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节:李奇良据典谈悖论
作品名称:八只金眼 作者:辽西老戟 发布时间:2014-03-30 21:05:51 字数:4740
肖凡、崔五和胡胖子拿着清虚石,正准备绕过院墙,从辘轳把子胡同到北街,然后,经菜市儿、过鼓楼,奔西南街的广胜寺。可忽然发现,教堂院墙北面的老马家瓜园里,有七八个鬼子趴在墙头上,正用枪瞄着教堂院墙的后大门。大门的柳树下拴着一白、一红两匹马。
肖凡忙招呼二人,蹲在墙下的碾盘底下,指着瓜园墙头上的鬼子说:
“看见没有?这几个鬼子要打义和团的埋伏,门旁边的两匹马就是启坤和尹雀儿的。这几个鬼子准是想好了,等后门一打开,义和团一出来,他们就开枪。即使是大批人马从前门出去,启坤和尹雀儿准得来骑马,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机会。这帮蠢猪,岂不知其坤和尹雀儿能自己来牵马吗?但我想,义和团从后门出来的可能性大。这样的话,咱得想点办法,不能眼看着义和团挨枪子儿。”
教堂里的枪声响成一片,喊杀声停了下来。
崔五说,“没事儿,我从瓜园北面绕过去,在他们背后,一顿弹子都打懵他们。”说完,摸了摸袋子里得石球儿。
肖凡说,“不行,瓜园里只有靠墙角这儿有一个看瓜的窝棚外,南面是一片平地,一点躲藏的地方都没有。万一有一两个鬼子,回头给你一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没看见吗?这几个鬼子使的都是最新的来富抢和毛瑟枪,射程远、杀伤力大,你那几个石头球儿,搞点暗杀还行,这时候绝对不能和枪子儿硬碰。”
“那你倒快想法呀?”崔五急道。
教堂里喊杀声大作,传来鬼子哭爹喊娘的嚎叫声。
肖凡眼睛盯住了离墙头鬼子不远的一口水井。片刻便道,“崔五太显眼,胖子你这样……”
原来,墙头上的这几个鬼子,本来是想到瓜园里来吃西瓜。还没等吃上,义和团就冲上来了。他们忙埋伏在墙头下,单等启坤和尹雀儿来牵马时,趁机下手。他们也曾想到,大批人马会涌出后门。可心想,这些头缠红布的血肉之躯,一顿排子枪,就得东躲西藏。混乱之中,只要打死义和团这两个赫赫有名的头领,他们就算大功告成。
鬼子们看到,教堂围墙下的碾盘上,好像有几个趴在墙上看热闹的老百姓。由于墙后一排柳树遮挡着,也看不太清楚。真无知!鬼子们嘲笑着交换着眼色。就是天气太热,渴得难受。他们埋伏的地方正靠近粪坑,苍蝇哄哄,臭气熏天。
忽然,一个戴着草帽的胖子,挑两个木桶,急急忙忙地向墙外的水井走来。一个蓝眼睛的大鼻子怒冲冲地挥着手,看那意思是不让胖子靠近。可从墙头上晃晃荡荡地系下几个军用水壶来。蓝眼睛晃了晃头,无奈地缩回了大鼻子。
胖子从井里打上一桶水后,就拎着一桶水,十分害怕的样子来到墙头下。接过鬼子的水壶,一只只地灌起水来。看到一股黑气上来后,就连忙走到水井旁,给另一只水桶打水。
不一会儿,墙头上的鬼子一个一个噗噜噜地都滚下墙头,不见了。胖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摘下草帽,一边扇着黑气、一边说道,“想他妈喝我的水?你得先问这石头答应不答应?胡爷我……”突然,那个蓝眼睛、大鼻子的鬼子,出现在墙头,把枪一下伸到了胖子的胸口。
事发突兀,不但胖子惊呆了,肖凡和崔五也愣在那里。崔五的弹子就是再快,这时也不赶趟了。没想到,就在这时,蓝眼鬼子突然呀地一声,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不见了。就见从墙角看瓜的窝棚里,走出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来,在蓝眼鬼子身上拔下一件物事,刷地身形一晃,就跳出墙来。肖凡一看,这不是广胜寺罗汉堂首座空灵吗?
肖凡、崔五忙走上前来,笑着拍打着空灵。崔五一把拉过惊魂未定的胡胖子,“吓懵了吧?胖子,看看,空灵师傅这一把尺,救了你一命!”
胡胖子手摸着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啦!师傅,太谢谢你啦!”
“快,师傅,快收起这石头!”肖凡拿起清虚石,送到空灵手里。
“要说谢,我得先谢谢你们。”空灵说着,将清虚石装进布袋。
教堂围墙后门大开,启昆、银雀儿带着义和团的大汉们涌了出来。尹雀儿的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不用问,肯定是那红胡子队长的的,胖子,我说啥来的?他长的就是一幅死样儿!”
胡胖子看着肖凡将启昆带到瓜园墙头说着话,就过去那肖凡拉了过来,说,“我是将功折罪了,可我二叔那脾气你也知道,你那些话他肯定受不了。你得跟我回去,把话得拉回来、说透了。不然我就得死去,他才能绕了我。”
肖凡说,“我的话太重了,我后悔死了。我跟你回去道歉,不行,就跪下给他磕头。咱一个当晚辈的,也是应该的。”
忽然,胡胖子的闺女小叶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爸!爸!”拉着胡胖子嘶声恸哭了起来。
胡胖子的二叔胡达,一阵急火攻心,突然双目失明。
羞愧难当,愤而离家。
宝幻讲到这里,停了一下说:“胡达和小叶子,就是以后在义州街头卖唱的爷孙俩。”
李奇良说,“他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包台长鼻梁旁的两只小眼睛一瞪:“啥叫没脸见人?我认为他是个有血性、有志气的老头儿,能用受罪卖唱,来赎清自己的过失。比你可强多了!倒卖国宝,叛变投敌!脸上还不红不白的,啥人还都敢见!你这家伙可真挺邪乎呢。”
李奇良立刻低下头去,忙不迭的看起材料来。
阎主任说,“这个传说不错,曲折惊险,充满传奇色彩,而且富有民族正义感。一块清虚石,一波三叠地让人们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可还没有丝毫烦人的说教痕迹。好啊,你们这几个笔杆子再加加工,一定能更加引人入胜。
包台长望了大家一眼:“听见没?就照阎主任说的办。这个三奇清虚石,就这样了。看看,书生救秦娘、空灵护三宝,还有啥说法没?没有……”
李奇良站立起来,嗫嚅地说,“包台长,我……我有点不成熟的看法。”
“知道不成熟你还说啥?等成熟了以后再说吧!”包台长说话从来不给人留面子,尤其是像李奇良这样他看不上的人。
“我说,这你就不对了。”阎主任说,“奇文共欣赏,异议相与析啊。据我所知,李奇良在文学历史上,还是有些道眼的。”
“好吧,那你就说罢。方丈,让抽烟吗?”包台长问。宝幻点了点头。包主台长递给阎主任一支,点着,抽了起来。
李奇良请了清嗓子,“这第一,三段传奇解说的题目,从句式上讲要连贯统一。书生救秦娘、空灵护三宝,与三奇清虚石,前后内容结构不一致。从语法上说,这叫两个主谓句对一个偏正句,不是并列关系。从逻辑学的同一律上讲,这叫……”
“你坐下、坐下,你别逻辑、马辑的,你就说咋改吧?”包台长一听,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能说出这些理论来。其实一开始,这题目一提出来,他也觉得有点别扭。可是由于是宝幻说出来的,也就没好意思改。另外,如单拿出‘三奇清虚石’这一句来,听这也不俗。现在李奇良提出来,正好,能改就赶快改它。可抬眼一看,李奇良的小脸又扬了起来,眼睛又不时地在宋萍身上溜了起来。就及时打击、立刻拦截。
“嘿嘿,这,”李奇良尴尬一笑,“我的意思是,最好能改成‘崔五护神石’。这样,三段题目之间就连贯一致了。”
宋平浅浅一笑,说,“我看改成‘五侠护青石’会更好些。”
“对对!这样会更加突出英雄的肝胆和石头的色彩,改得好!”李奇良满脸堆笑地恭维起来。
“好了,就五侠护青石吧。看看,还有啥别的。”包台长看着手表。
“这第二,秦娘建塔与秦姑下嫁有悖史实。”李奇良打开一本手册,看着说,“萧太后死于辽统和27年,即公元1009年。但是,广胜寺塔则始建于辽乾统7年,即公元1107年。这就是说,萧太后死了八年后,广胜寺塔才建筑起来。所以,广胜寺塔和萧太后没有关系。建塔,就是一句妄言。再说秦姑下嫁。据史料记载,萧太后只有两位姐姐,一个是宋王妃,一个是赵王妃。可这两个姐姐都因屡次发动阴谋叛乱,被萧太后先后赐鸩酒毒死。这也就是说,萧太后早已无姐可嫁。瓜棚书生只能望葫芦慨叹,金玉良缘,失之交臂。所以,秦姑下嫁,纯属乌托邦式的假说。因此,这份解说词一旦被编入专题片,便会严重失真,贻笑大方。”
李奇良觉得,一个时期以来,从未这么畅快淋漓地显示自己的满腹经纶。没想到,今天,菩萨可怜我,在这配殿禅房的缕缕清气中,却意外得找到了幻觉中的自我。咋样?都傻眼了吧?什么人大、记者、电视台,特别是,就像胡小曼这样一个职高毕业的解说员,她也竟敢撰写专题片台词?长得确实漂亮,是有韵味的那种纯情女性美。可这和写作没关系啊?义县可真没人了!看包台长整那个架子!俩小眼睛一条水蛇腰,还竟敢瞧不起我。这回咋样?胡凤来讲话的,老太太撒尿—没捏的了吧?
包台长可真傻眼了,这不完了吗?胡小曼的解说词,这不就没枪毙了吗?李奇良这鳖犊子说得对呀,萧太后都死八年了,还上这儿建啥塔呀?她的俩姐都死绝户了,还和书生搞啥对象啊?
阎主任望了发呆的包台长一眼,轻咳了一声,见包台长转头看他,就用眼角把胡小曼示意给他。包台长一看胡小曼,脸色微红,正用眼睛急急地注视着他,啊,要发言。他再一看,宋萍满脸愠怒,阿金、阿豪也有愤愤不平之色。对!不能就他妈这么败了。于是,也轻咳一声:
“这很好嘛!我历来讲究言论自由,可以大胆地说吗!好,胡小曼,你是撰稿人,你先说。”
胡小曼平静地说,“传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它是以一定的地方文物和史料文献作为生发源,传神地抒发和阐释着人们美好的愿望和执著的追求。据史料记载,元大德七年,即公元1303年,《大元国大宁路义州重修大奉国寺碑》记载了这样的史料:‘开泰初年,阻卜扰境,修缮辍续十载,相沿百年。’开泰九年修的奉国寺,时间是公元1020年。而广胜寺的修建时间是1107年,相差77年。这期间,正是阻卜扰境的‘辍续十载,相沿百年’。所以说,广胜寺塔的修建也和奉国寺一样,是断断续续、及近百年而成。萧太后死后八年,建塔竣工,则不足为怪。莎士比亚的三大悲剧,是他死后半个世纪才问世,谁敢说哈姆雷特不是莎翁的作品?万里长城到清朝还在修,谁敢说和秦始皇没关系?”
“厉害!厉害!小丫头真厉害!”包台长一拍桌子喊了起来。
“说得有道理,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阎主任点着头说。
“说得好!”“精辟!”阿金、阿豪称赞道。
宋萍则一下搂住了胡小曼,“你从哪整来这么些史料呢?”
“业务需要,赶上写解说词,又查了点东西。”
李奇良震惊不小,真没想到,义县竟有这样敢和他对阵的人,而且是个职高毕业的姑娘。怪不得肖平看上了她,原来是个才女。可躲过了一,你还能躲过二了吗?于是,李奇良笑着说:
“深刻!见解独到。在下十分佩服,可这秦姑下嫁……”
阿金操着地道的北京口音说,“这个问题,是个不成问题的问题。第一,萧太后的叔叔大爷何止一个,她的姐姐就不止一个、两个。哪个都可以成为她的姐姐下嫁书生。第二,秦姑下嫁,只是这个传说大团圆结局的美好愿望,即使是虚构,它也不影响传说主题的真实性和现实性意义!”
“我说李奇良,咋样啊?我手下的兵,高人无数。个个能征惯战,久经沙场。那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想当年,全国淘汰,八省打擂,我和陶老大就凭一台JVC,硬闯胶州湾,拿了一个‘小康之家’的金鸡奖。闹着玩哪?没有点正经玩意儿,敢横扫东三省、硬闯胶州湾吗?这回‘义州八景撩天下’,一定得整出特色品牌来。杭州那个‘百县古景杯’我是志在必得!”
李奇良心想,别高兴得太早了!我要不给你泼点冷水,你也别认得我李奇良!于是,微微一笑说:
“包台长的鸿鹄之志,乃同辈的楷模、后辈的典范。广胜寺塔正是八景之一,要想撩得天下竟从之心,必得堵赛一切漏洞和偏差。譬如说这解说词,大肆宣扬杀人如麻的萧太后,我们的立场在哪里?想一想,稍有历史常识的人就会知道,唐宋时期,中原一带封建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已然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西欧北美捆绑着神权的绞索,还在中世纪漫漫的长夜里爬行。四大发明,那时还在广袤的人类空间里,闪烁着舍我其谁的光芒。然而,就是这个萧太后,金沙滩杨家将血流成河,陈家谷老令公碰死李凌碑。特别是,一个寡妇老太太,竟然披坚执锐,击溃大宋三路大军,逼迫宋真宗签订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檀州之盟。她是用游牧民族落后的生产力,向我们农经民族挑战啊!契丹的铁蹄踏碎了田园诗般的中原之梦,辽金夏的血腥,充满了大河上下,长城内外。可我们却竟然想拿着这样沾满血腥味的稿子,直奔杭州夺取什么古景杯?台长大人,你没有搞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