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二十九章
作品名称:中年女人 作者:子鸿 发布时间:2014-06-13 08:48:02 字数:4666
经过几年的努力,“黑土地”牌豆奶粉已经在名牌辈出的豆类饮品市场上占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食品厂也成功转制成了国家控股,全体职工人人参股的“股份有限责任公司”。
陶杰峰虽然已经当上了销售部副经理,可是他依然不愿意离开他心爱的汽车,多数时间他都是搭乘送货车去关系单位恰谈业务。
国庆节到来之前,东北的雨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冷空气也乘着雨水的势头一点儿点儿地由高纬度向低纬度进犯。
去省城送货的两辆大货车在陶杰峰的带领下出发了。这次去省城,一是给几家急着要在国庆节、中秋节前提货的客户送货,二是拜访几家关系单位,特制的精品礼品盒就装在车上。
业务办理得很顺利,关系单位也都十分热情地收下了礼物。所到之处少不了又要推杯换盏。两天下来,陶杰峰就像是泡在酒里的人参一样,只知道自己的周围全是酒,却记不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终于圆满完成了领导交办的送礼任务,还捎回了不少回赠的礼品,两辆货车又在午后踏上了归程。
时骤时停的雨又缠缠绵绵地下了起来,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都打开了视宽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陶杰峰终于熬不住几天来觥筹交错造成的困倦,他将头靠在靠背上进入了梦乡。
汽车驶入东极市地界,一种到家的感觉使年轻驾驶员的心情也松驰了下来。他点上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驱散袭来的困意。又把磁带推进机器里,用它干扰一下陶杰峰那高低起伏的鼾声。一首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伴着抑扬顿挫的鼾声,透过裂着缝儿的窗子,飘进了绵绵的细雨中……
当杨媚和高原惊慌失措地赶到市中心医院急救室时,门外已经站了许多食品公司的领导和同事。
一个认识杨媚的小姐妹招呼她:“杨姐,你可来了,春阳休克了,正在抢救呢!”
“是嘛!杰峰怎么样了?”
“唉!已经送进太平间了,没救了!”
杨媚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声响,一切都变得很遥远、很安静。她下意识地一把抓往高原的手臂,高原急忙将她拦腰抱住,才没有倒下去。
“怎么会呢?高原,你相信吗?”渐渐恢复神志的杨媚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摇晃着高原的手臂,扬起脸来问。
高原伸手拍了拍杨媚的头,将她搂进了怀里。杨媚在想:七姐妹中已经有两人失去了完整的家庭,这人生可真是个残酷的过程啊。有多少悲欢离合在人为地上演着,伤害了至亲挚爱的人却不以为然,到了不得不别离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人啊,珍惜拥有的生活吧。
医院的气氛一直很严肃,食品厂的主要领导都在现场,他们安排着员工护理重伤的司机和料理陶杰峰的后事。人们里里外外忙活着,心情很沉重,气氛也让人窒息。
“我想进去陪陪春阳,你快打电话给妈妈,让她把毛毛接咱们家去吧!”
“真的,都把孩子给忘了!我这就打电话去。你别动。”高原说着向医院门口走去,找个肃静的地方跟妈妈通电话。
经医生同意,杨媚和高原走进了病房。艾春阳正在吸氧,床前挂着输液瓶。看到她那没有一点血色的脸,杨媚的心里难过极了。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转眼间就咫尺天涯了,人生真是无常。
“春阳,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你很坚强!这个时候你不能躺下,杰峰去了,你不能不送他最后一程,你要让他安心地远去,别牵挂你和孩子。你要让毛毛放心地生活,别在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醒醒吧,起来!”杨媚在艾春阳的耳边小声地说着。
杨媚知道春阳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躲不掉,也逃不脱,只有顽强地面对它、战胜它,才是最好的选择。
杨媚一直轻声的、慢慢地跟艾春阳聊着心里话,从她们进入309寝室开始,说到恋爱、工作、结婚、生子。
“春阳,你还记得你们结婚时的情景吧,真热闹啊!我头一次去农场参加婚礼,你们的婚礼让我终生难忘。看到你们那幸福的笑脸,都想让杨媚跟你同上花车,我跟峰子一同迎娶你们姐妹。”
一行热泪从艾春阳的眼角流出。
“春阳!你睁开眼睛。懦弱不是你的性格,你起来!”杨媚用手推着春阳。
艾春阳“呼”的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搂住了杨媚的腰:“大姐,我的杰峰不在了,我的天塌了!”她号啕大哭起来,手上的输液管向回返着血。高原赶紧喊来了护士,为她拔去了针头。
哭了好久,艾春阳才慢慢平静下来。杨媚递给她一袋牛奶。
“大姐,我喝不下去!”泪水溢出了她的眼角。
“三妹,这个时候喝不下去也要强迫自己喝。你要知道你不是为自己活着的,你要替杰峰活,你要为毛毛活,你要把一个人的日子当成两个人的过,你要活出两个人的责任来。拿着,喝!”
春阳听话地把牛奶喝了下去。
那一夜杨媚一直陪在艾春阳的病床旁,艾春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大喊大叫、手蹬脚刨地从床上坐起来。
“杰峰,杰峰。车要翻了,快点跳下来呀!”春阳拚命地呼喊着。
杨媚泣泪滂流着找来护士为她注射镇静剂。
食品公司的总经理亲自带车去了绥阳农场,由农场领导出面把陶杰峰的父亲接到了农场办公室。
作为老人,谁都不会想到儿子的噩耗会在平地里传来。当陶杰峰的父亲得知儿子单位的领导来看他时,千恩万谢,反复邀请领导一定赏脸去他家吃顿便饭,并且要借场领导的电话通知杰峰的妈妈,让她在家准备好饭菜。
万般无奈,场领导只好按住他的手:“老陶哇,我真不忍心扫了你的兴啊!可是你也不想想,这大忙的时候,如果没事,人家领导能大老远跑来看你嘛?唉!”
“出啥事了?是我家杰峰犯错误了?他领导哇,如果杰峰做了什么损害单位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在这里给你们赔不是。杰峰不是一个本质坏的人,领导一定要宽大处理他呀!”陶杰峰的父亲站在食品公司几位领导的面前鞠了一个躬。
万般无奈,总经理站起来把杰峰的父亲扶到椅子上坐下:“老哥,我真对不起你呀,杰峰出了点事,你老可要挺住哇!”
“出啥事了?前两天他打电话回来了,说工作忙,又要出差,十一不能回来过,让我跟她妈去他那儿过节呢。”
“咳!老陶,杰峰出车祸了!”场长憋不住接过话茬说。
“撞坏哪儿了,严重不?”杰峰的父亲担心地问。
“你的儿子不在了!”场长带着哭腔说。
杰峰的父亲愣愣地看着大家,头一歪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总经理一把拉住了他,场长赶紧上前掐住了他的人中。
送陶杰峰的那天早晨,天又下起了雨,小雨缠缠绵绵的,就像杰峰走时一样,使整个天空笼罩在一片悲伤中。
场长给杰峰妈打去了电话:“喂,是老陶大嫂吧?我是场部老杨。”
“哪个老杨?你是杨场长?”
“对。我跟你说呀,上午东极食品公司的刘经理过来看我了,他是我的老朋友。吃饭的时候我把老陶大哥也叫来了,桌上唠得挺好。回去的时候刘经理非要把大哥拉到市里去玩几天,你家大哥就搭他的顺风车去东极市了,说正好去看看儿子。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一声,他着急走,顾不上接你了,回来你再收拾他!”
“这老东西这是想儿子了,连招呼都不打就自己跑去了。大秋收的,等把活干完一起去都等不得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大嫂,回来你让他睡麦秸垛。我可是通知你了,人要是走丢了可别来找我要人。”场长故作轻松地说。
“杨场长放心吧,丢不了。有时间过来跟你大哥喝几盅,领导当大了,嫂子还怕请不动你了呢。”
“哪能呢,乡里乡亲的。等大哥回来了我去你家喝酒。”场长如释重负地撂下电话。
陶杰峰的妹妹杰峦从内蒙古的包头市赶了回来,当她看到满头白发的父亲时,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哥,你好没良心啊,让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这不是要了爸、妈的命了吗!”她边烧纸边轻声地数落着哥哥。
艾春阳的弟弟艾福也从部队请假赶回来为姐夫送行了。在艾福的心里,姐夫是他军人生涯的领路人,他当兵、考军校都是姐夫一手策划的。要不是姐夫帮他做工作,任凭他磨破嘴皮,父母也不会同意这个老来得子的宝贝儿去部队吃苦遭罪的。
毛毛披麻带孝为爸爸送行,乐乐捧着陶叔叔的照片在旁边陪着她。艾福换了便衣,带了重孝和姐姐一起站在毛毛的身后。
灵车启动的瞬间雨停了,云缝里挤出了一缕阳光。艾春阳抬头看向那里,她看到了陶杰峰的脸,还有那恋恋不舍的眼神,眼神里充满了爱。泪水顺着艾春阳的脸颊像决堤的洪水倾泄下来,她伸出手去试图拉住杰峰的手,杰峰冲着她笑着摆了摆手,飘过了那道云缝,向天外飘去。
“别了,杰峰!今生你活在我的心里,我与你同在。来生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你与我共生。”春阳呢喃着。
当陶杰峰的肉体化成一缕轻烟飘渺而去时,艾春阳的心里暖暖的,她感觉杰峰的灵魂已经飘进了她的心,爱成永恒。
陶杰峰的父亲回家的第二天,杰峰的妈妈就从绥阳农场来到了东极,她是一个人痴痴傻傻地赶来的。当杰峰妈拚命敲开艾春阳的家门时,她的眼睛早已因充血变得通红,头发披散着就像一头发了疯的雌狮。陪着春阳的姐妹都被杰峰的妈妈吓了一跳,赶紧把她让到沙发上。杰峰妈眼睛直勾勾的,吓得大伙都不敢靠近她。她猛地扑过去,推开了卧室的门,一眼看到了床头柜上那个罩着黑纱、系着白花的像框,她三把两把撕去了所有的装饰将照片紧紧地捧在胸前。陶母不吃也不喝,她一直对着照片跟儿子说话。
“峰啊!妈知道你出门了,你跟妈说好了几天就回来的,妈就在这儿等你。妈知道当兵的不容易呀,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部队让你去前线送物资,你咋能不去呢,你是军人呀。妈咋就同意你去当兵了呢,当兵多危险呀,你是妈的命根子呀!”陶母反复絮叨着那几句话好像儿子正行进在去战场的路上。
沉浸在与杰峰灵与肉对话中的艾春阳被婆婆的出现带回了现实,她痛苦着、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扑通”双膝跪倒在婆婆门前:“妈,杰峰走了,妈!”春阳想接过婆婆手里的照片,被她一把抢了回去。她怒视着艾春阳,就像是她杀死了陶杰峰似的。
刚好过来看望艾春阳的高原父母赶上了这一幕,高原妈把艾春阳扶进了卧室。高原爸拨通了高原的电话:“高原那,要是工作不忙你赶紧回来一趟吧。杰峰的妈妈来了,没有人陪着,她好像是偷着跑来的。”
“呃!爸爸,你和我妈多盯着点儿,我给食品公司打个电话,看杰峰他们领导能不能过来一趟。”
很快,高原、杨媚,还有食品厂的领导都赶来了。看到这个场面,人们的心情很沉痛,生离死别的感觉,让人们重新审视生命,审视活着的责任。
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劝说这个沉浸在悲痛中的母亲,她一直用防范的眼神看着每一个人,好像生怕他们抢走自己怀里熟睡的婴儿似的。
毛毛放学了,她懂事地悄悄打开家门,看到眼前的场面,她呆立在门口不知道如何是好。
“陶婶,我是高原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是呀陶婶!我是杨媚,我给你倒杯水喝好不好?”
“不喝,我要等小峰回来一起喝水。小峰跑哪儿玩去了,这天都黑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得出去找找他。”
杰峰妈站起来捧着照片向门外走去。
“奶奶,我爸爸不在了,你去哪里找他呀?哇!”毛毛抱住奶奶的腰大哭起来。
听到毛毛的哭声,艾春阳一愣,她从昏沉里醒了过来。推开卧室的门,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你说谁不在了?你是谁家的孩子?你胳膊上带的什么?你在给谁带孝?”
杰峰妈一把手抓住了毛毛的胳膊,陶杰峰的照片从她的怀里落到了地上。杰峰妈愣住了,她用双手抓住毛毛的双臂拚命的摇晃着,毛毛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哭喊着:“奶奶,我爸爸去世了。妈妈!”
“你这个丧门星!是你妨死了我儿子。自打你出生起杰峰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在月子里你就天天哭,他没睡过一宿安稳觉。要不是你,他能在车上睡着吗?我掐死你这个小魔鬼!”
杰峰妈死命地掐住毛毛的脖子,孩子的脸胀成了紫红色。人们被这意想不到的举动惊呆了,围着的人都过去瓣杰峰妈的手,想把毛毛从她的手里抢出来。
“陶婶你快松手哇,她是毛毛,是你的孙女呀!”杨媚一边拉着杰峰妈的胳膊,一边儿声嘶力竭地喊。
“放开我的孩子!砰!”
陶杰峰的妈妈被这突然的响声惊呆了,她身体一软瘫了下去。
艾春阳把暖水瓶摔到了地上,热水正透过摔扁的瓶罩向四周淌着。艾春阳光着脚丫子踩着热水和玻璃碴子疯了似的扑过去搂住了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毛毛。
当农场的杨场长带着杰峦赶到艾春阳的家里时,人们已经把杰峰妈送到了医院。艾春阳把毛毛搂在怀里,“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