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替补队长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5-01-11 15:14:56 字数:5371
“哞——”,早上七点半,老机电厂警报声准时响起。然而,社员们还都没有出工,站在生产队院子里,一个个把锄杠支在下巴底下,愿意说话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愿意说话的,就你瞅着我我瞅着你,真可谓“张飞拿豆鼠子——大眼瞪小眼儿。”
农业社的活儿,天亮出工,天黑收工,是古往今来一贯的规矩,搁往常,这工劲儿都该歇头气活儿了,可今儿个都到这前儿了还一直迟迟没动坑儿。原因是,二宝又一连四五天抱病不出洞儿,红桃三这个人从来就没有个主见,属于磨道驴,“听喝”那伙儿的,南大排谷子已经铲完,不知道今儿个要干啥?
“队长不在,二宝不在,你就该是头儿,管着干啥,总得干一样吧?不能老是这么大眼瞪小地瞅着吧?”刘德俊冲着红桃三说。
“干一样,干啥呀?老谢家短垄子苞米地荒得草比苗儿还高,根本就分不清哪是草,哪是苗。二〇四抽水站边儿上高粱苗儿早就该开了,长得跟谷子似地,后岗豆子让犁杖茆了一遍还好些,不过,也得着手铲了,我看了,那苗眼儿上的草也都起身了,不然的话,还不得跟老谢家短垄子那苞米一个样儿?可是,就咱这几个猴子人,哪辈子能铲出来呀?”红桃三两手一扎撒说。
“铲不出来不是也得铲吗,总不能都撂荒了吧?”刘德俊说。
“那你们说,咱先干啥?”红桃三说。
“叫我说啊,咱先开高粱苗儿,高粱这玩意虽说皮拉,可到开苗的时候你不及时开,耽误长不说,那下面都襻了根儿,过些日子想开都开不了了。”老万头说。
“我的意见,苞米地块儿少,如果铲得快,如果天儿让劲儿,五六天就能拿下,咱不如先把苞米抢出来,高粱晚个三五天不要紧。”刘德俊说。
“得了吧,还指望天儿让劲儿,没看着天儿又长毛了?再给你下上三两天的雨,啥都完了……”有人说。
“如果这会儿把人员调动齐,八十多号人都上来,必要的时候,蔬菜队再支持一下,我觉得还赶趟儿。”李三子说。
“关键是没那么个人去张罗啊?”有人说。
“是啊,光咱们几个在这儿瞎呛呛有啥用?”又有人说。
“嗯?对了,人荒子这小子哪儿去了?往年,队长一下台他立马就冲上来了,今年这是咋的了,没动静呢?”有人说。
“估计是克了,年年上,年年下,这头队长一下台,他那边立马就窜上来了。起早贪黑地张罗,费力不讨好,目的为了啥?还不是想当这个队长。可到了选队长的时候,谁又都不选人家,等新队长上任了,没人家一丁点儿事儿。谁道了,搁我我是不会再干了,总不能吃一百个豆都不嫌腥吧?”老董说。
“选他当队长?哼,你看他平时打个掌子,张罗张罗生产,大事小情支书大队长帮着照照管,行。可真若是让他当队长,那不是扯呢吗?”有人说。
“是啊,彪呼呼地,说话都不分倒正,三句话不来,就开始冒虎嗑,连他妈都敢揪出来斗的手儿,把这么大一摊子交给他,谁能信得着?”又有人说。
“呵呵,自己家的事儿都整不明白,还能当队长?”
“什么,谁说我不能当队长?你们不选我,我给谁当队长?我自家的事儿整不整明白,碍着你们啥事儿?”一伙人正呛呛个没完,人荒子满身米糠,小脸儿灰呛呛地扎撒着两手进了院子,吓得刚才说话的那两个人一吐舌头躲到人群后边去了。看着满院子的人谁也没说话,接着,人荒子又说:“晴天落日的不下地干活儿,在这儿扯啥二马懒子?”
“当官的没了,剩下一群啥也不是的,不知道要干啥,你来给铺排铺排吧?”有人说。
“队长下去了我知道,可二宝呢?”荒子说。
“二宝也不干了。”
“那红桃三呢?”
“这不是正拿不定主意呢么,正好你来了,你说说这活儿该咋干?”红桃三接着把当前大田地里的生产形势说了一遍。
“说了大半天,不怨天,也不怨地,就是人手少的事儿。”听红桃三说了一遍,沉了老半天,人荒子大言不惭地又接着说:“那啥,既然这新队长一半会儿也选不出来,二宝这小子也摔耙子了,从现在起,我就是队长。我今儿个上制米厂磨了点儿米,明儿个一准到位。老万哥,你今儿个领着大伙儿,先到后岗老谢家短垄子铲苞米,管着干啥,咱先干一样,剩下的事儿我来张罗。”人荒子说完,转身出了院子。
“瞅啥,眼瞅着就晌了,还不抓紧下地?干啥还不是干,挣得不就是工分么,不干活儿谁给你工分?”人荒子走到大门口,回头一看人们根本就没动坑,还在那儿杵着,于是就站在那儿冲着人们喊着,看着人们懒洋洋地往外走,想起刚才马支书让他到大队去一趟,他这才又急忙朝着大队走去。
“马支书,找我有事儿?”人荒子来到大队办公室。
“没别的事儿,张队长下去了,这段时间新队长的人选还没有个谱儿,二宝这犊子也他妈摔耙子不干了,我和王主任整天净事儿,你呢,短期内协助我抓抓生产,蔬菜队和大车队你不用管,只管把大田队管好就行,后勤和外面的事儿由我和王主任照顾一下就行了。”马支书开门见山地说。
“我能行么?”人荒子假意推辞着。
“让你干你就干,以前不是也干过吗?差的是啥,不就是群众威信嘛,不然的话,队长不是早当上了?记住,这回好好干,干出点儿名堂来。”马支书说。
“呵呵,哪回我没好好干啊?为了把生产搞上去,我起早贪黑地忙活着,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可谁也都不理解我,还说我得瑟,马支书你说,我是那得瑟人么?还不是为着集体,为着大伙儿好?都拿着好心都当驴肝肺了。到选队长的时候,谁都他妈不选我。”人荒子很生气地说。
“这回再卖卖力气,干出个样来给大伙儿看看,真若是干好了,感动了大伙儿,大伙儿兴许一高兴,下次选队长的时候就把你选上了呢。年轻人对工作对自己都要充满信心。毛主席不是说了么,我们的同志,在困难面前,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马支书说。
“哦,选不选的我倒是不在乎,难得领导信任,工作嘛,我还是要干的。那,这段时间我就先张罗着,先把这眼目前的事儿整明白……”人荒子说。
“这就对了,不管咋说,先把这段困难时期度过去再说,不能当队长,最起码我们还要做个好社员呢。”马支书拍着人荒子的肩膀说。
人荒子,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农业社里的活儿,什么扶犁点种,扬场簸簸箕,铲地割地,样样在行。按理,选他当队长也不是不可以的,可一看到他那虎叽叽的样儿,连他妈都能揪出来斗,人们又都泄了气。不仅仅是社员们这样想,包括大小队所有的领导也是这样认为的。怎奈这小子就是有官瘾,每年一到了队长下了台,新队长还没选出来之前,靠着他那股虎劲儿,他就自告奋勇当起了替补队长。正是烂巴地儿的工劲儿,大队领导嘛,也难得有个人出来张罗,于是也就随弯就弯,甚至,有的时候还要架拢他几句,让他好好干着,好好管着,兴许这回选队长就把你选上了,回回都是这些话儿。当然,这小子也看不出来个眉眼高低,听不出来个好赖话儿,好了孬了,虎叽叽地就是干,没干好可也没干坏,总算对付着把新队长选出来了,他呢,也就靠边站了。
也是人荒子这小子不走点儿,没有人缘又没有天缘。早上天还没亮就下起了雨,一个点的雨,下起来就没开晴。
一连四天四宿的涝套子雨,就把所有的庄稼地下得全都饱和了。等天儿晴了,再到地里去看,岗地里都一踹多深,而那些平地洼地早已成了一片汪洋,沦为泽国。庄稼地里,根本就下不去脚,于是,人荒子又得领着社员们遍地挖沟排水。
又过了两天,岗地坡地已经煞浆,稍微能擎住脚了,再到地里去看,根本就分不出哪是苗儿哪是草,锄头下去根本就拉不动,原来垄帮上的草已经连成了排。
“我说兄弟呀,这地还能铲了吗?”红桃三冲着人荒子说。
“那,不铲也不能撂荒了?我认真看了一下,高粱苗早就该开了,眼瞅着就放扁儿了,说着就要起身,用手薅一棵能带出好几棵,因为,那底下都襻了根儿,不过别着急,我去学校求援,找些学生来帮着先把苗儿间出来,你领着大伙儿先铲苞米,好了孬了,撸它个虎皮色儿,然后就用犁杖一个劲的茆。谷子和大豆都在低洼地里,暂时还下不去脚,先等等。”
人荒子这几天除了头天晚上正常安排生产,第二天早上及时地到地里检查之外,剩下的时间就领着林会计挨着个生产单位、建筑工地,甚至挨家挨户像拜年似地找人。怎奈,谁也不买他的账。有头有脸的,跟领导关系铁一点儿的,他根本就叫不动庄,那些平时诈叽叽的刺儿头,还有那些势力帮的他根本就不敢去找,找到最后,也没找回来几个人。
“马支书,看看你还是找别人来干吧,我实在是干不好了。”人荒子来找马支书。
“不是干得很好嘛,咋说不干就不干了呢?”马支书说。
“好啥好啊?你去看看嘛,庄稼还没有草长得高呢,就那么几个猴子人,那地啥工劲儿能铲出来呀?到现在,靠中学围墙外的地还在水里淹着呢。”人荒子哭丧着脸说。
“这事儿本不怪你,是天老爷不睁眼睛的事儿,回去好好干,把社员都发动起来,能抢出多少算多少,今年的庄稼就是全瞎了也不怪你。过个五七八天的就开始选队长,看看这个队长你能不能干,若是能干的话,我再发动一下群众……”马支书还一直在给人荒子戴高帽呢。
人荒子寻思了老半天,最后,还是说:“那就让我再试试看。”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要知难而进嘛......”马支书拍着人荒子的肩膀说。
说的是,我的两条腿撞在了树上,到小医院拍了个片子,原来是右腿小腿骨裂了一道纹,医生说,这是不完全性骨折。问问医生用不用手术,医生又仔细看了看片子说:“不用的,住院打上几天消炎针,炎症退去,剩下的时间就是回家静养。”
算了算,从生产队借来二十元,这还好大的面子,正常情况下,社员借款,每次都不得超过十元钱,考虑到我的伤情很重,是队委会特批的。打一天针,至少要一块多差不多两块钱,打上一个星期的针要十几块钱,再加上住院床费,根本就不够。
医生把住院通知单都写好了,妈妈就督促杏花去办理住院手续,被我一把将那张通知单抢了过来。
“没事儿的,住啥院住院,穷人家拿来那些炎症?既然医生说了不用手术,那就说明骨头还没有折,回家养几天就好了嘛。”我说。
“儿子,腿可是大事啊,弄不好,坐下残疾,走不了路可就完了?”妈妈着急地说。
“没事儿的嘛,你忘了?妈,咱家下院岳大叔,那腿上的肉搁木头堆里都夹扁了,拽出来后,肿了多少天,一粒药都没吃,咋地了,不是也好了么?况且,我的队根本就没有他那么严重,这我心里有数,说的是,当务之急,要到医药公司商店买几包七厘散,五虎丹之类的药,把它糊一糊,不是一样消炎吗?”我笑着说。
妈妈拗不过我,只好和杏花拉着推车子又把我拉回了家。
是哦,穷人家哪来的那么多臭毛病,花了五块钱买了一瓶药酒,又买了五包七厘散,简单地糊了糊,没几天,腿肿就全消了。一连在家呆了三个多月,腿伤就基本痊愈了。
五月节头一天,人荒子来找我。
“兄弟呀,腿好些了么?”人荒子说。
“哦,好多了,基本上没啥事儿了。”我笑着说。
“兄弟呀,我这替补队长又上任了,知道么?”
“哦,听说。”
“妈的,没有人缘不算,还他妈没有天缘,瞅瞅这雨下得,把个地下得稀踹,好歹算能擎住脚了,这人又都没影儿了,按倒了葫芦瓢又起来了。如果你的腿没啥事儿,能帮哥捧捧场吗?”人荒子说。
“这话说远了不是?我是社员,是靠工分吃饭的,不干活儿咱干啥去?即使你不来找,我也得上班了,那样,过了这个节,我立马上班。”我说。
“别了,兄弟,能干的话,下午就上班,二〇四抽水站后面,铲高粱。”人荒子说。
“也是的,在家也没啥事儿,好的,下午去。”我说。
前面,一百多名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正在给高粱间苗,后面三十几个社员正在铲着,四副马犁杖紧紧跟在后面趟着。
地,荒得就不像个样,锄头下去,根本就拉不动,因为那草都已经连成了排。所以,地铲得就非常忙。看着马犁杖就要撵上来了。于是我就说:“来,大伙儿都像我这样铲。”我说着,把锄头横过来,就像刨栅子似地在两棵小苗中间挠了一锄头,然后又把闪出来的小苗根底下用锄头将小草儿巴拉巴拉,至于那垄帮儿,根本不去管它。于是很多小青年就效仿我的方法铲了起来。
“玩呢,你看见哪个庄稼人像你这样铲地?”刘德俊把锄头往地下一拄,气哼哼地说。
“呵,爷们,少见了不是?没见过的,今儿就见识见识嘛。”我笑着说。
“那你要不要工分呢?”老万头也凑上来说。
“哼,放心吧,不但不少给,还得多给呢。”
打头的李三子,看见我这样干确是比原来快了许多,于是就说:“哥呀,能行么?”
“放心吧,不会有错的。”
说着说着,人荒子来了。
人荒子站在地头上,挨着个地垄查看了一番。当他查到这帮小青年的地垄时,他瞅了瞅地,又瞅了瞅大伙儿,接着他又手指着地大声喊:“这么铲地,是谁出的主意?”
“我呀,咋了?”我说。
“好主意!”人荒子又仔细地瞅了瞅地肯定地说。
“为啥呀,荒子?”刘德俊还以为人荒子肯定会急眼,正在幸灾乐祸,忽听人荒子说这是好注意,急问。
“你想啊,那犁杖紧跟在后面铆,你就是铲得再好,一会儿就被犁杖盖住了。况且,咱这人手自来就少,根本供不上犁杖趟。这样铲,不但速度能加快一倍多,同时,也大大地减轻了大伙儿的劳动强度,咱就这么干,不但高粱地这样铲,谷子、大豆都这么铲,只要把苗眼儿扒拉出来……”人荒子说。
“我说队长啊。”李三子在前面一边铲着地一边说:“这算不算一项发明呢?”
“算,算啊,哪能不算呢?”人荒子说。
“那,能不能奖励点儿啥啊,比方说工分?”有人说。
“嘿嘿嘿,不过,我敢说,秋声这小子脑袋绝对好使……”
生产方式的改进,大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原本十天的活儿,四天就完成了,接着,大豆也急着要开铲了。在人荒子的费心张罗下,在学校的鼎力支援下,也是后来天老爷儿给力,头遍地总算顺利地拿下,人荒子终于算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当他乐颠颠儿地去找马支书邀功领赏的时候,马支书告诉他,这就要开始选队长了。
新队长选出来了,当然,还是没有人荒子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