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A

　　法院大门森严的警卫让华生有些惴惴不安，高大的拱门，以及门下面支撑的大理石柱子都让华生感觉到一种威压——这样的地方总是会让人有一些不安的，柱子下面的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的警卫，电动门横着拦住了进去的路，只在右边开了一个通道。透过门能看到里面开阔的大院子和院子后面的高大的办公楼。华生站在门口，装作等人的样子，他不希望让人知道他是来查找自己的卷宗的，他不时地朝法院里面看一看，似乎确实有这回事：有人喊他来，让他在门口等着，然后法官会很快来找他，通知他进去。这样徘徊了一会儿，往里看了有五六回，华生才偷偷地看了看门卫，希望门卫已经被他蒙骗住，但是门卫并不为之所动，仍然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如同一尊石膏倒模制成的立像，或者他也是一根大理石柱子而已，只不过他支撑的不是法院大楼。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华生还是没有得到进去的机会，他渐渐地对进去失去了信心，打算还是改天再来试试运气，这时候，警卫身后桌子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那个警卫回身接了下电话，然后扭过头问：“你是华生？”
　　“啊……是的。”
　　“你应该早就来了，我们头儿已经等了你很久，准确说，已经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以为你不会来了，你进去吧。”华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经过门口的警卫的时候，他冲他点了点头，装作经常到类似的地方来的样子，他考究的衣服帮了他的忙，警卫并没有对他此行的目的有所怀疑，他左手朝门里指了一下，示意他可以进去。
　　华生走进大门，就又开始犯愁，他虽然来到了这里，但是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人或者应该找什么人，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谁询问，法院可不是超市，会有巨大的指引图，告诉大家应该去什么地方，还有导购员可以随时询问，甚至要求他们带他到他想去的地方。但是华生又不敢走的犹豫或者悠闲，以免那个警卫看出来他是个问题人物而把他驱逐出去，他表现出自己很忙碌而且胸有成竹的样子，匆匆地从大院子里穿过去。
　　进到办公楼里，华生才放下悬着的心，好像他完成了一件很大的事情一样，但是他并不敢放松下来，他继续表现出很忙碌的样子，挨着办公室寻找他也不知道要找的人，但是又不敢敲门进去，他这样转了一圈，希望遇到一个办公人员，但是很不走运的是，他一个人也没有遇到，他只好继续这样转来转去，拿着手机来回看着，装作是找不到路的样子。直到他转到第三个圈的时候，才看到有个人，胁下夹着一叠资料走了过来，他赶忙迎上去。
　　“你好！”
　　“什么事？”
　　华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敢说自己是来询问他的案件的，他得装作他是完全无辜的样子，免得被这里的法官看到，因为将来的某一天他可能会被这里的某个法官审问呢。他把判决书从口袋里掏出来，巧妙地盖住上面的内容，只露出下面的签名，问到：“请问这个法官在那里办公？”
　　那个人看了一眼签名，“你去问询处打听一下吧，我不知道。问询处在六楼。”他向上指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
　　“问询处竟然会设在六楼！”华生暗骂一声，但是无可奈何，只好爬上六楼。他本以为应该在六楼显眼的位置设置问询处，但是他找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问询处的影子，整个六楼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迷宫，他转来转去，最后又回到了原地，而且整个楼层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似乎根本没有人在这里办公一样。
　　华生不敢回去一楼，他决定不再这样转过来转过去，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够给他解决问题的人，于是他手里拿好那张判决书，把耳朵贴到每一个门上，细细倾听里面的声音，如果里面很安静，他就会轻轻地推一推，以确定里面没有人，而且他准备好了借口——他是应判决书上的法官的约请来来法院办理很重要的事情的。这样来回走了几圈，大概已经推过了十几个门，但是没有一个是开着的。华生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弯儿，这里已经到了楼里背光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小夹道，夹道的两面各自有一个小门，如果华生不是挨个门寻找着走，他一定会错过这两个办公室，他会以为这里不过是两个洗手间或者杂物仓库而已。他推了推北面的那个门，门是锁着的。他扭回身来到南面的门前，借着昏暗的阳光——要知道现在可是上午十点，正是阳光很灿烂的时候——才看清门上有一个小牌子“问询处”。
　　华生长出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回答或者来开门，于是他推开门朝里面窥伺。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有些秃顶的微胖的男人坐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办公桌上放着很多卷宗，还有一个笔架，他的背后是一个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塞满了各种书籍，但是书架的位置很别扭，它不是像一般的书架那样在靠近墙的位置，而是在正中间。一个年轻人站在他的身边，好像正在听他安排什么，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秃顶的男人正在文件上指指点点，但是那个年轻人不像是秃顶的下级，因为他站了一会儿就干脆坐到了桌子上，秃顶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无礼，两个人开始谈笑，然后秃顶拿出一柄小梳子，对着镜子认真地把左边的几缕长发梳上去，让头发从右边挂下来。虽然华生进来的时候尽量的放轻脚步，但是仍然惊动了他们，他们停止了谈话，一起回过头来看着他，秃顶的男人问：“你有什么事吗？”不过他的眼神却像是在说：“你怎么才来？”
　　“我想我是应某个法官的约请来这里的，”华生走上前拿出那封折叠好的判决书，把签名给那个秃顶的男人看，问，“请问这个法官在哪里？”
　　秃顶的男人看了看说：“这个？我不知道是谁，我不认识他，虽然我很熟悉法院里所有法官的签字，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签字，你这个是什么？”
　　华生不得不把判决书展开来，说：“很滑稽的，我接到一封死刑判决书。”
　　那人从华生手里接过来判决书，反复看了几遍，说：“这倒真是我们法院的公文，公章也是真的，但是我们没有发过这个判决书，这份判决书写得很不符合格式要求，而且法官的签字都是用黑色的签字笔，没有人用这种紫色的笔。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应该在监狱而不是自由自在地到处走，随便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因为所有的死刑犯都必须关押在监狱里等待执行死刑，没有警察通知你或者逮捕你吗？”
　　“我不知道，我今天早晨，一大早，要上班的时候，就接到了这封信，和其他的信件的投递没有什么区别，我以为是个玩笑，我没有接受过法院的传唤，也没有在法庭上被审讯，甚至都没有请律师来辩护，就直接接到了死刑判决书。”
　　“没准真是个玩笑，我想你是大可不必在意的。不过这个判决书有公章，那么也就是说它是有法律效应的，法院就必须执行它。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在法院快二十年了，还没有遇到过。或者你不如去检察院、警察局都问问，没准是他们工作出了疏漏，你知道很多人在工作忙的时候都会出一些疏漏，比如写错了名字或者逮捕了无辜的人，如果他们可以给您写一封证明信，那么我们会撤销这个判决书，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证明，我们就必须执行，没准还要强制执行。”
　　“您是说你们会执行死刑？对我这个无辜的人？”
　　“是的，也许您真的是无辜的，但是判决书既然已经下达了，就必须执行，这是规定，我们必须按照规则办事，如果您真的没有罪，那么为什么会有一封死刑判决书呢？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发的，但是既然发生了，就一定是有道理的，除非您证明您是无辜的。”
　　“可是你们都没有进行过审判！你们根本就没有我犯罪的记录或者审讯的记录！”
　　“啊，这些都是可以补充的，审查材料、证人证言什么的，我们可以在执行之后再补充上来，这不是什么难事。每个犯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但是最后都证明他们大多数都有罪，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包括您，我现在还尊敬地称呼您为‘先生’，也许我应该称您做‘犯罪嫌疑人’更合适。因为既然有一份判决书，那么就证明您是有罪的，如果您是无辜的，那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份判决书？”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不合道理的，您刚才的话压根就不合逻辑！你们不能根据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判决书就轻易地判决一个无辜的人！”
　　“先生，您今天的行为就很值得怀疑，如果您真的是无辜的，那么你又何必来法院询问这件事呢？您的头上冒汗了，我想这是您心虚的表现吧？”
　　华生抹了一把额头，手上变得汗津津的，他有些燥热，于是他顾不得礼貌问题，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这能说明什么呢？现在是初夏的时候了，天气已经很热了，我出汗是很正常的，而且法律并没有规定人不可以出汗，我只是碰巧在这个时候出汗了而已，当然，这也是你们的疏忽让我有些紧张，这是可以理解的。”
　　“先生，我劝您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如果您是个聪明人的话，就应该尽早去为自己的清白来奔走，因为死刑的执行是有期限的，但愿您能在死刑执行前找到足够证明您无罪的证据。准确说是一个月，您是今天早晨接到这份判决书的吗？那么您就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这是个比较长的时间，足够您去找到对您有利的证据，然后您可以上诉，申请法院撤销这份判决。或者让警察局证明您是无罪的，那么也会撤销这个判决，这都是可行的。”
　　“好吧，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我应该怎么做？从什么地方开始？”
　　“这就是您的自由了，您可以从警察局开始，也可以从搜索证据或者找寻证人开始，或者去找一个律师，都是可以的。不过我要提醒您，您的时间可不算很多，如果你不能在这个时间找到足够的证据，那么我们只能执行判决。”
　　“好吧！”华生放大了声音说，他很生气，“我会找到证据的，我不但要找到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无辜，而且我会来控告你们，你们必须为你们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们会得到审判和应有的惩罚！”
　　秃顶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秃顶拿起听筒接了个电话，然后他问：“你叫华生吗？”没有等到华生回答，他就举起手来，用力地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