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三十八章

　　二OOO年底，农用机械厂接到了鹤乡亚麻厂发来的破产通知，以及组成债权人大会的公告。销售分厂派出代表前去参加债权人会议。杨媚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她赶紧给谷幽兰打去了电话。
　　亚麻厂宣告破产重组，除了少数留守人员，职工全部买断工龄自谋出路。餐饮部整体对外出包。
　　谷幽兰决定在没有找到固定工作前先找点临时工干干，一来可以有些收入，二来也能适应一下当今社会。在亚麻厂封闭久了，接触的人群比较单一，冷丁成了社会闲散人员，重新上岗真是个难事。总不能坐吃山空啊，干点啥好呢？干脆去冷饮厂批些冰棍、冰糕回来卖。卖冷饮有两点好处：第一，不用准备太多的工具，一辆自行车、一个保温箱就足够了。当天卖剩下的还可以放到冰箱中保存，第二天接着卖。第二，有一定的灵活性，时间可以自己掌握，一旦有了工作的消息，随时可以停止这项临时工作。
　　谷幽兰又回了一趟厂子，打算找几块PS板做个保温箱。在食堂门口，她遇到了正在收拾一堆破烂木头的陈师傅。陈师傅家就住在厂西墙外的平房区，厂里剩下来的一些废料，都被他划拉回去生火用了。平时食堂仓库倒下来的包装箱等都由陈师傅负责收拾。
　　陈师傅见谷幽兰来了，急忙直起腰来跟她打招呼：“谷会计，来单位有事啊？”
　　“哎，陈师傅，又在收拾柴禾啊。我想找几块PS板，做个保温盒。”
　　“干啥用啊？”
　　“我想上些冰棍回来卖。”
　　陈师傅的脸上出现了很复杂的表情：“哎呀，那活你能干吗？”
　　“有啥不行的。别人能干，我就能干。”
　　“有啥困难，你可吱声啊，别一个人扛着。”
　　“谢谢陈师傅。”
　　“库房里还有几个装海鲜的盒子，正好姜厂长在，我去要。”
　　陈师傅取来两个保鲜盒，又找来一卷胶带纸，三下五除二就帮着谷幽兰制成了一个保温箱。看着谷幽兰捧着做好的保温箱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张了几次嘴，又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长气。
　　天真的刘天浩听说妈妈要去卖冰棍，兴奋得手舞足蹈，他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冲着谷幽兰伸出了小手指：“妈妈，我想跟你拉钩。”
　　“为什么要拉钩？”
　　“嗯，你每天都给我留两根冰棍，行不？”刘天浩不好意思地哼叽着说。
　　“呵呵，都上五年级了，还像个小馋猫似的，不嫌羞。”
　　“这就叫近冰棍者先吃。”
　　“呵呵，你这算不算活学活用啊？”
　　“嘻嘻。”
　　谷幽兰说干就干。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食品厂上了一百根冰棍和五盒冰激凌，返回家急忙扒了几口饭，推着车子沿街叫卖去了。
　　榜年跟的冷饮挺好卖，如果不是刻意给儿子留几根，每天都能卖光。几天下来，谷幽兰的脸已经被寒冷的东北风吹得失去了水分，原本细腻的双手也被蒙上了一层土豆皮似的麻面，顿时老了几分。
　　谷幽兰推开家门时，刘天浩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要冰棍，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秋生。”谷幽兰喊了一声，没人答应。“秋生，吃冰激凌了。”还是没有动静。谷幽兰赶紧换上拖鞋，推开了刘天浩的房门。刘天浩躺在床上，用整个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诶，这是啥睡法啊，枕头枕人啊。”谷幽兰说着拿起了枕头，只见酣然睡去的秋生，好像刚哭完不久，几条泪痕挂在脸上。
　　谷幽兰洗了把脸，把留下的两个冰激凌放到了冰箱里，坐在沙发上敛起了一天的收入。这一天下来累是累点，收入还是挺可观的，净挣了一百多元，谷幽兰挺满足，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只要肯吃辛苦，老天爷是不会抛弃我们孤儿寡母的。
　　“妈，我不让你再卖冰棍了！”走出房间的刘天浩，揉着睡眼说。
　　“为什么？”
　　“反正我不让你卖了！”刘天浩抽泣了两下，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搂住了谷幽兰的脖子。
　　“秋生，谁说你什么了？”
　　“姜阳昨晚听他妈跟老婶唠嗑，说你是个没人要的女人，要是不卖冰棍咱俩都得饿死。”
　　“儿子，咱不能听了蝼蛄叫就不种地了。每个人都应该靠自己的努力活着，而不是依赖别人。你现在还小，主要任务是学习。咱不跟别人比现在，跟他们比未来。只要你努力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妈妈就高兴。”谷幽兰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柔和，“然后啊，再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子，这就是妈妈期待的幸福。”她拉开儿子搂着她脖子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儿子，你不要以为妈妈下岗了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你应该明白，有能力的人是不怕竞争的。我已经取得了会计师资格，重新找份工作并不难。我现在之所以要出去卖冷饮，不是单纯为了挣钱，而是要通过这份临时工作来磨练我的斗志，我要把自己锻炼成综合型的管理人才。我懂财务，又在餐饮部门当了几年管理员，有这么优越的条件，你想妈妈会被社会抛弃吗？”
　　“嘿嘿。”刘天浩笑了。
　　“做饭，吃饭。”谷幽兰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刘天浩跑过去拉开了冰箱门，取出一小个冰激凌吃了起来。
　　没出两月，承包亚麻厂餐饮部的老板就托人给谷幽兰捎来了口信，希望她能回去管理财务，薪水是原来的二倍，谷幽兰没有接受这份邀请。
　　四月的北方春风刺骨。冰封了一冬的大江小河又到了解冻的时候，闹天气成了这个月的主要气候标志。
　　这几天谷幽兰的冷饮卖得很困难，嗓子喊得冒烟，腿遛着僵硬，还是剩了三十多根冰棍没有卖出去，她推着车子，边吆喝边往家的方向移动着。走到厂西平房区的路口，食堂的陈师傅迎了过来：“谷会计，还有冰棍没有？这几天我妈有点上火，总想吃凉东西。”
　　“陈师傅啊，有，有，拿去给大娘吃吧。”谷幽兰说着从车后座的箱子里取出十根冰棍用塑料袋装好递了过去。
　　“就剩这些了？”
　　“还有点，不多了。”
　　“都给我装上，我放冰箱里，省着总买了。”
　　谷幽兰又装了十根：“够了吧？”
　　“哎呀，你就都装上吧。对了，谷会计，承包餐饮部的赵老板来找我了，让我回去掌勺，工资加倍。你接到他的邀请没有？”
　　“是啊，陈师傅。赵老板给我捎信了，我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啊。你看你这几天造的。回去吧，有我在，还能照顾照顾你。”
　　“谢谢陈师傅。这些冰棍就算我批发给你的吧。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
　　谷幽兰骑上自行车回家了，陈师傅站在原地一直望到没了人影。
　　谷幽兰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她放在抽屉里的零钱经常无缘由地增多。起初她还在心里自嘲，还不到四十岁呢，记忆力咋就差到这地步了？未老先衰啊！发生了几次零钱增多事件后，谷幽兰开始记账，并且留意起秋生的行踪来。
　　星期天下午，谷幽兰特意比平时早回家一会儿。远远的，她发现秋生的身影在一楼墙角处一闪，返身钻进单元门去。谷幽兰推着自行车紧走几步来到门前，秋生已经上楼了。她走到一楼凉台下弯腰一看，发现几块砖头后边放着几个矿泉水瓶，谷幽兰什么都明白了。
　　吃饭的时候谷幽兰笑着对儿子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光要撑起一个家，更重要的是要学好本领，将来走向社会，成为国家栋梁。”
　　秋生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嘻嘻笑了：“我好好学习！”
　　经过反复考虑后，谷幽兰接受了一家私立会计培训学校的聘请去那里当上了一名主讲《会计》和《财务管理》的教师。这份工作的月薪虽然没有去其它行业的高，但是谷幽兰有自己的打算，她可以利用职业上的便利条件学习专业知识，以备顺利通过注册会计师的考试。
　　来私立会计学校学习的多是一些企、事业单位从事财务工作的在职人员，他们学习的目的很明确，提出的问题也很有代表性。这些都对谷幽兰的课业设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谷幽兰来自企业，她有一定的实践经验，又一直在备考注册会计师，也具备了一定的理论水平。她四处搜集案例，并注重理论和实践的联系，生动的教学形式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同时也为学校招来了更多的生源。
　　全球最大的能源交易商美国安然公司于二OO一年底宣告破产，这一事件的发生使其审计公司受到了地方法院做出的罚款50万美元、在5年内禁止从事业务的裁决。位于世界第五位的安达信审计公司一直负责安然公司的财务审计，它参与了为安然作假、销毁证据、妨碍司法等事实，这一事件的发生，向会计及审计的从业人员敲响了警钟。人们不能不思考如何加强职业道德和规范行业作风的问题了。谷幽兰每接一个新班，都会把美国的安然公司、中国的银广夏事件当作典型案例来教育学生。她希望在自己的学生中能出几位出类拔萃的管理型人才而少一些财迷心窍的不法之徒。
　　谷幽兰的学生越来越多，几乎遍布了全市的各行各业，她的知名度也随着学生的增多迅速攀升。经常有企业请她做“厂外指导”。
　　在协助一家制造企业内部审计时，谷幽兰发现了一个管理上的漏洞，及时对企业的岗位责任制进行了修正。该企业给付水资源费的支票都是由能源科转付的，于是抽取了几笔付款去银行做了核对，结果发现，这些支票都没有直接交付水资源费，而是采取了空中飞人的方式，将资金转到了某汽车修配厂的账上。
　　从表面上看，每笔费用的报销手续都很齐全，账务处理也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不然，这些费用在体外循环了很久，助长了犯罪，也暴露了企业管理的弊端。
　　谷幽兰很想组建一个会计师事务所，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在行业中打出一片天地来。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大姐杨媚。
　　当杨媚在电话里听到了谷幽兰很兴奋地谈及自己的事业和理想时，她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万里无云的晴朗，她暗暗为这个妹妹竖起了大拇指。如果同学中真有几个人合作起一个会计师事务所来，未偿不是一件好事。
　　杨媚跟高原进行了一次细致的规划，然后又给老班、路遥、林婷婷他们几位打去了电话，很快，三十万的注册资金就落实到位了。当“鼎力会计师事务所”在鹤城挂牌时，好多同学纷纷赶去祝贺。主任会计师谷幽兰身着职业装站在红地毯上宣布：“揭匾仪式现在开始！”
　　礼花满天，爆竹齐鸣，谷幽兰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