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埋下的祸根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5-01-11 15:13:51 字数:4727
种完了地,头遍地刚开铲,张队长就被拿下了。这回他可不是被社员们赶下台的,也不是自己撂挑子不干的,而是被公社领导勒令撤掉的。说是这小子抗上,有点儿不服天朝管,怕是日后谁也管不了他,让公社周主任硬是给撸下去了。
“那也得因为点儿啥吧,不能说是啥也不为就给刷了吧,再说,当初来的时候不也是公社给调来的吗,这咋还‘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呢?”社员们在地里一边干着活儿一边议论着。
“现在当官的,就喜欢那些岁数大一点儿老实巴交,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光知道埋头干活儿,领导说啥就是啥那样的。老牛破车疙瘩套,糊弄着闹。而真正年轻有思想,有文化,敢想敢说敢干,精于管理的人,他们才不敢用呢,怕得是自己的政权不稳,不知啥时候就给他们颠覆了。”有人说。
“要说马支书和王主任有这个想法还在理儿,那周主任是公社干部,吃皇粮的,他张队长咋说也是个土包子,井水不犯河水的,也威胁不着他呀?”有人提出疑问。
“那周主任是包队干部,成天在一起,他说东他就偏往西,他说北他就非得往南,处处跟他扭着劲儿干,上边来点儿啥精神,到他这儿就愣是执行不了,搁谁谁不来气呀?一个破队长,用谁干不是干,犯得上整天跟他惹那气?”有人说。
“嗯,有道理。听说年前那会儿,就为了扭秧歌,让张队长把周书记好顿搥咕。”有人说。
“搥咕他就对了,生产队这头资都开不出去了,他那儿还非得要办秧歌,花了恁么多的钱,你瞅瞅那秧歌办的,啥玩意啊?”
“可过后也没听说老周有啥反应啊?这又是因为哪一出呢?”
“磨道找驴蹄儿呗,搁哪儿还找不出点毛来?”
“这他妈可倒好,成年到辈子换队长,去了个孙悟空就来个猴儿,林队长干得好好的,成天鼓捣人家,气得人家摔耙子不干了,又换了两个窝囊废糊弄了两年,好歹这张队长看着还能干点儿实事儿,这又他妈给拿下了。”
“人说话嘛,张队长确是个干事的人。不说远了,就说今春种地这事儿吧。搁往年,犁杖插在地里,不是缺这就是少那。王八请客,他来他不来,人荒子抻着个王八脖子,把嗓子都喊哑了,连哄带劝,吵吵巴火地,可谁也不买他的账。都过了芒种,地还没种完,还他妈在那儿喊着说要抢种十天呢。你看今年的活计安排得多板正,没过十五,犁杖、耲爬、牛马套都准备得一落一稳啥也不差,紧接着这选种、送粪,一点儿都没耽误事儿,所以今年的地种得就比往年快。”二宝在一旁插嘴说。
“是啊,有这样的队长给咱铺排着,他就是成年到辈子在家睡大觉,多吃点儿多占点儿咱也认了,至少到年底能多开几吊子吧?”小郝说。
“可也难怪,咱他妈就是一筐木头也砍不出个栽子来。”二宝嘟噜了一句。
“说那话,你说你,能当副队长,那正队长咋就不能干?一整你就小屁股抓抓着往后坐,就不能干一把给大伙儿看看?”刘德俊说。
“你知道那一把手是恁么好干的?你看在部队里当个营长团长的谁都能干,嗷唠一嗓子,谁都得听。生产队里谁听你的,他不整你你就烧高香去吧。这他妈千家万户,孩子哭老婆叫,南大洼子北大砬子都种啥,大车队每天都干啥,菜园子里的蔬菜是不是及时上市了,蔬菜公司那儿给没给上个好价钱,二百多个社员每天都干啥?还有呢,外面的关系,什么银行啊,煤矿啊,哪儿不得你到场?干好了,谁也不说啥,差一点儿,就整你个六门到底。我这两把刷子,能领着大活儿干活儿就不差啥了。”
“看看,你刚才铺排这一气,不是说得挺好吗,那咋就不能试试看呢?”
“试试?那是需要代价的,我试它一年,你们就得后悔半辈子。”二宝说。
“呵呵,你小子还真有点儿自知之明呢?”小郝说。
“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啥身板儿还不知道啊?你以为我跟人荒子呢?”二宝说。
张队长这几天就一直在生气,其原因还要搁林会计包包儿说起。林会计包了一年的包儿,把所有的票据,条子统统打包,若不是到了年终搞决算,这小子还不知要包到啥前儿呢?眼瞅着剩几天就过年了,社员们还都列着架子等着开资弄俩钱过年呢,这他妈还得大伙儿帮着他来整账,也不知道能不能理出个头绪来。假如说,他手里的哪一张票子弄错了,那可就不知道啥前儿能整明白了。所以,尽管是生气,可心里还一直为他捏着一把汗,还在企盼着,但愿别出一丁点儿差错。于是,吃过了早饭,嘴嚼着饭就急忙来到生产队。
张队长正和王主任领着大队和各小队会计、出纳们在生产队会计室里埋头整账做年终决算,突然,大队看电话的老周来通知,说是让王主任和张队长赶紧去大队开会。
看着大伙儿都在按部就班地干着,王主任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就和张队长来到大队。
大队会议室里,包队干部公社管政工的周书记正在讲话:“着急忙慌把大家伙儿召集来,有一件事儿要跟大家共同研究一下。郊区革委会临时通知我们旭日、光明、河西还有咱们西郊这四个近郊大队春节期间至少要组织两伙秧歌队,并且说这是市里的精神。为活跃市区节日气氛,要求正月初一到初三必须上街演出,还说,正月十四、十五两天要组织全市秧歌汇演。早上,公社革委常委会为这事儿特意立了个会,考虑到咱们西郊和河西这两个大队居于城区中心,离着公社又比较近,很方便管理,于是就决定由咱们这两个大队各出一伙儿秧歌。”周主任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烟卷掏了出来,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顺兜里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然后接着说:“市里的要求是形式不限,什么高跷、花篮、旱船、耍狮子等都可以。咱们的形式就是高跷,队伍的人数不能少于六十人,并且要求服装新颖,花样儿多一些,鼓乐队必须配喇叭,不能光是敲鼓,没有气氛。看看我们想什么办法能把这次活动组织好?把它搞得有声有色……”
“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年前就剩这几天,时间紧,任务重,需要咱们干的活儿很多。秧歌头儿就搁郑老二,张队长一会儿负责先把他找来。之后,各队回去要办三件事。一是组织人员,不管男女老少,凡是愿意扭的,都可以。别说六十人,七十人八十人不是更好么?二是把各队的木匠都叫上来,突击做高跷;三是拿钱,大队及各队均摊费用,和周书记简单算了一下,服装和加工费,简单道具,如花冠,手绢和扇子等,还有喇叭匠的工钱,鼓和锣咱自己有,找几个人敲就是了。这些搁一起大约得五千块钱。三个队加大队,咱就四一二余二,要求马上到位……”马支书说。
“是不是有点儿太仓促了?年前就这几天,啥啥都要现掂兑,买服装再加工,就是那玩意再简单你总得缝几针吧,六十套服装下来就得工夫了。把全大队这几个破烂木匠都整来,六十副高跷,没有两三天能整完么?人员倒是好组织,可是,这工劲儿都没活儿干,都在家呆着,八十丈远一个,从今儿个开始,你挨着家去找,至少要明天才能组织齐吧,二十五开始排练,正月初一就上场,就那四五天,能排练出啥水平来?”王主任说。
“是不是这样,咱们分头行动,先把人员组织上来,让郑老二领着先排练着,必要的时候,晚上也可以加加班,等高跷和服装置办齐了,突击彩排两天还不行吗?”周书记说。
“踩高跷那也是一门艺术啊,就彩排两天就都熟练了?会的行,不会的呢,还不得有个熟悉过程?”三队队长马德福说。
“这东西必须得办么?不办不行么?”张队长说。
“怕是不行吧?这是公社革委常委会定的事儿。”周书记说。
“不是说四个大队至少组织两伙秧歌队吗,这就是说,还有可以不办的,是不是?大伙儿算算,年前就这几天,啥啥都得现抓,刚才王主任都说了,二十五开始排练,三十就过年,大过年的,谁家没点儿事,二十五、六、七、八、九,仅仅五天时间,着急忙慌地能练出个啥水平来?花了那么多的钱,上场去整个水汤尿裤,与其劳民伤财,我看,就不如不干,看看那两个大队谁能办谁就办呗。”张队长说。
“那不行,这是公社革委会定的,也是宋主任点了名的,怎么到咱这儿说变就给变了呢?”周书记说。
“那没有钱,还非得打肿了脸充胖子啊?”张队长反驳说。
“这笔钱可以从公益金里出嘛。”周书记说。
“我知道,可以搁公益金里出,可公益金搁哪儿出,不是得搁公积金里出吗,没有收入总量你那公共积累搁哪儿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知道吗,我们二队到现在还没开资呢。”张队长有些激动。
“小伙子说话很硬强啊?”周书记站起来脸儿瞅着张队长说:“我问你,咱谁领导谁,还有没有点儿组织观念?知道吗,这不单单就是扭秧歌,它也是一项政治活动,是响应市里号召,活跃城区节日气氛,繁荣我市的文化市场,更是关系到我们西郊公社声誉的一件大事。我不管这钱从哪儿出,也不管你是否开了资,秧歌队是必须办的。”说完,周书记又回头瞅了瞅马支书。
“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政治活动,声誉不声誉的跟我也没有一毛钱关系,我没有钱,你总不能要我命吧?对了,不但没有钱,连人都没有呢!谁愿意办谁就办。哼,连粥都喝不上流了,还花子操屁股穷欢乐呢!”说着,张队长一甩机子起来走了。
看着周书记尴尬地杵在了那儿,脸儿红一阵子白一阵子的,马支书冲着张队长的背影喊着:“张儿,回来!”看着张队长头也没回气哼哼地走出大门,马支书急忙撵了出去。
“瞅你那个德行,这是干啥呀?好了孬了那是公社领导,你不给他面子,还不给我面子啊?赶紧回来!”马支书扯着张队长的胳膊就给拽了回来。
“周书记,你别生气,小张这人驴脾气,都是我平常领导无方,惹您生气,咱们现在继续开会。”马支书陪着笑脸说。
“哦,没关系,继续开会,继续开会。”周主任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
“会前哪,周主任也跟我说了,其实,他也很为难,你说就这么几天,不办吧,这是领导安排的,办吧,也确实有困难。”马支书打着圆场说:“我想啊,咱还是听领导的,秧歌队照样办,说实在的,二队也确是没有钱,到这会儿社员还没开资。张儿,这笔钱就不用你出了,一家子德福和小魏子你们俩多花点儿,五千块钱,大队出两千,你们每个队出一千五,多退少补,钱,马上要到位,一会儿王主任到二队去一趟,让几个出纳员抓紧把钱掂兑上来,回头,各队把各队的木匠都召集上来,由李国泰负责,突击赶制高跷,争取三天之内干完,怎么样,老李?”
“好吧,我去办。”李国泰答应着。
“现在回去,各队把各队的扭秧歌的人员都组织上来,凡是愿意扭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报名,每天记十二分,工分由大队出。”马支书说。
“呵呵,谁出还不是一样儿,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扣义务工照样还不是社员们的事儿?”马德福说。
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看着周书记生着气离去的背影儿,马支书冲着张队长说:“你瞅瞅你,驴脾气一上来就不服天朝管了?这哪行啊?好歹人家是公社领导,是管着咱的,哪好顶着来呀?长此下去你会吃亏的。”
“吃亏,能吃哪儿去,大不了他把我刷了。”张队长说。
“那就有点儿犯不上了吧。”马德福说:“你说你顶了一溜十三招儿,最后还不是一样一样的都得办?这年头,领导说话,你就随着他的意思说,准没错,他愿意咋说就咋说,他说鸡蛋是带把儿的,你就说是搁树上摘下来的不就结了?”
马支书用眼睛斜愣了一下马德福没说啥,马德福自知说走了嘴,急忙改口说:“一家子除外啊。”
“我可没你们那两下子。顺着他说,那得搁钱。这他妈饭都不知咋吃呢,还有闲心乐呢。敢情他不当这个队长了,往上边一坐,瘸子打围坐山喊,他说咋的咱就得咋的?让他来干两天试试,两天半,还不得造卷刃他?不过,今儿个这钱嘛,该出我还是要出的,我只不过是说说气话而已。”张队长说。
“呵呵,犟犟一溜十三招儿,还不是得拿钱?”木耳都在一旁笑着说。
“拿钱归拿钱,犟犟归犟犟。不给他两句,他就寻思这些人好捏咕呢?你说咋就得咋?敢情不花你的钱了。再以后,少他妈上这儿吆五喝六的。”张队长说。
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周主任也没再说啥,听马支书说,正月十七还打来电话说秧歌办得很成功,受到了郊区领导的表扬。其实那就是托词,好了孬了谁心里还没个数?花了五六千块钱,整了个水汤尿裤,服装倒是很像个样儿,可秧歌队上场连个整齐的队形都没有,弄来个吹喇叭的,那喇叭让他给吹的,都是他妈“裤衩子”,就连附近的孩子们都会学着唱了:“裤衩子(喳),裤衩子(喳),你妈穿我的裤衩子(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