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九章

　　　　　　　　　　　　　　　　　　　　 （九）

　　张晓晨的回归，在许静岚心里引起的震动，决不低于八级地震。尤其是听到了张晓晨现在的处境，许静岚更是百感交集，本来静如止水的心，现在也开始了蠢蠢欲动。暗喜之后，许静岚的神态默然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允许想那些事情。无论现在自己心里有多苦，毕竟是有夫之妇，想得再多也是白费。每每这个时候，许静岚就在心里长叹一声。
　　张晓晨是许静岚的初恋，也是许静岚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虽然是早恋，也在懵懂的年龄，就初尝了禁果。许静岚并不后悔，相反的很高兴。许静岚喜欢张晓晨，就是现在，心里也有张晓晨的位置。只是不敢想，也不能想而已。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最爱的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张晓晨和许静岚是在高中第二年确定恋爱关系的，也是在这一年，许静岚把身子交给了张晓晨。初尝禁果的许静岚，一脸的春风得意，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哪知道好景不长，家里就干预了，许静岚以死来威胁，也是无济于事，二人只能偷偷摸摸来往。就连许静岚为张晓晨打掉一个孩子，家里都不知道底细。
　　说起来，许静岚也是小村生人。许静岚的父亲许云轩，十六岁当老师，十八岁当教导主任，二十岁就当了小村的小学校长，之后，又被调到和平镇，做中心小学的校长，在中心小学五年，调到中学当校长，之后，又调到县里，在重点中学做校长。可以说，许云轩仕途平稳，平步青云。许云轩校长桃李满天下，张晓晨是，致远是，就连现在的姑爷冯玉刚也是。
　　许家和冯家说起来还有许多渊源，是八丈杆子都扒拉不着的亲戚。冯玉刚的父亲冯睿，在和平镇当书记的时候，许云轩调到了中学当校长，冯睿到县里当县长以后，许云轩也调到了县里，据说都是冯睿的功劳。可以说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孩子也是在这种情况下结合在一起的。那一年，许静岚刚十九岁，就是毕业那年冬天。张晓晨就是因为这个，远走他乡，老死不相往来。一晃就是十四年，要不是黎明他们一再撺弄，两个人也就很难再见面了。
　　许静岚和冯玉刚的结合，是家庭的产物，也是一个悲剧的开始，至于什么时候结束，他们都不知道。对冯玉刚来说，现在还不能离婚，那样做，对他的前程会有很大的影响。冯玉刚现在是莲花乡的党委书记，仕途正顺，不想让自己的婚姻，影响到自己。说起来，还是自私。三年前的一天，冯玉刚回到家，两个人已经一个月没见了，自然是急不可耐了，正当两个人云雨兴浓的时候，冯玉刚梦呓般的喊出“莉莉”的名字，许静岚顿时兴趣索然，将冯玉刚从身上推下去。冯玉刚自知理亏，一个劲的在许静岚面前说小话，许静岚只是不理。
　　冯玉刚说的那个人叫张莉，许静岚认识，大学生，比许静岚小两岁，调到莲花乡没几年，开始是办事员，后被提拔为妇联主任，和冯玉刚勾搭连环，明铺暗盖，张莉的老公也不是窝囊废，就和张莉离婚了，带个女孩远走他乡，张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一下，张莉更自由了，只是出于前途考虑，不敢明目张胆。在莲花乡政府机关，没有人不知道的。许静岚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许静岚不哭也不闹，对待这件事很平静，对冯玉刚说：“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但是，这个人，我不想听，也不想见。”
　　短处在人家手里，冯玉刚一个屁都没敢放。现在，冯玉刚自知走嘴，更是鸦雀无言。许静岚还是很平静，说：“咱们离婚吧。”
　　冯玉刚像五雷轰顶一样，顿时傻眼了。如果按照冯玉刚的心里话，早就想和许静岚离婚了，可是，他不能，原因不在于许静岚本人，而在于老岳父，冯玉刚不敢得罪。许云轩无心仕途，不想做局长，只想好好的当个校长就满足了，要不，教育局局长的位子，早就在许云轩的屁股底下了。据传，今年换届选举，教育局局长的宝座，非他莫属。冯玉刚到不是害怕，老岳父当上局长，会对自己不利，两家这些年的交情，老岳父也不会这样做，再说，老岳父也不是那样的人。关键是，老岳父的两个学生，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冯玉刚的人生命脉，这是让冯玉刚头疼的事。老岳父不会让学生干那样的事，自己的两个师哥，肯定会那样做。冯玉刚明白，离开许静岚这个保护伞，前途如何很难说。老爸因为一点小事，去了绥化，有职无权，实际上就是搁置。真所谓树倒猢狲散，一点不假。人生冷暖，世态炎凉，冯玉刚看得很清楚。
　　许静岚用手指着门外，低声说：“出去！”
　　尽管口气很低，却是很坚决。冯玉刚明白，今晚就是露宿街头，许静岚也不会回心转意的。冯玉刚慢慢穿衣服，下地，来到门口，车转回身，看见许静岚已经转过身去，连正眼都不看他。冯玉刚知道无法挽回，长叹一声，出门而去。屋外，立刻响起汽车的轰鸣。
　　这之后，冯玉刚也经常回来，一般都是上午回来，下午就回去，从来不在家过夜。如果有谁问起，就借故工作忙而岔开。两个人冷战了三年，现在看，坚冰还没有融化的意思。
　　许静岚自己开一家农资供应站，主要经营各种化肥和农药，优良种子。春夏是大忙季节，秋天就是收收帐。当然，欠账也不是白欠，比银行同期利率略高一些，必竟，许静岚也有许多都是贷款。还算讲信用，都不会太催款就会到账。也是，许静岚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信誉，对商家尤为重要。这些年，就是靠信誉，许静岚一个电话，化肥农药都会送来，很少出去跑。家里来货了，许静岚也是电话联系，装卸不用犯愁，干完活立刻付钱，绝不拖欠。
　　许静岚现在三十二岁，这个年龄，是精力最旺盛的年龄。孩子在姥姥家读书，诺大一个家，就一个女人支撑，也是不易。白天的时候还好，到了晚上，自己躺在被窝里，就会胡思乱想。七百年故事八百年糠，都会想起来。经常萦绕于脑际的，还是初恋。对于许静岚来说，那是一条永不结痂的伤疤，每时每刻都会渗出血来。
　　刚结婚那会，许静岚就强迫自己不去想，也不该想。得知张晓晨为情而远走他乡的时候，许静岚偷偷的哭了，哭得很伤心。她想把所有的痛苦都宣泄下来，忘得干干净净。可能吗？许静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那刻骨铭心情与爱，那美好的点点滴滴，那转瞬就失去的幸福，都是那样锛凿斧刻般烙在许静岚的大脑深处。本想不再思念，让过去的一切，随着时间流走。可是，岁月，沧桑了年轮，流年，风干了爱恨。唯有淡淡的怀念，在理智的堤坎里轻荡。许静岚明白，爱上一个人难，忘记一个人更难。
　　对于张晓晨和许静岚的罗曼史，冯玉刚也是知道的，平常，一般不说，只是偶尔提及。对这件事，冯玉刚都不会好好说，而是冷嘲热讽，对此，许静岚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就是不想使自己太难堪，必竟，自己的毛病，怨不得别人。那是在儿子快要临盆的时候，许静岚实在忍不下去，就和颜悦色的对冯玉刚说：“我嫁给你之前，我就是我自己，至于都发生过啥，与你有关系嘛？”冯玉刚一时语塞。无论许静岚做过什么，或者，冯玉刚做过什么，都是以前，都是历史，自然也就与对方无关了，揪住不放，看见的是人品问题。作为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小肚鸡肠。
　　说实话，尽管许静岚也算是美人，家境也合适，冯玉刚在心里还是很在乎许静岚的过去。冯玉刚的内心深处，很在乎老婆的初夜。没有点点殷红点缀新婚之夜，冯玉刚的心里就是不快。就像是一道障碍，冯玉刚无法逾越。再美的东西，如果有瑕疵，也就不会完美。实际上，冯玉刚不明白，世界上就没有绝对的完美。瑕疵，对于一件事物，或者一个人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岂不知，瑕疵，就是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现在，许静岚最不愿意想的人，就是冯玉刚。她不愿意看到冯玉刚的嘴脸。在许静岚眼里，冯玉刚就是自私、尖刻的代名词。对于冯玉刚的背叛，许静岚忍了，没去追究，必竟自己在精神上，先背叛的他。有时候许静岚想，这样也好，鸡犬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无法相濡以沫。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婚姻。许静岚也觉得好笑。
　　今年秋天的时候，一个客户去绥化办事，顺便来和平镇看望许静岚，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都是哥们，许静岚就在和平镇最好的饭店招待朋友，正巧一个同学也在，许静岚就邀请同学作陪，那一天，许静岚多喝了一杯，送走朋友，就感觉天旋地转，实在支撑不住，那位同学就把她扶回家，谁知道那家伙兽性大发，占有了许静岚的身体。许静岚万般绝望，沉侵在无边的痛苦里。谁知道，那家伙贼心不改，经常去骚扰，甚至半夜也打电话，什么下流就说什么。许静岚没办法，只好求助致远，致远就邀请黎明、周海三个人，一起收拾那家伙一顿，临了，黎明丢下一万块钱，给他看伤，让他明天去派出所告他，那家伙没敢去，也不敢再去骚扰许静岚了。对许静岚来说，那是耻辱，那是无法洗去的污垢。许静岚没有去告他，她不想把自己放在火炉上烘烤。除了他们三个，没人知道，就连最要好的两个闺蜜，也是牙缝没扦。
　　每年的年关前，许静岚都会出去几天，就是前去那些老关系户那里，搞一些联谊活动，增进和联络感情，许多时候，许多事，都是在酒桌上办成的。大的场面，小的场面，许静岚都见过。对于许静岚，不是没人惦记，一个腰缠万贯风韵犹存的少妇，男人们不眼馋才怪。可是没人敢，想起她老公，她老爸，以及那些枝枝蔓蔓的关系，就让人望而生畏，闹不好就会鸡飞蛋打，死无葬身之地。在同行里，许静岚是一块烫手的山芋，都想拿，都怕烫手。其实，许静岚的威望，不是这样建立起来的，都是凭借自己的人格魅力，去征服同行。当然，那些关系，对许静岚来讲，还是一笔最大的财富。这年头，没关系就是难办事。
　　转一圈回来，张晓晨在春香烧烤店已经干几天了，黎明想请许静岚吃饭，许静岚以身体不佳而推辞，实际上，许静岚没法面对张晓晨。张晓晨心里的那个结，是死结，就是许静岚也无法解开。
　　许静岚连门板都没有开，就像小店关张一样。许静岚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思绪就像无根的浮萍，四处飘荡，漫无目的。过去和现实，互相交错，拥挤不堪。无论是现实，还是过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候，大脑一片空白，自己竟不知身在何处。有时候大脑就像浆糊，混沌一片。许静岚知道，是精神功能症犯了，就站起身，拿起药瓶，倒几粒药片，放在嘴里，端起茶杯，一仰脖，喝了一口水，又倒在床上，一会药劲上来，眼皮就睁不开了。许静岚挪动一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嘴里喃喃自语：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