子”,到底是指什么呢?
  或者,这张判决书也许是暗示他的一些罪孽,他想起来去年的一个深夜,回家的时候他从一个公园穿过,走到公园的一个拐角,周围一片漆黑,路灯如释重负地熄灭了,空气里飘荡着玫瑰花混合栀子的充满诱惑的香气。他有时候会在这里的一个石椅上坐着,因为这里经常有人野合,他躲在黑暗里听他们在里面像野兽一样呻吟,他甚至能从声音判断出里面两个人的年龄。这时候一个穿裙子的年轻女人从他身旁经过,他看不清她裙子的颜色,但是能嗅到女人的体香,两股香气混合了起来。他无聊地冲她吹了声口哨,女人好像骂了一句,不过他没听清楚。走出去十几米,就听到女人在后面喊了一声,他回头,看到女人被一个从黑暗中窜出来的黑影一把拖进了树林里。他不敢上前,又不舍得离开,他轻手轻脚地蹩过去,躲在树后,他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听到女人的哀求和哭泣,听到她痛苦地呻吟,他好像有过冲上去的冲动,不过最后他没有过去。当那个女人衣衫不整地从树丛中跑出来,跌跌撞撞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邪恶的念头。虽然他并没有实施他犯罪的动机,不过这是不是也算罪过呢?
  也可能这里所说的死刑并不是通常的那种,而是另有所指,仅仅是一个警告或者一个暗示,那么总是有机会来为自己辩白的,或者也可以采取这样的方式,去找那些自己曾经犯错的地方,找到那些人,求得他们的宽恕,在上法庭的时候,或者可以获得减刑。华生从那个警官那里抢过来的纸张上面,一行行地列举出了他所记得的一些过错,那么这可以作为他的行动指南了,不管怎样,这总算是有了一个开端,有了一个方向。
  “我应该找人谈一谈,”华生对自己说,“但是找谁呢?”他想了一会儿,但是想不到可以跟谁谈起这个问题,他的朋友里没有人可以让他有胆量去坦白他的遭遇,他的妻子跟他的关系又很微妙,不过他还是决定晚上等妻子回来,也许她是唯一可以谈的人。
  但是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妻子了,也许她压根就没有回来过,或者她回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家,昨天晚上,他在自己的卧室,但是他把卧室的门开着,睡觉的时候还在留心开门的声音,半夜甚至还醒来过三四回,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的结果,以至于现在已经过了他往常起床的时间,他还是不想起来。于是他给局长打了个电话请假,局长很痛快地答应了,而且还说了一些关心和安慰的话,这当然是他希望得到的。
  家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表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他抢过来的那张自白书——那张写着他所犯过错的纸——倒是帮上了忙,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搞清了自己的问题,“看来我确实是有一些过错,如果不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的呢,不过这些过错不应该能致人死地,而且他们竟然没有经过审判就宣判我的死刑!算了,我还是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决这个大麻烦吧。那么我需要买足够的法律书,找到他们宣判的根据,然后找到漏洞驳倒他们,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最完美的法律也是有漏洞的。当然,在找出问题和漏洞之前,我是不能把这些透露出去的,不过,有几个人已经知道了,希望不会传开才好。”
  墙上的挂钟忽然开始报时,这个声音让华生一惊,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十一点了,华生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这么晚了,估计法院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他暂时还是安全的。
  华生简单洗漱了一下,进到厨房,想给自己找点吃的,但是这里明显满足不了他的愿望,因为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也是同样的干净,显然他们很久不在家吃饭了。又在其他房间找了一圈,华生才找到一包饼干,他打开包装,拿起两块塞进嘴里,然后烧了点水,就着水把剩下的饼干匆匆吃完,然后来到镇里最大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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