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三 关公显圣鹰嘴峰

　　一0三关公显圣鹰嘴峰
　　
　　童锤说：“该打、该罚，你们回去再说。深更半夜的，赶快睡觉！明天早上你们不还要到圣清宫去吗？”
　　肖平一拉包台长：“生那么大气干啥？谁也不是故意的！”包台长被肖平推到帐篷门口还嚷着：“他就是故意的！在家搞破鞋、在外摔机器，不是他妈好东西!”
　　“你也进帐篷睡吧，他说啥你都别吱声。”童锤推着垂头丧气的阿金说。
　　“也不知道水蒙那咋样了？”肖平小声对童锤说道。
　　“他那儿更难对付，一只白虎，景阳岗上的白额吊睛斑斓大虫。”
　　
　　水蒙确实碰上了难题。上院的圣清宫的主持道长清虚上人，中风不语，手下的道士玄平、玄昌，啥也不知道。下院的黑老道玄柏，听说有半年没洗脸了，人一到跟前，闻着都不是味儿。中院没人。
　　原来这圣清宫分上、中、下三院，三院之间并不挨着，相距很远，有十来里地之遥。山下是下院，有三层殿宇，依次分别是山门殿、财神殿、元法殿；中院在山腰，现遗迹甚少；上院在山顶，也有三层殿宇。由下而上分别是关羽的坐帐殿、出巡殿、三清殿。
　　据说，文革期间上院全被扒掉，只剩下残墙断壁，中院原本就很少遗迹，当下更是荡然无存；下院蒿草丛生，也已破败不堪。92年起，当地政府开始维修复建，上院、下院才有了模样，尤以下院显得齐整。
　　水蒙和鲍光就住在下院的两间偏殿里，和看庙的老贾头住在一起。
　　拿水蒙的话说，这老贾头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物。原是圣清宫所在地大石沟大队的党支部书记，矮墩墩的红脸汉子，六十多岁了，嗓门还是那么赫亮。问他啥，啥他都知道，准不准就不一定了。他自己也承认说话有水分，他说：“我说着玩意，一般都是二八扣，都是仅供参考。准不准的，得用实践检验，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别把武大郎不当神仙看，我可是60年正经的中专毕业生，当然，他妈巴子学校半道下马了。”
　　可谁都得承认，老贾头的信息确实灵通。可一条信息到他那里，经过他的加工、润色、夸张、想象后，就变成了活灵活现像评书一样的传奇故事。他竟能大段、大段地背诵下古文戏词，再为他所用地加上一些文史资料，让一般专家听了后，都被他整得懵灯转向。他说：“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拉倒，愿那告、就那告去！痛快你还离我远点。啥对呀、错呀、真呀、假呀的？本书记概不负责!就是图个热闹。”
　　屯里人虽知他说的话不一定准，可还都愿意听他说的话、听他编的故事、听他拿人寻开心。同时，大家也拿他寻开心，他还一点不介意。
　　对于老爷岭圣清宫的故事传说，水蒙就是听老贾头足足讲了几个夜晚，才听出点头绪来。
　　老贾头讲故事，没有过高的要求：软包“小红河”、茉莉花茶别断了，到后半夜，再来俩面包、一碗方便面，就可以了。当然，再来二两“旱地王”，那他就讲得更来劲儿了。
　　水蒙感到了解一下圣清宫的历史资料，还得从传说故事入手。身边有这样一个话匣子，了解情况就太方便了。
　　“老贾，我是沈阳人，对这老爷岭圣清宫的传说，一点也不知道，你就捡主要的给我说说。我这可给你预备两条小红河呢！”水蒙拿出一只烟，鲍光沏好了茶水，端了上来。
　　“小水子、小鲍子，你俩不用客气，这挺长个夜，不讲点啥、说点啥，我也睡不着觉。”老贾头点着了烟，抽了一口：“要说别的，我可以加点花花点，可说这老爷岭圣清宫的事儿，不用加花花点，也够你们听三天三夜的啦！”老贾头喝了口茶。呸地吐在地上；“我说小鲍儿啊！你沏的这是啥茶呀？”
　　“不就你放在窗台子上的茉莉花茶吗？”小鲍指着南面窗台上放着的方形铁罐头瓶说。
　　“我的妈！那是烟丝儿啊？呸呸！”老贾头连连向炕沿下吐着：“你可糟践苦人啦！把我眼泪都呛出来了！北面窗台上那个盒子里才是茶叶！”
　　“对不起、对不起！明天我给你买一包‘碧螺春’。”鲍光忍着笑，连连替老贾头槌着背说。
　　睡梦重新给老贾头沏上茶：“先闷一会儿，你就先讲吧。”
　　老贾头把老头衫一脱，光个膀子，盘腿坐在炕头上，端好了开讲的架子。水蒙坐在地下的太师椅上，掏出了笔记本，拿出了记录的姿势。鲍光摸出了一个微型录音机，作出录音的样子。
　　老贾头笑了：“这叫干啥呢？赶像给犯人录口供呢？”
　　“重视、重视！说明对你的讲话十分重视。”鲍光坐在炕里，靠在行李上笑着说。
　　“好啦，那我就先从上院关老爷显灵说起。”老贾头咳嗽一声，请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讲了起来。
　　说是唐太宗李世民调集三十万大军，分兵三路东征高句丽，就是朝鲜高丽棒子。不料想，他亲自率领的中路军，被盖苏文大军围困在广宁城。情急之中，军事徐茂功奏道：“启奏万岁，按八卦推断，西南为开门。”
　　“就依军师所言，速速向西南突围！”李世民宝剑一挥，大军很快在西南方向杀开一条血路，就来到了现在咱老爷岭的鹰嘴峰。那曾想，那盖苏文能征惯战，久经沙场，用一万贼兵紧随其后，使三千铁骑突入鹰嘴峰下，没屁大功夫，唐军又落入了盖苏文的重重包围之中。
　　眼看十万大军，挤在山谷，溃不成军，即刻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李世民站在鹰嘴峰下，不禁仰天长叹：“想我李世民南北征战三十三载，披坚执锐、所向披靡。想不到今日竟在这荒山野岭之中，折戟沉沙。可叹我宏图未展，就遭此劫难，难道天欲亡朕吗？”
　　这时，山下传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呐喊声，盖苏文一马当先冲上山来。当时，李世民身边只有少数禁军和一些文官。
　　情形万分紧急。
　　忽然，山头松涛怒吼，狂风大作。山头上赫然飘扬起一面赭红色大旗，上书：“武圣帝君——关”。猎猎旌旗下，一位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五绺长髯的大将，像一尊天神一样，手指盖苏文厉声喝道：“大胆反贼，关某在此，岂容尔等鼠辈猖獗？还不与我快快退下？”声若洪钟，劈山裂石。一霎时，盖苏文和高句丽兵马直吓得肝胆俱裂，四散逃窜。
　　“关老爷显灵啦！”唐军随之震天动地喊了起来。
　　盖苏文望着顿作鸟兽散的兵马，哀叹一声：“天意、天意！此乃天意也！”便调转马头，急急逃去。
　　贼兵一走，太宗君臣再看那鹰嘴峰时，那还有旌旗和关老爷的影子？李世民连忙率领群臣跪倒在鹰嘴峰下，顶礼膜拜。参拜完毕，李世民问军事徐茂功：“此处峰岭何名？”
　　其实，徐茂功只知这山是前燕王慕容觥赐名为医巫闾山的，而此峰为何名，他也不得而知，遂道：“此岭尚无名称，请圣赐一名，以流芳百世。”
　　李世民略一沉吟，说道：“今朕得武圣帝君显圣救驾，那么朕就赐此处大岭为‘老爷岭’，赐关帝显圣处为‘鹰嘴峰’。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老子都这么说了，谁还敢萝卜地放屁——乱嘣缨子？就这样，关老爷这一显圣，这岭就叫了老爷岭，这峰就叫了鹰嘴峰。
　　“我说老贾头儿，你说这玩意当神话听还行。可当真话听，那就太离谱啦。那关羽是东汉三国时的人，和唐朝隔着好几百年哪！他咋能突然跑到山顶上去啦？”鲍光端过茶水来说，“可我就纳闷儿啦？如果关公要不显圣，那你说这盖苏文眼看就要活捉李世民啦，他咋跑了呢？我听过好几部评书，都说这盖苏文可不是好惹的。善使五把飞刀，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到手的猎物，他能轻易放了吗？哎，我说咋样？老贾头儿，这个茬儿口，你讲了这些年啦，从来就没想到吧？”
　　老贾头拿起茶缸盖，拨了拨浮头的茶叶，吹了吹，慢慢地喝了一口：“还是读过书的人，脑瓜来得快。对，警察嘛，就是好抠楞缝儿。”砸了咂嘴，“这是他妈三块五一包儿的茉莉花，太淡。我说小水子，小鲍可说啦，明儿个他给我买一包碧螺春，你可得作证啊。”
　　“行行！他要忘了，我给你买。你就接着说吧，究竟是咋回事儿？”水蒙笑着说。
　　老贾头儿放下茶缸，叼上了一只烟，悠悠自得地说：“我在老爷岭讲了半辈子关公显圣啦，这点事儿我要整不圆全，丢手艺不说，谁还听我白话呀？我说，你们不知道啊，别看这沟里的庄稼人，一脑袋的高粱花子，可抠起楞缝来，比兔子他妈的还精！”
　　“我说老贾头，这茶你别喝啦、烟也别抽啦！你这不是巧骂人儿吗？你这意思不就是说，谁抠楞缝、谁就比兔子还精吗？”鲍光一把拿走老贾头面前的茶缸。
　　“好好！你别生气，小鲍我说错了，说错啦，我更正，你没兔子精还不行吗？”老贾头连忙起身，要过茶缸，故意调侃着说。
　　“我说你们俩都消停点不行吗？”水蒙看着要要动手的鲍光说：“都坐下，老贾，你接着白话。”
　　“好，那我就接着白话。”老贾一撸胳膊：“它是这么回事儿。”
　　老贾头分析着说，唐太宗败走老爷岭、关公显圣吓走盖苏文，听起来是个神话，但这件事儿，依史书上的上记载，确有其事。只不过并不是真的关公显圣，而是当时作为军师徐茂功的一条计谋而已。
　　“正如小鲍所说，那盖苏文是朝鲜半岛高句丽国的宰相，号盖金，姓泉氏，传生于水中。性刚忍暴烈。貌魁秀，美须髯，冠服皆饰以金，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破隋军百万。败唐国名将长孙无忌、李世勣、薛万彻、苏定方、薛仁贵，毙王君愕、庞孝泰及其十三子。闾山一战，险缚李世民，（唐军）始行，士十万，马万匹；逮还，物故裁千馀，马死十八，物故亦数百。诏集战骸葬柳城，祭以太牢，帝临哭，从臣皆流涕。盖苏文于公元666年，崩。”
　　老贾头儿一口气说完，刹然不动，作态闪目观瞧。
　　“好！”水蒙和曝光鼓起掌来。
　　“喝茶！”
　　“您吸烟！”
　　“咋样？不简单吧？这儿有玩意！”老贾一拍肚子、一晃脑袋。
　　“我说，这些玩意你都在那踅摸来的呢？”鲍光真的佩服起老贾头来。
　　“告诉你们吧，这是朝鲜史书〈新唐书?三国史〉上写的。”老贾头晃着脑袋说：
　　“70年代，有个沈阳故宫下放来的五七大军，叫王殿阁。那老玩意通今博古，无所不知。对咱老爷岭的事儿，比我整得还明白。那时候，咱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咱有权哪！他来干啥活呀？我根本不让他下地劳动。我就告诉他，凡是和老爷岭圣清宫有联系的史书记载，都给我一一写出来。缺少资料，我就给他假，让他回沈阳找去。我的妈，八开的大白纸他写了有二十多页呀。晚上在大队部，我就一篇一篇地让他给我讲。我就捡我有用的，用红蓝铅笔画上红圈，有工夫我就背。那时候年轻，记性好。最多的时候，我都能背出十多页。因为这个，我没少挨军代表、工作组批评。我怕啥？苦大仇深，根红苗正。三代扛活，八代是贫农。祖坟冒青烟，冒出我这一个中专生知识分子来，当然，学校半道他妈就下马了。我是骒驴撵骒驴——啥事儿没啥事儿。可王殿阁就倒了血霉啦，被当成宣传三黄四旧、腐蚀拉拢干部的教唆犯，送到公社批斗、游街，还关进了菜窖。
　　我一看这不中啊，因为咱图希个热闹儿，把人家送进去遭罪，这还叫人吗？我就找到公社，当着小班子全体干部的面，把二十多张大白纸都烧了。然后我就夹着行李卷儿钻进了菜窖，他们怎么叫我也不出来。我心里话儿，王殿阁是老知识分子，我是小知识分子，我们两个知识分子还整不过你们这帮土老冒儿？
　　果不其然，他们把王殿阁返送回老爷岭，我才出窖。出窖是出窖了，可不几天，我他妈巴子也就下台了。”
　　“我说老贾头儿，你够意思，有血性。”鲍光更加佩服老贾头了。
　　“不过，那二十多张大白纸上的资料烧了，够可惜的了。”水蒙说。
　　“嘿嘿，我让我俩闺女给我抄了三宿，我把底稿给留下啦！”老贾头狡黠地一笑。
　　“我说，咱别老说王殿阁呀？接着说关公显圣啊？”鲍光提醒道。
　　“好吧，那我就接着说。”老贾头下地把门打开。
　　鲍光说：“这蚊子进来咋办？”
　　“没事儿，我这艾蒿拧成得蚊绳，蚊子闻到烟儿，都得跑出二里地去。”
　　老贾头接着讲起来。
　　当时，徐茂功见高丽军来势凶猛。唐军兵困维谷，很可能有全军覆灭的危险。故而，徐茂功战前就派出人马过岭，预设乔装，伺机待命。等到兵发老爷岭时，果见盖苏文步兵、骑兵，两下夹击。唐军自相践踏，溃不成军；鹰嘴峰上，李世民君臣危在旦夕。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乔装成当时人们崇拜的偶像关羽和周仓的唐军，出现在鹰嘴峰上。而当时高句丽国的宗教文化信仰，深受大唐帝国的影响。对关羽的崇拜，不亚于中土百姓。因此，猎猎旌旗下，关羽一声怒吼，喝退了不明真相的高丽兵，才挽救了唐军这场灭顶之灾。
　　这件事儿，就连身为皇帝的李世民，也被徐茂功轻轻瞒过。因为徐茂功亲眼见到李世民率领群臣跪拜关帝，赐名老爷岭、鹰嘴峰。他还哪敢说这是假的、装的，那不是拿皇帝老子开涮吗？祸连九族、杀无赦呀！
　　错，就接着错下去吧。
　　高丽兵退走之后，李世民带领一班文武君臣，沿鹰嘴峰而下，想观赏一下老爷岭的地势山形。行至鹰嘴峰北侧，忽见一天然石洞。那洞深盈不足两丈，石壁光洁如镜。洞内幽暗清奇，洞外松围柏绕，自有一番幽雅之趣。李世民不由得牵泛心仪，便有刻铭留纪之意。李世民在洞中沉吟道：“朕欲于此洞中留拟一旨，刻在这洞内石壁之上。徐爱卿，可有现成人手？”
　　徐茂功忙说：“启奏陛下，此时不难。圣旨一颁，臣自会筹办。”
　　于是，御前侍官笔墨侍候，李世民略一思忖，便提笔在石壁上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于正贞观十九年，御驾亲征高句丽，与广宁兵败入闾山，至老爷岭鹰嘴峰前复被围，蒙关圣帝君显圣救驾，方免于难。呜呼！朕老矣，恐不盛年，责令儿孙等，待平定贼寇日，有于此洞见此旨者，当勿惜财帛，于是岭为关圣帝君再造金身，起修宫祠，以慰英德。
　　钦此！
　　大唐太宗拟于贞观十九年季春癸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