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第八章

　　　　　　　　　　　　　　　　　　　　　　 （八）

　　刚从大庆回来，张晓晨就听说春香烧烤店的老板娘来家里找过他，张晓晨自然知道老板娘此行的目的，不过，张晓晨有些不懂，他并没有见过老板娘，老板娘是怎么知道的呢？张晓晨在心里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张晓晨只在烧烤店嘚瑟一次，老板娘还没在家，根本就没有尝过张晓晨的手艺，怎么会知道张晓晨这个人，另外一点，请张晓晨去，家里的师傅怎么安排？张晓晨真的不知道，家里的师傅是老板娘的弟弟。
　　张晓晨这次回来，根本就不打算说自己的事情，尽管家里人也在怀疑，张晓晨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家里，张晓晨自己不想说，家里人就是再问，也是白扯。不是张晓晨不想说，而是张晓晨不想现在说，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张晓晨不想因为自己，使全家都跟着担心。要不是黎明把事情挑明，家里到现在都不知道。对于黎明，张晓晨不想多说，二十多年的交情了，黎明怎么说都不为过。
　　“榔头，把它憋在肚子里干什么，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东方不亮西方亮，说不定还能碰到更合适的，给咱妈生个大胖孙子，咱妈更高兴。”说这话的时候，全家人都在家，黎明说完，就看看老太太，问：“老妈，我说的对吧？”
　　老太太附和道：“是啊，要不，我孙子都上学了。”老太太只是简单地这么说，她不想在儿子面前说艾静的不是。老太太知道，儿子把艾静看做是块宝，在这种情况下，编排艾静的不是，肯定会增加儿子心里的负担，说不定儿子会更痛苦。想当年，张晓晨把艾静领回家的时候，母亲就不太同意，念在生米已做成熟饭，老人家也就不好再说啥。尤其是艾静多年一直不回来，娘俩个沟通少，老太太对艾静有意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艾静的不生养，老太太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是老大的不痛快。在她们的意识里，女人不能养孩子，就像母鸡不能下蛋一样，养他还有啥用？也难怪，老人家一辈子都生活在乡下，对孩子自然有自己的看法，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张晓晨也理解。自从在医院查出来艾静不能生育，张晓晨就八年没回过家，这倒不是张晓晨的意思，而是艾静有自己的想法，作为丈夫，张晓晨理解艾静，没孩子，艾静就觉得在家里抬不起头来，也怕婆婆和小姑子指桑骂槐，说三道四，给自己下不来台。艾静也不是没见识过这样的事。南溪村就有一家，媳妇不生育，家里说三道四，最后媳妇受不了，喝了敌敌畏。
　　作为人家媳妇的艾静，心里同样也不好受。艾静是个苦孩子，母亲死得早，爸爸给艾静找个后妈，对艾静也不好，艾静的爸爸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把两间草房留给了艾静，要不是左邻右舍和全村人的帮衬，艾静现在如何都很难说。也可以这样说，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对这个人性格的形成，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就艾静而言，家庭的变故，在她幼小的心灵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一直影响着她，甚至会伴随她一生。自卑感使艾静与人群向远，就像一株在狂风中摇曳的小草，孤立无援，随时都可能被毁灭。在南溪村，艾静说不上朋友，只有好心的三嫂，经常帮衬她。要是没有这层关系，艾静也不可能与张晓晨结成伉俪。艾静自卑的性格，在和张晓晨结婚之前，张晓晨就已经洞察，一直细心的呵护与关爱，使艾静经常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结婚的第二年春节，继母忽发善心，要艾静回家过年，张晓晨只好自己回去探望父母。这之后，艾静苦于自己不能生养，无颜也不敢回去见公婆，一晃就是八年。这八年，张晓晨除了在外打工无法回家之外，一直陪伴在艾静身边。快到年关的时候，艾静就劝张晓晨回家看看，张晓晨一直坚持两个人一起回去，说到这里的时候，艾静长吁短叹，自认为生不了孩子，在婆家面前就是短处，只好作罢。艾静知道，张晓晨一定会心酸难过，甚至会偷偷的流眼泪。这一切，艾静都清楚，心里也就越发的感念张晓晨的好处，也就使出浑身的解数，尽量减少张晓晨的乡思之情。张晓晨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现在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张晓晨是强迫自己不去想的。
　　张晓晨回家的这几天，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间较长，对于张晓晨的精神状况，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尤其是黎明，总感觉张晓晨心里一定有事，聊着天，就会溜号，黎明就猜到张晓晨和艾静之间一定有事，而且，事情还不算小。但是，黎明那时候还不知道，张晓晨和艾静已经离婚了。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都不想被人知道，尤其是现在，张晓晨就不想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更不想别人知道，他和艾静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婚的。就是黎明把这件事挑明了，张晓晨也没有说明自己离婚的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张晓晨也是如此。对好朋友，也不会做到毫无保留。这样做，也是在很好地保护自己。
　　作为母亲，老人家心里既难过，也高兴。难过的是，儿子十年的大好时光，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心里的创伤一定会很大。作为母亲，不但不能埋怨儿子，还应该给儿子宽心，让孩子尽快走出阴影，必竟，今后的路还很长。高兴的是，现在儿子离婚了，还能找到对象，还能生育后代，也就不愁自己抱不上孙子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张晓晨理解母亲。就是张晓晨自己也想有个孩子，这都是人之常情。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不舍和无奈。张晓晨也是这样。对艾静的爱，是张晓晨的不舍，艾静的病，是张晓晨的无奈，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张晓晨这次去大庆，是为了还自己的一个心愿，张晓晨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广西北海的那段日子。张晓晨不会忘记张萍夫妇。这次去大庆，就是去张萍的父母家和婆婆家，张晓晨是去还债的。张晓晨也知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在他心里，不想在家乡找活，还想去北海，去那里，张晓晨也不是为了挣钱，是想去散散心，同时，也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自己的事业。说起来，张晓晨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张扬搞的配方，还应该完善和补充，自己和张扬在一起研究，张晓晨感到很快乐。在北海的时候，张晓晨还没有自己的想法，那时候太忙，也就没顾上，这一段时间，张晓晨有的是时间思考，也就有了自己的初步想法。就想去北海施展计划，完成自己的心愿。
　　张晓晨离家十多年，对家里现在的行情还不甚了解，没什么想法。所以，对李春香的来访，也就不太热心。要不是李春香的介绍，张家人还不知道，张晓晨学会了这样的手艺，尤其是老母亲，尤为高兴，既然有人请，儿子就不会远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牵肠挂肚。牵挂和思念，是一柄钝钝的刀，慢慢切割着老人的心，尤其是母亲的心，直到鲜血淋漓，还在不停的切割，远游的孩子回来，那颗心才会慢慢平复，创伤才会慢慢愈合。母亲高兴地谈起李春香的邀请，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儿子留下。目光殷殷，期盼殷殷。当张晓晨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出来的时候，母亲的目光黯淡了，什么也没有说，就出去了。张晓晨何尝不知道母亲的心？只是有些事情，还不能说明白，怕的就是伤了母亲的心。
　　张晓晨百无聊赖的看着电视，对于电视里演的电视剧，张晓晨真没往心里去，甚至思维都很凌乱，潜意识里，想的最多的还是艾静。十年感情，一旦离开，谁会那么快就放得下？起码，张晓晨做不到。平静了这么多天，张晓晨心里对艾静的怨恨，在慢慢淡化，甚至已经原谅了艾静。这个世界上，无论多大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何况是这件事情。张晓晨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艾静背叛的原因，就匆匆做了决定，艾静似乎也在期盼这样的结果。世界上的事，很难说清楚，该咋办！在一起是幸福，还是分开是幸福？没人给你答案。只有在未来的演绎里，才能找到答案。
　　张晓晨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黎明和三毛子一前一后来了，进门就是一顿哇啦。刚哇啦没几句，大哥家四口人也来了，还有邻居和亲戚。张晓晨说啥也不会想到，这是母亲搬来的救兵，是说客。张家顿时热闹起来。母亲不露痕迹的起头，其他人立刻附和，张晓晨这才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就在心里感叹，母爱的伟大。在母爱面前，张晓晨投降了。
　　送走贵客，张晓晨回到西屋，躺在炕上，认真思考将来可能面对的问题，思路逐渐清晰了，就拿起电话，给老同学许静岚打电话，让她转告李春香，最好是现在就能来一趟，有许多问题，当面向李春香请教。因为张晓晨明白，李春香肯定是通过许静岚才找到的张晓晨家。张晓晨就用等人的功夫，再将自己想法仔细揣摩，既然母亲不想让自己离开，张晓晨就想用春香烧烤店这个平台，来实现自己的思想。李春香来了之后，张晓晨就仔细询问了市场潜能，食客群体概况，货源的概况，以及周边的市场调查……张晓晨也把自己的打算，将来的做法，向李春香简单介绍一遍，乐得李春香直拍手。心里暗暗佩服张晓晨有远见。直到开饭，李春香也没客气，简单用完饭，就回去了。
　　室内，温暖如春，室外，寒风怒号，更漏声残里，张晓晨回忆起那一年的风雪夜归。时间似乎比现在还要晚一些，张晓晨从南方回来，不想，长途大客坏在半道上，此地，离家还有十多里，接近零下四十度的严寒，张晓晨不想等待，也不想在这里冻成僵尸，就背起行囊，顶住寒风，在大朵大朵的雪花里，向前走去。张晓晨知道，就在远方，在灯火阑珊处，有浓浓的亲情爱情在等待他。迎风冒雪的张晓晨心里充满希望。料峭寒风里，张晓晨步履踉跄，在漫天的飞雪里，坚定地向着家的方向，张晓晨多想此刻就站在艾静面前，仔细的看着艾静盼郎归的笑脸，然后，再紧紧把她搂在怀里，两颗心彼此温暖着，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定格。
　　张晓晨回到南溪村的时候，天上依旧在飘着鹅毛大雪，寂静的村街上，不见一个行人，只有一行脚印，拖在张晓晨的身后，来到家门前。张晓晨打开院门，踏着半尺厚的积雪，向温暖的亲情走去，荧光灯柔柔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积雪上，耀眼的白。雪花在灯影里，展示着婀娜的身姿，烟囱里，炊烟袅袅，在寒风里，升腾，飘散。一股寒风，一个雪人，出现在艾静面前。艾静赶忙下地，扫去张晓晨身上的雪，脱掉脚上的鞋，艾静真的大吃一惊。张晓晨的脚，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吓人，凉的吓人。艾静不敢怠慢，赶紧出屋，端进一盆白雪，就用这冰凉的雪，来回地揉搓，一盆不行再换，完全忘记了自己只是穿个内衣内裤。就这样，艾静用过三盆雪，张晓晨的脚才恢复血色。艾静脱去张晓晨的外衣，让张晓晨在被窝里取暖。艾静这才穿上衣服，下地，生火，几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就呈现在张晓晨的面前……
　　不知不觉间，热泪在张晓晨的眼眶里滚动，流过脸颊，滴落在枕巾上，也滴落在张晓晨的心里。张晓晨在心里忽然想起“家”这个字眼，一丝哀伤滚过张晓晨的心房。“家”，张晓晨已经失去了自己温暖的小巢，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独自在漫漫长夜里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