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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十七)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1-28 10:56:24      字数:11470

第十七章峰回路转乱云遮。归去空传图画。

姜姑娘正在一旁看着天风镖局的人收敛那中毒箭身亡的小黑子的尸首,想到平日小黑子的模样,不忍多看,一个人走到船边又禁不住垂下泪来。忽听到沈云天道:“这笔镖是你的吗?”也是一惊,便走了过去,道:“师兄,怎么了?”
沈云天将那张保票交于她道:“师妹,这是我们天风镖局的保票,你看这可是师父的笔迹。”姜姑娘仔细看了一看,道:“是爹的笔迹,不会错的。”王谢笑道:“自然是你们的师父写的,我还会诈你们不成。”
沈云天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王谢道:“但凡事总要仔细些才成,是吗?”沈云天道:“正是。”说着又将那保票拿过来看了一遍,这才对王谢道:“既然王前辈有家师亲手开的保票,那就不会错了。这笔镖正在船舱里,王前辈要不要先验验?”王谢道:“不用了,我信得过你们。”转首又对跟在身后的四名大汉道:“你们随沈少镖头进去,把那镖取出来。”那四个人应了一声,便要随沈云天进船舱去。
便在此时,船上天风镖局的人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声,沈云天的脚刚迈进船舱,忙回头问道:“怎么了?”有人指着那江面道:“沈少镖头,你看!”
沈云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远处正有一只小船裹在江面的薄雾中,从南边悠悠荡荡地划了过来。姜姑娘道:“师兄……是他们又来了吗?”沈云天沉声道:“就算他们长江十三坞硬要加缠不清,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心中道:“既然那镖是鄱阳王家的,他们自不会坐视不理。别说长江十三坞只一只船过来,便是象方才那般声势,我们天风镖局和鄱阳王家联起手来,却也不至于输给他。”便又向王谢看去,见王谢也正看着那船,面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
那船划得近些,众人这才看清,那船上只一个人站在船后摇橹,那人高挽裤腿,披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将面目都遮住了。看样子竟是个打雨的渔夫。沈云天暗道:“想是大家都太紧张了些,这长江江面上,来往打鱼的渔夫本就多,却不一定是长江十三坞的人了。”正要招呼大家各忙自己的事去。便见那小船竟径直朝这边划了过来。
沈云天一个箭步蹿到船边,扬声道:“阁下是什么来历,能否见告?”姜姑娘也走到沈云天身边,看着船上那人。船上那人却不答话,仍是不紧不慢地摇着橹,朝着天风镖局的船靠了过来。沈云天将姜姑娘往后轻推了半步,一边暗暗攥紧了拳头,道:“阁下若再要不出声,可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便在此时,姜姑娘眼光一扫,却看见那斗笠底下露出半根烟斗来,那烟斗的模样自她小时便整日看在眼里,再不会认错,心中一喜,便唤道:“爹!”只见小船上那人将头上斗笠拿下,看面目却不认识,众人都是一怔,就见那人在脸上一抹,一些面粉似的东西应手而落,再看过去,正是天风镖局的总镖头姜大先生。
沈云天也喜道:“师父!”就见姜大先生身子忽然拔起,一起一落间便已稳稳落在天风镖局的船上。姜姑娘又喊了一声“爹”,扑在姜大先生的怀里,竟喜极而泣。沈云天和天风镖局诸人忙围上前来施礼,王谢也笑着走过来道:“姜总镖头,在下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姜大先生开口道:“多谢王兄!”眼睛往人群后面一瞅,便看见了祁寒来,不禁奇道:“祁少侠?”话没说全,那意思仿佛是说,你怎么会在这儿?祁寒想到当日在震源镖局门口,在那老者打出暗器时,那若不是姜大先生从旁边抢出,用铁烟斗打去了几枚,自己早已没命了。便走过来施了一礼道:“姜前辈,晚辈祁寒有礼了。”
姜大先生道:“你的伤好了吗?”祁寒道:“已经好了,多谢前辈挂心!”姜姑娘道:“爹,多亏了这祁少侠和王前辈,若不是他们,我们今日就……”姜大先生抚摩着姜姑娘的头发,道:“委屈你们了。”沈云天道:“师父,你不是在成都吗?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这笔镖……”姜大先生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进船舱去慢慢说。”
祁寒见他们有事要说,不想再听,便对姜先生一抱拳道:“既然此事已了,晚辈便告辞了。”姜先生却道:“祁少侠且慢,我还有些事不太明白,想请教祁少侠,不知能否再耽误祁少侠些工夫?”祁寒不便推脱,只得应允。
沈云天和王谢各让手下人在船上好生戒备,便同姜大先生、姜姑娘、祁寒一起走入船舱中。那船舱甚宽敞,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众人围着那八仙桌坐下。王谢对姜大先生道:“这位祁少侠的来历,姜总镖头能否见告?”这话也正是沈云天和姜姑娘想问的,便一起向姜大先生望了过去。
姜大先生道:“要说起这位祁寒祁少侠来,也不能算是外人了。他的师伯便是络藤山庄庄主林若谷,他的父亲是——”祁寒听得林师伯的名字来,心中一痛。王谢猛然道:“我知道了,他的父亲莫非就是当年和林大侠并称‘江南玉麒麟’的北方武林盟主祁雁声祁大侠不成?”
姜大先生道:“正是。”听了这话,王谢忽得站起身来,朝祁寒深做了一揖,祁寒慌忙跳了起来,闪到一旁道:“前辈这是做什么?”王谢道:“祁大侠英风侠烈,武林中人谁不景仰。这且不说,只对我们鄱阳王家,祁大侠便有莫大的恩惠。王家之人永世不敢相忘。”
祁寒道:“我爹是我爹,我却是我。前辈要如此,可真是折杀晚辈了。”王谢道:“祁大侠自去北方后,便再也没有踏足江南,实是难以相见。今日看到祁大侠的公子,就如看到祁大侠一般,别说是我,便是家父、家兄要是知道了,必然也都高兴得紧。”
姜大先生见二人推让不止,便道:“既是如此,王兄便不用多礼了,只请祁少侠回北方后,把谢意向祁大侠带到就是。”二人这才又坐了下来,姜大先生道:“祁大侠的侠踪遍布江南江北,做过的事也不计其数了。就是老夫也得过祁大侠的援手。”
姜姑娘道:“爹,你和我们说过那么多事,却惟独这件没有说过,我要听。”姜大先生道:“这事以后有空再慢慢说于你听——祁少侠,你怎么会在这儿的?你不是在震源镖局养伤吗?你的伤都好清了吗?”
祁寒听到震源镖局,心中又是一痛,道:“多谢姜大先生挂心,我的伤已经好清了。当日祁寒能捡回这条命来,也多亏姜大先生了。至于今日之事,也是巧极,我原本只知道长江十三坞要劫镖,却不知是哪家镖局的镖,便赶过来看个究竟,这才碰上这事。”
王谢听了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祁少侠侠骨丹心、一片古道热肠正和祁大侠一般无二了。”祁寒听了脸上一红,心道:“自己又是什么侠骨丹心、古道热肠了,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又只一招便被木野狐擒住,没有堕了父亲的威名就很不错了,又哪称得上什么虎父无犬子,说是犬子倒正合适些。”
沈云天在一旁道:“师父,那木野狐口口声声说我们运得是一张藏宝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不大明白。”姜大先生道:“此事干系重大,我说于你们听,你们却不可泄露出去才是。”
祁寒听说姜大先生如此说,便道:“既是此事干系重大,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便不听了罢。”姜大先生道:“我说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实是另有他指,祁少侠待会儿便知道了。”说到这儿,略顿了一顿,方道:“其实木野狐并没有说错,确是有一张藏宝图。”沈云天愕然道:“可王前辈已经说过……”
姜大先生当时虽不在场,却似知道王谢对木野狐说过什么,微微一笑道:“王兄说得自然也不错,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陈友谅的藏宝图了。”沈云天道:“那还有另一张其他的什么藏宝图不成?”
姜大先生道:“且不忙讲这个。我先和你们说个故事。”姜姑娘虽然才经历了一场风波,但到底童心不泯,见有故事要听,便道:“那可好极了。”沈云天却是眉头一皱,心道:“正说到紧要处,怎么又说起故事来。”祁寒却知这故事定和今日之事有关,虽不是十分好奇,却也想听听姜大先生要说些什么。
姜大先生道:“要说这事,还需从本朝洪武初年说起。洪武五年时,太祖皇帝为了招抚四夷,曾派一个名叫祖阐无逸的和尚东渡大海去倭国,让他们向我们称臣,并派人前来入贡。”祁寒记起当日在从南京去络藤山庄时,所救的那些百姓中有一个秀才,也曾和他说起过同样的事来。只听沈云天道:“倭国?这和正为害东南沿海一带的倭寇又有什么关系?”
姜大先生道:“倭寇本就是从那倭国而来,这才有倭寇的名字——那时他们还忌惮我大明的国势,虽屡有侵扰,却不敢大举来犯。一经太祖皇帝的招抚,便派人前来朝贡我大明的皇帝了。”沈云天道:“这倒是件好事。”
姜大先生道:“当时朝野上下也都这样以为。谁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前来入贡的倭国使臣明着是来朝贡,暗地里确是来探访我大明的虚实。他们坐船从福建上岸,由南向北,所过之处,对于山川形胜、城池军备乃至百姓风俗,无不潜心观察。其中有一人,不仅记性出众,还精通汉语。他乔装打扮,在江南一带广为游历,回国后,便凭着记忆,竟把看到的一切都画成了地图。”
祁寒听到此处,不由惊道:“这可不糟糕了吗!”姜大先生道:“正是!这地图上,不仅把山川河流画得清清楚楚,便连各处的城池大小、百姓数量也都在记录在上。更要紧得是,那人熟读我朝自古相传的兵书战策,于行军打战之道,颇有心得,便在这图上将何处可以强攻,何处可以偷袭,何处可以设伏,何处可以藏兵,都标得明白。”
祁寒道:“那我江南之地岂不象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一般!”姜大先生叹道:“我听说倭寇在江南沿海一带为祸不浅,这其中未始没有这地图在帮忙。”
沈云天道:“但师父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这地图和那藏宝图又有什么关系?”
姜大先生道:“你听我慢慢说来——后来不知因何原因,那倭国国内大乱,战火弥漫之下,他们的国人死伤无数。那地图原本藏在王室的密府中,在战乱中也流落在外,几经周折,落到了一个叫真田的倭国武士手里。那真田在国内无立足之地,便召集了一伙人,盘踞在东海的海岛中,做起了倭寇来。”
沈云天道:“那真田手中既有这张地图,定然会凭借着它入寇江南了。”姜大先生摇首道:“那真田手下的人不多,实力在各股倭寇中不能算是强的,因而便是手中有地图,却也不敢入寇江南,只能在瞅个空子便在沿海骚扰一番,虽是如此,仗着有这张图,几年下来倒也收获颇丰。便在这时,却有一人前去投奔那真田。那人自称也是倭国的武士,真田见他武功了得,便把他留了下来。真田却不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倭人,而是我大明的子民。”
姜姑娘一直听得入神,并不言语,这时方才笑道:“我猜着了!这人知道那真田手中有这样一幅地图,便扮做倭国的武士,好骗取真田的信任,去盗那幅地图!”
姜大先生又摇首道:“那人投奔真田,却是真是要去做倭寇的,并非为了那张地图。”沈云天道:“这倒奇了!我大明子民也有去做倭寇的吗?”姜大先生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天生万民,自有良莠不齐,其中有数典忘祖、助纣为虐的也未可知了。旁人我不知,但那人投奔真田却真是迫不得已。”
说到这,姜大先生转首对王谢道:“王兄,十年前,曾在江南武林中名燥一时的‘霹雳剑客’北宫修你可记得了。”王谢略一思忖道:“我倒还有些印象。这北宫修自恃武功了得,四处挑战那些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家,虽然年纪不大,却是有胜无败,倒博得了不小的名头。他——难道那人就是北宫修?”
姜大先生颔首道:“那北宫修虽然武功不弱,但出手狠辣,与人比武,从不点到即止,那些和他交手之人非死即伤。他博得的名头越来越大,结得仇家也越来越多。后来那些仇家终于联合起来,想要将他除去。他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得出海逃到倭国去了。他在倭国待了几年,也是因为战乱无处安身,便去投奔真田。做了倭寇。”
沈云天道:“无论如何,他做了倭寇,总是不该。”姜大先生道:“他原本以为倭寇不过是劫掠劫掠过往船只,混口饭吃而已,入伙了才知并非如此。眼见着倭寇残害自己百姓,心中自是痛苦万分,本想就此离去。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却知道了真田手中还有那样一张地图来,便想将他盗出来或是毁去,以绝后患,再远走不迟。”
沈云天道:“要这样说,这人倒还有些血性。”姜姑娘道:“那他得手了没有?”
姜大先生道:“真田将那地图视若珍宝,又岂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北宫修处处小心应付,又靠着一身武功,渐渐博取了真田的信任,被真田引为心腹,成为除了真田外,唯一可以见着那地图的人,但要想盗走或毁去,却十分不易。真田出去时,将地图放在身上。回来后便将那地图藏在密室中,往往一天要去看个几遍。纵然北宫修能将它盗走或毁去,在海上走不多远,也会被真田追上。北宫修无奈,只得另打主意,苦思之下,却真的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姜姑娘急道:“什么办法?”
姜大先生道:“那真田每日都要在海中游半个时辰的泳,即使刮风下雨也从不停歇。北宫修每日便乘真田下海游泳之时进到那密室中去,他也不敢在里面多待,每日只进去一盏茶的工夫,足足过了三个月,他便如此这般,照着那地图,看一点画一点,终于拓出了一个副本来。”
沈云天道:“他可是要使调包计,将那真地图换过来。”姜大先生道:“不是。那真本和副本内容一样,外观上却差别甚大。他若将他们调包,真田一眼就会看出来——做完这些后,他便将那副本贴身藏好,要寻找机会离这伙倭寇而去。一次真田领着他们又去浙东沿海侵扰。登陆后,他便乘着混乱遁去了。”
沈云天道:“可是那真的地图还在那真田的手中,倭寇依旧可以凭着这地图为非作歹啊。”姜大先生道:“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后来才知道北宫修的深意。”
祁寒却在一旁叹道:“果然是大有深意,比之将那真地图盗走或是毁去却又好得多了。”姜大先生微笑道:“祁少侠想到了吗?”
祁寒道:“那地图上既是如此详细,也就是说倭寇对我方的虚实了若指掌。可若我们也有了这地图,他们会攻向何处、如何进攻,就瞒不过我们,我们对倭寇的行动便也了若指掌了。并且他们所知道的虚实也只是这地图上的虚实而已,若我们根据这地图的副本,将原本的虚处变实处,将原本的实处变成虚处,那些倭寇照图前来,可非吃大亏不可。若只是将那地图盗走或毁去,那些倭寇还可以来侵扰,可有了这个副本,就有机会将倭寇一举消灭了。”
姜大先生道:“不错。那北宫修就是如此想的,这才想尽办法带着那副本回来。”
姜姑娘道:“也难为他想的出来的。那后来呢?”沈云天见祁寒说得明白,自己却没想到这层,本就有些惭愧,脸上微微一红,又见师妹这般说了,却以为是在赞扬祁寒,心中不由自主便冒上一阵酸意。
姜大先生又道:“北宫修原想将那地图的副本交于朝廷,却无路转达,又怕露了行迹,反为那些仇家追杀。他的仇家都在江南,他不敢多在那儿停留,便隐姓埋名,一路到了四川来,在四川一住便是两年。四川虽在内陆,交通不便,东南沿海的倭患愈来愈烈的事却也传了过来。他觉得不能再等了,必须将那地图交出去才行,谁知他刚略略一露行藏,就被仇家发现了,并派人大举到四川来,要取他性命。”
听到此处,姜姑娘不禁失色道:“那他和那地图岂不都危险得紧了?”姜大先生叹道:“谁说不是呢!他也知道自己怕是难以再逃脱性命,但他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那地图也被仇家一并毁去。”祁寒道:“要是那地图被毁,江南一带也不知要多损伤多少百姓了!”
姜大先生道:“于是他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被仇家寻到之前,把这地图托人送到江南去,交给朝廷。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我们天风镖局来。”王谢道:“要说起能将东西安安全全地送去,除了你们天风镖局,数遍整个四川,怕也还找不出第二家来。”
姜大先生道:“一日夜间,他将那张副本地图的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地写在了纸上,和那地图一起投到了我的房中。我也这才知道这事——也就是方才我和你们说的这故事了。第二日,我便听说,一人在成都城外,被乱刃分尸。有好事的武林中人去看了,说那人的尸首虽然被砍得稀巴烂了,但面目还能看得清楚,赫然便是十年前在江南名燥一时的‘霹雳剑客’北宫修。”
听了此话,船舱中诸人一时俱都无语。姜姑娘更是心中酸楚,眼圈便红了起来。沉默良久,还是王谢长叹一声道:“他本可以不死的。”姜大先生道:“他若不死,那为此而丢失性命的人就更多了,他又如何能不死!”王谢道:“这北宫修也真是条好汉子!”
祁寒慨然道:“那张副本地图便是姜大先生所说的藏宝图了。我大明锦绣江南的得失、千万江南百姓性命的得失,都系在这张地图上,天下又有什么藏宝图能和它相提并论了!这‘藏宝图’三个字,它实是当之无愧。”
沈云天这时方才道:“师父,这些事你却都没告诉我们。”姜大先生道:“此事非比寻常,便是你和浣沅我也没有提起过——我一面将这张副本地图妥善藏好,一面筹划将这地图送到江南之事。从川中到江南,无非两条路,一条是从陆上走,一条是从水上走。若从陆上走,道路险恶不说,还帮派林立,若有丝毫消息走露出去,行走起来就颇为不易了。我便想着走水路送到江南去。”
沈云天道:“可是水面上易攻难守,若有什么变故,稍有应付不妥,便难免全军覆没。”姜大先生道:“你所虑的是,当时我也不是没有想到此层。但我又想起了一件事,这才下定决心来。”说着对王谢道:“为的我想起这一件事,便要累得王兄出面了。”沈云天奇道:“不知是什么事?”
王谢道:“你们可还记得我和木野狐所说的那批陈友谅的奇珍异宝?”沈云天道:“如何不记得。难道王前辈是诈他的?”
王谢道:“我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但其中有一个关键之处,我却隐住没说。我们鄱阳王家把那批奇珍异宝从水中打捞出来后,便将它们送去京城,献于洪武皇帝。你们猜猜我们是如何将这批奇珍异宝送去京城的?”
那姜姑娘浣沅想了一想,摇头道:“这我可猜不出。”沈云天沉思片刻,忽然眼中一亮,道:“难道是找我们天风镖局将这批奇珍异宝送过去的?”
王谢笑道:“正是你们天风镖局。现今有四大镖局,那时却只有你们天风镖局最是有名。我们找到天风镖局,两家联手,将这批奇珍异宝送到了京城去。这事做得十分隐秘,竟瞒过了江湖上所有人的耳目,要不是今日我说出来,怕还是没有其他人能知道。”
姜大先生接过话去,道:“自这件事后,我们天风镖局和鄱阳王家便一直交好。遇有急事,互相帮忙扶持的时候也不少,只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所知罢了。我由这件事,不仅想到了鄱阳王家,还想到江湖上曾风传过的那陈友谅的藏宝图来。”
祁寒在一旁已想得明白,道:“天风镖局要送这陈友谅藏宝图的谣言,想必就是姜大先生自己透露出去的了。”
王谢苦笑道:“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不知有没有人见到北宫修来天风镖局送那张地图。万一有一张地图在天风镖局的消息传出去,江湖中人不知就里,还会以为凭此图可以得到什么金银珠宝或武林秘籍,明争暗夺之下,那地图就难保得紧了。还不如明明白白放出消息去,说天风镖局有一张陈友谅的藏宝图,要送到江南去,反倒主动些。”
姜大先生道:“我正是这般想的。我找王兄帮忙,既是想仰仗他们在水面上的势力。更是因为我知道要澄清这张陈友谅藏宝图的谣传,这天底下也没有比鄱阳王家更合适的人了。方才王兄和木野狐所说得那番话,不出两天便会传遍江湖,大家既然知道这只不过是谣传而已,再有什么我们有地图的消息传出,大家也就不会信以为真了。”
停了一停,姜大先生又道:“并且既然我们知道有人要来抢夺,预先有所防备,便也不怕了。”说着转首对沈云天道:“云天,这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要从水路走了吧。”
沈云天恍然道:“我知道了。这条水路上最有势力的是两家。一家是王前辈的鄱阳王家,一家是长江十三坞。其余的小帮小派虽也有一些,但我们既然有鄱阳王家帮忙,他们自是不足为虑,要应付的,也就只有长江十三坞一家而已。”
姜大先生道:“你们这一路行船而来,在这之前可曾遇见什么劫镖的人?”沈云天道:“一个也没有。到了这儿方被长江十三坞拦下。”王谢道:“你可知我们一路行船而来。暗地里替你们打发掉的前来劫镖的人,却每日却都有一两拨。”沈云天听了悚然站起,抱拳谢道:“真是有劳王前辈了。”
王谢道:“你且慢些谢我。我预先探听到长江十三坞要在这边江面上动手,本想早些赶过来,在前面却被一伙小贼绊住了手脚,待将他们打发走,却已迟了片刻。所幸你们无事,否则我真是有负你师父的所托了。”
姜浣沅道:“这样说来,倒真亏了祁少侠,若不是他将那冷光制住,我们便不免为长江十三坞所擒了。”姜大先生道:“正是如此,你们也该谢谢祁少侠才是。”姜浣沅走到祁寒身边,盈盈一福,道:“多谢祁大哥了。”
祁寒心道:“我本意并非为这事而来,又至多不过是在中间胡乱搅了搅,拖延了一下时间而已。哪用如此相谢。”便连忙让开道:“我这又叫帮得什么忙了。”沈云天见师妹向祁寒施礼,心中酸意更甚,却又是师父之意,执拗不得,便转开话题道:“师父,你是怎么来的?”
姜大先生道:“你们前脚刚走,我便也动身了,一路上不断扮做各色人等,换了不少只船,但顺水而下,和你们走的倒是一条路。”沈云天道:“那你为何不干脆和我们一起走?”
姜大先生道:“我若和你们一起走,江湖中人见我们倾巢而出,即使是不知情的也必然知道我们此次保得不是寻常的物事。只你们出来送这趟镖,我却不出面,那些听到谣言人的自是要在心里想想这谣言是否可信,等王兄和木野狐的那番话传到江湖上,大家两下里一加印证,便也就信之凿凿了。”
沈云天道:“那长江十三坞的人说你此刻明明还在成都,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大先生道:“你还记不记得浣沅的那个五堂叔?”沈云天还没有答话,姜浣沅道:“如何不记得!五堂叔每次到城里来看我们都会给我带很多乡下的小玩意儿,对我也最是疼爱不过。我总盼着他能常来,但他却也至多不过一年来一次罢了,倒让我平日里好生记挂他。”
姜大先生斥道:“真是小孩子的口气!”虽是斥责,却没有责骂的意思,又道:“浣沅的这个五堂叔是我的堂弟,和我长得有几分相象。我便悄悄把他从乡下接到城里来,略加改扮,装做了我的模样。我走之后,每日里他只在后院中,不见生人的面。到了傍晚,天色开始昏黑之时,方才出来在街上溜达一圈。因此我虽不在成都府,旁人看去,却也以为我在成都,未曾离开半步了。”
说到这儿,又对沈云天道:“你可知我要让浣沅随你来护送这趟镖?”沈云天不知师父为何忽然说起这事,还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心事,心中一跳,忙道:“徒儿不知。”
姜浣沅道:“我知道。是我想出来坐船玩儿,便求着爹准我和师兄一块儿来送镖的。爹被我纠缠不过,这才应允下来。”
姜大先生忍不住笑道:“傻孩子!哪儿有这样简单。”说罢又正色对沈云天道:“云天,你做事尽心尽责,这我是极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有时欠些思量,未免卤莽些。要知这一船人的性命,都在你一转念间,一句话上,实在莽撞不得。我让浣沅陪你一同护镖,是知道若有什么事,你既使不为自己考虑,也会为浣沅多想想,只要你能冷静下来,遇事不急躁冒进,便好做得多了。”
沈云天听了这话,心道:“果不出师父所料,若不是有师妹在身边,自己早领着天风镖局的人和长江十三坞的人以性命拼上。若真是如此,那等王谢赶来时,怕就只能见着满船的尸首。”如此一想,脊梁上的冷汗不由涔涔而下,忙恭身道:“师父考虑得是。”
王谢在一边笑道:“姜总镖头有这样好的女儿,又有这样好的徒弟,若能好上加好,就更好了。”姜大先生轻轻磕磕自己的烟斗,笑而不语。姜浣沅听了这话,却是大羞,忙伏下头去,又微微抬起眼来,见沈云天面有欣喜之色,也正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两人眼神一触,姜浣沅将头一低,心里虽甜,却只抚弄衣角不止,再不肯抬起头来。
祁寒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便想起当日岳英向他和苏蕙说笑时,苏蕙也是如这姜浣沅一般的娇羞。一时间,竟忘记了苏蕙已嫁人的事,只把苏蕙当日的神情在心头过了千遍,站在那儿,竟自痴了。
沈云天扭过头来,却见祁寒只盯着师妹看个不止,心中怒火顿起,便要发作。那边王谢也看出祁寒神色有异,心中暗道:“怪不得祁少侠要赶过来帮天风镖局的忙呢,却原来也是喜欢上了这位姜浣沅。”如此一想,便觉方才自己的话有些冒失,又见沈云天眉头一拧,嘴角一抬,知道他若说出话来,大家难免尴尬,忙对姜大先生道:“姜总镖头,还有最紧要的一件事,你还没说呢。”
姜大先生道:“你是说那张副本地图我送到没有?”王谢道:“正是。”
姜大先生道:“长江十三坞的人的视线都在云天和浣沅他们身上,自是没有人会去注意我这一个在月下打鱼的糟老头儿,我便撑着那条小船到了南岸,将那副本地图投到南京兵部一个相知的好友手里,他已立刻着人以五百里加急,送往在浙江总督军务的张经张大人那里去了。”
王谢颔首道:“此地图一到,对于江南百姓来说真是福泽无穷,平定倭患。也就指日可待了。但愿那张大人能善用此图。”
便在这时,便听到舱外有人喝道:“什么人!”接着就听到“扑通”、“扑通”两声,前一声极大,后一声极小,似是有人落下水去。舱里所有人都是一惊,姜浣沅骇然抬起头来,祁寒也向舱口望去,沈云天抬脚就要往外走,要去看个究竟,还没走出去,就见一个镖师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沈云天急道:“怎么了?”
那镖师道:“方才一个弟兄上桅杆去解帆,不知怎的却掉到海中去了。黄镖师他们正把他救上来。”过了片刻,就见另一个镖师架着一个浑身水淋淋的人走了进来。
沈云天向那人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给水浸的,声音还打着抖,道:“我爬到桅杆上去把帆解下来。从桅杆看下去,却见这船舱顶上竟趴着一个人,象是在偷听你们说话。我便喊出声来。谁知那人忽然暴起,袖子一拂,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掉到江中去了。”
那扶着他的镖师道:“我们见他落水,都看了过去,却见一条黑影,也从桅杆上直直地落入水中。落水的明明是两人,待我们去捞时,却不见后面落水的那人的踪迹,真是怪事。”
沈云天道:“你们可曾见着那人长什么样?”那镖师道:“我没见着。”落水的那人却道:“我虽也没见着他长什么样,看身形,却有些象……”说到这儿,却犹豫住了,也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沈云天不耐烦道:“象谁,你快说啊!”
那人道:“有些象……有些象方才来的那长江十三坞的总舵把子木野狐。”说罢,左右张望不已,似是怕那似鬼如魅的木野狐忽然在他身边出现。
沈云天道:“木野狐?”一怔之后,又道:“我去看看。”姜大先生却道:“你不用去了,他行迹一露,定已走得远了。”又对那两名镖师道:“我们知道了,你们把他扶下去吧。”
待他们出了船舱,姜大先生方看了王谢一眼,道:“果然是木野狐。只不知他是如何来的,我们这么多人,竟都没有发现他。”
王谢叹道:“人道木野狐轻功无双,真是所言非虚。怪不得方才那后一个‘扑通’声那样细微,落到水中后,大家又都见不着他的踪迹,看来木野狐不仅轻功了得,便是水中的工夫也是高深莫测。”
姜大先生道:“我就知道依着木野狐的脾气,不弄个水落石出,他是绝不会罢休的。”祁寒道:“你们将那地图的事说这样仔细,莫不是也是想让木野狐听个明白?”
姜大先生道:“正是。那木野狐为得那藏宝图也费了不少心力了,却被王兄三言两语就说了回去,不将这事弄明白,他如何能甘心,因而必会前来听个究竟。我这番话,倒有大半是对得他说的。”
沈云天道:“那他会不会将那张副本地图的时事泄露出去?”姜大先生道:“不会的。木野狐只对奇珍异宝有兴趣,对于其他,尤其是国家之大事,却并不太上心。他只不过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想被人蒙在鼓里罢了。再说就算他有何不轨之心,那副本地图也已经送到张大人的手里了。他总还不至于去倭寇那里,告诉他们还有一个副本地图,以邀功请赏。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王谢道:“木野狐的脾气虽然有些乖戾偏激,于大节大义上的事情还拿捏得甚清。并且此人最是爱惜羽毛,他自是知道这副本地图的干系重大,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而坏了一生的声名的。”
说到此处,王谢站起身来,道:“既然那地图已经送到,姜总镖头托付我做的事我总算勉强做到了。虽没有帮得上什么大忙,也算不辱使命。我出来多日,老父和家兄难免牵挂,我这便要回去向他们复命了。”
姜大先生也站起身道:“既如此,我就不留你了。替我问王世伯和王世兄好。日后我一定领着小徒、小女,去鄱阳湖拜谢王世伯。”王谢笑道:“姜总镖头太客气了。”
姜大先生带着沈云天和姜浣沅将王谢送到船首,祁寒也跟了过去,王谢转身握住祁寒的手,道:“祁少侠若有空闲,不妨和我一块去鄱阳湖去。我们那虽没什么好东西,但几坛好酒,几尾鲜鱼总还是有的。家父和家兄若看见祁少侠来了,也必定都高兴得紧,祁少侠意下如何?”
祁寒见他说得诚挚,心下也自感激,便道:“多谢前辈美意,若他日得闲,我定会去鄱阳湖拜见前辈的。”王谢道:“那便一言为定,我还有一坛上好的荷叶酒,便放在那儿等着祁少侠了。”
说话声中,王谢已回到了自己的大船上,手下的人正要撤去两船之间的踏板,姜大先生忽然将手中烟斗一扬,道:“且慢——王兄,你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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