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三十九章

　　市政府有意向要将东极市农用机械厂转卖给一家外资企业，轻工局工作组已经进驻工厂指导清产核资，稳定职工情绪。
　　农用机械厂整体出售政策是东极市政府在改革开放中与国际贸易接轨的一项重大举措。在比较保守的市民眼里，这是一种引狼入室的行为，一时间众说纷纭，职工情绪受到很大影响。
　　工作组进厂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清产核资，以避免国有资产流失。
　　杨媚一直忙碌着，一方面要做好工作组指令的工作，另一方面还要配合外资企业的代表提供各种数据资料。外国老板已经带着从北京请来的论证专家驻进了工厂，经过最后的论证，不日即将敲定各方的出资比率。
　　杨媚心里明白，不论股东是哪个国家的，只要他的产业结构符合国家政策，能够进行合法经营、按时纳税，并且给较多的下岗职工创造再就业的机会，这个企业就是受政府和人民欢迎的企业。即使让少数领导阶层丢了饭碗，也不能影响这样的企业向内地发展。
　　工作组组长是局党委成员、纪检书记，姓郑，刚从外地调来不久。郑组长四十八九岁，梳着个大背头，带付近视镜，文质彬彬的，有几分学者风度。他听说杨媚毕业于冰城财经学院，立马对她另眼相看，很放心地把清理资产的工作交给了她。
　　郑组长想，农用机械厂的全体员工都将买断工龄，自谋职业。像杨媚这样的人才真是太可惜了，不如想个办法把她调到局机关去工作吧。有了这个想法，郑组长到财务处去的次数更勤了，杨媚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他关注的内容。
　　有一天，外面的小雨稀稀拉拉小了一小天，办公室内的空气中流动着春天的寒意。郑组长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绵绵的小雨顿时诗意大发：“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正在低头核对报表的杨媚抬起头来，笑着说：“李后主的词悲情太重，这时候诵起来，更增加了我们对工厂的眷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呦，小杨对诗词也感兴趣？”
　　“呵呵，文科班的学生，哪个不能绺几句名人名言啊，再深了就没有研究了。”
　　“你最喜欢谁的诗词？”郑组长凑到杨媚的桌旁问。
　　“要说喜欢啊，我还是喜欢李商隐的诗，尤其喜欢他的七律，‘无题’、‘锦瑟’是最喜欢的两首。”
　　“是嘛！哪天真得好好交流、交流。”郑组长的眼中闪动着兴奋光芒。
　　“呵呵，财务处现在都快忙着火了，哪有心思交流诗词啊。等我下岗的吧。呵呵，那时候又该忙着找工作了，恐怕更没心情吟诗作赋了。”
　　“你这个大才女，不会没人赏识的，怎么可能为一日三餐奔波呢。”
　　“打破铁饭碗，人人都有危机感，包括我。”
　　“你可以请局财务科长帮你想想办法啊，说不定他正在寻找你这样的千里马呢。”
　　“书记大人饶了我吧。我的部下都在这里拚命加班，我却跑去走后门，为自己安排后路，于心何忍啊。”
　　“呵呵，想得周到。对了，我的老上级从外地来看我，晚上我找了几个朋友做陪，你也来一起聚聚吧。”
　　“不了，这一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别啊。我还请了市里几位相关的朋友。一起聚聚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真不行，我没见过大世面，那种场合我应付不来。”
　　“你就别推脱了，下班的时候我来找你，不见不散。”
　　“不行，不行，郑书记，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跟您去长见识吧，今天真是太累了。”
　　“一言为定，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噢。”
　　“这……”
　　郑书记带着杨媚到达酒店时，房间里已经坐了几个人。杨媚刚走进门，坐在侧面椅子上的男人就向她伸出了手：“哎呀呀，这不是弟妹嘛，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哎哟，陈大哥啊。真是太巧了。”
　　“听说你们厂子要卖给外商，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来，挨着我坐。”陈大哥热情地向里串了个座位。
　　“吆喝，你这小子人缘不错啊，连我们轻工局的才女都认识。怎么样？把杨媚调到你手下去行不行？”
　　“那还用说。别说到我个畜牧局啊，高老爷子一句话，哪个局长敢不给面子。”
　　“高老爷子？”郑书记有点没听明白。
　　“老郑，你不会不知道吧？小杨是市委小车队高队长的儿媳妇。她爱人是文化局的常务副局长。这点小事还能难住她？”
　　“喝！皇亲国戚啊。小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怕我求你啊？咋不跟我介绍、介绍呢？你看我这心操的，真是多余了。”
　　“革命工作分工不同，都是党的事业。我喜欢在企业工作。看到那此设备从我们厂子运往四面八方，心里特有成就感。”
　　郑组长对杨媚更是刮目相看了。
　　农用机械厂的各别领导像要逃亡台湾的国军似的，都在其自己的退路着想。他们把眼睛瞄准了固定资产和应收款项。有几项大型机械，虽然购置有年头了，可是还有使用价值，并且刚经过大修理，主要部件都换成了新的，却被混到其它资产中，一刀切，做了报废处理。机器很快以卖废品的价格处理出去了，杨媚提了几次不同意见，都被郑组长他们给挡了回来。有几项应收款项，债务人的生意已经出现了好转，如果派人盯紧，完全有收回的希望，经工作组研究同意，也做了呆死帐认定。这些作法都在杨媚的心里形成了心结。
　　这几天杨媚总是闷闷不乐的，看到她的情绪不对头，高原妈也受到了影响，她真后悔，要是当初给杨媚安排个可心的工作，哪还有今天这闹心的事了。她一劲儿在背后督促高原爸：“赶紧托人找个好单位吧，没看杨媚这几天都瘦了嘛。你不心痛，我还心痛呢。”
　　高原的父亲也找杨媚谈过这事，可是杨媚把头摇得像拨郎鼓似的，说什么也不用公公替她安排工作。
　　高原也问过杨媚，杨媚很严肃的说：“如果我下岗了，你会不会在年夜饭时给我摆上一盆水豆腐？”
　　“别说年夜饭了，就是平时的餐桌上也绝对没有这道菜。那玩意儿哪有卖的啊？”高原看似认真的问。
　　“既然你都找不到在哪买，那我还怕啥啊？没有后顾之忧，干脆天高任鸟飞去呗！”
　　“只要你愿意，别说任鸟飞了，就是鲲鹏展翅九万里都行。不过，你可别迷路啊，得瑟够了想着回家。”
　　“看你说的，家是我心灵的栖息地，我一刻都不会离开它的。”
　　农用机械厂与外商的谈判基本结束了，在政府招商引资优惠政策的吸引下，经过清产核资，外商决定出资贰亿元人民币购买该厂，全体员工均须通过层层考试方可上岗。
　　杨媚在默默地收拾着私人财物，多年积累下来的书籍、往来信件、各种证件都被她打了包，随时准备离开这个让她立志扎根的工厂。
　　外资企业的高层人员任命，要经过外商在北京的常设机构考核决定，基层干部由任命后的领导层拿出用人方案，择优录用。
　　北京总部已经对各个岗位的用人标准进行了张榜公式，在全市范围内招聘经理以上高管，并且对财务总监一职做出了特别要求：该职位必须精通英语、具备中级以上职称、胜任企业管理、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
　　杨媚虽然有一定的外语基础，但是多年不用已经生疏，她决定放弃对财务总临一职的竞争，退出外资企业，专心把尚未通过的注册会计师考试搞定，然后再决定下步计划。
　　外商代表派翻译来请杨媚去他的办公室了解有关资产评估的情况。杨媚拿着评估报告来到了他的房间。
　　“咚、咚、咚”杨媚敲响了关着的房门。
　　“Comein,please.”（请进）房间里没有翻译。
　　“您好，这是您要的资产评估资料。”杨媚把资料递了过去。
　　“PleasespeakEnglish!”（请你说英语。）
　　杨媚脸红了，没有翻译在场，她只好硬着头皮搜刮起大脑里残余下的英语单词来。
　　"hello,Thisisyouwant，infor、infor、informationontheasset,eva、eva、evaluation.”杨媚口吃着用英语回答。
　　外商代表看着杨媚胀红的脸，嘴角露出微笑。他点了点头，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
　　“杨媚，女，39岁，1988年毕业于本省财经学院，一直在农用收获机械厂做财务管理工作。本人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外商代表突然操着有点僵硬的舌头说起汉语来。
　　杨媚看着外商代表，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对于你的管理水平和敬业精神，我表示赞赏。至于你的英语水平，我认为完全可以胜任财务报表的汉英转换工作，我希望你能担任新公司的财务总监一职。”
　　外商代表的一席话，让杨媚大为震惊，被突如其来的转机弄得手足无措。
　　“你可以考虑，但是时间不要太久，我希望明天能够在我的办公室里看到你做出跟我相同的决定。”
　　外商代表站起身来，向杨媚伸出了手，他以一个中国通的身份跟杨媚握了握手，希望能有一个比较愉快的合作开端。
　　当杨媚走出外商代表办公室时，对门的翻译迎了出来，她会意地向杨媚笑了笑，向外商代表办公室走去。
　　杨媚慢慢地向财务处散着步，她此时的心情很不平静：“一个外国人能把中国话说得那么熟练，我为什么不能把英语学精呢？如果我放弃了选择这个职业，就等于我向外商认了输，它不只有损我这个普通中国公民的形象，也有损国家的尊严。不行！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英语复习一遍，我一定要胜任财务总监这个职务。”杨媚甩了甩头，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看到杨媚捧回来一堆英文资料，高原有些糊涂，他莫名其妙地问：“孩子他娘，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出哇？这大鹏还想飞到国外去啊？”
　　“到国外去干嘛呀？我这么爱国。我要复习英语，把财务总监的工作做好！”
　　“什么？你不是说你不适合这个职务，打算回家学习业务知识，备考明年的注册会计师吗？”
　　“业务要学，英语也要学。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我一定要考取注册会计师资格，将来和谷幽兰一起办会计师事务所。”
　　“有志气！我支持你。老婆，我一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后盾老公，晚上我们吃什么饭呀？乐乐怎么还没回来？”
　　“乐乐今晚住妈妈家了，他说有问题要咨询奶奶，不用我们等他了。”
　　“噢，今晚是我们的二人世界呀！那你做饭，我吃现成的。”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动手。没有你的配合我运动不起来。”高原眯着眼睛看着杨媚。
　　“你真要当老虎了？”
　　“当什么老虎哇？你是打虎英雄？”
　　“四十如虎嘛。”
　　“噢，你还幽我一默！”
　　“美联收获机械厂”正式揭匾，各部门的负责人已经各就各位，总经理来自北京“美联”总部，部门经理由总部考核任命，杨媚作为财务总监执掌起新企业的财务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