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 唇枪舌战老爷岭

　　一一四唇枪舌战老爷岭
　　
　　“水哥和鲍光他们啥时候走的？”走进东配殿寮房，陈婉问。
　　“一直睡到八点多钟，起来连饭都没吃，接个电话就走了。”老贾头指着桌上的饭菜说：“小水子临走告诉我，让我晌午设国宴招待功臣陈小姑娘和马大英雄。”
　　哈哈哈！
　　三个姑娘一台戏，饭间，善讲的马子林和老贾头根本插不上话，只有添饭、加菜、开饮料的份儿。
　　“龚青子哪？”陈婉地给黄羞儿一瓶“雪碧”问道。
　　“回水库去了一趟，现在在城里帮胡凤来张罗古董店开业呢！”黄羞儿扫了大家一眼，“晚上他还有任务……”
　　宋萍手举着一串羊肉串说：“任务不任务我不管，我提议，今天晚上，就在这屋里，让黄羞儿给我们讲讲，他们是咋样在八塔子找到金眼的，好不好？”
　　“好！”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
　　“贾大爷，你这羊肉串做得真好吃。”黄羞儿嚼着、品味着。
　　“哎，我说，你等会儿再吃行不行？有的是呢，你快说啊？到底讲不讲啊？”陈婉用胳膊肘碰了下黄羞儿，催促着说。
　　“那、那得讲一宿。”黄羞儿咽下一个肉串儿说。
　　老贾头一晃头：“一宿就一宿，不就这羊肉串吗？下晌我啥也不干，炸它两粪箕子！”
　　哈哈哈！
　　姑娘们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险些把嘴里的东西喷吐出来。
　　语文研讨会在《唐王》酒家大厅召开，黄羞儿的任务是评课，授课教师是市里的特级教师江表，课题是《西门豹治邺》。
　　宋萍挨着黄羞儿坐着，悄声说着：“我先上，你可得兜着，整不好可给义县丢大脸啦！可既然在咱这儿开会，拿不出点正经玩意，也对不起这东道主的名头哇。”
　　挨着坐着的陈婉和马子林，也都附和着点着头，说对。
　　黄羞儿说：“别忙，那个钟离老师是个权威，听听她啥意见？”
　　这时，一个姓张的中年男教师正在前面的讲台上发言，他对坐在操作台上的阿豪说：“这位老师，请把课堂纪实录像，返回到后半部的质疑部分。”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男生激昂的反问：
　　“老师，西门豹向河里连投了三个老妇人，我认为他犯了三个错误。第一，他没有法制观念。身为一县之长，他是执法的人。巫妪犯罪，犯哪条就按哪条治她的罪。不应该不问青红皂白，统统扔进河里。第二，他缺乏人道主义，没有人权、人性，人是最宝贵的。三个老婆婆，也是生活所迫，作了封建迷信的错事儿。可也不应该投河淹死啊？太残忍了吧？第三，他是愚弄群众。让老婆婆到河里去问何伯，河里有何伯吗？以迷信治迷信，就会使老百姓更加迷信。这是什么县长啊？”
　　“停！”男教师一挥手，录像定格在小男生一张稚气的、惊异的、充满愤怒的小脸上。
　　男教师指着屏幕说“这就是新课程改革倡导的多元解读！看啊！我们的小男生，他不唯书、不唯上，在充分的个性化阅读的基础上，大胆提出了千百年来专家学者们都没有提出来的法制问题、人性问题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这是对学习的革命！是对师道为尊的挑战！这是对课堂家学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飞跃和超越！”
　　“反对！”宋萍早已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清越的一声喊后，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
　　举座皆惊。
　　市里主持会议的主席杨主任，从主持席上站起来，扶了扶眼镜，看了看，中间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女教师，脸色绯红，大眼睛里有一股压不住的火气。旁边坐着的教研员任老师，向杨主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杨主任挥了挥手说：“反对成立，请讲。”
　　马子林不知从哪儿拿来只话筒，连忙递给宋萍。
　　宋萍接过话筒说：“谢谢主席，我是义县宋萍。我认为，多元解读不是无元解读，个性化阅读也不是随意性阅读。课堂教学与校外个体自学的根本区别是，它是在教师指导下的，以学生个性发展目标的一种双边、多边活动。小男生的发言积极性是好的、值得提倡的，但是教师应该加以引导。引导什么呢？引导的正是这位张老师所误导的内容！”
　　宋萍带有瓷音的话语，很快抓住了全场的听众，可这反问后的一句话，嗡地一下，整个会场像一张大弓一样绷紧了弦。
　　“张老师，你想想，在你的课堂上，如果解决的都是这些无关变量干扰的课外因子，什么西门豹没有法制观念、什么没有人性、什么宣传封建迷信等等，那么，你的课堂教学究竟要解决什么问题？对这些连三岁小孩都认为荒诞不经的问题，你却极力鼓吹，大肆吹捧，难道这就是对学习的革命？对师道尊严的挑战？对课堂教学的超越？那么，你所认为的新课改，将会把这天真可爱的小男生引入万劫不复的渊薮、我们未来的中国的教育将会面临着灭顶之灾！完毕。”
　　“好！”陈婉、马子林带头鼓起掌来，会场很多人都鼓起掌来，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骤起。
　　“反对！”一个染着稻草黄“麦当娜”式发型的女教师举起了手。这是整个会议上惹人注目的女子，人称“小吴老师”。
　　小吴老师操着地道的普通话说：“谢谢主席，我是锦州一中吴名花。”回头瞟了一眼宋萍，“宋老师不愧是老爷岭家乡的人，说话间透着关云长过关斩将、单刀赴会的气概。”回过头来淡然一笑，说：“然而，英雄气概如果远离了科学审慎的态度，那不过是逞匹夫之勇。我想，研讨会上排不上用场！”
　　底下有了笑声。
　　陈婉大眼一忽闪，里面都是火。伸过头来恨恨地说：“黄羞儿，这回该你上了，准备好子弹！”
　　小吴老师看来水平很不一般，说话中透露着深厚的语文教学功底。款款说道：
　　“宋老师问，这样的课堂教学解决什么问题？问得好，问到了我们研讨会的主题上了。解决什么问题？我说，这样的课堂教学就解决学生的发展问题！多么好的学生啊！多么持有独立见解的小男生啊！能够提出我们联想都没有想的问题，这就是发展！这就是新课程的核心理念！学问学问，学生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就是有学问。科学来自于疑问，这怎能说荒诞呢？这怎能说是无关变量的干扰呢？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而联想到那么多纷繁的社会问题，这正是新课程倡导的对生成性课程资源的开发与利用！江表老师上得好、张老师评得好，一句话，老爷岭语文教学研讨会开得好！完毕。”
　　小吴老师不但业务功底深厚，说话也极具煽动性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反对！”陈婉、马子林、黄羞儿、宋萍一齐举手喊道。
　　“一个个来！”杨主任忙站起来说：“别着忙，你们、你们谁先说？”
　　“我说！”黄羞儿挥了挥手。
　　“好吧，这位老师先说。”杨主任扶了下眼镜坐下。
　　“谢谢主席，我是义县黄羞儿。我们知道，一切为了学生的发展，这是新课程的核心理念。而学生发展的核心又是什么呢？是明辨是非的能力，是掌握识别真、善、美假、丑、恶的知识与能力。千百年来，人们中口皆碑的传颂着西门豹治邺、为民除害的业绩，可在今天的课堂上，西门豹清官廉吏的公仆形象，却在孩子们的心中变成了毫无人性、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悲哀啊！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好坏不辨，这就是一切为了学生发展的核心理念吗？这不都发展成了糊涂虫了吗？学生糊涂，老师还糊涂吗？上课的老师糊涂，我们评课的老师还糊涂吗？学生提出这样的、那样的问题不要紧。老师得引导，江表老师引导了吗？没有，只是肯定小男生的观点后，鼓励表扬一番，让孩子们课后去讨论。误导啊！都肯定了、还讨论什么？在教会学生怎样做人的关键时刻，给幼小的心灵以死亡的启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啊！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黄羞儿紧紧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力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说到人权、人性，西门豹正是为了维护人权、关爱人性，才惩办那些害人的大小巫妪、保护了千百个无辜受害的人。这一点正是我们老师应该画龙点睛地去点拨、去引导，学生才能健康地得到发展。生成性的课程资源应该这样去利用、去开发，才能给单一的文本材料注入活水，我们举使瞩目的新课改，才不能半途而废。两句话，多元解读不是无元解读，个性化解读也不是随意性解读！完毕。”
　　
　　掌声和喝彩声骤起，会场沸腾了。
　　两边坐着的陈婉和宋萍激动得捶起黄羞儿来，黄羞儿两眼放光，笑着连连摇手。马子林竖起大拇指：“高、高!实在是高!”
　　议论声起。
　　身后的一位粗嗓门的男教师说：“哎！这会儿要这么开，我看还有点意思。这才叫实事求是呢！实际上，大家心都跟明镜似的！谁不知道那小男生是胡诌八扯呀？可就一个个都像看见了皇帝的新装一样，瞪眼睛说白话！”
　　一人说：“新课改这玩意冷丁闯进学校，一时没整明白咋回事。我赞同这位黄老师的观点，没有点拨、没有引导、失去控制的课堂教学，它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课堂教学!”
　　一人说：“还说啥呀？现在这事儿不明摆着吗？新课改是一风吹、一刀切。说学生是学习过程主体，好，老师就成了摆设；说讨论辩论最能培养个性化阅读能力，好，离题万里的胡说滥侃充斥了一切……”
　　“严正反对！”小吴老师又举起了她的一只玉臂。
　　“严正反对无效！”杨主任站起来说；“时间关系，研讨发言就到这里。一会在这里，咱们还要和道教学会的人一起听报告。哎？”杨主任扭头对站在大屏幕前的江表说：“你咋还没下去呀？快下去呀？好啦，下面，请省教育中心的语文专家钟离老师，对我们的上课和评课给与点评。大家欢迎！”
　　钟离娜年岁不小了，可她满眼的童光、满脸的孩子气，让你很难估计她究竟有多少岁数。和颜悦色，慈眉善目，是对她面部表情的最好概括.。
　　钟离娜讲了很多参加会议的感受，最后，在提到的小男生发问引起的的一场争论时，她说：“江表老师这节西门豹治邺，别的部分我们不去管它，单就小男生发问这一点来说。我认为，江表老师这节课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小男生发问这一环节的教学预设上。然而，江表老师这节课失败也就失败在这小男生发问的后续处理上。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们谁都承认，我们的教育已落后于欧美的一些西方国家。欧美的课堂教学，是让没有问题的孩子产生问题；我们的课堂教学，是把有问题的孩子变成没问题。一个连问题都提不出来的民族，还有希望吗？而这位小男生便大胆的提出了问题，所以，江表老师对学生问题意识的培养是有成效的。而且小男生条理清晰，又分有合。又能把内容牵进地社会关注的人权人性问题。这些都是江表老师这节课的亮点。
　　然而，就在这小男生提完问题最关键的时刻，江老师却没有对他的模糊认识，加以恰到好处的引导点拨。因为此刻大家要知道，江老师不单是在仅仅引导一个小男生，而是在引导着全班的孩子们。学生是主体，教师是平等的首席。首席是什么意思？显要的位置上你是有责任的啊？教育是讲契机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失去了对小男生及时的点拨，就失去了对学生明辨是非能力的培养和教育。就像那位黄羞儿老师说的那样：在误区里，给人以死亡的启示。不过，口气是重了些，不但是学生糊涂、老师糊涂，还把评课的老师也打入了糊涂系列。”
　　大家笑了起来。说到这里，钟离娜笑着望着黄羞儿说：“没想到，老爷岭下居然有这么一位看来不胜娇羞的姑娘，可说起话来却真有点关帝英气、云长气概呀!多元解读不是无元解读，个性化阅读不是随意性阅读。说得多么深刻啊？两句话明快地揭示了教师、学生、教材在课堂教学上的三者关系。多元解读不是无元解读，就是说解读不能完全脱离文本材料；个性化阅读不是随意性阅读，就是说阅读必须依靠老师同学们的引导和帮助。黄羞儿老师和宋萍老师结合他们的语文教学实践，从语文工具性学科的特点上，为我们刚刚开始的语文学科的新课改，指出了一条实践之路。我提议，为我们巾帼虎将们的发言，鼓鼓掌，好不好？”
　　
　　黄羞儿、宋萍先后站起来向大家点头致意，跟着陈婉也站起来，一回手按住了也要跟着站起来的马子林。
　　热烈的掌声中，小吴老师款款地向黄羞儿走来，握手，拥抱。小吴老师很有风度地拿出一包名片，分发黄羞儿、宋萍、陈婉他们。几个夸张的飞吻后，便摇摇摆摆地拎着手袋向回走去。
　　马子林鄙夷地说着“这套个式在义县这地方不好使！”
　　扑通！
　　“咋样？”马子林问。
　　小吴老师顾盼生辉地向四处用着心，不留神绊倒在一个人的腿上，摔倒得很狼狈，引起了一阵哄笑。
　　忽然，大厅侧门大开，包台长、阿金倒退着录着相，邹柳、阎主任等政府要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地是道教学会的会员们。
　　杨主任大声地说：“全体起立！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各位领导的光临！好啦，大家注意啦，参加语文会议的代表请集中坐在会场左侧的两行。”
　　马子林低声对陈婉说：“婉姐，我得走。”
　　“为啥呀？”
　　“老爷们儿救自己老娘们儿的事儿，那是天经地义的，还要在大会上作报告？还要表扬？这……这都算那码子事儿啊？我磕碜不磕碜啊？”
　　“你走，谁作报告？”
　　“你说呀，你就把发那几张照片前前后后的经过，简单介绍一下就行。少来虚的，多来的实的。只要是人，谁都能做得到，太简单了!告诉他们，我不接受任何人采访。你们先别动，在这晃着他们。”说完，马子林拿过陈婉的大沿凉帽，低头猫腰混进向左侧走去的语文教师人群里。
　　邹柳和阎主任走了过来。“陈婉，我们那位大英雄呢？”邹柳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这两天觉得干啥事儿都顺手、听着啥事儿都顺耳、看见啥人都顺眼。马子林给他写的那篇会议发言稿，张会长说，回去就在《中国道教》上，全文刊载。张会长还说，准备把辩论纪实在《三清观》网站上，首发强推。你们就准备接受采访和招待旅游吧。最后一只金眼，八塔子金眼也找到了。真不善哪！赵玉虎这老玩意还真有两下子！不声不响的在背后，还真把最后一只金眼给淘换出来了。童锤和水蒙也不善，真从宝林寺和圣清宫，把两份隐藏了上千年的秘笈给整出来了。现在，就剩半张羊皮啦，哪还有啥问题？
　　马子林这小子也真长脸，关键时候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惊险喜剧片儿，全国大小媒体亦炒得一塌糊涂。说马子林，上山如关公附体，空手毙三狼；下山一记张手雷，击散二百白毛狼……
　　“邹县长，阎主任，马子林有事儿走了。”陈婉平静地说着。
　　“什么？他走了？”邹柳大吃一惊，“那、那这会可咋办？这小子他妈巴子我看他是……”望着包台长满三火似地张罗着安装音响设备，大屏幕已打出的横幅会标，邹柳有点气急败坏。
　　“陈婉，马子林临走时还说了些什么？”阎主任不动声色的问着。
　　“马子林说让我讲。”
　　“啊？让你讲？让你讲也行啊？这前前后后你都亲眼所见到的！这太好了!”邹柳顿时心花怒放。“陈婉，你还是记者，讲这点玩意那不小菜一碟儿？好好措措词儿，把语言组织一下，整生动点的。我要的是热烈火爆……”
　　“可马子林不要热烈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