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章节:二义士倾心医馆楼
作品名称:八只金眼 作者:辽西老戟 发布时间:2014-04-13 11:55:06 字数:4643
“教长,那您就自己收拾吧。”肖凡听完阿訇的介绍后,把昏迷不醒的崔五抱起来,放到胡胖子的后背上,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回过头来说:“这可真够你们收拾一阵子的了。教长,崔五身中两枪,伤势挺重,我得马上把他到医院,取出子弹。一刻也不能耽误了,咱们后会有期。”
“我已经让马强去张罗骡车去了,马上就到。”阿訇说,“肖先生,我看,眼下只有到那个日本人久井开的医馆,才能治这样的病。虽说他是个日本人,可人还一向不错。”
马强赶着带车蓬的骡车,停在了角门口。马强和胡胖子把崔五放进车里。肖凡沉吟了一下,“教长,我看把尹雀儿也带上。”
“那,能行吗?”阿訇担心地说。
肖凡说:“藏在清真寺,会给你们惹来更多、更大的麻烦。正好,尹雀儿也需要治病。教长,情势紧急,来不及多想,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胖子,马强,快!快点!”
“好吧!”阿訇带头走进了柴房的地窖。地窖的竹床上,尹雀儿还是昏迷不醒,嘴唇发青,浑身抖成一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她这是怎么啦?”肖凡问。阿訇手里拿着火折,说:“病情不详,肯定是失血过多,发着高烧。”
借着火折的光亮,肖凡看到地窖的四壁全是石壁。石壁上刻着很多参拜的图像,从雕刻印痕上看,年代已很久远。肖凡来不及详问,伸手扶起尹雀儿,说了声:
“快!”
马强背起尹雀儿,蹬上地窖的台阶。
两个白衣小伙儿,拔出鬼子尸体上的所有飞镖,擦干净后,交给了肖凡。
“愿真主保佑你们!”
“教长保重!”
夜色蒙胧,街色黯淡,没有一丝风。马强赶着骡车,在七折八扭的胡同里悄悄行走。
南街的“满汉医馆”到了,胡胖子下车先走进了医馆。不一会儿,久井和胡胖子一同走了出来,身后两个身穿白衣的小护士,飞快地抬出了担架。
肖凡下了车,警觉地向南北街道望去。向北通往鼓楼大道两旁的店铺,都已打烊关灯,对面同昌客栈的大红灯笼还亮着。门口台阶上,掌柜的李成武正和生药店的钱发下棋,浴池老板汤元抽着长长的一根烟袋,坐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下棋。三个人对医馆这面的骡车,连看都没看一眼。挨着医馆不远的胡胖子古董店里,隐隐约约的从栅板里还透出一丝光线。是小叶子回来了吧?唉,真够这孩子呛,既要照顾二爷胡达沿街卖唱,还要帮助扯淡父亲收拾店铺屋子。
“肖先生,您好!”久井笑吟吟地站在肖凡面前,鞠了个躬。
“您好,久井大夫。”肖凡说着,忽然眉宇一动,“你妹妹在家吗?”
久井会意地一笑,“不在。”说罢,向医馆一挥手:“不过,谁也挡不了我治病救人。肖先生,咱屋里说话。”
急救室里,久井熟练地取出崔五肩上和背上的两颗子弹,给尹雀注射了一支盘尼西林。
“肖先生,请放心。两个病人快则一周、慢则半月,都能痊愈出院”久井走出急救室,摘下口罩说。
“太谢谢您啦!”肖凡心想,都说这个日本大夫医术高、德性好,看来不错。
“不用谢,胡师傅是我的老街坊,你是此地的清流名人,所以你们的病人,就是我的朋友。”一双没有丝毫修饰的炽诚的目光。
久井在水池子里洗完了手,接过护士拿来的毛巾,擦着手说,“谁也用不着留下护理。请各位放心,我一定完璧归赵。”
胡胖子打着哈欠说:“我说老久,我可告诉你,一旦出点事儿的话,我可就找你算账。哎,不行了,我可得回去睡觉啦!”胡胖子连连地打着哈欠,往外走去。
肖凡一把拉过胡胖子:“把雇车钱付了!”
“你就能收拾我!”胡胖子翻了下眼睛,伸手向兜里摸去。
“不用,我都给完钱了。肖先生,那我就先走了。”马强说完,拿起了鞭子。
“马强,跟任何人不要说起医馆,即使是义和团的人也不能告诉他。有紧要的事儿,到学校找我。”肖凡便向外送着马强,边叮嘱着。回来后,肖凡附在胡胖子的耳边说:“这还用我告诉你吗?医疗费,你一半,我一半。”
胡胖子咕噜了一句:“这他妈冤种钱叫我花的!”
久井走了过来,对肖凡说:“如果肖先生不累,肯赏光的话,能否到楼上一叙?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不打扰了。”
“他不累,教书的都是夜猫子,越到夜里越精神,你俩唠吧。”胡胖子说完,揉着眼睛、急急走出门去。
二楼的客厅里,肖凡和久井席地而坐。夫人美奂子笑吟吟地端上来了茶点,肖凡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嫂子。美奂子浅浅一笑,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这两个人我都认识,一个是无影神侠崔五,一个是义和团的女头领尹雀儿。”久井给肖凡沏着茶水,平静地说。
肖凡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久井,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但这只是在一瞬间,端起茶杯,肖凡很快地就镇静下来。
“对不起,九井先生,我必须向你说清楚:尹雀儿是官府和洋人缉拿的要犯,崔五是今夜刺杀七八个洋枪队的凶手。夤夜相求,血案相连,我很冒昧。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他们送走。到目前为止,我们已十分感谢你的盛情治疗。因为,您已经为我们冒了天大的风险。同时我也必须向您说清楚:崔五,我们是正常的朋友么、没有任何金钱财物来往的朋友;尹雀儿,我只知道她是杀富济贫、为民除害的英雄。不是表白,仅此而已。”
“来,以茶代酒,我先敬您一杯。”久井平静地说着,两人一碰杯。
“肖先生,我不是英雄,但却敬佩英雄。街谈巷议,我只知肖先生是磊落君子、饱学之士。方才一番言语,方知肖先生乃是义薄云天的人中豪杰、肝胆相照的书生义士!”久井眼睛亮亮的,脸色红润起来。
肖凡心里暗暗钦佩他的汉语底蕴,这是一般汉人达不到的水平。
“今夜能和你这样的人相识,能和你深夜品茶、抵足相叙,我久井足慰平生。特别是能把崔尹二人送到我这里来,你们不单单是送来了两个病人,你们是送来了对我人格的信任!不枉我行医义州一场啊,能得到义州人、特别是像肖先生这样德高望重之士的信任,我纵然一死都甘心!”久井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忙掏出了手绢,擦起了眼睛。
“久井先生,谢谢您的热诚。义州的老百姓痛恨洋人,但却欢迎您这样的洋人。因为天下的老百姓是一家、天下的好心人是一家!我愿意交您这个朋友!”肖凡伸过手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久井拍了下手,美奂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来,美奂子。这是我新交的朋友,肖凡肖先生。以后,他就是咱俩的亲弟弟!”久井高兴的双眼放光。
“弟弟您好!”美奂子又鞠了一躬。
“好,你坐下吧。”久井说。美奂子挨着久井,坐了下来。
“我的父亲是日本驻大连领事馆的文职官员,我和妹妹加黛,从小就在中国长大。我们都喜爱中国的文学和历史、武术和中医,在星海的渔网细沙地上、在老虎滩的海边别墅里,度过了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风光旖旎、年华烂漫,那是一段多么值得留恋的美好时光啊!长大以后回国学习,我和加黛,还有美奂子,原来都在名古屋医学院读书。是战争破坏了樱花下的安宁,岛国被绑上了战车,到处都点燃着军国的狂热,连空气都好像压满了枪沙。加黛进了东乡平八郎的谍报机关,我和美奂子被征入了长白山的细菌研究所。不用我说,您也会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我和美奂子利用外出的一次偶然机会,逃了出来。我们隐名埋姓,化装成逃难的难民。颠沛流离,几经周折,才来到这个偏僻避塞的义州城。大连十载,义州八年,我看到清廷腐败、民不聊生。但我看到中国的老百姓里,能人无数、志者如云。这是一个不屈不挠的民族,没有人能征服她、打垮她、灭亡她!我现在虽然是有国不能投、有家不能回,但义州就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亲人!我和美奂子不想闻达与显赫,只是想用自己的一双手,为乡亲们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希翼义州的乡亲们接纳我们,成为你们其中普通的一员。至于加黛,”九井停顿了一下,无奈地摆弄了一下茶壶盖:
“她是一条不规则的曲线,躁动着的猎奇心、虚荣心,紊乱了她的生活秩序。是战争扭曲了她的心态。暴力和强权,使她的自私和自负心理更加畸形发展。她在大连失手后,奉天的特高课在缉捕她。她已是野地里的一只无助的小狼,可她其心似铁,不返正途。现在又和黑水盯上了远在巴林的羊皮吊沉。想用石窟宝藏来得到天皇的嘉奖,以期重返她的间谍生涯。说实话,我已管不了她了,可上帝会惩罚她的。三两天内,她就会从锦州府给我购回一批紧缺的药品。不要紧,到时候我会把两位患者送到对面的同昌客栈,照样治疗看护,不会有问题的。”久井看着肖凡,很有把握地说。
肖凡吃了几块美奂子递过来的西洋糕,觉得挺好吃,就着茶水吃得还挺和胃口。心想,明天我得买几块,给老妈拿去,让她尝尝,她肯定会乐坏了。不,我得先给崔五那个馋猫送两块去,还有那个银雀儿。没等他继续往下想,九井感人肺腑的话,像一股激荡的暖流,使他浑身滚起来一股热潮。啊!原来这个日本人,竟是这样的了不起!圣人,简直是圣人!
“九井大哥、美奂大嫂,”肖凡给俩人各倒了一杯茶水,恭敬地举起茶杯说:
“我代表我老妈、崔五和尹雀儿,代表被你们医治过的乡亲们,谢谢你们,来,干杯!”三人碰杯,干杯。
“你们有着一颗善良的、正直的、金子般的心,小城行医、杏手回春,履行着对上帝的承诺,受益的却是我们凌河两岸的平民百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中国人讲究这个。我们将相濡以沫,血肉相连。请相信我,天下尚得草木存,人间自有真情在。衮衮尘寰,我们将共进共退。看看吧,现在欧洲战火硝烟弥漫,亚洲战场狼烟四起。暴力和强权似乎成了横行天下的通行证。可风狂雨暴、飞雪坚冰,只能肆虐一时,太阳总会普照大地,正义和天理是不可抗拒的!我想当中国大地昌平恒泰,跳起龙灯狮子舞时,北海道也会响起令人心醉的拉网小调,上野的樱花将一片烂漫!”肖凡被自己的话语感动了,眼前仿佛出现了向往的画面。双眼定定地看着九井,放出炽热的光芒。
“好啊,说得好!”久井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美奂子眼含热泪,连连鞠躬。
肖凡警醒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们能把自己最机密的身份、家世告诉我,是对我的信任,也表示出你们的真诚。我珍重这份真诚、我珍视这份友谊。至于令妹加黛,不可强求。水火交锋,相机行事吧。九井大哥,我看这样……”
忽然,走廊上传来护士低低的呼唤:“先生!”
美奂子匆匆走了出去,旋即回来说:“崔先生闹着要走!”
“我们下去看看!”九井说着,同肖凡站了起来。
当肖凡走进楼下病房时,崔五正在同两个小护士发急;“快把这些管子给我拔下来!快点!深更半夜地给我吊个瓶子灌水?你们可真想得出!”两个小护士在病床上紧紧地按着他,嘻嘻地却笑出声来。
“你真是啥也不懂!丢死人了。这不是灌水,这叫输液!这是给你治病呢!”肖凡走进病房,哭笑不得地斥责着崔五。九井和美奂子站在一旁,也都忍不住地笑了。充满善意地看着崔五,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神侠太有意思了。
“鼠疫?啥?鼠疫?我的妈?那可是人瘟哪?”崔五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满屋皆笑。
肖凡垂头丧气地坐在崔五的床前,苦笑着说:“这可咋整?横竖整不明白了。输液,不是鼠疫!我告诉你,你是……”
九井看了两个小护士一下,小护士连忙走了出去。
肖凡接着说:“你身上中的两颗子弹,都已被九井先生取出来了。现在是打针消炎,躺两天就能下地回家了。九井大夫说,尹雀儿背上的刀伤伤口发炎,引起高烧。她得多住几天。不过问题都不大,很快都能出院。我知道你是个猴脾气,你还别着忙走,还要照管好尹雀儿。咋样?这回都听明白了吧?”
“那……”崔五眼珠一转,看着九井。肖凡明白崔五的意思,就说:
“放心吧,清真寺的鬼子都处理完了。”回过头,肖凡看着九井和美奂子对崔五说:“以后,九井和美奂子就是咱们的大哥、大嫂。给你取出两颗子弹不要紧,他可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他们就是咱们的亲哥、亲嫂子!听见没有?崔五!”
“听见了,谢谢大哥大嫂!”崔五要坐起来抱拳行礼,久井连忙按住他:
“自家人何必那么客气?”
“把那上边的瓶子拿下来、递给我。”崔五指着吊在铁架上的输液瓶。
“干什么?”肖凡问
“我喝了它,省得它一滴拉、一滴拉的,这得滴拉到啥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