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眼》第四章

　　
　　
　　深圳的太阳似乎比老家的太阳出来得晚，徐翩翩醒来很久了，窗外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在老家，一觉醒来，温暖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头照射到床上，被窝渐渐地发烫让人窝不下去，懒洋洋的起床后，母亲的早餐也准备得差不多。离开家了，母亲的早餐还会那么丰盛吗？出来这么多天了，只是刚到的时候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她告诉母亲，和王玲在一起，一切都很好，请二老放心。
　　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六点十分，在老家从没有这么早醒来过，老家的早晨安安静静最舒服睡懒觉。这里充斥着车声市声，一片嘈杂，整个人就置身在震荡不安中。她看一眼另一张床上仍睡得很香的燕子，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往洗手间。
　　编辑部是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大厅里白天大家办公，男的住一个房间，女的住一个房间，还有一间是李总和姚曼办公的地方。徐翩翩后来从燕子嘴里知道了姚曼是李总的老婆，感觉编辑部像是夫妻店。但她仍觉得自己能有这么个地方安顿下来已经很不错了。
　　徐翩翩洗漱完毕，回到房间里动手叠被子收拾床头。在家里她很少叠被子，起床后把被子往床里胡乱一推，母亲看的过意不去，总说她是长不大的孩子。
　　“徐姐，起这么早。”燕子睁开眼睛在床上跟她打招呼。
　　她朝燕子笑笑：“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不是的，我也一般这时候起床。”燕子并没有起来，而是靠在床头看书。她说，她在洗手间动作较慢，让那些男的先用。
　　早起精神好，徐翩翩总想干点什么，她来到大厅上，也就是办公室里，想动手打扫一下卫生，发现李都正埋头在一张桌上写文章。李都抬头跟她打招呼：“早！还习惯吗？”
　　“很好。”她感激地点点头，感觉到李都的话透着一份关心。
　　“早上写东西清静些。”李都对她说，最近跑的那家单位，真是三易其稿，折腾得够呛。“没办法，要人家给钱，总得让人家满意。”
　　徐翩翩说：“以后多向你学习。”
　　“互相学习。”李都忽然眼睛一亮：“我哪天送文章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好呀！”徐翩翩高兴地答道，想起公交车上的相遇，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可是她在深圳第一次坐公交车，真有这么巧。
　　大家都陆续起床后，屋子里开始热闹了。徐翩翩下楼去买早点，在大楼左侧的一个小摊上要了一个肉包，一份豆浆。想了想，又再要了两个肉包一份豆浆。回来时，李都仍埋头在桌上写。她把早点放到李都面前，说：“吃吧，趁热。”
　　李都忙从身上掏出钱包，要给钱她，被她推开：“别了，下次你给我买。”
　　李都说：“好，下次请你吃饭。”
　　编辑部的工作是以《大众报》的名义编写《特区辉煌二十五年》，大家的任务就是每天出去找各行各业的领导、老总，采访他们，给他们写歌颂的文章，然后向他们要钱。李总一般是早上来一下，给大家开会，鼓劲。李总坐在屋子中间的位子，大声对大家说：“做我们这个的，首先要学会怎么电话跟人沟通，不管你怎么说，要想方设法让对方接受你，答应见面，这是第一步。但必须见老总，见一把手。要钱时要理直气壮，怕什么？我们就是记者、编辑，有什么事我顶着。深圳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们来深圳干什么，就是搞钱！”
　　李总说完就走了，把其他事务交给了姚曼。看着大家抢着桌上的电话噼噼啪啪打起来，徐翩翩老想着李总那句“做我们这个的”，好像很上不得台面。
　　“翩翩，你也试着打打电话吧。”姚曼走过来打断了她的呆想，“你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像那个演小品的明星。”
　　姚曼递给她一个翻开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姓名职务电话：“你刚来没什么资源，我这里有一些。”
　　徐翩翩以前很少跟别人电话沟通，电话对象也就是些亲人朋友，聊聊家常。她翻看着已经翻旧了的本子，好多姓名后面都做了标记，添加了不同的信息。以后每天都要在电话里跟这些人打交道了，先预约，答应见面了再上门去采访，写文章，然后要钱。
　　她从本子上随便找了一个电话号码，试着打了过去。接通后，对方大声一“喂”，她立即感觉喉咙被堵了。她声音怯怯的一口气对着话筒说了很多，意思是《大众报》要编一本什么书，想去拜访对方。对方分明没听清她说什么，电话里连问了几遍，你是干什么的？最后很不耐烦地把电话挂了。放下电话，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李都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你声音可以适当大点，让对方感受到你的激情。”
　　姚曼对大家说：“小徐新来，你们可以带带她。”
　　胡良说：“我正好约了一个社区居委会主任，下午跟我一起去吧。”
　　下午出门后，路上徐良对徐翩翩说：“我们要好好配合，我来跟主任聊，差不多该谈钱了我给你使眼色，你来开口。记住，就是你以后不管面对什么人，心理上一定要强硬，哪怕说出来的是假话，也要理直气壮。”
　　徐翩翩跟着胡良来到那个社区，主任临时有事不在，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上了年纪姓邓的副主任。邓副主任人很热情，说着广东腔的普通话，向他们介绍社区基本情况，不久前社区居委会还叫村委会，农村城镇化以后，改为居委会，一下子农村变成了城镇。
　　胡良说：“其实早就不是农村了。”
　　一旁的徐翩翩插话说：“我们县政府的大楼也没有这里村委会的大楼气派。”
　　邓副主任无限感慨地说：“真要感谢邓小平，要不是他老人家在这里画一个圈，我们至今可能还是一个贫穷的小渔村。”
　　邓副主任有些激动，可能说话语速太快了，忍不住咳嗽几声，忙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上一气，对徐翩翩笑笑说：“应该不是非典，你们放心。”
　　胡良说：“非典早过去了，邓主任身体这么硬朗，非典见了都要吓跑。”
　　邓副主任感叹说：“老喽。”
　　胡良说：“不老，邓主任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正当年。”
　　邓副主任挺了挺身子，接着大谈农村城镇化后，市民的素质要怎样提高。胡良和邓副主任有很多话题，从中央到地方，从老区到特区，谈得热火朝天。徐翩翩只在边上记着，不停地点头，时而关注着胡良的眼神。
　　走时，胡良向邓副主任要了一大堆工作总结等材料，对他说：“回去我们尽快把文章写出来，一定要好好为社区做宣传。”
　　回来的路上，徐翩翩问胡良：“怎么没跟他提钱？”
　　胡良说：“副职，提了他也做不了主。回去好好把文章写出来，吹一吹，下次争取见一把手。”
　　徐翩翩说：“那邓副主任说话真有意思。”
　　胡良说：“前不久流行非典，真是谈非色变。”
　　徐翩翩想起，刚才在车上还看见有人带着口罩。她忽然问：“胡老师以前做什么的？”
　　胡良回答：“在县里一个职能局当个小科长。”
　　徐翩翩说：“难怪。”
　　回来后，见一黑黑胖胖的男子从姚曼办公室出来，姚曼跟在后面说：“你回去考虑一下，考虑好了你可以过来试试。”
　　黑黑胖胖的男人答应着满意的往外走，在门口碰见李都买菜回来，打招呼说：“自己做饭呀？”
　　李都回答说：“自己做。”
　　那人走出去后，李都望着他的背影问：“谁呀？”
　　徐翩翩说：“新来的吧。”
　　白天大家都各自出门了，晚上回来一起做饭吃。李都把菜放进厨房，问：“今天谁做饭？”见没人反应，他只好自己进厨房动手。徐翩翩刚来，不好意思等着别人做好了吃，也走进厨房帮忙。
　　菜很简单，一块猪肉和几样蔬菜。灶台上只简单地摆放着油盐味精，一看就是临时过日子的样子。李都切肉，让徐翩翩洗菜。厨房很小，两个人磕磕绊绊的。
　　李都切着菜问：“你在家应该很会做饭吧？”
　　徐翩翩不好意思笑笑说：“都是我妈做，我很少进厨房。”
　　李都说：“那真不好意思让你动手。”
　　徐翩翩说：“以后好好跟你学做饭。”
　　李都做菜很简单，先把猪肉放锅里炸，炸出油后，再把蔬菜全放进去，一锅煮。李都的动作不很熟练，徐翩翩看着却很享受。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大家围在一起正吃着，刚出去不久的那黑黑胖胖的男人竟挎着一只大大的包装袋进来了。老黄跟他打招呼，问他吃过没有，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没吃。”
　　李都热情地说：“一块吃点吧。”
　　他把大包随地一丢，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吃了起来，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哗哗的吃得很快，手里满满的饭碗在嘴边转一圈就空了。老黄一边吃着一边问他老家哪里。
　　他嘴里嚼着，回答倒很干脆：“贵州的，罗上强。”
　　“上墙？”燕子忍不住要笑。
　　“上去的上，强大的强。”
　　李都说：“为了提高效率，我建议以后分组，轮流烧饭。最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燕子忙说：“我和胡老师一组。”
　　老黄对李都说：“你和小徐一组吧，我和老罗吧。”
　　罗上强连忙点头：“好呀，好呀。”
　　李都说：“以后我们出去拜访老总、采写文章也可以这样分组。”
　　没人表示异议，大家默默吃着饭。燕子吃得慢，最后其他人都吃饱了，她起身去装第二碗时，电饭煲底已经被刮得光光的。她哭丧着脸，肚子分明没吃饱。先吃不管，后吃洗碗，燕子还得负责洗碗。
　　饭后没什么事，李都打开了房子角落里的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同一首歌》，众多明星在做公益演出，唱着那些经典老歌。李都禁不住放开喉咙跟着唱了起来：“蓝蓝的天空白云下，白云下面马儿跑……”
　　看着他唱，本来就爱唱爱跳的徐翩翩也忍不住跟着唱起了下一首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
　　于是大厅就成了舞台，男女声二重唱。蓝蓝的天空白云下，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晚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徐翩翩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脸上发烫，身上微微出汗。晚会结束后，她回到房里，拿起床头的手机一看，十点多了，上面有个未接电话，是张裕打来的，还有一条短信，也是他发来的：“过两天我要出差去深圳，想你。”
　　张裕好像是一个遥远的记忆。徐翩翩望着手机心想，该换一个深圳的新号码了。她洗漱好后，在床上刚躺下，手机响了一声，收到一条短信，竟然是李都发来的：“睡了吗？”
　　她不假思索回了一句：“还没。”
　　短信发出去后，她静静地盯着手机屏幕。很长时间了，李都发来两个字：“晚安。”
　　她看见隔壁的燕子在被窝里没动静，似乎睡得很香。有一只蚊子在耳边嗡嗡飞，深圳的气候暖，蚊子出来的早，该去买一床蚊帐了。
　　这时候，又来了一条短信，还是李都发来的：“蜻蜓姑娘爱上了蚊子，晚上约会回来，蜻蜓妈妈一看，怒道：脸上怎么这么多红包，说！是不是又被那死蚊子占便宜啦？夏天来了，小心别被蚊子占便宜哦！”
　　她忍不住笑了，没有回复短信，却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