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金项链】

　　杏儿家的新屋盖起来了，院墙却是用菸秸、秫秸、玉米秸扎起的篱笆暂时代替的，为了省钱，杏儿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后再和大山慢慢地打起院墙，隔年再建猪圈，茅房、大门楼子等的。
　　此时的天已经非常寒冷，想到春义穿在身上的棉袄有点小了，杏儿翻箱倒柜的找来些破旧的衣服，坐在床上缝补着，准备给他重新棉一个棉袄，正在拼凑布料时，听到狗咬，放下手头的活，起来开放门一看，原来是香香娘跑来了，香香娘看到她就吆喝：“我来了，关着个门藏在屋里干什么呢？”
　　“亲家来了，今天早上风大，我就把门关上了，来，进屋先喝杯子红糖水暖和暖和吧。”杏儿边说着边进屋，拿椅子让香香娘坐下，然后要去拿盛糖的瓶子，对于杏儿家来说，那时候的一斤红糖相当于蜂蜜一样珍贵。
　　“不用忙活了，你看，我穿的多暖和，刚穿上昨天才棉的一个新袄。”香香娘边炫耀的说着边掀起外边套着的黄大衣来，里边露出一个暗红色绸子面的花袄来，杏儿看到后用手轻轻抚摸着说：“这么软和，真舒服！”脸上露出了无比羡慕的笑容，心里却是一股酸楚楚的感觉。其实杏儿也有这样一件棉袄的，是她跟大山成亲前，母亲用织了三个月的布钱给她的嫁妆衣。她跟大山成亲那天她穿了一次，也仅仅穿了那一次。去年的冬天，把前面的大襟找人改了给了春枝穿，没想到才穿一年就穿破了，因为放久了，布料老化了。
　　“这么冷啊。”香香娘说着，不觉打了个喷嚏，杏儿笑盈盈的递上一杯加了糖的茶说：“或许你刚坐下来的缘故，待会就习惯了。”
　　香香娘喝了口热茶，还是觉得屋凉飕飕的，看了看四周却没有发现炉子，于是忍不住埋怨说：“你们也真是的，这么冷了也不点炉子，你们不怕冷，孩子们放学回来就不怕冷吗？”香香娘有点怜惜的说。
　　“唉！这不寻思等着大山买点煤粉回来，我制点煤球先点着，谁想作坊里这几天忙得要命，一直没腾出时间来。”家徒四壁的杏儿守着亲家只好这样说，其实不是这样的，盖完房子后，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看到天气越来越冷，大山要去赊点煤粉来，杏儿不让，说天还没上大冻，这样的冷还能忍受。
　　煤球，就是用煤灰，煤粉和水用铲子搅拌后，用煤球机压制而成的，这样虽然麻烦却能够节约用煤。无论天气多么寒冷，杏儿家冬天从来没有烧过碳块，仅凭一只蜂窝煤炉子，几块烧得透红的煤球，就能够温暖她一个又一个冬天的生活。
　　香香娘听后却不以为然的说：“到这谁还点那个，费劲也不暖和，我们家今年安置了一套水暖炉子，跟城里的空调差不多，等有时间去俺家暖和去，对了，记得家里哪个地方还有点去年的煤粉，在家里占地方碍事，你若不嫌弃，就推来先用着。”?香香娘近来总是喜欢对人施舍点家里没用的东西来扬眉吐气。
　　“呵呵！俺不要，卖煤粉的离这儿那么近，还是大山回来让他去买些来用着方便。”杏儿笑着拒绝了，虽然没上过学，但她从小就知道人穷志不穷的道理，身为村里的穷人，不能没有志气，让人看不起自己，起码要自己看的起自己，不管自己多么困难，都是暂时的，所以，宁愿饿着肚子，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统统拒绝。
　　“啊哦，随你的便吧！”见又被拒绝，香香娘有点生气，心想，不要算完，不是不给你。
　　“香香怎么样了？盖起房子来累散了架，也没去看看她。”杏儿突然问。
　　“很好啊，这孩子在家里可享福了，烤着炉子看着电视嗑着瓜子，只不过还是会呕吐，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孩子，真能折腾她妈。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刚子娘在这节骨眼上超生，也不知道谁告的秘，县里都知道了，昨天乡里开了会，专门批了我一顿，我猜着她肯定躲到她娘家去了，捉摸着时间也快生了，要是生了，麻烦就大了，所以乡里计划着准备明天就去逮捕。”香香娘说。
　　
　　听到这里，杏儿吓了一跳，有点不相信似的说：“不可能吧，她不是去了刚子舅舅那里干活了吗？”
　　香香娘看了她一眼说：“这种事情，也只有你会相信，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她男人见到我眼神总是怪怪的，我一直照顾香香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们真的吃了豹子胆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胡来，呵呵！这会儿，她完了，我让她鸡飞蛋打，人财两空。”说到这里，见杏儿愣在那里，于是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哎！这些都是与你无关的事情，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出去乱说话，今天我说这些，主要是想告诉你，香香都三个多月了，要不是穿着棉衣，肚子早就显出来，倘若有人告发，不仅孩子保不住，就是连我也会受牵连，甚至会撤职的。”
　　“是啊！俺最近也是愁得睡不着觉，你说怎么办？”杏儿着急的问。
　　“怎么办？还用我说，我啊，摊上你们一家子亲戚简直让你们愁死人，抓紧让他们登记去，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只要登了记，就是合法的夫妻，谁也管不着。”香香娘吓唬她说。春贵很长时间没去她家了，昨晚香香跟她吵了一个晚上，香香看到电视剧里的一个男人在老婆怀孕期间出轨了，于是越发不放心在厂里很活跃的春贵，都是女人，香香娘懂得女儿的心思，女儿已经这幅模样了，世上男人有几个可信的，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想让他们登记。
　　“登记?对啊，这样太好了，明天正好逢集，我给香香买几块布料，让春贵回来送了去，然后再领着香香去登记……”杏儿正说着，香香娘打断她说：“香香有的是衣服，不用了，登记，是好办，或许能够接着选个日子结婚，最主要的是咱别忘了订婚的那份协议，人都是讲信用的。”
　　杏儿说：“这个？亲家您尽管放心，我们自然会加把劲的，差点忘记了，你说还的跟媒人商量一下吧？”
　　香香娘撇了一下嘴冷笑说：“呵呵！你说那个丧家犬？老村长都半死不活的了，他们现在是过街的老鼠，你说你还用她干什么，真不够丢人的！”
　　看到昔日那么要好的表姐妹们竟因为村长的落选到了如此的地步，杏儿有点惋惜地说：“这样不好吧，明媒正娶，非常光荣耀祖的事情，怎么着也得个媒人帮衬着点！”
　　“这个不用你操心了，媒人我早就想好了，你看红玉怎么样？她才是响当当的村长夫人，你看人家穿金戴银的那个气派，至今没有一个能比上的，现即是咱村的会计，又是你家亲戚，呵呵！天下竟有这么好的事情。”香香娘说着说着欣慰地笑起来。
　　“这？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妥，虽然村长落选了，毕竟还是他们保的媒，咱们这样做，怕人家背后戳咱们脊梁骨。”杏儿犹豫了一下说。
　　“妥不妥的我早跟她说好了，你就别管了，对了，新房子我见过了，房子的事情就这样吧，茅房猪圈什么的结婚以后也不迟，再说香香这幅样子即使结了婚也得需要人照料，绝对不能自己住在那里的，只是香香如今还想要副金项链、金耳环，她问春贵要，春贵不给她买，看到人家带着金项链骑着木兰摩托馋的她哭给我看，你们看着办吧，倘若你们实在买不起木兰摩托，我们就陪送，不过，金项链是你们一定要买的。”香香娘说。
　　“木兰摩托，我们肯定买不起，金项链？也得花好几百元钱吧？”杏儿吃惊的问。
　　“你看我的，香香爸去年给我买的，才三百多元钱，当然，女孩子家的比这个要漂亮，肯定少不了五百元钱。”说着，香香娘费劲的解开棉衣的扣子，露出一条金飒飒的项链来。
　　“这东西好看不实用，花这么多钱，还不如买个彩电划算呢。”杏儿看了一眼说。
　　“彩电是应该的，这个也是必须的。”说到这里，看了看表，不耐烦的说：“我还得去开会，不跟您多说了，等大山回来你们商量商量看看吧。”说着站起身来，裹紧了棉大衣走了。
　　
　　杏儿终于明白了，亲家绕这么大个弯子，主要就是想要金项链，你说刚盖了房子，家里连买煤粉的钱都没有，唉！不是春贵不给她买，你说春贵不知为什么就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也攒不下几个钱，你说拿什么给她买啊？杏儿想到这里愁得再也坐不下去了，顶着风在院子里溜达，当看到圈里的十几只羊时，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拿着鞭子把羊圈里的羊一只一只的赶出来，然后撵着它们进了山。
　　
　　天黑下来了，杏儿才赶着羊群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从山上下来，大山帮着把羊归了圈，不放心地问：“怎么才回来？”春义看到杏儿的裤子都被刮破了，惊讶的说：“娘，你的腿怎来了？”说着，连忙把杏儿扶到床上，正在写作业的春枝也凑过来，杏儿唉吆着躺下说：“我看到几只羊在崖边上吃酸枣棵，就去撵，一只羊把我抵崖下了，腰上重重挨了一下，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一看羊群不见了，惊出一身冷汗，顺着羊蹄印追出去三里地才撵上，简直把我累死了。”春枝听到这里，伤心的眼泪都流出来，跟杏儿说：“娘，您先休息着，我去做饭去了。”春义见姐姐出去了，连忙喊着：“姐，我帮你！”边说着边跟着春枝进了棚里。大山则端过一碗红糖水来，心疼地说：“来，喝碗红糖水，你说你还用着出去放羊了吗?家里又不是没有柴草，扔些秸秆吃饿不着它们就行。”
　　杏儿慢慢坐起来倚在床头上，然后接过碗解释说：“老是圈在家里，它们不长，我准备放几天把它卖了。”
　　大山不解得问：“买了它们，你疯了，都是才一个牙的小羊，现正是长肉的时候，转年会多卖很多钱。”
　　杏儿解释：“唉！你不知道，今天亲家来过了。”于是详细的把今早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要脸，真是不要脸，不行，她们这是得寸进尺，再说这个金项链，订婚协议上没有，咱们绝对不能买。”大山气愤的说。
　　“唉！我也觉得有点过分，可现在没办法，香香不是怀孕了吗，正好这个节骨眼上，最后的时刻了，为了孩子，我不想再出任何差错，再说，都是一家人了，也犯不着为一条项链翻了脸，那样会被人家笑话的。”杏儿解释。
　　“笑话？也是笑话她们，贪婪！都是一家人，说得好听，他们生活那么优越，为咱们考虑过吗？不但没有点恻隐之心，还咄咄逼人。”大山说。
　　“人家生活优越是人家凭自己的本事挣得来的，与咱们无关，再说，咱们又没少胳膊少腿的，凭什么要人家可怜？”杏儿不服的说。
　　“唉！我只是担心在这么下去，嚣张了他们，以后管不了了。”大山不放心的说。
　　“没事的，人都是有良心的，再说只要他们结了婚，就不属于咱们的责任了，咱们想管也不能管了。我不期望我们的付出会有回报，我只希望，他们能够顺顺利利的结婚，不会因为我们的贫穷而影响他们的幸福。”杏儿默默地说。
　　提起春贵，大山不由得想起来，忍不住骂道：“春贵这个臭小子，买项链就应该让他来买，自从上次训了他好长时间不回来了，这回应该攒下点钱了吧。”
　　“唉！这孩子，自从上班后就变了，花钱没数，脾气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想家，工作再忙也得回来看看啊，到明天，你去香香家，让她爸捎个信，叫他回来一趟，记着，有话好好说，他回来你可别再把他训跑了。”杏儿吩咐。
　　“他敢再跑，我就敢砸断他的腿，想想不怨人家，就怨咱家春贵，要不是这孩子不知好歹，怎么找这么个媳妇来，我就觉得不称心。”大山想起来就一肚子的火。
　　“又来了，我不跟你说过吗，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已经这样了，只有想办法向前走，绝对不能回头，这就是命啊，我相信结婚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杏儿安慰。
　　“唉！”大山一声长叹。
　　“爹，娘吃饭了。”春义吆喝，这会儿功夫，姐弟两个已经把晚餐做好，春枝正一碗一碗的把饭舀上，然后放到桌上。
　　大山看了看杏儿，竟然依在炕上睡着了，春义正要叫醒她，大山摆了摆手说：“唉，你娘太累了，让她休息一会着吧。”说着连忙扶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上，然后继续说：“自从有了你们，你娘啊，一点好日子也没过。”说着眼圈红红的，这时候，春枝叶走来，坐到床边上，大山指着春义说：“为了给你治病，你娘偷着卖血；为了让你们上学，你娘辛苦养了这些羊；为了你哥这门媳妇，你娘不知受了多少气，今天差点连性命都搭上。”说着，眼泪终于流出来，他擦了一把眼泪呜咽着说：“我想都不敢想啊，那么高的崖摔下来，没死，却还惦记着羊，又挣扎着奔跑三里路才撵回来，你说你们不好好学习，不听话，对得起你们的亲娘吗。”
　　春枝终于忍不住了，呜呜哭着说：“是我对不起娘，如果我今年考上学的话，娘就不会这么伤心，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呜呜！”
　　见姐姐如此伤心，春义晃晃春枝的胳膊“别哭了，都怪我，若是没有我，家庭就不会这么困难！”开始安慰姐姐，大山见状对着春义安慰说：“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怎能怪你们，你们还小，我心里就气你们的哥哥，上学不好好上，谈恋爱，给找这么多不痛快，你说他现在上班了，也不会过日子，每个月都发钱，我怎么就没发现他给你买点什么，给你娘买过什么，哪怕是买件衣服回来，这下好了，你嫂子要项链，这个畜生，等明天他回来，他若没有钱买，我非得收拾他一顿。”
　　“爹，我也觉得哥变了，可能是他在外边时间长了，忘了以前的苦日子，忘了咱家里的困难了，我相信，只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他会感动的，买个项链的钱，应该差不多吧。”春枝擦了擦眼泪说。
　　“姐姐说的有道理，城里人都那样，可能是他所在的环境改变了他。”春义赞许的说。
　　“是啊，他那么小就上班了，不在家里，没人管着，难免跟会人家学坏了，明天我见了他一定好好教训他一番，走，咱们先吃饭去吧，让你娘在这里休息休息着再吃吧。”大山说完，拉着孩子们站起身来，大山望了望杏儿那苍老消瘦却依然而美丽的面庞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