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回家》第四章

　　　　　　　　　　　　　　　　　　　　 （四）

　　或许是张晓晨太累了，或许是张晓晨回到了家，心情特别的放松，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还没有醒来。大哥坐在父母的屋里，等待老弟醒来，已经好久了，就连侄子侄女也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不敢言语，生怕吵醒老叔。张晓成来的时候，老母亲就想叫醒张晓晨，老大没让，看老弟睡的正香，张晓成没有打搅。老弟自己在外飘，已经八年没回来了，肯定是旅途很累，就让老弟好好休息一会，反正现在是冬闲，除了打麻将，也没有别的事。多玩一会少玩一会能咋地？只是张晓成不甚了了，老弟这次回来，为啥弟妹没有来？
　　“听说榔头回来了！”
　　老远就听见黎明的吵吵声。推开房门，黎明就进了西屋，见张晓晨还在大睡，黎明也没客气，就掀起张晓晨身上的被子，说：“干嘛干嘛，太阳照腚眼子了，赶紧起来。”说完，就在张晓晨的屁股上拍一巴掌。“榔头，赶紧起来，喝酒去。”
　　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张晓晨的屁股上，张晓晨眼睛也没睁，就说：“栓子，就你能，还让不让人睡一会了？”
　　“睡个屁，赶紧起来吧，三毛子也回来了，咱们一起喝酒去。”
　　张晓晨，黎明，三毛子，同年的光腚娃娃，又是同班同学，见面没别的，就是瞎掐，无论多长时间没见面，都是这样，就是张晓晨不在家，黎明也来张晓晨家，看见有啥活，不用吩咐，自己拿起家伙就干，干完活，扭头就走，不一定在家吃饭。有的时候，家里没活，黎明也不一定走，就赖在家里，等老人家做饭，吃完饭，嘴巴一麻索，屁股一抬，走人。有时候，黎明就像孩子一样，在张晓晨的母亲面前撒娇。就像儿子一样，老太太就说，给我当儿子吧，黎明就叫妈，老太太就高兴的答应，整的像真的一样。也别说，张晓晨一帮朋友，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黎明。就说前年吧，老太太病了，正巧黎明在家，就和大哥一起，将老太太送到绥化，跑前跑后，端屎端尿，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一直在绥化呆了七天，和老太太一起回来的，为此，丢掉一笔生意。可是，黎明还是那样，不管张晓晨在不在家，都去，饭菜无论好坏，想吃就吃。
　　三毛子没在家，南下广州，也是多年没回来了，前几天，携家带口回的小村。二十几年前，张晓晨家在后街住的时候，和三毛子家就是邻居，东西院，论起来，两家还有亲属，三毛子的堂姐，就是张晓晨的堂嫂。三毛子家哥六个，他排行老三，就一个宝贝闺女。小子多，在农村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家里有事，就不用找外人了，坏事是妯娌间闹矛盾，老太太在中间塞牙缝。一碗水那有端那么平的。尤其是在小孩子身上，不是那家有好吃的没给孩子了，就是那家买件好衣服没给孩子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哥几个也是相视一笑，知道，过不了几天，妯娌就好了。这次三毛子回来，几家轮番请客，大鱼大肉，对于金钱上，前所未有的大方，妯娌也是相当的亲近。请客，多半是在老太太家，只是该谁家掏钱的事。至于做饭，也是各显身手，各亮本事，至于苦啊累啊，也就没人计较了。吃饭的时候，哥六个和两个老人一桌，妯娌六个分开，三个人一桌，各带一帮孩子。
　　三毛子的老婆也是东北人，只是定居广州多年。说起来也是缘分，三毛子带领一帮人搞装修，那时候还没有对象，就给王燕家装房子，监工就是王燕。对于三毛子的精明干练，处处为客户着想的好人品，王燕很钦佩，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处上了对象，这不，孩子刚四岁。王燕老家是吉林白城子的，二十多年前，王燕的父亲前去广州淘金，之后，举家在广州定居。王燕的母亲小市民出身，对于在农村长大的三毛子看不惯，对于婚事当然是反对了。好在三毛子精明，看准了老人的脉搏，竟捡好听的说。几个月下来，丈母娘就张罗给姑娘办喜事。三毛子征得家里人同意，就在丈母娘家举行的婚礼，不算入赘，也差不多。之后，三毛子就将生意交给小兄弟，自己带着老婆度蜜月，顺便回家办酒席，招待四方亲朋，街坊邻居。这次，王燕是第二次和三毛子回家。
　　黎明掏出电话，拨完号码：“哎，致远吗？我是黎明，你知道咱们班还有谁在家？”
　　“啥情况？”
　　“张晓晨回来了，今晚我做东，在和平镇春香烧烤，七点，不见不散。”
　　“好了，我通知，四五个吧。我现在在绥化呢，下午回去，七点准时到。晚上见吧。”
　　“栓子，出啥幺蛾子，我刚回来，改天再说吧。”张晓晨已经穿好了衣服，一边叠被一边说。
　　“改个屁，过几天就过年了，谁家没好吃的？就这样定了，晚上少吃点，我还有事，晚上开车来接你。”说完，没等张晓晨说啥，扭头就走了，等张晓晨追出来的时候，黎明开着车，一溜烟走远了。
　　张晓晨在厕所小解完，拉开房门，侄子侄女一面一个拉住张晓晨的手，异口同声的喊一声：“老叔。”就亲热的扯住张晓晨的手，来到东屋。见大哥在，张晓晨不好意思地摸一下头，叫一声“大哥。”
　　老父亲坐在炕上，老母亲疼爱的看着老儿子。“你大哥早就来了，怕打搅你睡觉，就没言语。”
　　张晓晨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拿过手提箱，从里面拿出两条香烟，递给大哥。张晓成接过来一看，就说：“给我抽这么好的烟，就是浪费。很贵的。”
　　“大哥，你就抽吧，过年了。有啥浪费的。”张晓晨回头看一下，问：“大嫂呢？”
　　“在家做饭呢，一会去我家吃。”
　　张晓晨就从手提箱里掏东西，侄女侄子，以及大嫂的，都拿出来了，一会就带过去。
　　张晓成的一双儿女，在小村，甚至在绥化地区，也是很了不起的，女儿在北大读大三，儿子在南京读大一。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而且学习也很好，都有奖学金，还在校外打工挣学费，这样，张晓成夫妇就相对的减少不少开支。在小村，张家虽然算不上大户，也是三四十口人，就张晓成家的两个孩子出息，都上了大学。
　　张晓晨虽然离家时间长，两个孩子对老叔的感情都很深，对老婶艾静就不记得了。也是，艾静是十年前回来的，在家也没多呆几天，孩子们当然印象不深了。
　　“艾静咋没回来？”
　　张晓成问一句，用眼睛看着老弟，张晓晨眼里掠过一丝难过，眼睛里竟然闪现出泪花，旋即，张晓晨恢复自然，只有细心的侄女张燕，察觉到老叔心里的伤痛。她没敢说，也没敢问，只是在心里，为老叔不安。张晓晨口气很轻松地说：“她妈身体不太好，在家照顾岳母呢。”
　　一家人起身，去后院张晓成家吃饭。张燕挎着张晓晨的胳膊，眼睛探寻的看着老叔，似乎在说：老叔，咋了？我们惦记你。张晓晨眼里泪花闪闪，不愿意让家里人看见，就借故去厕所。等张晓晨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已经一脸艳阳了。
　　晚上六点多，黎明开车来到了张晓晨家，三毛子就坐在车里，下车后，三毛子和张晓晨抱在一起，用拳头捶打对方的后背，热泪交流。算起来，张晓晨和三毛子已经十年没见了。还是在张晓晨的婚礼上，他们见过，此后，就再也没见过。三毛子结婚的时候，张晓晨在南方回不来，就让母亲把五百元钱礼金送过去。现在，张晓晨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十年生死两茫茫”这句话。心里无限的感慨。
　　黎明在一旁催促：“快点吧，致远他们都到了，赶紧走。”
　　于是，三个人出去，一溜烟向和平镇开去。=
　　春香烧烤店就在和平镇十字街附近，地势很好。和平镇是个小地方，自然是比小村大多了。张晓晨下车，竟有些不认识了。记得八年前的这个时候，和平镇还是一片漆黑，没几家有霓虹灯的，现在，一条街上，都是霓虹闪烁，竟有城市的味道了。此时，致远，唐家辉，周海，还有女同学许静岚已经到了。七个人见面，自然有说不出的高兴。黎明瞎咋呼：“大家想吃啥，随便点，本人请客，敞开肚皮，可劲造。”
　　“黎大老板请客，都别客气，想吃啥，狠劲整。”致远在一旁煽风点火，一个劲挤兑黎明。致远和张晓晨三个人在一个大队，小学一年级就在一个班，直到高中毕业，虽不是光腚娃娃，也是感情相当深厚的好朋友，说话向来不拐弯。唐家辉，周海，许静岚三人，和他们四个是高中同学。张晓晨，周海，许静岚三人在一班，唐家辉，三毛子在二班，黎明和致远在四班。也是由于他们三个的原因，七个人的关系都不错。特别是张晓晨和许静岚，还有那么一段小小的浪漫史，只是没成而已。致远给许静岚打电话的时候，生怕许静岚脸小，不好意思来，谁知道，许静岚倒大方，听说张晓晨回来，高兴地连说：“我去我去，我一定去。”
　　见到张晓晨，许静岚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许多往事就出现在眼前，两个人紧紧握手，三毛子在一旁起哄。“抱一抱，抱一抱啊，抱着妹妹上花轿。”
　　几个人瞎闹，许静岚的脸一下子红了，张晓晨也有些不自然。几个人还在起哄，张晓晨就张开怀抱，将许静岚轻轻地拥在怀里，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青春岁月。校园，小径，月色，许多美好，许多烦恼，就像特写镜头，永远定格在遥远的岁月里。张晓晨和许静岚都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无论是甜蜜幸福，还是忧愁不快，都沉积在岁月里，就像闪光的石子，躺在在记忆的沙滩上。
　　七个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都没客气，点了不少。张晓晨看见，笑了，说：“哥几个，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可否。”大家都静静地看他，期待下文。“我和三毛子回来，栓子请客，我看，我出力，给哥几个烤几串，请哥几个尝尝，如何？”
　　“你去你去，烤好了，说不定许静岚今晚就和你成一家子了。”
　　“滚犊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许静岚笑骂，三毛子憨态可掬。
　　“过了过了。”致远一边打圆场，一边给大家倒茶。
　　张晓晨这几天心情不好，一直闷闷不乐，就是在父母面前，也是强颜欢笑，被几个哥们一闹，心情好多了。他没听这几个人瞎闹，就来到后面，和师傅一说，当然是同意了，师傅也乐得消闲。张晓晨看了一下配料，问了几样，都没有，有的甚至师傅也没听说过。张晓晨一摇脑袋，将就吧。张晓晨将炭火捅旺，将羊肉串放在炭火上，立刻蓝烟升起，张晓晨就在烟雾里忙绿。师傅在一旁看，只见张晓晨手脚麻利，错落有致，不慌不忙，师傅连连点头，一看就是会家子。
　　“大哥干过？”师傅问。
　　“今年和去年，在广西北海，给哥们干过一年多。”张晓晨一边忙一边回答。“只是时间不长，我想，咱这里和广西也差不多，都是哥们，瞎闹腾吧，好坏也不会说啥。”
　　这时候，小店里又来了几个人，见张晓晨在那里忙，师傅没好意思，张晓晨就说：“放那里吧，我一起来就行。师傅就将羊肉串放在烤箱上，站在一旁看，张晓晨将羊肉串放在一起，在火上烤，手脚比师傅还麻利，小师傅在一旁看着，竟有些呆了。烤好的羊肉串，源源不断被服务员送走，这时候，黎明走过来，对张晓晨说：“我说，你快点，哥几个就等你了。”
　　“好，你们先吃，一会就好。”
　　“吃个屁，给你接风，你不到，我们吃有啥意思，快点。”
　　张晓晨将手里的羊肉串烤好，将下面的事情交给师傅，就洗完手，坐在桌子上。黎明端起酒杯，来个开场白。“榔头和三毛子回来，把哥几个请来，没别的，就是喝酒。来，大家都端起酒杯，先干一个再说。”七个人碰杯，黎明说：“我先打个样。”说完，就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其他人也不示弱，都将杯子里的酒喝干，只有许静岚抿了一小口。黎明笑了，对许静岚说：“你呀，今天也该喝干，就那一小口，不解劲。”说完，看着张晓晨，眼睛一眨，意味深长。许静岚那拳头在黎明面前一晃，恨得直跺脚。黎明做个鬼脸，小声说：“别生气，今天大家高兴，你更高兴。”
　　“滚犊子。”
　　这时候，旁边桌子上的人喊：“老板，咋地，换师傅了？”
　　七个人扭头看着邻桌，不知出啥事了，只有张晓晨心里明白，因为那桌上的羊肉串也是张晓晨烤的，味道和手法，当然不一样了。师傅过来，问：“大哥，咋了？”
　　“味道好极了，我还是前年在南方吃过，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也能吃到。一会，再给我烤二十串，我拿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尝尝。”
　　师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那是客人自己烤的，你们那个是客人顺便带的，我没那个本事，实在对不起。”一个小小的插曲，其余六个人这才注意到，味道是不一样。
　　“榔头，你是啥时候学会这行的？”
　　“要说学，也不对，只是在一家烧烤店里，帮助哥们干了一年多，也就会了。”
　　于是，张晓晨就把自己穷困潦倒的一幕，讲给朋友听。张晓晨充满感情的叙述，把这些人都听得呆了。张晓晨不会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张晓晨都会记得。张晓晨讲述自己的难堪，讲述朋友的好心，就是激励自己，不要忘记过去，就是要告述自己，要记得朋友的好。张晓晨眼里充满泪花，心里一股暖流在升腾蔓延。讲述这一幕，就是要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的这份快乐。半天，才响起热烈的掌声，屋里的人，都听到了张晓晨的故事，都为张晓晨感到骄傲自豪，也为天下的好心人，鼓掌喝彩。
　　张晓晨站起来，四面抱拳感谢。眼里的热泪，终于滚滚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