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章节：先生梦游走西口

　　“啊？你同意？”尹雀儿一把抓住肖凡，“你再说一遍！”
　　“我同意，我愿意娶你做我的妻子、做我肖凡的老婆！”肖凡一字一顿地说。
　　“真的？”尹雀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肖凡笑着、认真地说。
　　“不对！这肯定是在做梦！”尹雀儿摇了摇头，拿起肖凡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你掐一下”
　　肖凡轻轻地掐了一下。
　　“疼，是真的！”尹雀儿像孩子似的笑了，猛地张开双臂投入了肖凡的怀抱。
　　财神庙胡同缥缈在团团白雾中。雾里亮亮的，可外面什么也不见。
　　那是一处地上天间，天间的仙境，仙境中一个梳着激进青年分头、穿着葛纱青衫的书生和一个头系英雄巾、穿着红色箭袖衣的女侠，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肖凡轻轻地揽起尹雀儿的腰肢，将下巴紧紧贴在她的头上。四处静极了，梦幻般的雾境，使他感到自己仿佛身置世外仙境。而他怀里抱着的正是那绝代仙子、他将终生厮守的心上恋人、梦中情人——尹雀儿，一个杀人如麻的义和团的三头领，一个传说中专骟洋人鹩子的女魔头。
　　老妈早就唠唠叨叨地说要抱孙子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挑啥呀？非得到我进棺材那天才办喜事儿啊？学堂里那几个女先生老到咱家来，眉来眼去的啥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再说啦，人家打北京城和杭州府来的两个女同学，长得多水灵啊？大老远的都来俩趟了，你连个面儿都不给见，你装什么孙子你呀？崔五说了，实在不行，西门外有个寡妇也不错，说是有俩孩子，那怕啥呀？还省着生了……。
　　每到这时候，肖凡就捂着耳朵、哀号着跑出门去。
　　肖凡看过无数言情小说，他给自己设计了各式的样的心上人、构思了各种各样曲折美妙的情节经历，以及与心上人相会的各式各样的浪漫场面。但万万没想到，他这个京师大学堂的高材生、义州城里的清流领袖，却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突然在一团白雾里爱上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红衣女魔头！
　　缘分啊！人不相信命运不行！造化弄人，它叫你始料未及！
　　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肖凡和尹雀儿在骨子里有一种共同的地方！这就是丘比特在向街口雾团中放箭的根本原因！
　　“凡哥，”尹雀儿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肖凡，“今夜一别，不知何时见面。可我尹雀儿从今以后，生就是你肖家的人、死就是肖家的鬼！”说罢，从腰间拔出匕首，唰地割下一绺头发，双手捧到肖凡面前：“凡哥，我从小无爹、无娘，也毫无牵挂。可现在你就是我牵挂的亲人、唯一的亲人，今后，你无论走到那里，你要记着，有一个亲人就在你的身边。她时时都在挂记着你、想念着你！”
　　肖凡珍重地接过一绺青丝，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袋里，拉起尹雀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尹雀儿，我的好人！我们的姻缘已定，从此就命运相连，谁也别想把咱们俩分开！你我不须山盟海誓，一切在心，在于心心相印。只是，此去巴林，山高路远。你要珍重自己，好好地给我回来。我和老妈在家里，等着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办喜事儿！”
　　尹雀儿早已泪流满面，哆嗦着嘴唇儿，把脸颊迎了上来。肖凡捧起她的樱唇，深深地吻了起来。
　　“凡、凡哥……我今夜非要走吗？”尹雀儿娇喘起来。
　　“要走！”肖凡忽地冷静下来，边用手擦着尹雀儿脸上的泪珠，边说，“明天一早，便会四门紧闭，全城大搜捕。我不想没办喜事儿，妻子就蹲大狱。”他又把尹雀儿紧紧地搂在怀里，望着渐渐散去的白雾说“快了，清廷不会长久了。你要相信我的话，一个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好了，”肖凡拉起尹雀儿的手，向西边的广胜寺走去。
　　尹雀儿走着问，什么叫新时代。肖凡说，走进去，你就知道了。
　　午夜沉沉，古塔黝黝。寺院里居然亮这灯。
　　肖凡叫开了山门，空灵出来亲热地拍打着肖凡的肩膀，把两人引进寺院的客舍茶间。一进屋，圣册笑吟吟地起身，一挥手，请两人落座。
　　“夤夜造访，多有得罪。方丈，情势紧迫，我们实在是……”肖凡不好意思地鞠着躬。
　　“二位施主，勿须客气。请坐，请用茶。”圣册坐下一捋胡须，“凭肖先生在义州城的清誉，只要是你提出来的事儿，只要是老衲能做到的，无有不应。”
　　“那太谢谢方丈了！”肖凡早就知道，圣册是位仁德海纳、武功盖世的得道高僧。不想，他对自己这么热诚，他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尹雀儿有点发毛，不为别的。她想，这一男一女深更半夜的跑到庙里来了，人家一定会认为是离家私奔。平素就知道，广胜寺的大和尚圣册、二和尚空灵功夫了得，曾经打败过日本国的相扑高手和忍者邪术。她现在和肖凡半夜敲门，非得被和尚们的一顿乱棍打出来不可。可没想到，那个铁塔似的二和尚空灵见了肖凡，跟见到了亲哥兄弟一样，连拍带打的，亲近的不得了。特别是那个大和尚圣册，一看他那精光内敛的眼睛，就知道是个绝顶高手。可还没等凡哥说话呢，他就说，只要你提出来的事儿，没有不答应的。我的妈！我的天！我凡哥是啥人哪？是皇上老子、还是天王老子？我、我凡哥、我这老爷们儿，竟有这么大的名气？
　　“方丈，我就直说了，尹雀儿在金福臣烧饼铺养伤，被毛三儿、花蝴蝶告密，让十几个洋人抓住。半路上，马队杨冲又插了手。崔五和南礼拜寺的回民兄弟打死、打伤洋鬼子，救出尹雀儿。我们把中弹的崔五和昏迷不醒的尹雀儿，送到九井医馆里疗伤时，发现崔五的飞镖，有几只还在被打死的捕盗营杨冲管带和几个洋鬼子的身上。这样，就势必落下作案杀人的证据。在这同时，我们又得知了加黛和黑水近期就要去巴林月亮湖，去找羊皮吊沉的消息。我们就商定，安排崔五带着老婆孩子和尹雀儿同去巴林月亮湖。一是避难，二是先于加黛和黑水，寻找到羊皮吊沉。”肖凡平静地说着，丝毫看不出他是在着手处理着一幢牵连着自己身家性命的弥天大案。
　　圣册听到这里微微一笑，缓缓地摆了摆手，“老衲明白，肖先生，往下的事儿不用说了，有人会帮你们去解决。”
　　茶间门帘一挑，青塔寺的圣衍方丈缓缓地走了进来。
　　“圣衍方丈！”肖凡和尹雀儿同时一惊。
　　“啊弥陀佛！善哉、善哉。如果老衲没猜错的话，肖先生是来想借我的狗头金，到巴林月亮湖找到霸王取回羊皮吊沉。是吧？所以，夤夜屈驾，到此搬兵。那就大可不必、大可不必了！”圣衍摇着手坐下。
　　肖凡和尹雀儿忙站起来合十有礼。肖凡说：“那方丈师傅的意思是……”
　　“请坐、请坐，”圣衍摆着手，看了下圣册，“还是由师弟来说吧。”
　　“空灵，你进来。”圣册招呼着，空灵走了进来，持立一边。圣册说，“数日前，听闻黑水奉加黛之命，到巴林去寻找羊皮吊沉，由于道路不熟，无功而返。想来他们近日还必有行动，故此，师兄今夜来此商议应对之策。准备委派空灵前去巴林月亮湖，先于黑水、加黛取回羊皮吊沉。不想，肖先生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如此甚好，我们让空灵带着狗头金，在暗中跟随你们，一起前去巴林月亮湖，寻找霸王三兄弟、取回羊皮吊沉。”
　　肖凡高兴的两眼放光，忙拉着尹雀儿的手站了起来，给圣册和圣衍鞠躬，“两位方丈，至仁至善、至明至理，多谢多谢。”回过身来，望着空灵说，“有空灵师傅大驾庇护，巴林之行，一定胜券在握。”
　　圣衍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我看尹雀儿施主身体欠佳，想必伤重亏血乏气，这里有一盒‘固元散’，可带在路上服用。”
　　尹雀儿忙上前接过，“谢谢方丈。”
　　圣册说：“尹雀儿施主，药用完，盒要留住。师兄这‘青塔描金盒’在内外蒙一带的喇嘛庙很有妙用。上京的天雄寺和真寂之寺的掌门首座，都是圣字辈的同宗师兄。见盒如见人，他们都会照应的。”
　　尹雀儿又敛衽一拜，“多谢二位方丈！”
　　“方丈师傅，我们就此别过。崔五他们的骡车在西门外等候，我们现在就要走。只是空灵师傅……”
　　“早已准备停当！”空灵手中的长短戒尺上下一翻，啪地合在一起，倏地收入袖中，动作闪电如风、疾如火石。
　　“我们走！”
　　夜雾褪尽，月光如水。
　　西城门下，火把齐明，刀枪闪亮。
　　一阵马蹄声骤起，沙毕带着马队来到城门下，一带缰绳，栗色的黑鬃马打了个拨回，沙毕高喊到：
　　“有人出城吗？”
　　“回大人的话，没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大块头，晃着硕大的头颅答道。
　　“都给我听着！放走一个拳匪，我杀你全家！”
　　“是！我杀你全家！”大块头挺胸答道。
　　“我操你妈！杀你全家！”沙毕暴怒。
　　“是！我操……”大块头刚要回答，旁边一个小个门卒一拉大块头，抢着回答说：
　　“是！大人，杀我们全家！”
　　“这个王八蛋操的，又喝他妈酒了！早晚的喝死他，走！”沙毕骂着，双腿一夹马肚，啪的一鞭子，马队又风驰电掣地向东街奔去。
　　“看，他们在那里！”尹雀儿趴在城墙上，指着西门外的几座瓦盆窑说。
　　一辆带车篷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土窑旁边的柳树下。有个人探头探脑地向西门这边张望着，好像是同昌客栈的掌柜李成武。
　　“凡哥，你回去吧，我和空灵跳下去没问题。不会有事的，崔五他们一定等急了。”尹雀儿说。
　　“依我看，尹施主的身子虚弱，现在还不能跳。”空灵说话的口气很确定。
　　“不行，你不能跳！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另外，没见着崔五我不能走！我先下去，你俩等一下。我有办法叫开城门。”肖凡说着，扶着断墙缺口要退下城墙垛。
　　忽地耳边一阵风声，有人说话了：
　　“干啥还非得等着我啊？”
　　是崔五！
　　“崔五？”尹雀儿一惊
　　“你、你咋在这儿？”肖凡惊讶地问道。
　　“崔五侠的活计不办完了，是不能走的。”空灵笑着说。
　　“我把县衙里那张假羊皮吊沉拿来了。上路时，心里好有点谱儿。我刚想到花门楼把花蝴蝶做了，正赶上他妈巴子的沙毕他们去了，正审那贼婆子呢。马强和几个香佬儿已经帮助金福臣，把他的家小搬走了。”
　　“嗯，这点事儿你办得还挺周全，做到我前面去了。”肖凡回过头看着尹雀儿，对崔五说：
　　“崔五，尹雀儿以后就是你的弟妹。一路上你给我照顾好了，出了一点事儿，回来小心我老妈的苕帚疙瘩！”
　　“啊？这么大工夫就抱团儿啦？”崔五大吃一惊，摸了摸自己的两只招风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看着尹雀儿娇笑着看着他，认为没错儿。思忖一下后，一把拉起尹雀儿说：
　　“不行，弟妹，咱今夜不走了。哪有刚抱完团儿就告别上路的？这以后还不知道啥猴年马月再抱团儿呢？住一宿，你俩得先合完……”
　　“你给我住嘴！”肖凡朗目一瞪，生气了，不小心一脚蹬下一块砖头。砖头骨碌碌滚到了城墙下。
　　“城墙下有人！”门卒惊叫着。
　　“一共才十几个人，一不做、二不休，我他妈都做了他们！”崔五发狠道。
　　肖凡凶巴巴地瞪着崔五的眼睛说：“你给我闭嘴！他们都是从屯里拉来顶夫役的庄稼人，爹妈都盼着他们回去呢！你个糊涂虫！听好了，都给我呆着别动，等我把城门哄开，你们就赶快走！”
　　大块头带着几个门卒，打着火把吵嚷着向这边走来。
　　“你他妈看准了吗？瞎吵吵！”大块头回头骂了一句，趔趔斜的走了过来。
　　“你看！总爷，那不是走过来一个人吗？”门卒指着迎面走过来的肖凡说。
　　“站住！”大块头大喝一声。
　　肖凡像没听见一样，直朝他们走来。
　　“是肖先生！总爷。”门卒认出了肖凡。
　　“肖先生夜里好！”大块头哈着腰，满脸堆笑地问候。
　　肖凡已走到他们的面前，火把的光亮下，门卒们发现肖凡双眼发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向城门走去。
　　“他、他这是咋的啦？”大块头摸着挺大个脑袋问。
　　“梦游？”一个门卒疑惑地说。
　　“对！这叫夜游症，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干啥呢？”小个儿门卒说。
　　“快呀！都看着我干鸡巴毛啊？看看他能游到哪去呀？”大块头晃着大脑袋骂道。
　　肖凡来到城门下，脚步不停地向门洞里走去。
　　“快！肖先生要游到城外去，快把城门打开！快！”大块头高喊着。
　　大块头跑了过来，“谁也别碰着肖先生，可别让他醒了。梦游？这他妈的也太有意思啦！”
　　城门一开，肖凡走了出去。
　　“快拿火把给我照着，都过来！”大块头跑到肖凡前面，倒退着走。两边的门卒嘻嘻哈哈地拿着火把照动着。大块头来回跳动着，用手做着各种各样惊吓的动作。肖凡还是不动声色地向前走着。
　　城门口已空无一人，崔五、尹雀儿、空灵趁机留出城门。
　　忽然，肖凡绊在小个儿门卒的脚上，跌一跤，坐在了地上。
　　“各位好汉！为何要明火执仗、打家劫舍？”肖凡揉着眼睛，惊慌地问。
　　大块头连忙过来扶起肖凡，“肖先生，我们不是强盗。你醒醒，你看看，我们是西门守城的军卒啊！”
　　肖凡站了起来，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我这是……”
　　“肖先生，你这是得了梦游症。睡着觉就游到西门啦！要不是有我们哥们儿照看着，你一会儿就了到五里屯子啦？”大块头不无得意地解说着。
　　“多谢各位及时解救。多谢，明日我请各位喝茶。”肖凡拱手道。
　　“不用、不用，谁不兴有个大事小情儿的，应该的、应该的。”大块头逢迎着。
　　“那我就告辞啦！”肖凡向西面瓦盆窑望了望，骡车已不见了。于是，又一拱手，扭身回头走去。
　　“站住！”大块头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