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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四十四)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3-12 07:36:11      字数:11166

第四十四章波心静。照人如镜。少个年时影

祁寒听得韩滶口口声声说他是凶手,纵然心中无愧,却也竦然惊道:“你说什么?”
韩滶道:“你休想抵赖!我问你,那日晚上,你明明应该在书房中,但我上来时,却不见你的踪迹,你到底去哪儿了?”
祁寒道:“我……”正要将那晚的事情说出,可转念又想到若将那晚扮鬼试探阿絮的事情说出,自己倒也没什么,却不免要把阿絮牵扯出来,便是一阵踌躇。阿絮在一边对韩滶喝道:“他去何处,又关你何事!难道是为了他不在书房中,你才杀害了你师父吗!”
韩滶惨然笑了两声,蓦地停住,又一指祁寒道:“正是!要不是为了他不在书房中,我何至于去伤害师父!那晚,师父正在下面体悟心法,我闲来无事,便想上来走动走动。谁知我上来一看,他却并不在书房中。我还以为他遇见了什么事情,便到山庄里去找他。找了许久,哼哼……却正在厨房外的小树林中看见了他——”
说到这儿,韩滶冷笑了两声,眼光向阿絮那儿瞟去,却只一闪,便即收回,道:“当时在那树林中的并不止他一人……”阿絮道:“你说得不错,除了他之外,我为了给夫人熬药,也在那里。”
韩滶只盯着祁寒,并不转过脸去看着阿絮,却道:“说得好!你也在那里。可是你们在那里做什么,你敢不敢说!”祁寒道:“当时我们正有些误会……”
韩滶猛然打断这话道:“误会!好一个误会!你们男女二人,半夜三更,在树林中搂抱在一处,却也叫误会么!”阿絮面上顿时涨得通红,道:“你乱说什么!”祁寒骤然想起那晚他将阿絮点到在地之后,曾听到远处有人轻哼了一声,便指着韩滶道:“我知道了,那人是你!是你哼了一声!”
韩滶道:“自然是我,若不是我,却也没有人能看见你们的丑事,若不是我,怕是你们……哼哼……”阿絮道:“你……”只气得说不出话来。许镜诧异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寒知道再不好隐瞒,便将那日阿絮去夜探书房的意图说了出来,接着又把自己如何发现有人夜探书房,又察觉出那人就是阿絮,便及心中生疑,装鬼去吓唬阿絮的事说了一遍。
待祁寒说完,韩滶口中喃喃道:“你说什么……你们并不是……难道是我猜错了么……”呆立了半晌,忽然将头一扬,纵声道:“不会的,我不信!一定不是这样,我看得不错,是你们不肯承认,你们在说谎!”
便在这时,林芜衡叹了一声,道:“他们没有说谎,是你要这样去想罢了。也不是他们行得不正,而是你自己想得歪了。”
韩滶狂笑道:“我想得歪了,我如何会想歪!我是不会错的!”说着,握着拳头,手臂连着全身都在不住的颤抖,仿佛又见到当日那景象似的,又道:“我心中气极,觉得满腔都是怒火,象立时便要冲破胸膛,迸发出来一般。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跃出去,一刀将祁寒宰了!可是我没有……我只哼了一声,便转身走了……我回到了密室中,走到师父身旁,师父还在闭目体悟心法。我本想也象师父一样静下心来。但那怒火却还跟着我,越来越烈、越来越热,我全身上下都被变得滚烫……正在这时,师父忽然睁开眼,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只这一句话,我全身上下立刻便又从滚烫变得冰凉,真得是象冰那样凉。”
祁寒忍不住道:“林师伯他,他究竟说了什么?”韩滶道:“他睁开眼来,看着我,那眼神象是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般,那样陌生。接着,他便轻轻说道:‘那毒是你下得,是不是?’……”祁寒惊道:“那毒是你下得!难道那在林师伯的酒中下毒之人竟也是你吗!”
韩滶道:“是我下的毒,但这还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害师父,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在酒中下毒!”
祁寒道:“我不明白。你如何是为了我才在酒中下毒?”韩滶断然道:“不是为了你,而为了秋声刀。”祁寒道:“秋声刀?在南京将秋声刀偷走的真是你?”
韩滶冷笑道:“偷?我为什么要去偷!那把秋声刀本就是我的,我用得着去偷吗!我去南京只不过是把原本属于我的秋声刀拿回来而已。”祁寒道:“那朱青和李大鸣二人也是你杀伤的了?”
韩滶道:“那两个人吗?这要怪他们自己不知进退了——师父让你把秋声刀送到南京去,这话恰好被我听了个真切。师父要将秋声刀送去,分明是受了柳云和那袁微的蒙骗,我自是不能坐视师父出此下策,便假做去田庄办事,实则一路快马加鞭,往南京去了。我那马虽然不如你的雪芭蕉跑得快,但至多不过晚了小半日便也到了南京城里。进城后,我又到客店中打听有没有向你这般打扮的客人住店,你虽是普通得紧,但你那马却显眼,只问了几家,便找到你住的那家客栈来。我就在你旁边的那个屋子住下了……”
经韩滶如此一说,祁寒记起在客栈中曾看到一匹马卧倒在地,疲累之极,想必那就是韩滶的马了。只听韩滶又道:“你回到客栈后,我本想趁夜便使个法子把秋声刀夺过来。但还没等我动手,那两个人便来了。你们在房里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待他们出门后,我跟到客栈外面,出手从他们那儿将秋声刀拿了过来。我本来没想害他们性命,只想将他们打昏便也算了。谁知其中一人还有些功夫,竟抱住我的腿不让我走,我见他纠缠不清,一怒之下,便拔出秋声刀,只一刀,他便了帐了——这是他自己找死,可怪不着我。”祁寒怒道:“你拔刀杀人,却还说旁人找死!当真是心狠手辣了。”
韩滶道:“我心狠手辣?你的心不狠,手不辣么?我替师父将秋声刀取回来,免得他老人家受人欺骗,这有什么错!你回络藤山庄后,却还口口声声要追查秋声刀的下落,要替那两人报仇。我自是问心无愧,却不想你探出实情来,引得师父他老人家生气,更不想如袁微一样被师父逐出师门,这才在酒中下了毒——”
祁寒道:“那林戎呢?他怀中的玉瓶和银票又是怎么回事?”韩滶道:“这也都是我做得了。总得有一个人抵这罪才行。平日里我也给了林戎不少酒喝,他便是帮我这一个忙,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趁他不注意,点了他的死穴,将玉瓶和银票塞入他怀中,再编出些话来说给你听便行了。”祁寒道:“想不到一早先起,你便如此处心积虑存下了害林师伯的念头!”
韩滶道:“你不用这样急着替我乱加罪名!我是在酒中下了毒,可我从没想过要去毒害师父,因为我想毒的人只是你!师父虽然中了毒,我自可以想法将解药给他。只有你,中了毒后,才会功力尽失,便是想追查秋声刀之事,也无此气力了。只可惜我不知你从不饮酒,此番算计这才落了空。”
祁寒道:“那你失去功力也是假得了?”韩滶傲然道:“我自己下的毒,怎么会毒到我自己,那也不过是做给你看得罢了!”祁寒道:“怪不得我给你运功驱毒时,觉得你体内的真气颇是怪异——”稍一思忖,又想起阿絮说起那追风派的司马助在武林大会上吐血的原由时,自己曾觉得有件事极是不对,这时才恍然道:“林师伯以内功驱毒,即将功成之际,你却喷出口血来,令他功亏一篑——这也是你故意做出来的了?”
韩滶面色一黯,道:“这许多事,我都不后悔,只这一处,却是我对不住师父了。我怕师父功力恢复之后,以他的武功阅历,便能发现我行事中的破绽来,情急之下便以内力在经脉中逆行,逼出口血来——我本以为师父他武功造诣深厚,哪怕费些时日,必能将功力恢复。而在这些时日中,这件事总能淡去,我便也不用担心了。”
阿絮在一边道:“其实那晚你从密室中上来,不是闲来无事,出来走走。而是担心祁寒已经对你起疑,会在庄里查找秋声刀的下落,这才出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韩滶怅然道:“你还是这样聪颖——不错,那晚我出来,确实是为得此事。因而当师父睁开眼来,忽然间说出那句话来时,我才会全身冰凉。我从没想到师父会这样快就知道这一切,我从没有想到过……”又一指祁寒道:“是你将这些话说与师父听的,是不是!”
阿絮叹道:“你猜错了。这件事是你师父自己想出来的。”韩滶愕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絮道:“你并没有中毒,但你要做出同样中了毒的模样,平日里必然要装成也是功力尽失。可你方才说你进到密室中时胸中怒气不可抑制,如此情形之下,自然便想不到去掩饰住功力。而你师父恰好在闭目体悟心法,正是心底一片彻明之时,定是从你的脚步和气息中听出你并没有丧失功力了。由此下去,前后一想,如何不知是你下的毒!”
韩滶怔了一怔,也叹道:“你说得不错……”祁寒道:“就是因为林师伯问了你这句话,你便把他杀了?”
韩滶颓然摇头道:“我没有。听到那句话,又看到师父那眼神,我不由自主便跪了下来,又把秋声刀的事也告诉了师父,求师父饶过我这次。听了我的话,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然片刻,便让我把秋声刀拿来。那把秋声刀我就藏在我房间中,我便上去把它取了出来。只是我越想越怕,越想越怕,我怕师父恨我拿走秋声刀还下毒害他。他要我把秋声刀取来,是要杀了我清理门户。我拿着刀到了密室中,师父对我伸出手道:‘把刀给我。’我哆嗦着手,将刀伸了出去,就在那一刹那,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顿时便将我统摄住了,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得拔出刀来就向师父砍去,一刀、两刀,砍了几刀,我也分不清了,鲜血、鲜血到处都是——刀上,师父的身上、地上、我的身上、我的手上,我想摔掉那鲜血,可是怎么摔,也摔不掉……”
林芜衡早已忍不住便啜泣起来,祁寒也是泪流满面,许镜面色苍白,头一晕,便要向地上倒去,林芜衡和阿越连忙将她扶住,许镜颤抖着手,指着韩滶道:“好……好……你真是你师父教出的好徒弟!”
韩滶道:“师母,我知错了,只是徒儿也是逼不得已啊!若不是师父想杀我,我又怎么会……”阿絮道:“你又错了,依我看来,其实你师父要你那秋声刀来,并不是想杀你。”韩滶道:“你怎么知道……”
阿絮道:“你虽和老爷为师徒这么多年。却还不若我了解他深些。你是他的衣钵传人,在你师父的眼中,你比他自己都要重要些,更不要说那柄秋声刀了。他心痛的是你辜负了他的希望,违背了江湖的道义,却不是怪你下毒害他,更不是恨你拿走了秋声刀。别说他功力全无,即使有秋声刀在手,也杀不了你。就算他杀得了你,也绝不会动手的。我料他要你拿秋声刀来,只不过是想告诉你,无论是多好的宝刃,也绝比不上道义宝贵,更没有人的性命值得珍惜。你师父他或是就此将秋声刀毁去,好让你明白此事理;或是让你带着秋声刀去震源镖局承认一切,总之都不是要杀你之意了!”
祁寒道:“不错,林师伯要杀你清理门户,立时便可动手,又何必非要等你拿秋声刀来!”
一席话只听得韩滶楞在当场,口中不住念叨道:“师父要杀我……我杀了师父……师父不会杀我……我杀了师父……我杀了师父……我杀了师父!”说到此处,禁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一面唤道:“师父!”
祁寒见韩滶似有悔意,便叹道:“你虽然一错再错,但若此刻还能幡然醒悟,也算对得起林师伯对你的教诲。”岂料韩滶听了这话,忽然止住哭声,手一伸,从背后将秋声刀连鞘取了下来,对祁寒道:“不用你在此假意做好人!你害得师父身死,害得我落得如此境地,还要让我悔悟什么!”
祁寒道:“此时此刻,事情已然大白,你还这样说!”韩滶道:“我做的事情我自会承认,你呢?”祁寒道:“我做过什么?”
韩滶冷笑道:“你是什么都没做过,但却什么都有。无论到哪里,旁人都会称你一声祁少侠,待你尊同上宾。岳英、姜大先生那些人更是要奉你做抗倭大会的盟主。可你做过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过!充其量,你不过是沾你爹的光而已。我呢?我是什么人?我既不是什么大侠的儿子,也没什么显赫的家世,我不过是被人收养的一个孤儿罢了!你什么都有了,但你还要和我争,要把我的一切都夺走才甘心!”
祁寒道:“我和你争?我和你争什么?我什么时候和你争过?”韩滶道:“你不承认吗?让我一件件数给你听。就从你那匹雪芭蕉说起,它是哪来的?”祁寒道:“那是林师伯托我爹送给我的。”
韩滶道:“不错,是师父送给你的。可你有这样的好马,我却没有,若没有你,那匹马就应该是我的!还有,我曾听到师父对你说,他准备将‘回风舞雪掌’传授给你……”祁寒道:“林师伯是有此意,可是我并未应允……”
韩滶道:“你嘴上虽不应允下来,心里却必定高兴得紧!但只有我才是师父的弟子,他的武功自是只能传给我一人,你凭什么一来就要将这功夫夺去!这也不去多说,再就是这把秋声刀了,你自有你的长扬刀,却还不放过我的秋声刀,竟要把这把刀送到外人之手。可你要知道,这把刀是我的,别说是你,任一人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
祁寒道:“阿絮方才说得不错,这世上有比宝刃珍贵许多的物事,你从没有想过吗?”韩滶手抚秋声刀嗤道:“珍贵,这也只是你们说着好听而已!你为何不将长扬刀送给旁人,为何却来打我秋声刀的主意!什么叫珍贵?只有拿在自己手上的东西才最珍贵,其他的物事无论说起来多好,也都是假的!”
林芜衡一边流着泪一边叹道:“想不到你竟然变得如此偏狭!”韩滶道:“我是偏狭,可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我若不这样,怎能活得下去!还有你,林师姐,自小我们便在一处长大,我喜欢你,可是我却知道,你生下来就已许配给了祁寒,无论我与你有多好,你都是祁家的人!”
林芜衡淡淡道:“那时我只当你是我弟弟,我并没有让你在心中这样想。”韩滶道:“你是没有,因为我怎么能和祁家的少侠相提并论,你始终都没有将我放在眼中——”说着忽然侧过身去,一指阿絮道:“还有你,我心中对你怎样,你自是清楚,可你却对我总是不理不睬,任我费尽心机,都不能让你哪怕是对我笑一下!”
阿絮道:“那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韩滶道:“我还道你生性就是如此冷漠待人,这倒也算了。可是祁寒这厮一来,你便与他打闹在一处,这不是看不起我,又是什么!”阿絮道:“我是看不起你的为人,你自己做出这些事来,还想让旁人看得起吗!”
韩滶轻叹道:“你看不起我,可我不怪你。我只怪祁寒,要不是他出现,日积月累,我总能说动你——”
又扭过头来,望着祁寒道:“所以这笔帐也仍要算在你的身上!现在你该明白你夺走了我什么了——凡是我有的,你都要夺去,雪芭蕉、回风舞雪掌、秋声刀、林师姐、阿絮,连带所有我想要的得到,你也都要夺去,江湖上的名声、武林中的地位,凭什么岳英那些人与你称兄道弟,却连我是谁也不知道!凭什么你可以当盟主,我却不能!我为什么不能!若没有你,我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若没有你,师父也不会死!是你害了我,害了师父!现在你该知道,我要杀你为师父报仇,实在是一点也没冤枉你!”
说话声中,骤然间只见冷光四射,却是韩滶已将秋声刀拔出鞘来,挺身便向祁寒斩去。祁寒怕伤及旁人,不待多想,便也晃掌迎上前。韩滶只道那日在鄱阳王家他的秋声刀被祁寒匹手夺去,只是他一时疏忽而已。他的武功和祁寒本就在在伯仲间,此时又有秋声刀在手,只要小心在意些,祁寒便万万不是对手了。他却不知祁寒学会挥弦手后,武功已然大进,又经与断云岭诸人的一番激战,对于武功一道,领悟颇多,早已胜他多矣。
祁寒一出招,便施出了鄱阳王家的挥弦手,韩滶自是不识,只觉祁寒手臂挥舞处,劲力雄浑,竟远胜自己,心中不禁为之一凛。那书房中本就空间有限,韩滶虽然手中有刀,施展起来,却还不若祁寒赤手灵便些。祁寒的招式又是韩滶闻所未闻的,只三两招间,就已欺身到了韩滶近前。
韩滶大骇,忙回刀自保,同时脚下猛点,便要往门口处飞退。正此时,祁寒一双手掌若蝴蝶漫舞,已到了韩滶胸前,待要拍上时,忽然化掌为指,接连点了他胸前六处大穴,韩滶手中的秋声刀摔落下来,又往后连退了两步,一下坐倒在地,面如土色道:“这……这是什么功夫……是不是师父传给你的?”
祁寒摇头道:“到了此刻,你却还是疑心林师伯对你藏私。他对你早已倾囊相授,又怎么会留下什么武功没有教你。这是鄱阳王家的挥弦手,是王谢王前辈传授给我的。”
韩滶自语道:“挥弦手……好一个挥弦手,你能学到,我却学不到。”阿絮斥道:“你做了这许多坏事,未遭天谴,就已算万幸了,哪还能学到这样的武功!”韩滶道:“你说得不错,我做了这许多事,早该死了。你们杀了我吧!”
祁寒走到许镜身前,道:“林师母,我们该如何处置他?”许镜长叹一声,道:“你师伯待他不可谓不厚,可他却……我从没想到他的性情竟已如此,这也只能算是我们管教无方,自作自受了。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见着他。要如何处置,你们看着办吧。”
祁寒应了一声,阿絮已走过去将秋声刀拾起,递给祁寒。祁寒见那刀仍是皎洁若秋月,澄净若春水,不禁暗自叹道:“此刀看上去虽明净,却不知已沾上了多少人的血来。”如此一想,朱青和林若谷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心中便忖道:“也不说其他了,就只‘杀人偿命’这四个字,韩滶就怎么也逃不过去!”想到此处,便向韩滶看去,只见他低着头伏在地上,身上不知是因为悔恨还是害怕,在轻轻颤抖着,心中便又升起一丝怜悯,只觉不杀固然有不是之处,可要就这样杀了他却也下不了这手来。
祁寒犹豫半晌,始终拿不定主意,又向阿絮看去,阿絮见他望来,缓缓摇了摇头,稍稍抬起指来,往那密室中指去,又做了一个关门的手势。祁寒暗道:“阿絮是什么意思……是了,她知道我难以下手,便让我先不要杀韩滶,只把他关在那密室中。可若要把韩滶关在那密室中,让他整日看着地上的血迹,闻着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他又怎能忍受!与其让他日日受这样的煎熬,还不如今日便爽爽快快将他杀掉!”打定主意,祁寒便走到韩滶身前,对他道:“你若心存忏悔,就去九泉下找林师伯来,去向他说个明白,求他宽恕于你!”说罢举起刀来,便要砍下。林芜衡和许镜都将脸别过一边去,只阿越忍不住喊道:“祁少爷,不要!”
韩滶心中尚存万一之想,见祁寒举起刀来,面上便满是惊惧,待听到阿越这句话,忙向许镜喊道:“师母!救救我!你救救我啊……”见许镜并不睬他,又向林芜衡道:“师姐,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林芜衡颇感不忍,便对许镜道:“娘……”许镜道:“我能饶他,却不知你爹会不会饶他。”林芜衡心中一酸,便也不再言语。
韩滶见祁寒手中的刀便要砍下,再顾不得其他,伏在地上对许镜大声喊道:“师母,你待我不公!”许镜依是不去看他,只冷冷道:“我如何待你不公?”
韩滶道:“那日晚上,你已当祁寒是杀害师父的凶手,我要杀他,你却不肯。你说若是师父若在世,便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会看着祁寒死在自己的面前。如今换做是我,你却不肯饶过我这一次,难道我在你们的心目中,就真得比不上祁寒么!这不是待我不公又是什么!”
许镜略微一怔,回过头道:“想不到你还有脸抬出你师父来救你的性命。”又摇首叹息道:“罢了!你说我和你师父处处亏待于你,我也不想你死后,还抱着这个话柄。我既曾放过寒儿,这一次便也放过你——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祁寒听了此话,默然将刀放了下来,俯身将韩滶的穴道解开。韩滶站起身来,一声不语,走到房门处,推开门便走了出去。阿越看着韩滶走出去,嘴角一动,象是有话要说,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来,只眼泪如连珠般坠落下来。
韩滶走后,书房中一片寂静,过了良久,许镜才启声道:“寒儿,这以前我们都错怪了你,可委屈你得紧了。”祁寒道:“韩滶方才说得不错,要不是那晚林师母你出手阻拦,我早已死在秋声刀下。要说起来,我还该谢过林师母救命之恩才是——”说着又一看手中的秋声刀道:“只是这秋声刀……”
许镜道:“我不想再看到韩滶,便是这把刀我也不想看到,也随你处置去吧。”祁寒道:“林师伯就是伤在此刀之下,我也不想再用它。而且此刀太过锋锐,杀气极盛,又是倭寇欲得之物,万一落在他们手中,必然为孽非浅。还是依林师母的意思,将它毁去为是。”
林芜衡道:“可是寻常的物事都伤不了这把刀,又怎么将它毁去?”阿絮道:“我倒有个主意,这书房左首的花园里有个池塘,塘水极深,莫如就将秋声刀沉到那池塘中去。”
许镜道:“这样也好,你们去做吧——我也累了,想去休息了。”说完这话,许镜面上疲态尽现,仿佛只这刹那间就已老去了十数岁。林芜衡和阿越一左一右扶着许镜走出书房,祁寒将秋声刀放入鞘中,也和阿絮出了书房,一路向那水塘去。
此时外面已是一片暮色,待到了水塘边,祁寒想起那晚从厨房外的小树林回来,他便是在此处停留了片刻,将脸上的墨水和伤处的血迹洗尽,若是那日不在此滞留,而是径直赶到书房去,说不定便可以救得林师伯的性命,想到此处,便叹了一声。
阿絮道:“你还在想着韩滶的事吗?我现在才知道他为何那样恨你,仿佛真与你有杀师之仇一般。他杀了自己的师父,心中并非不愧疚,但他却不肯承认。他要将打消这愧疚,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另找出一个凶手来。他千方百计要把这罪责往你身上拉,与其说是遮掩旁人的耳目,不如说是遮掩他自己的良心。说来说去,说到到最后,便连他自己也相信不是他,而是你,杀害了你林师伯了。”
祁寒道:“你说得不错。但虽然林师伯不是我杀的,我却总觉林师伯之死,我难逃其咎。”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又道:“我身上的冤屈虽已洗尽,但恐怕这歉疚却是再也不能释去了。”
阿絮道:“这些事虽然都属巧合,但结果却几乎都是一定的。韩滶的所作所为,你林师伯早晚都会知道。而以韩滶的脾性,为免你林师伯的责罚,也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这与你在此处多待片刻,还是少待了片刻,都无太大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责了。”
祁寒轻轻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我还觉韩滶虽然偏狭,但所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我是没做过什么,行走江湖,靠得都是我爹的名声罢了。”
阿絮微微一笑道:“那你救震源镖局、救姜大先生、救王谢,还要千里迢迢把那地图送到沿海去以备抗倭之用,靠得都是你爹的名声了?”祁寒一楞,道:“这倒不是,但这些都是小事……”
阿絮道:“那些大侠,又哪一个不是从这些所谓的小事做起的,细算起来,怕是这些小事反倒更多些。柳聚君、韩滶他们倒是想做轰轰烈烈的大事,但小事上他们都不肯行侠仗义,又能做得出什么侠肝义胆的大事了!”
听了此话,祁寒道:“你说得是。”又道:“幸亏有你,才逼得韩滶将实情都说了出来,我还担心他怎么也不肯承认呢。”
阿絮道:“无论他的谎话说得多圆,只要是谎话,就必然有破绽可寻。况且那日他仓促之中哪能想得到那么多来,只是随口说着罢了,事后想起,就是觉得有不对,也只能将错就错了。正因为如此,他给我连问之下,便慌了手脚,这才方寸大乱。至于他亲口承认杀了你林师伯,却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你的故智。”
祁寒奇道:“我的故智?”阿絮笑道:“若不是你扮鬼吓我,我又怎么想得出让林姊姊装做你林师伯吓韩滶的主意,这可不是你的故智吗?”祁寒也笑道:“你记得倒清楚。”阿絮悠悠道:“我自是记得清楚。”
祁寒见阿絮如此神情,心中忍不住一荡,正此时,却又想起韩滶方才所说的一段话来,略一迟疑,还是问道:“韩滶说,他……他对你的心意,却又是怎么回事?”
阿絮见祁寒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模样,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反问道:“你说呢?”祁寒道:“我如何知道,我只听他说过,他……他喜欢你。”
阿絮道:“你可知你在这络藤山庄时,我为何对你总是厌恶得紧?”祁寒道:“你不是说,你以为我是寻常的浮浪子弟吗?”
阿絮道:“正是如此。可是这印象却是从韩滶那里来的。我以为你也和他一般模样,这才那样厌恶你。”祁寒道:“原来如此!那我……”阿絮道:“幸好你不是他那般,否则便是到现在我也不会理你。”
祁寒心中一喜,轻握住阿絮的手道:“阿絮——”阿絮笑道:“且不说这些了,还是将夫人交代的事情做了要紧——就把秋声刀扔在这水塘里吧。”
祁寒又拿起秋声刀来看了一眼,心里黯然叹了一声,运劲于臂,一扬手,将秋声刀掷向水塘。秋声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到了水塘中央,蓦然停住,笔直得朝水面上落去。只听轻轻一声水响,平静的塘水中现出一个涟漪来,又渐渐向四周扩去,还未扩到多远,秋声刀便已没入了这涟漪中。
阿絮轻声道:“但愿你林师伯的魂魄也如这秋声刀一般,在此安息了。”祁寒道:“但愿如此。其实杀不杀韩滶倒也没什么区别,林师伯并不会因我们杀掉韩滶而更高兴些。只盼他经此一事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那林师伯便真得可以安息了。”
二人站在水塘边又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晚,便向许镜住的院子走去。待到了院门口,却见林芜衡从里面走了出来,祁寒道:“林师母呢?”林芜衡道:“娘有些疲累,我已经让她睡下了。阿越说有些不舒服,也自去房中歇息去了。我正要去找你们。”
祁寒道:“林师母的身体可要紧么?”林芜衡道:“我娘一向把韩滶看作自己的亲子,现在竟……她心中自是伤痛难当。可是这些日子来,她经历了不少事,也习惯了,应该可以忍得过去。”
说话间,林芜衡抬起头来,见阿絮面色有些苍白,便对她道:“你大伤未愈,又忙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休息了。”祁寒也道:“正是,你还是回房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阿絮道:“这也好,你呢?”祁寒道:“我也回自己的房中去。林师妹,你晚上可还是要陪着林师母?”林芜衡道:“我这么久没回来,也该好生照看她才是。我先去将吴儿他们三个孩子安顿好,再到这儿来——阿絮,吴儿他们呢?”
阿絮道:“我让林狄带着他们在后面厨房那儿玩。”林芜衡道:“我便去那儿找他们。”祁寒道:“我陪你去。”当下阿絮便回院中自己的房间去了,祁寒陪着林芜衡往后面的厨房那儿走去。
林芜衡为怕小信小义他们惊讶,便又换做鲁先生的模样。二人默然走了半晌,林芜衡忽然转过身来,朝祁寒深施了一礼,祁寒不知林芜衡是何意,连忙跳到一边,惊道:“林师妹,你这是为何?”
林芜衡道:“今日在牵牛山上,多亏有你,吴儿才能躲过那一刀。我是谢你救了吴儿一命。”祁寒道:“可我出手时相救时已经晚了。是吴儿自己跃了开去。”林芜衡道:“但吴儿跃开去时,所用的那轻功是你教给他的。”祁寒道:“我只是教了他一些最基本的……”
林芜衡道:“我不是怪你。其实吴儿偷偷得练你教的轻功,以为我不晓得,殊不知我都看在眼里。我本想不让他练习,但看他如此痴迷,练习时又分外用心,便如我研习医理时相似,便也不忍阻止他了。只装做不知,随他自己练去,想不到今日就是凭着这轻功救了他的性命。”
祁寒稍一思忖,本不想多问,却还是忍不住道:“可我还是不大明白你为何不让吴儿练武,难道就是为了医者和武者所行的是救人和杀人这两条不同的路吗?”
林芜衡道:“我原本是这样以为,但现在我却想明白了,医术和武功虽然宗旨不同,但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关键在施用的人如何运用,只要用得好了这二者都可以救人,运用不当却又都可以杀人。这与医术和武功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祁寒道:“那你允许吴儿练武了?”林芜衡摇首道:“不过你方才所说的只是其中之一。我不让吴儿练武,还有一个原因,却一直没有说出来。”祁寒道:“还有什么原因?”
林芜衡的面上被面具遮着,也不知是何表情,只目光中有些朦胧起来,缓缓道:“这却是为得语化了。”祁寒道:“吴公子?”林芜衡道:“我不想吴儿重蹈语化的覆辙。”祁寒奇道:“这是为何?我还是不明白。”
林芜衡道:“爹知道我和语化的事后,便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见他。语化又着人来提过几次亲,都让爹打了回去。他便自己跑了过来,但爹却见也没有见他,只让人传出话来,你可知道爹让人告诉他的是什么话吗?”
祁寒道:“这话我也曾听林师伯说过,他说那吴公子若想娶到你,除非是做到武林中的第一高手,否则休想。”
林芜衡轻叹了一声道:“正是这话了。凭他的武功那武林第一高手是绝无指望的,就是他成为武林第一高手,爹也不会将我许配于他,爹的意思本就是让他死了这条心。可是他听了这句话后,竟信以为真,虽明知渺不可寻,却认为只要有一线机会,便要勉力一试。就想寻师访友,学到一门绝世武功来。”
祁寒道:“所谓绝世武功,向来就是可遇不可求之物,吴公子若想寻来,倒也不是易事。”
林芜衡道:“你说得不错。仓促之中能到哪里去寻什么绝世武功去,但说来也不知是巧极,还是不巧之极,正当他茫然无路时,却从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他自己的家中正有一部武功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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