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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七)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1-17 23:45:54      字数:11841

第七章残月朦胧,寒雨萧萧,有血都成泪。

柳云见老者自半空中向自己扑来,怕他恼羞之下伤了后面站着的震源镖局的人,断喝了一声:“退后!”自己不退反进,便要上前迎击。不料那老者只是虚晃一招,身子在空中向外猛地一折,岳英道:“想要逃吗?”刚要追上去,就见那老者的脚尖在一旁的旗杆上一点,便向上急串,同时手一扬,打出数点寒星,岳英往边上一闪,那数点寒星蓦得一弯,竟改变方向,朝祁寒打去,祁寒躺在地上,已躲无可躲,正危急间,忽然旁边抢出一人,手中兵器一挥,磕飞了几点,却仍有一点去势不减,打在祁寒的左肩上。
那老者借一点之力跃到屋顶上,回身道:“要想保住他的性命,一个月内到断云岭来,拿秋声刀换解药吧。”说罢,身子一纵,在屋顶上几个起落,便已不见了踪迹。
祁寒这才看清方才从人群中抢出正是姜大先生,他虽不发一言,却一直在冷眼旁观,危急中也只有他看得清楚,方能用手中的铁烟斗挡去了几枚暗器。岳英顾不上追老者,忙扶起祁寒道:“怎么样?”祁寒道:“没打着要害,伤口也不疼,只是有些发痒。”岳英听得这话,情知暗器中淬了毒,忙封住祁寒左肩的各大穴道,让毒气不至于侵入心脉。
震源镖局和三大镖局的人都已围了上来。人群中,只见苏蕙正看着他,眼里满是焦急、关切的神情,便对岳英笑道:“我没事,小伤而已。”话刚说完,感到一阵眩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祁寒觉得被吸在无边的黑暗中,陷不下去,却也拔不出来。身子仿佛不属于他了,只有头脑中还有一丝声音:“我没有死!”他想努力睁开眼睛,证明他还没有死,这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他却不知怎样去做。一阵徒劳后,又是无边的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祁寒觉得自己正一点点从黑暗中往上拔,冥冥中只觉得好象看见了黑暗中有亮光,那亮光渐渐清晰起来了,象是烛火,又象是星星。只是身上却还是没有劲,想要看得仔细些,还是无边的黑暗。
时间过得好象越来越慢,祁寒虽然睁不开眼睛,却知道自己在躺着。“已经多久了?”祁寒问自己。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就模模糊糊见到眼前有一个身影在晃动,这身影很熟悉。“你醒了!”祁寒觉得这声音也很熟悉,脸上一凉,似乎落下了一滴雨,祁寒开口说了一句,那声音道:“什么?”
祁寒自己也不知自己刚才开口说的是什么。只听那声音道:“好了!醒了就好,要不然,要不然,……”祁寒不知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连听的力气也没有了,下面的话怎么也听不清楚。他又闭上了眼睛,那声音急道:“你怎么了?你——”
祁寒睁大了眼睛,看到苏蕙正看着他。
祁寒问道:“我是不是躺在旷野里?”苏蕙奇道:“什么旷野?”祁寒笑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旷野,只是觉得刚才下了一滴雨。”苏蕙的眼睛还有些肿,却忍不住笑了,道:“雨还有一滴一滴下得吗?”
祁寒笑而不语,苏蕙这才明白过什么来,脸上染了红晕,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一定饿了。这碗汤冷了,我拿去热热给你喝。”说着,不待祁寒说话,拿了方才桌上的碗便跑了出去。
祁寒望望四周,见自己正躺在一间颇雅致的屋子里,想来此时正是晚间,窗外天色似墨,桌上烛火正明,刚要抬起头来看个仔细,就见岳英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你可真能睡,便是我醉酒,最多也不过只醉两天而已,你却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么?”
祁寒听他话中有话,脸上一窘,忙岔开话头道:“岳大哥,这是哪里?”岳英道:“这是震源镖局。你睡了三天三夜,人家苏姑娘足足操了三天三夜的心,你可知道吗?”祁寒道:“睡了这么久,连我自己也不知究竟几日了。”说着,右手想一撑,好坐起来和岳英说话,这一动心里却不由一惊,整个右臂空荡荡的,象消失了一般,再一试左臂,竟也是如此,忙慌道:“岳大哥,我的双臂怎么了?”
岳英道:“你不要紧张,是我把你两臂的穴道都封住了。你的右臂和那老者对了一掌,伤了些筋骨,我虽替你敷了药,却要静养,不能乱动,因此便点了你的穴道。”祁寒道:“多谢岳大哥!”又想起一事,道:“岳大哥,你是怎么知道那甘泉剑的?”
岳英道:“我早觉得托给震源镖局运送的剑颇是可疑,既没有名字,又不让人细看,倒有几分象偷来的,这才见不得人面。便让人四处打探,武林各大门派和山寨中可有什么宝剑失窃的。说来也巧,那忠勇侯府的武库管事为了丢剑的事,正好私下托人去惊鸟林打听,问是不是我们做的。我这便知道甘泉剑的事情了。”
祁寒道:“那你拿来的那把假的甘泉剑是怎么回事?”岳英道:“刚和你分手,我就得到禀报,便赶到南京来找到那个侯府的武库管事,向他打听明白丢剑的事,但他却说不清楚那剑的模样。正无路可走时,他忽然想起六七年前曾喊过一家兵器铺的老师傅府里去修补剑鞘,那老师傅可能知道剑的模样。我立刻让弟兄们去找,不料那老师傅早就不在那家兵器铺中做活计了,几经周折方才寻到了那个老师傅——却是他自己几十年下来挣了些银子,自己开了家铁匠铺。我问他可还记得甘泉剑,他一下便兴奋起来,道如何不记得,那可是他一生中见的最好的剑。我便请他依着甘泉剑剑鞘和剑柄的样子,另打了一把剑来。为打这剑可费了些工夫,不然,我早就赶来了,也不会让老弟你受伤了。”
祁寒想起那日史混在酒馆中说的话,不禁恍然,便道:“你放心,我没有事——那你怎么能断定他们给震源镖局的那剑就是甘泉剑呢?”岳英苦笑道:“我哪里能断定!不过是万般无奈时,权且试试罢了,谁知还真得就让我碰对了!”
祁寒道:“那老者临走时说什么‘断云岭’,岳大哥你可听到了?”岳英道:“我听得清楚,确是断云岭。”祁寒道:“难道那人真是断云岭柳寨主派来得吗?”岳英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都说柳聚君是义薄云天的人物,应该不会有那样阴毒的手下,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正在这时,苏蕙端着碗走了进来,见岳英正在房里,便道:“岳叔叔!”岳英道:“你喊我什么?”苏蕙道:“岳叔叔啊!”岳英指着祁寒笑道:“他可是喊我岳大哥的,你还要喊我叔叔吗?”苏蕙一羞,扭头便走,岳英忙笑道:“我不说就是。”祁寒忽然道:“岳大哥,苏姑娘,我正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苏蕙见他说得郑重,回身道:“什么事?”
祁寒道:“秋声刀的事。”岳英道:“我也正想问你,为何秋声刀不在你的身边。”苏蕙道:“原来那把刀就是秋声刀吗?那可怪不得那样锋利了。”祁寒便把那晚朱青和李大鸣来找他,他把秋声刀给了他们,又发现他们被人暗害在客栈外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苏蕙听了黯然道:“朱大哥和李大哥的事我已知道了,只是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原委。”祁寒道:“李大鸣现在如何了?”苏蕙道:“正关押在衙门里,外人都探望不得,我让张野他们上下使了银子,方保得他不受皮肉之苦,只是里面传出话来,他还是痴痴傻傻的,怕是今生都会如此了。”
说到这儿,苏蕙想到那日在小酒馆里喝酒时,朱青还是精明能干的模样,现在却已化做了冤鬼不知在何处游荡,李大鸣也不再能说会道,只能做个傻子度完余生,不禁又是潸然泪下。
岳英道:“你可想到是谁做的?”祁寒道:“我不知道——难道是那个老者?”岳英想了一想,道:“不会。若我料得不错,那老者来震源镖局讨镖,为得就是秋声刀。”这话一出,祁寒和苏蕙都“哦”了一声,祁寒道:“这话怎么说?”岳英道:“武林中人都知道柳总镖头和林大哥的交情很好,他们自是也不例外。他们知道若是柳总镖头有什么难处,依照林大哥与柳总镖头的交情和林大哥的脾性,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祁寒道:“不错!”
岳英道:“因此,他们便定下了这条计来,他们先设法盗得甘泉剑,再拿着甘泉剑让震源镖局护送到应天府来——他们必定知道震源镖局的行镖路线,在路中便设个巧法,连面都不露,就把剑劫了去。震源镖局失了镖,又绝不可能把镖找回来。就只能赔镖了。”
祁寒道:“怪不得托镖时他们说要是丢了镖,赔多少钱也不够数,一定要赔一把宝刃来,这就下好圈套,等着我们了!”岳英道:“他们原本料定林大哥一定会拿秋声刀来替震源镖局赔那把剑,却不知这其中还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祁寒道:“我之所以说是那个老者,是因为那日之前我在震源镖局门口和他说过话,他见着我手中的包裹定是猜着了那就是秋声刀。”岳英道:“他既使猜着了那是秋声刀,也不会动手去偷去抢的。”祁寒道:“为什么?”
岳英道:“他们费了这样多的心机和周折,为得就是能让你们乖乖地把秋声刀送到他们的手上,你见他时,他们精心张罗好的戏就要开演,他是不会放弃欣赏这出戏的。他知道你把秋声刀带来也必定是送于他的,既然这样,若是你,是愿意做一个小偷,把刀偷过来再灰溜溜地跑掉?还是愿意做一个胜利者,在众人面前接受敌人的请降和战利品呢?”说着,叹了口气,道:“谁也不能拒绝这种诱惑。恐怕我也不能例外。”
祁寒想了一下道:“是了。我从人群中跃出时,那老者一见我便道‘你终于来了’,倒象专门在等着我一般,他武功高我太多,却也不急着下杀手,还让我亮兵刃,显是等着我拿秋声刀来了。他临走时还说什么拿秋声刀来换解药,定是秋声刀还没到手了!”
岳英和苏蕙听了这话,互相看了一眼,苏蕙用贝齿咬住嘴唇,似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来,岳英轻轻对她摇了摇头。祁寒见他们地神情古怪,奇道:“怎么,莫非我说得不对吗?”
岳英道:“怎么不对。只不过你刚醒过来就说了这么多话,我们担心你身子虚弱,吃不大消,还是多歇歇要紧。”又对苏蕙道:“你手上端得是什么?”苏蕙道:“是千年灵芝汤。”岳英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柳总镖头和苏局主为了给祁老弟治伤,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苏蕙走到祁寒跟前,道:“我来喂你。”祁寒脸一红道:“我自己来。”岳英笑道:“什么自己来,你两臂穴道都被封住了,怎么自己来?”祁寒道:“麻烦岳大哥把我左臂穴道解开。”岳英一楞,道:“你左肩上被那人打了一暗器,也要静养,乱动不得。”又笑道:“你不要不好意思了,这几日你昏睡不醒,还不是苏姑娘替你喂汤喂药,几曾听你说过什么‘我自己来’!你要是嫌我碍眼,我出去就是。”便笑嘻嘻地出了房门。
祁寒和苏蕙都羞红了脸,不敢看对方。房里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良久,还是祁寒先说道:“灵芝汤冷了吗?要不要再热热?”苏蕙用调羹挑起些,放在嘴边尝了尝,道:“不冷不热,正好喝。”说着,便坐在旁边的凳上,将祁寒的头稍微抬高些,轻轻舀了一调羹灵芝汤,递到祁寒的嘴边,祁寒只得张开口,苏蕙微倾调羹,将灵芝汤缓缓喂入祁寒口中。
祁寒尝不出那灵芝汤是什么滋味,却觉得贴在嘴边的调羹上有一缕甜香,心神一荡,便有些恍惚起来,不留神喝得急了些,呛在喉咙里,便是一阵猛咳。这阵猛咳牵着了伤处,祁寒觉得胸口一阵巨痛,脸上虽没露出什么来,眉毛却拧了一下。
苏蕙忙将手中的碗放下,问道:“怎么了?”祁寒道:“没什么,呛着罢了。”苏蕙见他面色苍白,说话也不如方才爽利,知道他必是又牵着了伤处,便将手放在祁寒的胸口上,道:“是胸口疼吗?我帮你揉揉。”
祁寒慌忙道:“不用了,没什么……我自己来就是。”苏蕙听了“扑哧”一笑,道:“还是你自己来吗?”祁寒见她面上本是红晕团生,这一笑,便如桃花初放一般,竟看得痴了。苏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脸去,用手轻轻在他的胸口上揉了几揉,祁寒觉得苏蕙的手所触之处,胸口的巨痛渐渐消失,只是心跳得厉害,好象要透着胸腔跳将出来似的,忙也将头侧到一边。
便在这时,门口有人道:“苏大姑娘,总镖头请的医生来了。”苏蕙站起道:“快请他进来。”那人应了声,不一会儿,见柳云和一位老先生走了进来。柳云见祁寒已经醒了过来,喜道:“祁贤侄,可觉得好些了?”祁寒道:“多谢柳伯父挂心,我觉得好多了。”
柳云道:“这位顾老先生是江南的名医,我特地请他来帮你看看。”祁寒道:“柳伯父太客气了,一点小伤,休息休息便好,哪用如此麻烦。”柳云道:“便是一点小伤,也不能大意了,终究小心些好。”顾老先生走到祁寒身边,望了望祁寒的气色,看看他的舌苔,又翻开他的衣服,查看了一下胸口和左肩的伤处,便坐下来,用手指搭在祁寒的手腕上,凝神号脉。
祁寒觉得眼皮有些酸,便闭上眼睛。苏蕙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顾老先生,见他开始时面无表情,忽然眉头一皱,又松开,微微点了点头,半晌又是一皱,嘴里轻轻“咦”了一声,将手指从祁寒的腕上挪开。闭上双目想了一会儿,又将手指搭在祁寒的腕上,这次却一直紧锁眉头,足有半柱香,放才放下手来。起身走到一边的桌旁坐下,沉吟良久也不说话。柳云忍不住道:“顾老先生,怎么样?”
顾老先生刚要答话,苏蕙道:“祁少侠刚醒,且让他歇着,我们出去说话,请顾老先生到厅上拟方子就是。”柳云会意,道:“正是。”苏蕙让刚才来报信的伙计好生照料祁寒,便和柳云领着顾老先生走出门去。
祁寒躺在房中,等了一会儿,见苏蕙还不来,眼皮一重,便沉沉睡去。
待一觉醒来,睁眼便见苏蕙正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红红的,象是刚哭过。且方才醒来时没有看清,这下方才见着苏蕙的形容不若前几日那般,倒很有些憔悴,以为她还是为朱青和李大鸣的事情担心,便问道:“怎么了?可是又想到朱青和李大鸣了?”苏蕙道:“我如何能不想他们,若不为了我的事,他们也不会这样了。”祁寒道:“这也不是你一人的事,说到底,却是我害了他们,你便是不怪我,我也难以心安。你放心,杀人者必偿命!我一定会找出是谁下的毒手,为他们报仇。”
苏蕙听了这话,不知触着什么心事,鼻翼一酸,又要落下泪来,忙起身端起旁桌上的碗道:“你也需养好了伤才能替他们报仇。这是方才顾老先生开的药,你把它喝了吧。”祁寒道:“顾老先生走了吗?他怎么说?”苏蕙不去看他,只看着药碗,道:“他说你这伤没什么,好好将息将息个十天半月,就可康健如初了。”
祁寒笑道:“我原也是这样说的,你们都不信,非要那么费事,请一个名医来说了这话,你们才信了。”苏蕙拿过碗来,一调羹、一调羹将一碗药都喂给祁寒喝了。祁寒看着她喂药时的模样,心中想到了什么,嘴上就说了出来,道:“其实就这样躺着整日看着你,也很好。”
苏蕙一听,忽然恼道:“你胡说什么!”将碗一放,便跑了出去。祁寒脸上也涨得通红,待要喊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任她去了。不禁暗悔自己孟浪,心道,人家好好的女儿家,听到这话自是脸上挂不住。想不到自己昏睡了三个日夜,晕得连平日的脾性都变了,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心中又悔又愧,便想起来向苏蕙去赔个礼。
祁寒身子刚一动,还没起得身来,就见苏蕙又从门外走了进来,玉面上泪痕宛然,更添楚楚之致,只是祁寒心中有愧,便不敢多想,只道:“苏姑娘……”苏蕙走到祁寒身边,却只低着头,不说话。祁寒道:“方才我是胡说来着,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你……你……你骂我两句消消气,我再也不说如此无礼的话了……”
苏蕙缓声道:“我并非恼你无礼。”祁寒听了一怔,道:“那……那是为何?”
苏蕙坐了下来,握住祁寒的手,祁寒的手上虽没有知觉,却似乎也清楚地感觉到了从手上传过来的柔滑嫩腻,心中不由一阵突突乱跳,只听苏蕙道:“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这样无礼的话。”祁寒听了,正要说些什么,又见她看着自己,幽幽道:“只要你的伤好了,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祁寒见她说的诚挚,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一颗心便象正被她柔滑的手掌抚慰一般,有说不出的快意,所恨不能也握着她的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看着她。两人一时无语,就这样看着,眼神中说的话,却又比千句万句都要多了。

转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李大鸣在衙门里关了几天,但既无苦主,也找不着凶器,震源镖局在南京地面的人头又熟,使了些银子,官府将这案子胡乱判了,便把李大鸣放了出来。苏蕙领着张野、范横他们把李大鸣接到震源镖局里,着人好好照顾他。
祁寒已能起身走动,胸口虽还时时做痛,却不象开始时痛得那样厉害。右臂也能活动如初。只左臂的穴道岳英始终不肯给他解开,说中了暗器还是小心些好,过些时日再解开也无妨。祁寒一臂能动,日常便能自己料理,左臂虽暂时不能动,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祁寒虽自以为伤势已大有好转,柳云和苏正崖还是不断地请些名医来给他看伤,祁寒觉得太过费事,让了几次,但见他们执意如此,以为他就是如此热情,且要一尽地主之谊,只得随他们去了。
这一天上午,祁寒觉得精神好于往日,便和苏蕙到得震源镖局后花园的亭中来纳凉。祁寒忽然想起这两天没有见着岳英,便问苏蕙道:“岳大哥这两日到哪里去了,我还等着他把我的穴道解开呢。他的点穴手法好生特别,我想解也解不开。”苏蕙道:“他有些事先走了,可能是惊鸟林有些什么事。他走时让我嘱咐你千万不要试着去解穴,那是他的独门功夫,要是你弄岔了经脉可不是玩的。”
祁寒道:“我知道。只是这伤既然好了,我还得回络藤山庄去见林师伯,一来是告诉他这边已经没事了,让他放心;二来也要告诉他秋声刀的事情,听凭他责罚。”苏蕙道:“柳伯伯派过人去络藤山庄告诉林伯伯这边没事了。还告诉他你要在这住些时日。你就安心在这儿养伤吧。”忽然又想到一事,道:“你很急着回去吗?”
祁寒道:“我受林师伯所托,事情没做好,自然急着回去告诉他一声。”苏蕙道:“你……你知不知道你林师伯有一个女儿?”祁寒见她突然问到这事上来,心下奇怪,道:“我知道,只是从来没见过。”苏蕙道:“我倒是见过。”祁寒道:“哦?”
苏蕙道:“那一年我十岁,柳伯伯带我去络藤山庄玩,说使林伯伯有个女儿,叫林芜蘅,正好和我做个玩伴。我这才见着她。”祁寒道:“她什么模样?”苏蕙看了他一眼,道:“她那时和我一般年纪,已生得容貌秀丽,如粉雕玉琢般,连我见了也喜欢她。现在一定越发好看了。”祁寒笑道:“你说得那样好,我却不相信。”
苏蕙道:“她生性聪颖,还有一项旁人不及的异处。”祁寒道:“那是什么异处?”苏蕙道:“她虽然小小年纪,却对医术大有兴趣。”祁寒道:“这倒不难怪了。林师伯自己就会医术,她定是跟林师伯学的。”苏蕙道:“我原本也这样以为,谁知林伯伯却说她的医术只一小半是跟他学的,其余都是她看医书得来。那时她虽只有十岁年纪,可柳伯伯告诉我,她医术之高,便是林伯伯也远远不及了。”
祁寒咋舌道:“那可真是非同一般了。”见苏蕙正看着他,眼神颇有些异处,便道:“怎么了?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对吗?”苏蕙摇首道:“没什么。我乱想罢了。”祁寒忽然意识到什么来,也想起一件事来,笑道:“我知道了。”苏蕙道:“你知道什么了?”
祁寒轻轻用右手抓住她的手,正色道:“你虽把她说得这样好,在我看来,却总不及你好。”苏蕙听了,低下头去,洁白如玉的颈间也羞得红了,轻声道:“我只担心你父亲与林伯伯是师兄弟,若是他们命你做什么,你又怎能违抗?”祁寒道:“便是他们命我做什么,我也不会答应——你总管放心就是。”
苏蕙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欣喜,将头轻轻靠在祁寒胸前。此时园中群莺乱飞,百花正繁,不时有清风吹过,飘来缕缕花香,把两人熏得都醉了一般。
祁寒忽然觉得左肩蓦得一酸。这几日来左肩上被点了穴道,一点知觉也没有,祁寒正不知这一酸是好事还是坏事,就觉得一股热辣辣的痛沿着左肩向心口而去,一下撞在心口上,全身都抖了起来。苏蕙也觉察到不对,忙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了?”
祁寒道:“好象心口有些痛。”刚说完这话,又是一阵热辣辣的痛袭在心口上,却比方才更剧烈了,祁寒的心猛得一揪,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待祁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房中,顾老先生正坐在一旁替他号脉,苏蕙、柳云和苏正崖都站在旁边,俱都面色沉重。祁寒歉然道:“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说着就要起来,苏蕙道:“你快躺下,让顾老先生号完脉再说。”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顾老先生站了起来,柳云对苏蕙道:“我们和顾老先生去厅上开方子,你在这陪着祁贤侄。”
苏蕙待柳云他们走了出去,问祁寒道:“现在心口还痛不痛了?”祁寒道:“一点也不痛了,方才想是胸口给那老者打得伤势还没好清。倒让大家虚惊了一场。”见苏蕙依旧愁眉不展,便道:“你不信吗?”说着,翻身起来,跳到地上,用单臂施了一路拳,又一拍胸口道:“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苏蕙将他按在凳上坐下,道:“没有事自然是好,但也不能大意了。刚才顾老先生说了,你伤势还未好清,不能饮酒也不能动怒,你可要记下了。”祁寒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酒我不会饮,放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喝。动怒就更不会了,有你在这里,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要动怒干什么?”苏蕙道:“他只是怕你喝酒动怒,血行加快,不利于伤口的愈合,你只要牢牢记住便是。”

又过了五天,祁寒在苏蕙的悉心照料下,胸口的伤势一日好似一日。但从左肩传来的疼痛也是一日猛烈过一日,好在祁寒已有准备,虽然难忍,却也没有再昏过去。说来也怪那疼痛初时一日只发作一次,到第四天上,竟发作了两次。
这日早上已痛过一次,晚间祁寒正在房中和苏蕙说话,忽觉左肩一酸,情知不妙,又怕苏蕙担心,便不想让她看出来,道:“你还记得前几日你亲手做的‘玉带白云片’吗?”苏蕙道:“怎么不记得,你吃时连好都顾不上说呢!”祁寒道:“何止连好都顾不上说,便是尝也没顾得上好好尝,只来得及在肚里赞了几声,那碗‘玉带白云片’就没有了。”苏蕙笑道:“嘴馋了还不肯说,却拐着法子要。我这就去做就是,又是什么好东西了。”说着,笑吟吟地走出门去。
祁寒见苏蕙走出门,心里一松,就觉左肩的疼痛如潮水般向心口涌去,脑中晕晕然,身子向后一仰,险些没有载到地上。便用手紧紧按在胸前,牙齿咬住嘴唇,直将下唇咬出了血来,方能勉强忍住。过了许久,那疼痛慢慢减弱下来,祁寒这才舒了口气,一摸脸上,手上湿漉漉的,原来竟然疼出了满脸的冷汗。祁寒待心口完全不疼了,将脸上的汗擦拭干净,又坐了一会儿。见苏蕙还没来,想到她此时一人正在厨房忙着,心里过意不去,便想着过去陪陪她。
厨房在后面的院子里,祁寒出了房门,顺着门前的游廊向后面走去。到了院中,迎面一座假山,隔着假山有声音传来,祁寒听那声音是柳云和苏正崖,正要绕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听苏正崖道:“祁公子的伤,恐怕……”祁寒一听,忙止住步子,侧耳倾听。
柳云道:“我也正为祁贤侄担心。岳大当家的去了已有七日,还没有消息过来,真是急死人了!”苏正崖道:“惊鸟林的势力虽大,和那断云岭比,恐怕还略有不如。若那老者不是断云岭的人,岳大当家的去了自是无用,若那老者是断云岭的人,岳大当家的手中没有秋声刀,又是孤身前去,去了恐怕也是无用。”
楞了半晌,只听柳云道:“这样说,就真得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苏正崖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该想的我们几乎都已想到了。这一带的哪怕是略有些名气的名医几乎都请来了,却一个个都束手无策。看来是非得要那老者的独门解药不可。”祁寒在一边越听越惊,心中“砰砰”直跳起来。
柳云道:“我在江湖上闯荡也有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歹毒的暗器,暗器倒也罢了,不过是普通的透骨钉,这暗器上所淬之毒,却是闻所未闻,寻常的毒物我们也见过不少,这毒却连名字也说不上来,当真邪气得紧……既使明知岳大当家去断云岭是白去,眼下之计,我们也只有等着他那边的消息再说了。”说着叹了口气,道:“可怜他年纪轻轻,就……我还没敢把这事告诉林老哥,如果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叫我怎么向林老哥说啊……”祁寒听得真切,不由得呆住了。
苏正崖道:“我现在不仅担心祁少侠,我还担心蕙儿……”柳云道:“是啊,我见他们情投意和,若不是这事……好在蕙儿一向坚强,这几日,她虽知道祁贤侄伤势沉重,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痕迹来,只是私下里不知哭了多少回,也真难为这丫头了。”
苏正崖道:“我不是担心别的,我是担心……这孩子有些傻,若真的怎么样了,她也做出什么事来,可就……”柳云叹道:“你也别说了,就看他们的造化吧。只可惜林老哥那女儿……不然……哎——听说那栖霞寺中有个老和尚也通些医道,明日一早我们去找找,看能不能把他请来。”
祁寒听见他们就要走过来,便一闪身,出了院子,走过游廊,回到房中来。这几日祁寒虽有些疑心左肩的伤势不象自己预料得那样简单,却仍是没有想去寻个仔细。这固是不想众人慌张,更是怕引得苏蕙担心,因而半是瞒别人,半是骗自己,总在心里说,挺挺过去就好。这下揭开衣襟向左肩看去,那老者打在左肩上的暗器早已起出,只是因为穴道被封,平日不疼不痒,就没有在意,这一看,见伤口处高高隆起,呈黑紫色,且一缕黑线从伤口向胸前蜿蜒开去,心知柳云和苏正崖说得确是实情,此时虽是盛夏,一颗心却如浸在冰水中,顿时冷透了。
祁寒这才知道为何岳英说到自己左肩的伤势时总是闪烁其辞,为何苏蕙那日听到自己说了一句“其实就这样躺着整日看着你,也很好”时会很生气。一想到苏蕙,祁寒的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
便在这时,苏蕙笑着捧了碗走进房来,道:“这次特意多做了一倍,省得你吃了只说连味道也没尝出来。”忽又看到祁寒的面色有异,忙道:“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祁寒便也笑道:“不是心口疼,是胃疼。你这么久不来,饿得我胃都疼了。”苏蕙笑道:“恐怕不是饿的,是虫子在胃里搅的,还是好大的一只馋虫。”说罢,将碗递给祁寒道:“快吃吧,做好后,我将它放在井水中镇了一下,凉凉的正好吃。”
祁寒接过碗来,舀了一片放入口中,但哪里能嚼出味来,却仍笑道:“果然比上次还要好吃了!”苏蕙道:“你要是喜欢,我就做一辈子给你吃,就怕你还没吃几天,就要吃厌了。”祁寒听了这话心里又是黯然,又是感激:自己的一辈子怕也只有几天而已,苏蕙明知这事,却仍愿意将她的一辈子托付自己,此情此意,怕是今生也难以为报了。
想到这儿,又怕苏蕙看出来,便低下头猛划了几口,又抬起头,道:“别说是一辈子,便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生厌的。”苏蕙见他这话无比诚恳,又想到他的伤势来,心里悲喜交加,眼睛一湿,几乎便要落下泪来,好容易抑制住了,却见祁寒的眼里也是一红,便低声道:“慢说什么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只要你这辈子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日夜间,祁寒躺着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眼前满是苏蕙的身影,耳中不停的回响着“我只要你这辈子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的声音。想了一夜,心中打定了主意,略一合眼,天色便已大亮了。
待祁寒洗漱完毕,苏蕙早从外面进来,提着个食盒,道:“猜猜我今日做的是什么?”祁寒道:“莫非还是‘玉带白云片’吗?”苏蕙笑道:“也不知你是夸我做的好吃呢,还是笑我只会做这‘玉带白云片’。今天我特意多做了几道来,也省得你笑我。”祁寒道:“只你这样多心——柳伯父和苏伯父他们呢?”苏蕙道:“他们刚刚出去了,说要去栖霞寺找一个老和尚。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祁寒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罢了。”
祁寒见门外无人,便走过去把门关上,苏蕙脸色微红,羞道:“大白天,你把门关上做什么?”祁寒道:“有件事,我想来想去,不忍瞒你,还是要和你说。”苏蕙奇道:“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的。”
祁寒道:“你那日说到林师伯的女儿,我想起一事,当时没有说。”说着,看了看苏蕙,又道:“但现在我却不能不说了。”苏蕙似是觉察到什么,颤声道:“你说。”
祁寒迟疑片刻,终于道:“其实,我和林师伯的女儿早有婚约。”
苏蕙道:“什么?”祁寒道:“我虽然从未见过那林芜蘅,但我爹和林师伯在几年前,就已替我们订下婚约——你对我说的话,我很感激,但……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苏蕙道:“那日你为何不说?”祁寒道:“那日我不想让你伤心。”苏蕙道:“那今日你就不怕我伤心了吗?”祁寒道:“今日伤心也总比日后伤心要好些。”
苏蕙道:“那你昨日说过的话呢?你说要……你说要……”话未说出口,眼泪再已禁不住,如断线珍珠般,自眼里滚落下来。
祁寒想到昨晚两人说的话来,心中一酸,长吸一口气,道:“我本来也不想说的,但我不能误你一辈子。”
苏蕙低头不语,任眼泪一粒粒洒落到鞋上、地上,看着它和在尘土中,渐渐干去,半晌忽然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有什么婚约。我只要一辈子陪着你!”
祁寒仰天笑道:“你不在乎,我却在乎!非但如此,便是我这个人,你也看错了。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你知道我爹为何要和林师伯早早地定下婚事?几年前我便是一个浪荡公子,整日里什么坏事做不出来?我爹看我闹得实在不象话了,这才给我定下门亲,好让我不在浪荡下去。但这脾性可是定下门亲就能改好的吗?你见我时倒象个少侠的模样,可你认识我有多久?你知道往日里我是什么模样吗!”
苏蕙道:“我不信!”
祁寒道:“别的不说,就说那日离开小酒馆后,你道我去了哪里?我去了秦淮河!那儿的情形我不说你也知道。不要说这儿,南北各处的这些个地方,我几乎也逛遍了。所谓‘扬州一觉十年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的就是我这种人了!”
苏蕙泣道:“我不信!”
祁寒道:“我也并非喜欢你,只不过想来南京玩玩,却恰好碰见你,见你生得好看,正好又有这事,便想着来沾你的便宜!”
苏蕙不停摇首道:“我不信!”
祁寒道:“你信与不信都是如此。”话音乍落,便闪到苏蕙面前,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伸指在她的腰间一点。苏蕙身子一软,祁寒伸手揽在她腰上,苏蕙浑身无力,不由又惊又羞,道:“你……你想做什么?”
祁寒将她扶到榻上躺下,苏蕙紧闭了双眼,脸涨得通红,不敢去看他。
祁寒道:“现在你总该相信了,我是怎样的人。”
说罢,俯下身去,在她的面上一吻,嘴中咸咸的,也不知是她的眼泪,还是自己的眼泪。回身推开窗子,便从窗子中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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