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四十六章

　　　　　　　　　　　　 （四十六）

当许静岚踏上小村这块土地上的时候，许静岚的心里就滋生起一股亲切感。算起来，许静岚已经二十几年没回小村了。早年对小村的印象，已经变得很模糊了，甚至连童年的记忆，都已经支离破碎，连不成一片了。那些记忆，就像是蒙上一层雾，朦胧而又神秘，似有似无，许静岚想抓住，却是连一点记忆都没有，放下手的时候，有些记忆，又在脑海里若隐若现，就像人们形容的幽灵。
　　许云轩在小村的时候，和村里的人接触的时间就不多，一个教书匠的生活，和农民的生活相距甚远，见面也只是礼节上的打招呼，许云轩在小村也就没啥朋友，也没有一家亲戚在小村，离开小村，基本上也就断绝了和小村的联系。许静岚这么多年没回小村，甚至连记忆都相当的模糊，也就不难理解了。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在一起联系的多了，关系自然而然也就亲近了，联系的少了，就是血缘关系，也会变得很生疏。
　　许静岚站在村街上，茫然四顾，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那里住过，这条村街似乎还有一丝影子。见张晓晨的母亲在面前，就不好意思的问：“大娘，还记得我家住在那里吗？”
　　许静岚知道，眼前的老太太就是张晓晨的母亲，也知道老太太一定也知道自己。上中学的时候，许静岚就问过张晓晨他们三个，谁都想不起来许静岚曾经是小村的一员。那个年代，男女授受不亲，就是相爱的一对恋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走在一起，更别说是拉手了。就是小学生，也是男女界限分明，谁都不许过界。许静岚还记得，在和平镇上小学的时候，和她同桌的男生，就在课桌中间，用小刀划一道楚河汉界，就连胳膊肘都不能过。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可就是那个年代，谁都无法摆脱世俗的观念。
　　“你家原先就在屯西头住，就是梁胖家现在住的那个地方，老房子早没了，现在的房子，是梁胖前几年盖的。丫头，一晃二十多年了，要不是想起你妈，我还就真的认不出了。你妈年轻的时候漂亮，是咱村大美人呢，你和你妈长得很像呢，也那么好看。她现在可好？”
　　“很好，现在在绥化市里，也没啥事，这些年一直帮我带孩子。”
　　老太太刚要说什么就被三毛子打断了，三毛子问道：“老妈，他家真在咱村住过？我咋就没印象呢。”
　　“是啊，我也没印象。”黎明已经想起来了，那个叫丫蛋的小妞，那个两条羊角辫冲天的小妞，不过，样子已经相当的模糊了。那个时候，黎明也不过五岁光景，二十多年的光景了，时光冲淡了许多记忆，消磨了许多年华，现在的老太太，当年正是英姿飒爽。
　　“好了，都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赶紧进屋，有啥话咱进屋说。”
　　“大娘，三毛子也管你叫妈？”
　　“是啊，他俩都是我儿。栓子是二儿，三毛子是老三。”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幸福。这许多年来，两个孩子一直都这样叫，使老太太心里很甜蜜，就是自己的儿子到那两家，也是这样叫，老太太心里竟没有一丝的酸楚。乡下不像城里，住在对面屋都不一定认识，在乡下，谁不知道谁家的大门冲哪面开呀。就是有外乡人来问路，或者是找亲戚家，那个不是热情相告，或者干脆就领你到亲戚家，民风一直都是这样的纯朴。何况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或者是上百年，七拐八歪，都是沾亲带故，又都是晚辈，这样叫也没啥毛病，相反，倒是能体现出两家关系的亲密。
　　许静岚嫣然一笑，问：“晓晨是老几？”
　　三毛子在一旁插嘴：“我是不三，他是不四，加一起就是不三不四，栓子是二虎吧唧。”
　　三毛子的话，使大家都笑起来，气氛也为之轻松许多。说实话，这些年，老太太虽然没有骂过许静岚，对许静岚也没啥好印象，对许静岚今天的到访，老太太打心眼里反感，就怕儿子的事再被她搅局。虽然老太太知道，儿子一直没答应许静岚，许静岚会那么轻易就放手吗？自从看见许静岚的身影，老太太的心，就悬在嗓子眼里，真恨不得许静岚现在就消失。许静岚也似乎感到场面有些尴尬，具体啥原因，她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或许，自己真的就是不速之客吧。
　　“好了，大家进屋吧。”
　　老太太一边往屋里让客人，顺手就牵住了李春香的小手，此刻，不用任何语言，只是这轻轻的一握，全部的爱意，就通过粗粝老手，迅速传递给李春香，在李春香心里，引起了不小的震撼。李春香今天很早就出来了，去姨姨家小坐一会，就着急忙慌的向张晓晨家赶来。谁知道，许静岚先一步到达张晓晨家。许静岚和张晓晨的故事，虽然沉寂了十四年，这一段时间又是烽烟再起，对于张晓晨的态度，李春香也没摸准脉搏，这个时候李春香一头闯进去，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悲还是喜。昨天和张晓晨通电话，说自己今天要去，也是想通过张晓晨家，能把事情暂时确定下来，这对李春香来说，或多或少都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李春香现在也是不太确定，张晓晨心里的想法。有的时候，李春香真的感到做人很失败，和张晓晨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竟然没有摸到张晓晨的脉搏，李春香知道张晓晨是重感情的人，为了初恋情人，远离家乡，一个人在外漂泊，也够难为他的了，现在孤身一人回来了，面对许静岚的咄咄逼人，张晓晨会不会旧情复燃？李春香在心里多次问自己，得不到任何回答。有时候看到张晓晨落寞的样子，就知道张晓晨一定在想艾静，这一点，李春香还是很欣赏的，这说明张晓晨不会喜新厌旧，就是将来有一天和张晓晨真的走到一起，李春香也不会反对，张晓晨偶尔想起艾静。从来到张晓晨家大门外，看见许静岚的时候起，李春香就开始胡思乱想，毕竟李春香没见过大的阵仗，认真一点说，张晓晨就是她的初恋。
　　老太太看见李春香精力不集中，就知道李春香心里一定不舒服，原因就在于许静岚的出现，虽然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许静岚的心思，但是，身边的俏媳妇，老太太绝对不想放弃，也绝对会维护李春香。想到此处，老太太轻轻一捏李春香的手，把李春香又拉近自己身边。这一切都被许静岚看在眼里，许静岚这才知道，今天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许静岚有些懊悔，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自己偏偏出现。如今，再懊悔也为时已晚，张晓晨的心已经无可挽回，既然自己决定放弃，就应该干净彻底，决不能拖泥带水，让人心里产生反感。本来许静岚想在小村多呆一会，缓和一下和张晓晨的关系，虽然不能成为一家人，毕竟还是同学，将来见面的时候，也不至于尴尬。现在看，自己在这里已经是多余了，既然这样，为何不声明自己的态度，给大家一个交代？
　　“本来打算马上就走，看看两位老人就行了，既然大娘这样热情，我就进屋小坐一会，一会还想去大庆呢。”许多时候，人们不得不制造谎言，一个善意的谎言，带给人们的是心情的愉悦。许静岚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其实她还没有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李峰的家人。是该考虑和李峰的问题了，错过这个村，恐怕就没那个店了。
　　“哪能那么急啊，既然来了，你们几个同学都在，就多玩一会，吃过饭再走也不迟。”老太太听了许静岚的话，心里一阵高兴，郁积在心里的不快，也一扫而空。老太太挽留许静岚也是真心实意。
　　“你们这不三不四组合，还差一位，”于是，许静岚提高声音喊道：“张晓晨，不敢见老同学了吗？”
　　此时，张晓晨已经推门出去了，赶紧说：“到啥时候，老同学都不能忘，一时走神，慢了一步，老同学别见怪。”
　　“有这么好的妹子在跟前，老同学要是不走神才怪呢。”一句轻轻松松的玩笑，使目前的空气缓和不少，张晓晨和李春香都闹个大红脸。一行人进得屋来，李春香就想和老太太去东屋，却被许静岚一把拉住，调侃道：“你和老太太去那屋干啥，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晓晨也去东屋，我们这帮客人就被晒干了。你就不怕我们说他重色轻友？”
　　最后一句话是趴在李春香的耳朵上说的，却没有一点悄悄话的意思，屋里的人全都笑了。张晓晨看了李春香一眼，李春香也正在看他，索性，张晓晨就把李春香拉到面前，说：“香儿脸皮薄，大家嘴里留德，拜托了，各位。”说罢，张晓晨一拱手，算是谢过了。
　　“好亲切！”
　　“静岚姐，你就别取笑我了，还不知道咋样呢。就怕热恋贴到冷屁股。”李春香幽怨的说。
　　黎明感觉气氛有些变化，就赶紧岔开话题，问：“你和李峰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许静岚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和李峰到底能怎么样，她总是觉得，她和李峰之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坎，这个坎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清楚。
　　“李峰？李峰是谁？”
　　屋里四个人，只有三个人知道李峰，最了解李峰的，还应该是许静岚自己。黎明有此一问，实际上是对许静岚的关心，黎明知道，李峰在追求许静岚，放弃了所有的机会，一门心思在许静岚身上。有些事情黎明不是很赞成，应该说黎明的思想，还是比较守旧的，他不赞成李峰早在两年以前，就对许静岚展开凌厉的攻势，这也是许静岚迟迟不肯答复李峰的原因所在。对于还是人妻的女人有这样的想法，许静岚在扪心自问，这个人道德是不是有问题，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人是否会花心。这些年来，许静岚一直生活在冯玉刚的阴影里，产生这样的疑问，也在情理当中。许静岚自己明白，她要找一个沉稳的人，将后半生都托付给他。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四年？
　　“猎手。”
　　黎明回答三毛子的疑问，也算是很巧妙，很调侃，许静岚和致远都笑了，其他人也都明白了所以然。
　　“哦......”三毛子把这个字拉得老长，韵味悠长，似乎是明白，又似乎是调侃。“咱们的校花就是猎物喽。”说完，又叽咕一下眼睛，显出平时的调皮。
　　许静岚端起茶杯，作势要泼他，三毛子赶紧一躲，也作出害怕的样子，惹得屋里人大笑起来。“看来，咱们的校花也快名花有主了。许静岚，要不这样，你和我南下广州，我带你去闯世界，知根知底，也放心不是。”
　　“就你这样的歪瓜裂枣，不三不四样，还想带走我？美得你。”许静岚把手上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歪着头，调侃道：“那你就先离婚吧，我就和你走，怎么样？”
　　“你见过猫哭耗子吗？”三毛子嬉皮笑脸地说：“你这个猫，咱惹不起，还是让我家的老猫拾掇吧，那样更舒服。”
　　“别打嘴仗了，咱说点正事，许静岚，说实话，我看李峰那个人不错，错过了，实在可惜。”
　　“也没啥可惜的，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追不到。”许静岚说完这话的时候，幽幽的一声叹息，屋里的人谁都清楚，这一声叹息意味着什么。张晓晨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现在该说啥，不该说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不管将来和李春香能走到哪一步，张晓晨都想以一颗坦诚的心去面对李春香。
　　许静岚站起来，笑着说：“我就不打搅你们的雅兴了，你们慢慢玩，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也不等张晓晨挽留，快步向屋外走去，对张晓晨等人的挽留，许静岚只是摆了摆手，到小车旁，许静岚再次摆一下手，就打开车门，钻进小车，等送客的人来到大门外的时候，小车已经启动了。许静岚再也不想待下去了，所有的欢乐只是外表，所有的欢笑，都掩盖不了落寞的情怀，和快要涌流出来的泪水。许静岚知道自己错了，十四年里，有谁会了解许静岚的心情？苍天可怜，能给许静岚一个改过的机会，许静岚真的想抓住，用她后半生的全部的爱，去弥补对张晓晨所造成的伤害，可是......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谁都无法滞留时间的脚步，使它回到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