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节：尹雀儿月下会肖凡

　　忽然，外面传来咳嗽声。
　　“嘘……是黑水！他大概是去解手。”久井一摆手，轻声说道，“我看看去。”转身走出了病房。
　　黑水解完手，关上了后门。睁开惺忪的眼睛，望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久井说：
　　“吵吵嚷嚷的又来患者啦？”
　　“屯里来的，说是让驴踢了。”久井走下楼梯。
　　“对了，久井君，能帮个忙吗？”黑水走上楼梯，忽地扭头向下看着久井说。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那好吧。其实是加黛的事儿。”
　　久井停下来，“她又有什么事儿？”
　　“她让我弄一张蒙古地图，或是分省地图册，我找了几天啦，可义州这地方太闭塞落后，一张官方的铅印地图也没有。只找了几张草图，可上面根本就没有巴林的月亮湖。而我们马上去的地方，整整就是月亮湖。”
　　“好吧，明天我到电报局给你们看看。”久井说着，向一楼走廊的病房走去。
　　“明天见。”黑水走上了楼梯。
　　“明天见。”
　　久井看着黑水的身影儿一消失，便立刻来到崔五的病房。说没事儿，黑水住在楼上的房间，他只是去楼外院面解手。顺便，久井把加黛和黑水去巴林月亮湖的事儿，说了出来。
　　肖凡手里拿着两只飞镖，眉头拧成一团，坐在床边沉思着。久井反现情况有异，想问问怎么回事儿。崔五忙摆了摆了手，止住了他。
　　原来，久井走了以后，肖凡拿出从鬼子身上拔出的飞镖，交给崔五。崔五说，今天他妈巴子飞镖带少了，一共才五、六只。不然的话，这十几个鬼子我都撂倒他，我他妈巴子也挨不了两个枪子儿。
　　肖凡顿时一惊，问，这儿就两只，那几只呢？崔五说，一只给了副管带杨冲，他是必死无疑。剩下那几只，都一股脑给了追赶的洋鬼子，也是非死即伤。
　　不好！义州人谁不认得崔五的乌沙飞镖。连胡同里的小孩儿打仗玩儿，都用木头做的飞镖飞来飞去，上面还写上“乌沙飞镖”。肖凡站起来，站在北窗下，向外望去。同昌客栈台阶上的三个人，还在下棋。
　　杀死朝廷命官杨冲，犯的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十几个洋鬼子命丧义州，也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崔五不能在义州呆了！尹雀儿也得马上走！
　　上哪儿去呢？月亮湖！对！巴林月亮湖！
　　“嫂子，你到楼上看看黑水睡了没？”肖凡回过头来看着美奂子说。
　　“好吧。”美奂子款款地走了出去。
　　“情况很紧急，原因以后再和你们说。”肖凡神色严峻，“崔五和尹雀儿得马上走！”
　　“啊？这深更半夜的上哪走哇？”崔五惊愕地说。肖凡没理他，向久井问道，“你和同昌客栈的掌柜的李成武关系咋样？”
　　“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很好。他隐藏过几次义和团和革命党，都是让我给治的病。求到他的事儿，不会有问题的。”久井很有把握地说。
　　肖凡沉吟了一下，“好，你立刻过去，把他们客栈的骡车借来。要和他明说崔五和尹雀儿的情况，去向是巴林的月亮湖，他就会安排妥当人去赶车。”
　　“月亮湖？我上哪干啥去？”崔五惊异地问道。
　　“不但你得去，你的老婆孩子也得去。”肖凡严肃地说，“你救尹雀儿，这没错，可你刺杀了朝廷命官，犯的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洋鬼子也不会放过你。老婆孩子不能跟着你上断头台！”
　　美奂子走了进来，“黑水睡了。”
　　“尹雀儿的病情怎么样？能走吗”肖凡向久井问道。
　　“我能走！”尹雀儿从外面走了进来，“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肖先生，你说吧，现在，我听你的。”尹雀儿穿着患者的蓝道病服，身子有点虚弱，但精神悍然，还是往日风采。
　　“她背上的刀伤，我已缝合敷药，无大碍。烧退了，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但要及时服药，近期不能参加打斗。”久井说着，看了美奂子一眼，“赶快给他们二人准备好路上的干粮和药品。肖先生，那我就去同昌客栈？”
　　“好吧。不过，他们还在下棋。”肖凡向窗外望了一眼。
　　“我会处理好的。”久井走了出去。
　　“你们俩此去巴林，不单是避祸。目的是先与加黛和黑水拿到羊皮吊沉。情况崔五都知道。现在，我们要先到广胜寺，让圣册或空灵带着我们到青塔寺，从圣衍方丈那借来狗头金。只有拿着狗头金，月亮湖的霸王、格达和旦旦才能交出羊皮吊沉。尹雀儿，这里的曲折因由崔五都知道，他会告诉你的。你的情况，我也会想法告诉你们的二师兄启坤。”
　　灯光下，尹雀儿看着身穿葛纱青衫的肖凡，心想，这位眉清目秀的教书先生可真不简单，看那眉宇襟胸，就像南方的革命党。不慌不忙，沉着应对，周密停当，疏而不漏。有韬略、有胆识，特别是有趋人、摄人魂魄的能力。义和团里咋就没有一个这样的能人呢？他、他不是成家没有？
　　想到这里，尹雀儿脸上不由得一红，身子晃了一下。
　　肖凡连忙过来扶住了她，“你、你怎么啦？不舒服？你能行吗？”
　　“谁说我不行？”尹雀儿眉毛一挑，一下拨拉开肖凡的手，以为肖凡是瞧不起她，不由地愠怒起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凡慌忙地说。
　　“那你是啥意思？”四目相对，语塞。
　　“我知道是啥意思！”崔五看出点门道来了。胡乱地把下针头，下了床说：
　　“这意思是说，你们俩以后要加深了解。都是能人，能人和能人到一块儿，那还有啥说的。就是团结、就是抱团儿呗！”崔五把手搭在肖凡和尹雀儿的肩上，大大咧咧地说道：“都听明白了吗？这意思就是你俩以后要抱团儿、要紧紧地抱成一团儿！”
　　“车来了！”久井进到病房屋里，后面跟着同昌客栈的掌柜李成武。
　　“你看看，正赶上这个时候来了，这团儿还没抱上呢？”崔五扭头一瞪眼睛，埋怨着说。
　　“抱什么团儿？”久井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
　　“别听他胡说！”肖凡白皙的脸上像罩上了一层红布，脑门上都是汗。
　　崔五给他开了一个预想不到的玩笑。平素能言善辩的嘴巴，到这时根本派不上用场。面对尹雀儿柳眉微蹙的一张姣好的面庞，一时窘住了，竟窘出了一头汗水。
　　尹雀儿笑了。心想，这个干练通达、名贯义州的清流才子，不想比我脸皮还薄。惊涛骇浪他不怕，一提这事儿他就懵了。一看就是没有家室的人，兴许连女人他碰都没碰过。看那满头的汗！
　　“李掌柜的，麻烦你了，这深更半夜的。另外，像这样的事儿实在是……”肖凡拉住李成武的手，热诚地说着。
　　“肖先生，咱俩没办过事儿。可久井大夫知道我。你放心，我亲自赶车把他们送到巴林月亮湖去。那里我道数、人熟，你们办的事儿，我还兴许还能帮上忙。”
　　李成武，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双鹰一样机敏的眼睛，能把人从前心看到后背。脸上充满的是那种买卖人惯有的圆滑笑容。不疾不徐的几句话，让你听着心里感到舒坦、踏实。肖凡感到，这是一个相当能办事、会办事的人。成熟，精明，还透着一股豪侠之气。巴林之行，可以放心了。
　　“那就太谢谢你啦！”肖凡说着，看着美奂子提着一包一包的东西走了进来，久井忙着给崔五和尹雀儿换着衣服，叮嘱着吃药、换药。不由得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激起万分感慨。不同国籍，无亲无故。大难临头，却挺身而出。这是什么力量？是良知吗？还是……
　　肖凡来不及多想，“李掌柜的，你马上赶车和崔五去鱼市胡同，接来他的老婆孩子。崔五，告诉你老婆不要带东西，就说去串门儿。在西门外等着我和尹雀儿，我和尹雀去广胜寺请圣册方丈。然后，一起去青塔寺借狗头金，你们再从城西去巴林。”说罢，肖凡看着尹雀儿，说，“咱们走!”
　　街道上上腾起了霭霭雾气，肖凡和尹雀儿像在梦幻中行走。
　　尹雀儿忽然觉得几年来的厮杀征战，全没有今夜这样的的情景，使她感到兴奋和惬意。虽然身上的刀伤和体力还没有得到完全的痊愈和恢复，可身边这位非同凡响的男人名士，使她产生一种从来没有的莫名其妙的充实、安全和微微的激动。她暗暗庆幸自己的伤病，要不是在沙河子混战受伤、住进金福臣的烧饼铺，怎能结识这位义重如山的教书先生？又怎能在这梦境般的月夜里相伴行走？
　　尹雀儿江湖闯荡、浪迹天涯，杀鬼子、烧教堂，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从未经历过花前月下的儿女私情，也未接触过像肖凡这样贤达斯文、而且面貌俊朗的男人。忽地她自惭形秽起来，若论相貌，她很自信，可自己江湖野人的身份和地位，又怎能与这位清流名士相配？尤其自己平时骟洋人、吃鹩子的事儿，如果让他的老妈、老爸知道，那还得了？谁能娶个好吃男人鹩子的儿媳妇？自己也是，吃那玩意干啥？骚的哄的，就是肉细发点、嫩点，可吃着时，心里也还是咯应着。就是吃顺嘴了，口感才好点。可仔细一比较起来，还不如猪的里脊肉好吃。以后可别扯这个了。
　　不管相配不相配，我都要试一试。何况那个崔五还让我们俩抱团儿呢？崔五肯定是肖凡的好朋友，他让我们俩抱团儿，肯定是有用意的，肖凡也不会不考虑的。而且，肖凡当时也没有反对我们俩抱团儿啊？
　　崔五拉着我们俩抱团儿，我们俩四目相对，鼻息想闻，肖凡汗如雨下，窘态堪怜。这是多么让她面红耳热、心旌狂跳的场面啊？这简直太有意思啦！好玩、有趣！就像做梦，做梦也梦不到啊？但愿梦想成真。
　　马上就要分手了。此去巴林，千里迢迢。茫茫草原，滚滚黄沙，少不了刀光剑影，何日相见？能不能相见？即使是多少年相见了，可那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啊！
　　不行！我尹雀儿生来就是个爽快人，都是想到、做到，从来没有拖泥带水过。痛快儿的，利索儿的，不行拉倒！犯不上以后为这事儿操心费力、伤脑筋！
　　“肖先生，崔五说的抱团儿是啥意思？”跟文人说话还是得讲究点，别直触。
　　肖凡一路上思索着广胜寺和青塔寺的事儿，估计没啥问题。圣衍和圣册他都见过，虽未有深交，但一见面都有惺惺相惜、似曾相识之感。霸王的狗头金、圣衍的铜木鱼，是他们宝顶相交的信物。蒙古人是讲信用的，只要借到狗头金，霸王就一定会把羊皮吊沉献出来。
　　走着、走着，忽觉得身旁这个叱查咤风云的巾帼女英尹雀儿，突然怎么一直缄口无语、默默无言了呢？是身体不适吗？不是啊？方才还和我柳眉倒竖、愠然嗔怪呢？其实，就是她生气的样子也是满好看的。
　　尹雀儿是义州人心目中的传奇人物。洋人和官府对她恨之入骨，可老百姓和肖凡都拥戴她、钦佩她。肖凡见过几次尹雀儿，但都离得很远、匆匆而过。印象是矫健中有一股野性，清丽中有几分冷艳。惊鸿照影，翩然而逝。心仪义举，倩影犹存。只是学堂斯文，难聚江湖侠女。虽然身为儒者尊师，可对红拂女、十三妹、吕四娘这样的江湖女侠，肖凡历来是心仪久矣。特别是身在在义州驱驰纵横的尹雀儿，他更是钦羡有加，只恨无缘相会。
　　现在，她就在身边。
　　只是现在情势紧急，没有时间叙谈。
　　崔五这小子，居然当着尹雀儿的面，让他们俩抱团儿。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都感觉到了尹雀儿吹气如兰、粉腮如云。一时他都惊住了：尹雀儿是那么漂亮、姣美，而且是那么有个性。那是他所见到的一般女子身上根本不具备的个性，充满着摄人魅力的个性。
　　可当时在那种状态下，他这个博览群书、才赋五车的教书先生，竟然不知道如何对答相应。窘态百出，汗如雨下。太丢面子啦！非得好好收拾崔五。这叫人家尹雀儿怎么想？她一定会勃然大怒、拳脚相加。可出乎意料之外的，尹雀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目光烁烁地看着他。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反对……
　　这时尹雀说话了。
　　抱团儿是什么意思？那很明显，就是联姻成婚。可他能这么回答吗？她一路上一直不说话，难道她就是想着这件事吗？
　　“是啊，我也想这事儿呢，抱团儿是啥意思啊？”肖凡明知故问地说着。
　　这句话里有个暗示：我也正想这事儿呢？
　　尹雀儿却不管这些暗示、不暗示的，张口就说道，“你个教书先生还不知道啥意思？我就明说了吧，抱团儿就是给我说婆家，让我给你当老婆。我是没说的，就看你啦！”
　　肖凡一下站住了，“你……你咋这么直接……”肖凡没想到尹雀儿能这样大胆、坦率，一下子就把这样一般人难与启口的话，毫不掩饰地说出来。
　　“那可不得直接说！绕那弯儿干啥呀？痛快儿的！一句话，你是啥意思？同意，我高兴；不同意，我也不怪你。当然啦，我这是烧火棍子一头热乎，我跟土匪似的，配不上……”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