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病中
作品名称:上校打工 作者:悠扬歌子 发布时间:2014-03-17 22:17:58 字数:6177
天色已晚,月亮也升起来了。余子祥回到卧室,又回想起今天在咖啡厅画画的事儿。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今天晚上的晚餐还没吃饱呢!简直对不起厨师大姐的那套手艺,对不起剩下的那些菜。
“王海波应该没生我的气吧?”他想着,“生气就生气吧,年轻人就应该磨炼磨炼……”又拿出一本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娘》开始陶醉起来。
他几乎一直都保持着看书到十二点的习惯,第二天又很早就起来。
三天的假期一转眼就过了,大伙儿都过了个愉快的假期。只有王海波还在埋怨,上班第一天,他就愁眉苦脸,在车间转来转去,一次也不回行政部。
突然,车间的广播传出总机甜美的声音:“王海波……请速到行政部办公室……王海波……请速到行政部办公室……”
不用说,他一定猜到是余经理在找他。他得马上消除一切不快乐,脸上挂一串微笑,然后快步回到余经理面前。
他一口气跑到了余经理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余经理,你找我?”
余经理严肃地说道:“你到哪里去了?这么久没见到你?”
“才几个小时不见,余经理你就想我了……”他露出轻松的笑意。
“不要装得那么像!老实说,为什么避着我?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余经理,你真会开玩笑,我哪敢生你的气呀!”
“没有就好!来……坐,这边坐……”
王海波爽快地坐到余经理对面的木椅上,傻傻地向余经理张望着。
余经理意味深长地说:“人啊,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多磨炼,如果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将来不会有什么成就的!”
王海波点了点头。
“年轻人的力气和精力是用不完的,不要怕累……”
王海波点了点头。
“你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吗?那可是本好书,有空的时候到图书馆借来读一读,你就会明白生命的意义了……”
王海波继续点了点头。
余经理清了清喉咙,又说:“我不像其它台干那样,我注重培养干部,而他们光注重使用干部,所以有时候我对我的干部要求比较严格……”
他依然点了点头。
“所以我对你有时候太严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开玩笑……怎么会呢?不过,余经理对我的好,我倒会永远记在心上……”王海波终于笑了。但他在笑的同时,突然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到余经理比以前憔悴了:面孔黄黄的,像是涂了一层泥似的,整个人说起话来无精打彩。他想问,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过了几天,余经理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脸越来越黄。办公室的人员都猜他是不是犯病了,几次都问他,而他却说没事。后来,张太太也发现了,她劝道:“余经理,你是不是整天太累了?你应该到医院检查检查!你看你的脸都黄成那样!”
余经理只是推辞说:“没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可能是我每晚看书看得太晚,早上又起得太早,睡眠不足罢!”
龙副理心急如焚,也催促余经理赶快到医院作检查,可余经理仍不相信自己有病,因为全身根本没有哪里痛,他白天仍拼命地工作,晚上也没日没夜地看书。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余经理终于感到身体支撑不住了,心里很累。看书没力气,喝水没力气,就连呼吸也很吃力。第二天,他没有去上班。
办公室的人一如既往地工作着,毫无察觉少了一个人。只有细心的王海波,他看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一刻了,那把经理椅上仍空空如也,余经理今天请假了吗?他心想。
他一口气跑到仓库,去找龙副理,她也全然不知,便立即给张太太打电话询问请假的事。
张太太也奇怪地问:“余经理今天没请假呀,他怎么会没上班呢?”
龙副理第一感觉告诉她:“糟了,会不会……”王海波也想到了。他们立即奔向了余经理的宿舍。
窗户和门都紧掩着,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王海波扯开喉咙朝屋里喊,幸好里面传出嘶哑的声音:“我没力气起床开门,你们到管宿舍的梁大姐那里拿钥匙……”
一切都明白了,余经理的确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龙副理立即派了一部车,王海波把钥匙找来了。打开门,余经理正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脸色腊黄。
龙副理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扒在余经理床上,“子祥……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会这样?”
余经理用腊黄的微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
“讨厌……早点就叫你去医院检查,你不去,现在……现在……”龙副理泣不成声。
窗外突然响起了车鸣声。王海波带着几个人进来,七手八脚地把余经理抬上了车。龙副理朝司机喊道:“去东莞市人民医院……”
车子便以飞快的速度向医院驶去。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车子到了医院门口。四个人从门口抬出一副单架,大家把余经理放在单架上抬到了急诊室。然后在门外等候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像蜗牛一样爬着,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龙副理一连看了五次表,过了半小时后终于从急诊室出来一位医生。
龙副理迎上去就问:“医生,请问刚才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
“对不起,我是个护士,我不太清楚,你问后面那位主治医生吧!”
于是她又抓住后面那位医生的袖子,急切地问:“医生,请问刚才那个病人怎么样了?到底是什么病?”
那位医生端祥了龙副理一下,用缓和的语气说:“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不……哦是……!”
“你是不是让病人干了很多重活?”
“没有啊!”
“那病人老说自己很累?”
“他每天晚上看书都看到一点多,早上五点半也起来看,白天还要日理万机地工作,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应该是吧,反正是过度劳累造成。”
“那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通过诊断,他得的是急性黄胆肝炎!要是再不到医院来治疗就会有生命危险。不过,现在只要吃药,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需要住院吗?”
“暂时住几天吧,等病情好转了再回去……”
“哦……好的……”
张总也知道了余经理生病的消息,焦急给余经理打来了电话安慰。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余经理的病却一直无法复原,没有亲人在身边照料,龙副理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放下手中的工作来照料他,这明显会引起大家的一翻风言风语。
生病简直比坐牢还难受,余经理受不了整天躺在床上的日子,那挂念着那些琐碎的工作和那些心爱的书籍。但医生就早下了死命令:在休养期间,坚决不要看书,给大脑彻底地放个假,否则很难康复。
余经理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时间一分一秒地从口中滑过,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要求回台湾休养,谁的话也不听。
这一天,张总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和张太太亲自为余经理送行,而且由张总亲自开车。余经理比前几天的精神面貌要好得多,但脸色仍很黄。
快上飞机的时候,张总说:“老余呀,回去好好养病,这期间的工资我会一分不少地照样算给你……”接着,他又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银联卡递给余经理,“这里面是十万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我不能要……”余经理使劲推开张总的手。
张总把卡快速塞进余经理的衣袋里,然后转身迅速钻进桑塔娜,给余经理做了个“BYEBYE”的手势,一溜烟就不见了。
余经理目送着那辆黑色的桑塔娜,直到它消失在街道中。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
飞机启动了,在长长的跑道中呼啸而去,剎那间,腾空而起,冲入云宵。余子祥的心也跟着飞起来,融入那朵朵白云之中。
飞机在下午五点十六分到了高雄国际机场,余太太和灵锐、婷嫣已等候了一个多小时。余太太自从那天听说老公病了,接连几天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还把正在上学的儿子女儿给叫回家。
余经理从机场大厅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本来身体就虚弱,再加上在飞机上一折腾,走起路来老感觉头重脚轻。余太太、灵锐、婷嫣,六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人流出口,成千上万的乘客像蜜蜂出窝一样密密麻麻,她们焦急得差点掉泪了。信好婷嫣眼睛亮,她脚步飞快地冲过去,用双臂抱住了他。眼泪情不自禁地滑了出来。灵锐和余太太也赶来了,饱含深情地看着他,像是十多年没有见过面,互不认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余子祥突然之间显得特别苍老,额上的皱纹也刀刻般明显,整张脸都是黄色调,不用上色,也是一幅水彩画。可惜这幅水彩画却不是余太太一家所喜欢的风格。
余太太终于忍不住哭了,“老头子,你这是咋整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爸……你怎么这么瘦呀!”
余子祥脸上突然绽开了微笑,用往常一样的乐观的微笑说:“你们着急啥?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就是个‘黄胆肝炎’嘛,医生都说了,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吃吃药就没事了……”
余太太也跟着子祥笑了起来,如释重负,忙说:“走,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三个人坐上了出租车回家。
回到家里不到一个小时,余子祥一连接到了四个电话,都是询问是否到家,身体咋样之类的问题。只有龙副理问的问题不一样,她是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要早点好起来……”
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余子祥也吃了不少的药。身体总算康复了,他又想起临回高雄前张总对他说的那番话:“”现在想想,也是该报答张部的时候了,张总还急着盼望他过去。心动不如行动,他果然行动了。当天下午,他就收拾行礼,准备第二天就走。可余太太又把行礼给锁了起来。
余子祥苦苦对太太请求,余太太说:“你刚刚康复,不能上班,要是病复发了怎么办?”
于是,余子祥不得不在家忍了几天,在又过了第十天的晚上,他又向太太提起此事,并且还做着很健美的动作,以表示他确实已完全好了。太太不得不放手让子祥去了大陆。
去大陆的当天,余子祥并不有通知台昌的任何一个人。到厂里的时候,也没有人派车去接,根本没人知道他的到来。到晚上的时候,他突然出现在龙副理的宿舍门口,龙副理不敢相信,嘴里直唠叨:“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打人招呼,人家了好来接你嘛!”
“难道你们不想让我给你们一个惊喜吗?”余经理做了个奇怪的表情。
“进来呀,别站在外面……”
余经理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像是从来没有过的自然。
龙副理沏来了两杯黑色的浓浓的咖啡,然后聊起了一个多月来闷在心里的话语。
聊了大概两个多小时,龙副理说:“对了,张总还不知道你过来了吧,我给他打个电话……”
“千万不要!”
“你也想给他个惊喜?”
“他不是也一直想着我吗?”
“说的也是,那我就暂时把你保密吧!”
龙副理口上说保密,却又悄悄地告诉了张总。张总知道余经理顺利康复,欣喜若狂,他正想请余经理搓一顿,但这不就摆明了是龙副理告的密吗。
第二天,余子祥已经准备好去拜访张总,他买了一大口袋礼物,敲响了张总的房门。张总打开门,热情地正准备迎接他进屋。恰巧这时候龙副理也刚跑到门口,两人便一起进了门。张太太也在家,这段时间她迷上了网上炒股,正在玩着电脑。见来了两位熟客,她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儿,摆出了一大盘水果和三瓶包装精致的饮料。
龙副理和余经理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距离很近,大概细心点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张总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嘴里叨着一支香烟,烟雾打成圈在空气中升腾。也许张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龙副理和余经理坐得这么近,但他不敢想象出什么,余经理毕竟是有妇之夫,而龙副理仍是单身女子。
张总也不再多想,烟圈袅娜地打着卷,轻盈地在空气中散去。看着他们那样亲密地交谈着,张总实在不忍打断他们的谈话,他顺手拿起一瓶饮料,拉开口子,顺势对着他们说:“喝水吧!”
龙副理回过神来,似乎觉得他们对张总也太冷淡了一些,便与张总拉开了话题。
“张总,这一次余经理回来,你有何打算呀?”龙副理故意开玩笑似地提示着。
“吃饭,先吃饭,今晚我请客,到聚富西餐厅吧!”
“哈哈……开个玩笑而已……”龙副理解释道。
“我早已订好餐了,你昨天给我说老余过来了,我就一直有这个打算……”
余经理看了看龙副理,知道她昨天还是告诉张总了,只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
张总早已忘了自己说漏了嘴,仍继续往下讲着自己点了些什么菜……
张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插了一句:“他呀,早就盼着你能早点回来,你不在公司这一个月,公司管理一团糟……”
听到这句话,张总有点生气,忙用话塞住她的话:“现在不忙谈这些,老余的病刚恢复,怎么能这么快就让他操劳呢?”
余子祥听到这句话,感受却大不一样,他的心突然紧张起来,如果公司真的是一团糟,他想自己怎么对得起张总对他的好。他的思想很乱,不得不急着关心公司的事儿。于是向张总问起了公司的事儿:“张总,公司近况到底如何?”
“很……很好……”张总似乎故意不愿说出事实的真相。
余子祥看现在问不出什么来,便停止了这个话题。
晚上的餐,余经理是照例要去的,去的人仍是公司的重量级人物,吃饭的时候,余子祥发现往常同样的人,却多出了几个在张总面前拍马屁的动作,这让他感到很不安,他认为这其中肯定包含着张太太所说的“一团糟”的原因。
余子祥开始正式上班了,上班的第一件事便是查明这“一团糟”的原因。
他从仓库到冲裁,从冲裁到大底,从大底到成型……全厂都走了一遍,没有一个部门让他满意。现场没人管,到处都是闲置人员,管理干部时常不见踪影。这一切让余子祥看得心灰意冷。更严重的是,他发现几个部门主管买机器多报了公司几十万元,而这一切张总却毫不在意,因为几个部门主管都是张总的亲戚。
“完了……完了……”余子祥在心里叹息着,“公司部门主管贪污到这种地步!居然没人要管!”
可惜自己不是总经理,对这一切他束手无策。
现在,他报着最后一丝希望,叫王海波写了一份报告,将他所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地报告给张总,并提出了改善措施。可报告一呈上去,张总在上面批了这样一句话:“公司并无这些问题,请不要造谣!”
当余子祥看到报告的批文后,思想彻底崩溃,希望也彻底泯灭了。这一切又逼得他必须走那条曾经走过多次的老路——辞职。
一个人的工作不开心了,愿望达不到了,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况且余子祥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一但他决定了的事,就算十头牛了拉不回来,不管是比他大几倍的官,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张总对他的好,龙副理对他的好,余子祥真不知该怎么给张总去谈辞工的事儿。
于是,他忍了几天,把辞工的事儿先告诉了龙副理。龙副理是了解他的性格的,劝也是劝不住的。她说:“谁都是要离开这一块土地的,是走晚走都一样,你先走吧!我只能祝你好运!”
余子祥冷冷一笑,“我对不起你,我们几次都碰巧到同一个厂,这也许是一种缘份吧,我相信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的。”
龙副理突然眼睛湿润了,“我们有缘份吗?我看不像吧,要是有缘份的话,有情人是会终成眷属的!”
“做朋友也得靠缘份呀!”余子祥反驳道。
“算了,今后能不能见面还不一定?这些日子我等你等得太累了,就愿我们所有的都结束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结束……”
“是,结束!”
“为什么?”余子祥问。
“不为什么,得不到的东西我只好让它溜走……不结束,还等什么?”
余子祥沉默不语,想起曾经与龙副理相处的一幕幕,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两个人的情绪都不稳定,没有一个人能绽出一点微笑来。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结束吧!但我们并没有开始呀!”余子祥顿时大笑起来,“没开始怎么会有结束呢?不要伤心啦,我们的友谊是会地久天长的……”说完,便直匆匆地朝张总办公室走去。
张总一个人还在休闲地品着茶,余子祥手里捏着一张辞呈,毕恭毕敬地走到张总面前放下,“张总,我要辞工……”
张总放下茶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余子祥,“你要辞工?你上次的病不是……”
“好了,全好了,谢谢张总关心……”
“那为什么要辞工?能说明原因吗?”
“我在辞工书中已经写了,我……我年纪也大了,不想在外面漂泊了,我老婆想让我回家……”余子祥找不出辞工原因,撒了个谎。
张总把辞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的确写的是年纪大了,于是再次仔细地端祥了余经理一遍,不过怎么看也看不出余经理是一个老人。便开玩笑似地说:“老余呀,你是开玩笑的吧?就你那点年纪也算年纪大,那我算什么?我都没退休,你还早着呢?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你就别问了吧,张总。”余子祥话到嘴边也咽下去了。
“那好吧!我也不问了,以后有空再来公司玩吧!”
余子祥就这样又离开了台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