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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封存的消息

作品名称:上校打工      作者:悠扬歌子      发布时间:2014-03-16 21:51:16      字数:11897

  飞机跨越了万水千山,穿越着时空的隧道,像是一只蜗牛在空气中缓慢爬行。余子祥一睡醒来,飞机正好在缓缓降落。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总是要向机窗外扫苗那一排排高楼大厦,这就是自己的故乡啊!
  下了飞机,他突然感觉小港机场变得好大好大,大得连自己就像海中的一只小鱼儿。天空还是那么清新灿烂,那些建筑看起来是那么亲切,那些陌生的人群又那么熟悉!
  他已经看到太太了,她已经在机场等了他一个多小时了。太太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十足的拥抱,然后把他左右端祥了一番:仍是高大而又魁梧的身材,只有那张曾经帅气而又气质的脸上增加了几条皱纹,那双眼睛却深遂而有力。他笑起来免不了像他喜欢的鸡蛋花。
  “老公……你过得好吗?”太太含情脉脉地盯着他那双深遂而有力的眼睛,像初恋时。
  “怎么会不好呢?大陆和高雄都一样,那些高耸的房子,那些华丽的汽车,那些善良的人……总之高雄有的,大陆都有……”
  “走吧!回去再说吧!”太太也笑得像吃了蜜似的,差点忘了回家。
  他们走出高雄小港国际机场,又看到那座彩带似的雕塑,它轻盈得像一缕轻烟将要缓缓上升,又像仙女掉下的一根薄纱从天空翩翩而来。
  “走啦!”她用流利的台语促着他。他牵着她温馨的手上了一辆出租车,思想随着车在街道上滑行,两行大厦和绿树朝身后飞走。
  “到了!到了!”余子祥激动得自言自语。
  下了车,他们顺着小区的大门进去,转过一道弯,那里的几棵老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透露出蓬勃的生命力。比起他去年走时那一片憔悴萧条的景象要快意多了。看着那一栋属于自己的小洋房,那一片自己亲手种的草坪以及那一小块池塘,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几乎不敢踏进那栋房子,怕它这些日子以来忘了自己的主人。
  他还是踏进了门,四下打量了屋里的一切,他不在时,她一如既往地把家里打理得焕然一新。
  “坐……坐呀!”太太像招待自己的客人。
  他钻进那柔软的沙发,“好久没有像这样舒服过,家的感觉,真好!”
  “想家呀!”太太反问道,她给老公和自己沏了一杯咖啡。
  “怎么不想,家有贤妻,有儿子,有女儿,何等的幸福!”
  “目的达到没有?”太太问个奇怪的问题。
  他不知所措,“什么目的?”
  太太打趣地笑着,“你不是要到大陆去找二奶吗?”
  “什么话?我太太对我这么好,我岂敢红杏出墙?”
  “哼!男人的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谁知道?”
  “老婆,你真会开玩笑……应该说女人的心,天上的云,你滥改名言!”
  “我就不信你到大陆没找二奶?你以为我不知道,到大陆的台湾人十个人中有九个都难逃一劫!那剩下的一个能是你吗?”
  “你就说得别那么肯定,你以为天下男人都那么坏,都喜欢做对不起太太的事?”
  “那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人想追你?”太太很当真地问。
  “有……没有啦!一大把年纪还谈这些无聊事儿?追来追去那是年轻人的天下啊!快去准备煮晚餐吧,你老公都饿惨了,在飞机上只吃了一份西餐,没吃饱!”
  太太停止了问话,起身进了厨房,里面已准备好了鸡鸭鱼肉。
  余子祥在几间屋转悠,“喂!家里什么时候把计算机装上了!”
  “过年啊……”厨房里传来声音。
  “上网了没有啊……”
  “上次灵锐回来就上了……”
  这小子还真会享受,什么东西都走在老爸的前面了。也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余子祥也试着打开计算机,按哪里呢?他看了看机箱上,找到一个最大的那个按钮,应该是这个吧!他用手轻轻一按。计算机果然正常地启动了。很快显示出桌面,桌面上的墙纸是一幅太太和儿子女儿的合影,唯独少了余子祥一个。
  他挪动着鼠标,不知道点击哪一个图示,就随便打开一个,出现一些动画般色彩斑斓人画面,是游戏吧!他又关了,重新打开一个,出现一篇文章,又关了。
  “老婆……上网怎么上呀?”
  太太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黄瓜,“哎呀!你怎么开计算机嘛,你狗屁不懂,不要搞坏了……”
  “什么话?不懂我还会开燃吗?”
  “哈哈……我说你不懂你就不懂!计算机能说是开燃吗?”
  “那说什么?”
  “应该说启动呀!笨蛋!”
  余子祥傻笑着,“还这么讲究干嘛,不都一样吗?”
  “你要做什么嘛!”
  “当然是上网罗!”
  “上网干嘛!你什么都不会?”
  “看看灵锐呀!”
  “你以为上网就能看到他呀,只有等他上网时才能看到,现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去了,你怎么看?”
  “哦……”
  “好了,快关了,出来吃饭了……”太太又回到了厨房。
  余子祥又生硬地按了一下刚才那最大的按钮,关上了计算机,走到厨房。
  “老婆,我在大陆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打电话给你,或者给什么东西给你?”
  “没有呀!谁会给东西给我?你的朋友吗?”太太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我随便问一问!”余子祥陷入沈思,“黄运鸿那鸟人录像到底要干什么呢?几次都跟踪我们,却又不见他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端菜吧!吃饭了……”太太做完最后一道菜。
  余子祥看着那道菜,像是在检查那色香味意形是否齐全。
  “老公,端菜呀,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嫣儿?”他把菜一盘盘地运送到了圆角长方形餐桌上,几盘菜拼起来虽比不上小天使酒楼那幅油画那么迷人,那么有情调,但也香味扑鼻。
  太太也坐了上来,正准备吃饭,突然问:“老公,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开玩笑……我怎么会有事敢瞒你呢?”余子祥心里怦怦直跳,生怕太太再纠缠下去。
  “没有就算了,吃饭吧!”太太用纤细的筷子给余子祥夹了一块肥厚的鸡腿,“吃吧,多吃点!”
  余子祥用眼睛瞅了她一眼,“你快吃吧,我自己来!”
  “对了,你这次休假时间有多久?”
  “七天!”
  “那好,你正好可以回老家看看爸妈,他们也非常想念你!就明天吧!”
  “嫣儿呢?”
  “嫣儿要上学,难得回来,你抽空到学校去一趟吧!”
  “也好……那我明天先回老家看爸妈,后天再去学校看女儿,剩下几天就看老婆!”
  “我有什么好看的……”
  “开玩笑……你算一算,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也才5个月嘛!”
  “5个月就150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有多少天?”
  “哈……你还是那么幽默”太太笑道,余子祥也笑了。
  第二天,余太太又早早地上班去了,余子祥乘上回家的公共汽车。
  老家在高雄的一个小镇上,小镇并不小,与高雄县城边界相连,仍是高楼林立,车如流水。余子祥走到爸母住的那栋别墅,那是一栋非常典雅的西式别墅。小院里种满了奇花异草,比起余子祥高雄县城里的家不相上下。
  到家了,他一脚跨进那道门,仿佛见到了两个陌生人:两位老人,头发花白,两张脸如几千年的老树皮,走起路来缓慢而吃力。
  “爸……妈……”余子祥深情地望着他们,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惜话如金。
  “子祥啊……你回来了,快进来坐……”两位老人高兴得快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给您们买的衣服,来……先试一下吧!”
  “唉……还买这干啥?我们都老了,哪里穿得了那么多?”
  “没事呀!又不贵,才几千元……”
  “我们那里还有几件新的还没穿过呢?都是你买的,以后别再买了,多了,穿不了,能送给谁呀?”
  “知道了……”
  “还没吃早餐吧,我们刚吃过,我给你盛去……”余母说道。
  “吃了,妈,你别去了……”
  他又从另一个包里拿了一些东西出来,“妈……爸……这些是老年人用的补品,有补钙的,有补血,有补脑的……”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么体贴人,我那时送你去当兵真没送错,现在爸妈好得很,也没什么大病……”妈妈用密布着皱纹的脸笑道。
  “这些都是补品,有病没病都用得着……”
  “好……好……有这么孝顺我儿子在,老天爷要赐我们多活几年了……”妈妈又格格地笑。
  “妈,你和爸本来就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嘛!”
  “瞧,都这么大年纪了,嘴还这么甜……”爸爸对妈妈说。
  中午,余子祥和爸妈共进了午餐,下午再与二老聊了一下午,便忙着乘车回家了。
  第三天,他又转了几班车,来到了北湾中学,学校还正上着课,他必须让门口保安通知嫣儿,并且只能在下课时才能见到10分钟。
  终于等到下课了,嫣儿像小天使一样走过来,天真活泼,长得越来越像她妈。
  “爸!”小天使一下子扭住余子祥的脖子,像小孩子似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哎呀!都十六岁了,还像小孩子……”余子祥假装责怪道。
  “爸,我想死你了……你在大陆过得好吗?有没有去过桂林山水、泰山、黄山、西子湖、峨眉山……”
  “你就知道玩,我哪里有时间去呀?”
  “我不嘛,你说要带我去的,你要给我当导游呀?”
  “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呀!”
  “不行,我就要你带我去!”嫣儿好象要生气了。
  “好了,好了,要好好学习,只要你考上大学,我就带你去。”
  “好爸爸……糟了,上课铃响了,我得走了……”
  “好吧,你要记得好好学习哟!”
  “好的,爸爸,你要常回来看我呀……”声音被上课铃声淹没了。
  余子祥目送嫣儿一直到教室,望瞭望那几个红色大字——北湾中学,然后往回走。
  时间溜得真快,转眼又得到大陆上班了。余太太送他到小院门口,这次她似乎更有点舍不得他走。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在这次一拥而来,压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差点又滑出了眼泪。
  “老公……你去了记得想我……”
  “会的……”
  “不要学坏了……”
  “不会的……”
  “记得给我打电话……”
  “会的……”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他上了车,向太太招了招手,顺着风吹走了。
  又到了高雄小港国际机场,他回头再看了看高雄,那一排排高楼,一群群人流,上了飞机。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去彩……”他又想起徐志摩那千古名句。
  飞机又开始带着他在时空隧道里蜗行摸索,到香港了,他下了飞机,熟练地坐上到深圳的车。
  这时候他才猛然发现,原来香港与深圳竟只有一桥之隔。一边桥头连着香港,一边桥头连着深圳,通过这座桥,就到大陆了。这座桥曾经是两个国家的警界线,如今却成了台湾及香港与大陆之间友谊的桥梁。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余子祥穿过人流的海洋,车的海洋,到了清溪车站,厂里接他的车还没到,他索性站在车站那最高楼层上,瞭望这个小镇,那些参差不齐的小楼尽收眼底,纵横交错的公路宛如被雨水洗出来的条条“泥罗河”。从面积上看去,可以看得到清溪的未来,应该会发展得花枝招展。但目前,却没落得如一个寡妇。
  车来了,他坐上车,顺着那条“泥罗河”向厂里驶去。
  龙副理知道余子祥今晚会回厂,还没天黑就在厂门口“守株待兔”。
  他从车里钻出来,那风度翩翩的高挑而又魁梧的身材又在眼前出现。她几乎想一下子冲上去把他包融。但她忍住了,生怕被旁人看出什么来。她要让所有的人感知到她和他只是很好的同事关系。
  “回来了……”龙副理激动地问道。
  “此时不回,更待何时?”他笑了笑。
  她迎上去,帮他把行礼提到了他的宿舍,她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自然。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找了一块空的沙发坐了进去。
  余子祥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倒在沙发上就想睡觉。龙副理走出门去,一会儿又进来了,提了一包东西,那是今晚肚皮的希望。
  余子祥仍安然在地沙发上睡觉,屋里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龙副理走进了厨房,悄悄地做起了饭来。她已经有很久没做过饭了,不知道做出来味道如何?她心里有点害怕。特别是炒一道菜时,她不知道应放多少佐料?
  但她还是弄出来了,三菜一汤,已经摆在那不大的方块桌上。几道菜从色泽上看,还像是从菜市上刚买回来一样,特别鲜艳,冒着几缕清烟。
  他睡得很深,她不忍叫醒他,那几缕清烟渐渐消失了。
  龙副理不得不叫醒他。
  他醒来,一股菜香扑来,那桌上诱人的菜肴依稀可见,影影绰绰。他揉了揉眼睛,“我这是在哪儿?”
  她笑得前府后仰,“你装什么装?”
  “哪里来那么多菜?”
  “我亲自弄的……”
  “我还没吃饭吗?”他发现肚子有点饿了。
  “你一回来就睡觉……”
  “我太太呢?”他若有所思的问。
  龙副理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在大陆,不是在高雄……”
  他突然紧张起来,“龙副理,你先回去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别人会说闲话的……”
  “怕什么怕?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行!人言可畏,要是被传到我太太嘴里,那就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啊!”他边说边将她向门外迎了出去。
  “我……我……还没吃晚饭呢?”她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你回家再重新煮吧!”他冷酷地关上了门,一个人又回到沙发上发闷。又过了好久才回到桌上,看了看那几道菜,它们已“奄奄一息”,他试着尝了一块,冷了,“哇!好咸……”然后又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时已经到十二点了,厂内除了车间里有加夜班的人仍在操劳着工作,其它的都已进入了梦乡。
  龙副理并没有走,她一直在余子祥门外的窗台下坐着,窗台上只有几盆富贵竹陪伴着她,夜已经很深了,透过窗纱,模糊地看得见余子祥还没睡,灯光还明亮地照着。
  她要在这清冷的夜晚独守窗前吗?她要陪几盆富贵竹共享夜色吗?她要在窗外陪余子祥一夜吗?
  夜黑得可怕,窗前的唯一的灯光都熄灭了,街道上的车鸣声已没有了……
  余子祥被一阵吵闹声弄醒了。
  厂内的音乐又不耐烦地嚷起来。
  “你们看,那里睡着一个女人……睡在余子祥门口……那不是仓库的龙副理吗?她怎么睡在这里?那不是余主管的宿舍吗?”门外的议论声已淹没了音乐声。
  余子祥听了半天,终于听出了眉目,他很怕去开那道门,外面也许有几百名员工在指责,甚至在骂……
  “都怪这个臭女人……在我门口睡了一夜……叫我怎么见人?”他害怕地对龙副理一顿阻咒。
  龙副理终于被这议论声吵醒了,她整了整头发,像一个小丑演员一样,被几百名观众观看着,她羞愧得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是哪里有洞?只好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音乐声停了,议论声也散尽,余子祥猜想着,大家应该去进车间去了吧!于是打开门,探出头来,已经没人了。他才匆匆地跑进办公室。
  无风不起浪,没过几天,厂里把龙副理在余主管门口睡觉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猜想,龙副理和余主管是不是好上了?有的又说,余主管那么正直的人,不可能的事?余主管不是有太太吗,龙副理不可能去勾达他?又有的说,现在的人有钱了就变坏,何况余主管是台湾人,找二奶是正常不过的了?
  这些流言像是一根根毒针在刺余主管的心,他想,这下子完了,要是传到太太那里一切都完了!但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龙副理,要是那晚余主管留下她吃饭,她心情一好,就不会睡在门口了!要是他态度好一点,不把她赶出去,而轻言细语地说“你慢走,早点睡,晚安……”之类,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现在大错已铸成,挽救也来不及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封锁消息,不能把消息传到台湾,流到高雄。
  余子祥心里祈祷着,但愿这些事早点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龙玉姝不敢再找余子祥。一直到1999年6月,她们都形同陌生人,她不找他说话,他看到她时只是勉强地笑一笑。不用说,那一次暴光确实使他和她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这一年来,他们都在瘳伤。
  一天,余子祥去吃晚餐时已经是最后一个了,龙玉姝也正好去。两个人碰巧撞在一起,坐在同一桌。她终于说话了,而且迫切想把藏在心中的酿了许久的老酒拿出来让他品尝。
  “子祥,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吗?我不喜欢这种冷战……我受不了……”
  余子祥半晌不答话,用深遂的眼睛看着她,“像从前一样?兄妹关系吗?我很早就想了,看着你每天不开心,我觉得我欠你太多……”
  “哪怕是兄妹也好,我想跟你在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反正跟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事我都是快乐的……”她几乎想要哭出来。想把积蓄了一年多的眼水全部释放出来。
  “玉姝,其实我们都是纯洁的,对吗?我们之间没什么的,对吗?为什么这些无聊的人总是要风言风雨来破坏我们的关系呢?”
  “我们别管他们啦,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那你以后还是我妹,我还是你哥罗!”
  “嗯……嗯……”她激动地点了点头,眼睛终打开闸门,让泪水欢畅。
  “很久没去过那块草坪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龙玉姝继续说道。
  “应该没变吧,还是那样多的人,一样有月亮……”
  “那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好吧,反正有一年多没去过那里呀,去看一看吧!”他犹豫了一下说。
  顺着厂门出去,沿着那些芒果树往前走,芒果树长得依然那么茂盛,那么绿,就像去年一样,只是叶可能已换了新叶,芒果也换成了新芒果。
  那块草坪在这炎热的夏季,已被人蹂躏得不成样子,许多泥土已翻出来,人要坐上去,只好垫着两张报纸。
  他们找了一块草稍多的地方并排坐下来。
  “今晚真美!”龙玉姝说。
  “是呀,你看那块月,多么明亮,不知嫦娥在里面住得怎么样?”余子祥笑着说。
  “也许正抱着玉兔,在广寒宫受苦呢?”
  “为什么?”
  “独守空房啊!”
  “仙人也有烦恼哇……”
  他俩聊得正欢,龙玉姝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把头轻轻地往他肩上挪动。余子祥闪电般离开,可突然一道强光在眼前闪过。
  余子祥惊叫了一声,“糟了……”
  “什么糟了?”她追着问。
  “哦……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他急着往厂里走。
  龙玉姝猜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不肯说。
  “完了……完了……”走了很长一截路,他突然自言自语道。
  龙玉姝感到有严重的事情发生,迫不及待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仍自言自语道。
  龙玉姝一把拉住正往前走的余子祥,“等等……你把事情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子祥突然装得若无其事,说:“你别激动,没发生什么事……走吧,回去休息吧!”
  他与龙玉姝分了手,几步踏进了自己的宿舍,心中忐忑不安地躺上了床,嘴上仍在叨念道:“这下完了……早知道就不该出去了。”他突然感到有一件事情急需回家处理。
  到了星期一,他乘上了回高雄的飞机,一直朝家中赶去。
  回到家中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余子祥这次回去根本没给太太打电话,太太也并不知道他会回家。他到家时,太太还没下班,他便打开电视看起来,但他的心全不在荧光屏上,电视上放的些什么东西,他一点也不清楚。
  太太回来了,门口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你怎么回来了?”太太惊讶地问。
  “我……我……该我休假了……”余子祥语无伦次地说。
  “休假了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到机场去接你嘛!反正公司有空车……”
  “嘿嘿!我想给你个惊喜呀!”余子祥傻笑道。
  “都老了,还要这么浪漫哦!”太太也开心地笑着。
  余子祥迅速地起身沏了一杯咖啡,双手递给她。
  “哟……今天把我当客人啊!要算的话,应该你是客人呀,我该给你沏……”太太感到不对劲,等待着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老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收到我朋友寄给你的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那么重要?你问了几十次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太太追问。
  “哦……一个朋友老早就说要给我寄两本书,直到现在还没寄来……”余子祥撒起谎也很历害。
  余太太每天都得忙公司的事情,无法陪余子祥。他只好每天都看书,看电视,经常不忘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每次去时都忘不了要给自己的那般下属们买点书,督促他们多学点知识。
  星期四的下午,他从新华书店买了几本管理书籍,回到家中,刚好遇见太太也在家。他奇怪地问:“老婆……下午没上班吗?怎么这么早下班?”
  余太太那张脸已经乌云密布,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她出奇地用温柔的语气问着。
  “没……没有啊!”
  “没有……你看这是什么……”暴雨终倾盆而下,她突然往桌上扔出一包东西,加高了音调,“这就是你的朋友寄给你的书吗?”
  余子祥不敢去拿,也不说话,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看啊!”她更开大了音量。
  余子祥轻轻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是几张张照片,照片上明显是龙玉姝与余子祥瞬间亲密温存的画面。正是那三次被偷拍到的。
  他的脸刷地一下像关公,脑袋里嗡嗡的有几千只蜜蜂在吵,他清楚他和龙玉姝并没什么,但事实却摆在眼前,铁证如山,他怎么去澄清?
  “老……老婆……你误会了,那是……”余子祥解释道。
  “嗯嗯……误会?没什么好解释的,说吧,该怎么办?”
  “老婆,这是……”
  “这是那是都没有用,只有一个办法——离婚!”余太太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吐出了这两个字。
  余子祥像遭遇了晴天霹雳,“老婆……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要离婚?”
  “这是你逼我的……”
  “老婆……我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对不起你的……”
  “那说吧,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实话告诉你吧,那照片上的女孩是我们公司的一名副理,她叫龙玉姝,自从我到威华鞋厂后,她一直都很喜欢我,但我一直都把她当妹妹看待……绝对没做对不起你的事……要是有,就天打雷霹!”
  “你说得谁相信?”
  “我对天发誓……”
  “那么年轻的女孩,你会不动心,鬼才相信……”
  “哎!你要我怎么说呢?我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那些是我和龙玉姝在聊天时被黄运鸿偷拍到的,那人是被我从厂里开除的,他是想抱复我,所以……所以……”
  “真的吗?”
  “真的,他以前是威华鞋厂的主任,是一个妄自尊大的人,他常常目空一切,认为自己有技术,有本事,把台干都不放在眼里!那一次他辱骂台干,所以我把他开除了!”
  “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休,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看你怎么抵赖?”
  “你最好明察秋毫,否则我冤枉啊……”
  “我不准你再和那个龙副理来往!”
  “我都跟你说了一千遍了,我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好吧,不来往就不来往……”
  过了几天,他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第一次打来,当他准备接时,电话通了,没人说话,电话号码明显是大陆的,但很陌生,猜不出是谁?连续打了三次,都没人说话,余子祥只能加大嗓门:“喂……喂……”,电话又通了,里面仍没有声音。
  他正又准备挂掉,对方突然说话了,而且是很柔的女人的声音:
  “喂……是……子祥吗?”
  “我是……你……你的妹妹呀!”其实余子祥早猜到是她。
  他有点抱怨道:“你怎么还打电话来啊!”
  “我们的事被我太太知道了!”他小声地说着,不时又看了看在楼上的太太。
  “怎么会呢?”龙副理疑惑不解。
  “我们每次在外面聊天,都被黄运鸿给拍了……”他更小声。
  “什么?黄运鸿?太卑鄙了!这混蛋,怎么能这样?枉他当了那么多年的主任,简直就白当了,连这种破坏家庭的事也干得出来……”
  “别说了,一切都怪我们……”
  “怎么能怪我们呢?我们是清白的呀!你太太没把你怎么样吧?”
  “她非常生气,说要开始调查我们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龙玉姝自责地说。
  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老公……老公……你在干嘛,谁的电话?”
  “不说了……保重!”余子祥立即挂断了电话,然后忙应着太太“江董的,在催我赶快回厂呢!”
  余太太看得出他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又偷着给小情人打电话呀?”
  余子祥苦笑着:“哪有啊!我不是说是江董吗!”
  “那你干嘛怕我听见?”
  “说完了嘛!”
  在家小住了几日,余子祥又匆忙地回到了威华鞋厂,他记得太太给他敲得警钟:“我不准你再和那个龙副理来往!”所以,龙副理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厂,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来迎接他。
  短短几天时间没有回厂,厂里发生了很多变化,现在厂里职里工已挤不下了。江董已经决定重建新厂,扩大厂区面积。他已在清溪铁松村买好了一块地,一共六万多平方米。
  余子祥一回厂,就被江董找去。
  “余主管,自从你创新了招聘方案,近段时间进厂人员源源不断,公司的生产力飞速,我已经重新在铁松村买好了一块地,新建几栋厂房,就由你负责去‘监工’吧!那边可能都开工了,你一定要好好地监督,不管是质量,还是布局,我要求都要跟得上时代,绝对要漂亮……”
  余子祥听到江董的一席话,不由得一阵狂喜,想不到进厂只有将近一年时间,厂里变化竟这么大,这是自己的功劳吗?当然是!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到了铁松,余子祥看到的是一片荒凉的土地,稀稀疏疏地座落着几栋楼房,蓝天底下,一眼望去,心里肯定是干干凈凈,找不到杂乱的东西。一条长长的窄小的街道,横穿几栋楼房之间,街上的行人屈指可数。
  新威华就定在这条长长的窄小的街道中央,幸好对面街道有几栋房子,余子祥在此租了一间,作为监看工地暂时的落脚地。
  厂区面积的确很大,相当于老厂面积的五倍那么大。而且这块地看上去原来应该一片山坡,现在移为了平地,表皮上看起来质地很硬,泥土相当少。在这种地质上建设厂房,不用说,是再好不过了。
  建筑队开始根据图纸打地基,铸圈梁,砌砖。
  余子祥每天白天只是到各地去看一看,了解进度和建筑质量。晚上就在家研究图纸,思考和规划怎样使新厂建设得更加漂亮。
  一天晚上,龙副理突然找到了余子祥的住处,余子祥正在看图纸,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戴着眼镜,走过去把门打开,又立即准备关门,却被龙副理强行推了进来。
  “大哥,该不会不让我进屋吧!”龙副理冷冷地说。
  “你来干嘛?”他照样说。
  “我不可以见你吗?”
  “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
  “哼!没想到你也是个怕老婆的人!你应该好好学学其它台干,学学他们的胆识!”
  “哈哈……我这就怕老婆?哈哈……我是不想让我的家庭受到伤害,我是在保护这个家,也是在保护你,我同样不希望你——一个未婚女子受到伤害!”余子祥同样冷笑道。
  龙副理主动地找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用深情的眼睛望着他,“我不怕什么伤害,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快乐就好,我要打破传统的束缚,实话告诉你吧,我敢去爱我爱的人,用我的真心去打动他,让我自己快乐,其它的并不重要!”
  他望着她那深情的眼眸,感觉到一丝凉意传过来,甚至能够感觉到那颗冰冷的心。
  “算了吧!玉姝,你放手吧,你爱上谁也比爱上我好,最重要的是我是有妇之夫,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那眼睛深得如一口井了,随时都会渗出清凉的泉水,“我不要求什么,我做你的二奶,绝不让你太太知道!绝对!行吗?我求你!”
  “不可能!”他果断地做出决定。
  “我不管,今晚我就在这里睡,我要做你的人,二奶也好!”她开始蛮不讲理起来,说着便往那张并不大的床上躺。这间屋太小,除了一张床外,就剩下一台电视,一张放电视的桌子,两把凳子。
  余子祥开始焦急起来,他开始思索怎样安顿面前这个蛮不讲理的可怜的女人。她毕竟是自己的同事,也是相处得很好的假兄妹,但她今晚不走,能像赶叫花子一样把她踢出去吗?
  他头痛得历害,龙副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霸占了那唯一的一张床,今晚该如何睡眠?时间也快午夜一点锺,街外根本找不到车辆,步行到浮岗大概要两个多小时,夜晚又没有街灯,看不清路,看来龙副理是不可能回浮岗了。
  想到办法了,他心中暗暗一喜,把电视挪到了地上,趴在桌了呼呼睡了起来。
  这难熬的一夜总算度过了,天刚亮,龙副理匆匆赶着回老厂上班,余子祥又可安下心来监看工地了。
  时间过得真快,2000年5月新厂就竣工了,剪彩那天,所有干部都来了,举行完仪式,下午便将所有的职员工迁移到新厂,永远告别了那租赁的威华,住进了真真正正的威华鞋厂。
  新威华有两道门,大门朝向铁松警务区,侧门朝向原来那条长长的窄小的街道。门已改成了先进的电动门。
  全厂共有生产车间四栋,仓库楼一栋,住宿楼四栋,写字楼一栋,所有建筑均是红褐色色调。从侧门进去,可以看见脚下是一片宽阔的蓝球场和溜冰场,对面是高大挺拔的宿舍楼。要是想到生产区去转一转,你会发现,在车间左边有一块硕大的草坪,草坪上种植了许多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树木。在车间的背后,有一块非常漂亮的休闲公园。这样绕全厂走一圈后,不得让人惊叹到——真是花园式工厂。
  在全厂上下正兴高采烈地投入新的生产时,余子祥脸上又浮出了笑容。但不幸的恶耗传来了——余父因病去世。
  余子祥所有的高兴劲瞬间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眼前立即浮现出父亲那苍老的面孔:一头白发,脸仍是一张千年树皮,但毫无血色。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眼角悄悄地滑落着几颗泪珠。
  母亲又要孤独地度过后半生了,她已七十多岁高寿,今后谁来照顾她?想到这些,他忧心重重。已没有心思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再三考虑下,他毅然决定向公司提出了辞呈。
  走的那天,江董再三叮嘱道:
  “余主管,节哀顺便,自己身体要紧,以后想好了又过来吧,我们随时欢迎!”
  龙玉姝见到余子祥那沮丧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也再三叮咛“你不要太伤心哦,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要记得回来哦!”
  余子祥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公司。
  他火速赶回老家,父亲的遗体正摆在灵堂前面,安祥地睡着。他已忍不住了,打开泪水的闸门,任它奔流。
  母亲和太太以及儿女们都在灵堂前抽泣着,母亲已面无血色,完全像一幅木刻画。只有那一眨一眨的眼睛能看出还是活着。那满头的头发,已看不见一丁点黑色。
  母亲的确老了,父亲这么一走,更没有支柱,老得更快,看得出母亲眼里的泪水已经流得枯竭了。
  看着父亲被人七手八脚地送进了那高温的炉火中焚烧,心如刀绞,父亲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举行葬礼的那天,余子祥的同学、战友都来参加了,所有的人站成两排,左边是亲人,右边是同学和战友,有少将,有少尉,还有大学校长……出乎意料的是,江董和陈总也来参加了。来的人都给余父献上了花圈。所有人中,有的沉默不语,有的默默含泪,有的小声抽泣,有的放声大哭。整个儿一片壮观而又凄清的景象。
  余子祥亲眼看着父亲变成的那个小盒子慢慢地被埋进土里,说不出的悲恸!“人就这么一辈子,如樱花般短暂。”他在心里叹惜。
  葬礼举行完毕,母亲还舍不得离开那方矮矮的坟墓。割舍不断的是那几十多年的爱情……
  一切都成过去,母亲还得继续活下去,走完自己最后的人生。她曾用那白发的头去撞击父亲的那块墓碑,想与他一起走,两人好一同经过奈何桥。余子祥幸好阻止得快,幸免一难。
  他对母亲说:“妈,我已失去爸了,不想再失去你,你还有儿子、孙子啊,你不能就这样走啊!”
  母亲却说:“反正有一天我会跟你爸一样,活八十岁是死,活一百岁还是死……”
  余子祥把母亲掺回了家,好不容易改变了她的想法,“妈,你以后别担心,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有我们照顾你……”
  母亲想了很久,最后不同意和余子祥一起住,她决定要到福安赡养院去。那里有许多老人,有专人照顾。这样可以不必麻烦余子祥夫妇上班。
  于是,余子祥依了母亲的意思,进了福安赡养院。他想,老人终究和老人在一起才有生活希望,否则仍会生存在孤独之中。既然母亲执意要去,就算圆她的心愿吧!
  福安赡养院的环境非常好,只要多花一些钱,进去后,有专人护理,生活可以很顺畅。而且,里面全是老人,一起聊天,一起打太极,一起跑操,那真是晚年幸福了。
  余子祥放心地把母亲交给了福安赡养院,母亲对里面的各方面也很喜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地,母亲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安顿好母亲后,余子祥又开始有意义的人生之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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