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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四)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1-14 10:40:01      字数:11680

第四章献酬高兴渺无穷。归骑莫匆匆。

祁寒见一人从溪旁的一棵柳树上跃下,正是昨日在这儿钓鱼的那名前辈,不知怎得藏在树上,被枝条遮住,方才竟没有发现。祁寒喜道:“前辈!”那人却也不答应,走到小溪边,俯身将那只水獭捞起,又一拍水獭的背,那水獭嘴一张,吐出一条鱼来。
祁寒一路到江南来,也曾看到渔人用鱼鹰捕鱼,却不曾见到有人以水獭捕鱼,已是大感新鲜,又见水獭乖乖得趴在那名前辈的手中,一动也不动,驯良已极,更是诧异,便走上前去,再细细一看,不由吃了一惊,见那水獭竟不是血肉之躯,竟是用木头雕刻而成。
那前辈见祁寒吃惊的模样,道:“如何?我这只水獭还不赖吧?”祁寒道:“雕工是不错,可它,它是木头的,如何能捕鱼?”那前辈得意道:“我原说过钓鱼不用钩和线的,你偏不信,昨日先给你露了一手,今日再露一手,也给你们这些小辈看看,以后再不可不懂装懂、信口雌黄了。”说着,将水獭的嘴扒开,对祁寒道:“你往这里面看。”祁寒朝里面看去,见水獭的嘴里是块木制的舌头,舌头后连着些小木杆,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那前辈随手从地上找到条蚯蚓,放在水獭的舌头上,将水獭放入水中,那水獭便沉了下去。那前辈道:“可看见了吗?那舌头后面连着机关,若有鱼进来吃饵,便触着舌头上的机关,水獭的嘴就闭上了,水獭也会从水里浮起来。知道这水獭叫什么名字吗?可记住了,它叫‘翻天彻地混江倒海见鱼捕鱼见虾捉虾白玉神獭’!”正说着,那水獭已浮了起来。
那前辈道:“这次倒快,方才我等了半天,它才浮上来。想来它也是通人性的,有些人来疯。”
祁寒走上前,俯身将它捞起,学着那前辈的样,一拍水獭的背,却见那水獭嘴一张,朝地上吐出一汪水来,祁寒和那名前辈忙向地上看去,却见地上除了那汪水,只有方才那条蚯蚓扭来扭去,哪有什么鱼,连一个小虾也见不到。
祁寒看了看前那辈,又看了看手中的水獭,怔了一怔,便哈哈大笑起来。那前辈的脸上有些红,一把从祁寒手中把水獭抢了过来,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喃喃道:“想是那条蚯蚓太肥了些,扭来扭去,触动了机关,下次记得要挑条小些的。”
抬头见祁寒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我并没有骗你,方才你也看到了,它确实能捕着鱼。”又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我得回去再琢磨琢磨。”说完,也不和祁寒打招呼,转身就走。
祁寒又喊道:“前辈——”那人仍是头也不回,道:“下次再说。”
祁寒知道他脾气怪异,并不为奇。又在小溪边徘徊了一会,便向回走去。待走到竹林边,忽见竹林里有一个小男孩的身影,心中暗道:络藤山庄的人都不敢进着竹林,这个小孩子怎么敢进来,况且在络藤山庄并没有见到什么小孩子,不知是谁家的,便想上前去看个究竟。
那小孩子远远见着有人来,转身就往竹林外跑,却人小腿短,如何能跑得快。祁寒几个箭步便追上了他,一晃身就拦到他的身前,正要开口说话,那小孩却往地上一赖,双手蒙着眼,就哭了起来,祁寒从未见过这架势,倒有些手足无措,忙道:“莫哭,莫哭……”
见那小孩仍哭个不停,祁寒道:“有谁欺负你吗?”那小孩呜咽道:“谁?不就是你吗?”祁寒奇道:“我怎么欺负你了?”小孩道:“你追着我,还拦着路不让我走,可不是欺负我吗?”祁寒没料他口舌如此伶俐,一楞道:“你不要哭了,我不拦你的路,你起来就是。”那小孩这才站起身来,手在脸上一抹,他手上本就有些泥,和着满脸的眼泪和鼻涕,顿时成了一个小花脸。
祁寒见他不过八九岁上下,仍是稚气未脱的模样,正要问他话,那小孩反抢先道:“你不是说不拦我的路吗?怎么还站在这里!”说着,嘴一咧,又要哭。祁寒忙闪到一边,道:“你不要哭,我不拦着你便是。我只问你句话——你怎么到这来的?”那小孩道:“我到这儿玩儿啊,不可以吗?”祁寒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倒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得道:“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你不怕这儿有老虎吗?”
“老虎?”小孩摇了摇头,道:“我娘没跟我说什么老虎,只说要小心坏人。”说着,又用眼睛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祁寒。祁寒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道:“既如此,你就快回家吧,省得你娘寻你不着,要打你屁股。”小孩“哼”了一声,转身刚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我一走,你又从后面追上来怎么办?”祁寒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孩歪着小脑袋,想了一想道:“我先走,你站着不许走,等你看不见我了,你再走。”祁寒道:“就依你便是。”小孩转身就跑,蓦得又停下来,回头见祁寒没动,这才放心,沿着小径,从庄子边绕了过去。
祁寒站在那儿,见小孩走远了,心中笑自己给一个大人,却给个孩子整治得动也动不得,这孩子不知是谁家的,如此机灵,他家父母必也不是普通人了。只是这竹林既没有人,又不似有什么好玩的,不知这孩子跑到这来玩什么。想到这儿,便走到那小孩方才站的地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竹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要离去,忽一低头,见身边有根竹子的下端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俯身细看才见到刻的原来是个“吴”字,这字的笔画歪歪扭扭,显是刻字之人非但不会武功,连字也认得不甚周全,再看看这字的位置,若是个大人非要跪着刻不可,应当是个孩子刻的。只是这字刻得虽稚嫩,字的颜色却和竹子下端的颜色没什么分别,决不是刚才才刻的,甚至不是一两天前刻的,倒象是刻了起码有半年以上的时间,说不定方才那孩子就是来找以前在这刻的字玩。祁寒摇了摇头,暗道小孩子的乐趣真是古怪。
祁寒回到庄里,迎面正碰上林狄便问道:“这络藤山庄里,可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林狄道:“小男孩?没有。”祁寒道:“那附近可住有什么人家?”林狄道:“这儿附近都没有什么人家,只是离这儿五里有个玉阶镇,真是繁华。我们买东西都去那儿。祁公子,你是不是嫌闷了,想去那儿逛逛?我可以陪你去,嘿,那镇上五味楼的包子可真是不错,你要去,一定得去尝尝。”祁寒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若哪天要去了,一定忘不了你。”
林狄道:“那可说定了。嘿,一说起五味楼得包子,我差点都忘了。祁公子,老爷在书房等你过去,有话和你说。”祁寒道:“是什么事?”林狄道:“我也不知,只是看老爷愁眉不展的样子好象有什么难事。”说着,便领着祁寒来到书房,林若谷背对着门站在书桌前,听见祁寒的脚步声便道:“可是寒儿?”祁寒应了一声,林若谷道:“你过来。”
祁寒走上前,这才见到林若谷的手里拿着把刀,看刀鞘、刀柄都再熟悉不过,和他父亲的长扬刀一般无二,只是尺寸短些。林若谷从刀柄至刀鞘,轻轻抚着这把刀,半晌,才抬起头看了看祁寒,道:“这就是我的秋声刀。”祁寒点头道:“我知道,爹的长扬刀也是这般模样。”
林若谷道:“自出师起,我便佩着这把刀行走江湖,三十多年了,我老了,它却一点没变。”祁寒道:“林师伯的武功并没有老。”林若谷道:“是没有老,只是没有用了。却委屈它陪我住在这冷寂的地方,我喜欢清静,它却还是忘不了江湖的喧闹。”说罢,左手拿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仓啷”一声,将刀拔了出来。
林若谷将刀鞘放在桌上,左手手指一弹刀尖,那刀便“铮铮”做响,又一拨刀背,那刀又隐隐发出“淙淙”的声音,林若谷道:“你知道它为何叫秋声刀?”祁寒道:“这我倒没听父亲说起过。”林若谷道:“古人以秋官为刑官,又以秋日为行刑之时,故秋,肃杀也。这把刀便如刑刀一般,看来明净,上面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你来摸一摸这刀刃——”
祁寒缓缓伸指向刀摸去,还未触到刀刃,就觉一股冷冽之气从刀上传到指上,又直透入指骨间的关节,祁寒手指微缩,却仍觉那冷冽之气顺着手指到了手臂上,便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道:“这刀怎会如此怪异?”
林若谷道:“相传这把刀的前几个主人都是武林中的大魔头,多有杀孽。我虽从不杀无辜弱小,出手除去的败类也是不少。因而此刀杀人无算,那些死在这把刀下的阴魂缠在这把刀上,挥之不去,便使得这把刀阴冷异常。”
祁寒道:“我爹的长扬刀却不是这般模样。”林若谷道:“它们形状虽相似,却大有不同。此刀锋锐无比——便是你父亲的长扬刀也要让它三分,实是杀人的利器,挥舞起来,又若萧瑟寒风起,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所以叫它秋声刀。”
祁寒道:“这刀既如此。师伯就该收藏妥帖了,免得真的叫人家盗了去,为祸江湖。等以后传给韩师弟,便是林师伯不在江湖上,也不委屈了这把刀。”林若谷道:“我原也是这样想,这刀迟早得传给滶儿,让他凭此刀去行侠仗义。这把刀虽是杀人的利器,也是救人的利器,死在我刀下的宵小固然是不少,因我出手而得以活命的良善则更多,就是我自己,若没有这把刀,也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说着,用手在刀背上轻轻抚摩,良久,方道:“可现在——寒儿,我有件事要托付你。”
祁寒见林若谷说得郑重,便也正色道:“师伯请说。”林若谷道:“柳老哥是我三十年的老友,如今他有难处,我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让你去一趟应天府,带着秋声刀,若柳老哥还没有把镖找回来,你便把刀给那托镖的人作为补偿。”
祁寒不由一楞,道:“师伯,可这刀如你的性命一般……”林若谷道:“你不用劝我,我想来想去,惟有此才能救得柳老哥和他的镖局。滶儿不懂事,直通通地说了那么些话,几乎毁了柳老哥和震源镖局,我没有及时喝止住,也算是我欠了柳老哥的情。我本想亲自走一遭,又怕万一柳老哥见了我,面子上下不来,反而坏事。至于滶儿,就更去不得了。我又怕他多心,已让他去田庄上处理事情去了。所以只好让你替我去趟应天府——此事干系重大,你要处处谨慎才是。”
祁寒见林若谷心意已决,只得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起程?”林若谷道:“越快越好,你那匹雪芭蕉可带来了?”祁寒道:“带来了。”林若谷道:“那最好不过,我立刻吩咐他们把马备好,凭它的脚程,明日一早就可到了。你还要留心,如能不见柳老哥的面,直接找到托镖的人,就把事情了了是最好。切记,不到万不得以,不要让柳老哥知道这事,免得他心里不安。”祁寒道:“我记下了。”
林若谷还刀入鞘,交在祁寒的手上,看着祁寒道:“你父亲把你交给我,若不是此事急迫,我实在是不想让你担这样的干系——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祁寒纵马急驰。临走时,林若谷怕祁寒佩着秋声刀在路上走太过显眼,便把秋声刀用布裹了起来,让祁寒挂在马鞍旁。行了两个多时辰,烈日当空,路上的暑气越来越重,饶是雪芭蕉异常神骏,脚下也慢了下来。祁寒自是汗湿重衣,摸摸雪芭蕉的身上,也已满是汗水,再算算路程,快慢都是明日方能到应天府,便勒住缰绳,跳下马来,缓步而行,想找个水塘,让马好好歇歇再赶路。
走不多远,听到后面有马蹄声。祁寒牵着马闪到路旁,后面有两骑从祁寒身边驰了过去。那两骑到了前面蓦得停住了,马上两个一身劲衣的汉子转过头来看着祁寒,又看了看雪芭蕉,脸上都显出极诧异的神情,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掉转马头便向来路驰去。
祁寒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路,见他们行止怪异,心道多半是来探路的小贼,看到雪芭蕉,想来劫马,又怕人手不够,定是回去叫帮手了。想停下来等在路边看看来得究竟是什么人物,待他们来了便好好惩戒他们一番。却又想到林伯父嘱咐要千万小心,况且秋声刀在自己这儿,还是谨慎得好,便上马继续往前赶路。
又行了约一个时辰,日已西沉,祁寒见路边有一个茶摊,料凭寻常马匹的脚力,那些小贼一时也赶不过来,便跳下马,拿了一瓢水先给雪芭蕉喝了,让它在路边寻些草吃。自己坐下来,要了碗茶,刚喝了两口,就见从自己来的方向驰来一匹马,看那马的势头竟丝毫不比雪芭蕉差,转瞬就到了近前。忽然从马上跳下一人,停也不停,直冲到雪芭蕉身边,探手就向雪芭蕉抓去。
祁寒喝道:“什么鼠辈!”一纵身,跃到那人身边,伸掌向那人手臂斩去,那人左臂一晃,轻轻巧巧就将祁寒这招化解,右手一抓,已将马鞍旁裹在布中的秋声刀握在手中。祁寒又惊又气,惊的是自己虽没施出全力,这招也不是轻易就能抵挡,这人却如此容易的便化之于无形;气的是自己竟料错了,这人不是为雪芭蕉而来,竟是为了来抢秋声刀。
那人拿到秋声刀,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嘴里“咦”了一声,身子猛地一闪,便要撕开裹在秋声刀外面的布。祁寒自是不能再让他得手,中指和食指一并,向那人右臂的“曲池穴”点去,那人一招便得手,心里有些懈怠,仍是左手一晃,想将这招化解掉,却觉得这股指风极强,左手向上一抬,左臂的袖上却已被这一指穿透,指风仍不衰竭,向右臂袭去。那人避无可避,只得抬手用秋声刀一挡,祁寒一指正点在包裹秋声刀的布条上,把布条从中间截为两段。
那人向后一跃,右手在空中一舞,包在秋声刀上的布被甩落下来。他往刀上一瞥,不由吃了一惊,呼道:“秋声刀!”祁寒乘他一惊之际,纵身向前,伸手一把抓在秋声刀的刀柄上,喝道:“放手!”顺势一抽,将秋声刀拉出鞘来。
祁寒见秋声刀已拿在手中,心里稳当了许多,他知道秋声刀太过锋利,又不知对方是谁,怕伤了人反倒不好,便收住刀,往旁边一让,道:“你是谁?”
那人却也反问道:“你是谁?”祁寒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见他一袭蓝色粗布长袍,腰间悬着个葫芦,脸庞瘦削,颔下有一蓬乱糟糟的虬髯,手里仍拿着秋声刀的刀鞘,两眼在不停的打量着自己。那人又问道:“这把刀你是从得哪儿得来的?”
祁寒道:“这你却管不着,不论怎的也不会是从你那儿得来的。此刀甚是凶险,你快把刀鞘给我,免得伤了你。”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倒要看看这刀如何能伤了我。”说罢,凌空跃起,一掌向祁寒持刀的右肩袭来。祁寒见他来得迅疾,只得将刀一亮,一招“风急雨骤”迎了上去。
那人身在空中,忽见眼前颜色惨淡,四空中烟霏云敛,耳中听到有声音从天地间围了上来,有如波涛夜惊,又如风雨骤至。心中便觉一黯,有说不出的萧条寂寥之意,喊了一声“不好!”身子忙往下一坠,便觉一股栗冽寒气直逼胸腑而来,只得上身往后一仰,再一扭身,手在地上一拍,平平地掠出尺许,这才觉得萧条之意顿减,仿佛从草木飘零的寒秋突然又回到了万物繁茂的盛夏。那人未料秋声刀竟有如此的威力,心中暗称声“侥幸”。
祁寒也未料到秋声刀竟如此厉害,心中也吃了一惊,便不往前进逼,仍是把刀收住,道:“我原说过此刀凶险,你快把刀鞘拿来。”那人道:“还你便是。”说着,把刀鞘向祁寒一抛,祁寒没想到他这样轻巧便把刀鞘还了过来,反倒一楞,伸手接住刀鞘,道:“多谢。”便还刀入鞘。
那人却朗笑一声,道:“我还你刀鞘,你还我刀。”话未停,人已欺了过来。祁寒一手握在刀柄上,一手拿着刀鞘,腾不开手来,再拔刀已来不及,又舍不得弃刀,便见那人闪电般到了身前,伸指疾点数下,祁寒只觉腰间、两臂一麻,便僵立在那儿,不能动弹,心中暗悔方才不应心软,若乘势紧逼,虽不至于取胜,起码也不会反为他所制。又想起林师伯曾说过,江湖上多得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自己听在耳中,却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中了别人的计,自身如何倒在其次,丢了林师伯的刀,又救不得震源镖局,却真是百死莫赎了。
那人从祁寒手中拿过秋声刀,道:“你要刀鞘,我便给你了,我要刀,你也给我才好。”忽地将刀一横,别在的祁寒的颈间,道:“你称我声‘好汉’,再说声把刀送给我了,我便放你走,否则——我就杀了你!”
祁寒怒道:“你凭诡计取胜,又算什么好汉了。”那人道:“你不服吗?那再试一次就是。”说着,伸手在祁寒的腰间和两臂间一拂,祁寒顿觉全身一松,两臂也能动弹,后退两步,默吸了一口气,觉得真气在体内运行无碍,便一抱拳道:“请!”
那人见祁寒情急之下,仍行止沉稳,不失礼数,心里暗自赞了一声,把刀往腰间一插,道:“你来吧。”祁寒往前跃出一步,右手食指和中指一并,疾点那人“天突”、“廉泉”、“肩井”三处大穴,那人已知祁寒指上劲道了得,见他点来,也不出招,也不躲闪,待祁寒刚要点到穴道,那人忽然挥起双臂在胸前一舞,他的袍袖本就宽大,顿时便将他从面步到上身都遮了个严实。祁寒的三缕指风直穿那人的袍袖而过,那人身子突然一矮,躲过这三指,双腿在袍袖的遮掩下却已飞起,直踢祁寒的双膝。祁寒身子正前倾,脚在地上一点,便趁势跃在空中,想从那人上面跃过去,心道自己这一跃,最少也有五尺高,那人身子正后仰,手臂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祁寒正在空中算计,从那人后背的哪个部位出指,忽觉腰间又是一麻,便从上面摔落下来,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祁寒躺在地上抬眼看去,见那人手里提着刀,正笑嘻嘻地看着他,这才想起那人的腰间还有秋声刀。凭那的手臂长度自是无法够着他,可再加上秋声刀,就算他再跃地高些,也躲不过去。那人问道:“你可服气了吗?”
祁寒冷哼一声道:“我不服气!你既然把刀插在腰间,如何又能将它拿出来!”
那人道:“你既没有和我说过不许拿出刀来,我也没有对你保证过我不会拿出刀来,,既然都没有,我为何不可以用刀?”祁寒一想果真是如此,一时语塞,只得道:“反正你还是靠诡计取胜,算不得本事。”那人道:“诡计便不是本事吗?你我都是人,不是野兽,野兽只会用蛮力,不会用脑子,人却不仅会用力气,还会用脑子,若是我只以蛮力对你,非但是看轻了你,也把我自己当做是野兽了。武学一道,本就是三分用力,七分用智,这道理你也不懂吗?”
祁寒本非有勇无谋之人,只不过从没有临阵对敌的经验,武功虽还过得去,要说临机应变,比起久在江湖之人自然差得远了。这番话虽浅显,却从没人和他说过,如今受挫之后乍闻此语,头脑中便是一省,于武功运用之道顿时领悟了许多。
那人又道:“还是那句话,你自己选吧,我要么杀了你,要么你说声这刀是我的,我便放了你。”
祁寒道:“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拼了性命,也要把刀夺回来。”
那人道:“即使我不杀你,刀在我手里,你武功又不如我,就算能拼出性命去,又能奈我何?”祁寒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始终跟着你,和你不死不休,你能奈我何!”
那人听了这话,反笑道:“好!不光刀好,使得一手好‘疏雨刀法’,还是条好汉子,你师父真收得好徒弟。”俯下身去,替祁寒解开穴道,待祁寒站起,那人道:“来来来,我生平有一大嗜好,见了好汉子便非要和他喝碗酒不可。”也不让祁寒说话,把刀往他手里一塞,拉着他走到茶摊边。祁寒不知他是谁,心中疑惑不定,不晓得他又有何诡计,见他竟又把刀还了回来,不象是有恶意的模样,便随他走到茶摊里的小桌旁坐下,
那开茶摊之人见他们动起刀来,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那人自去找了个碗,放在祁寒的面前,解下腰间的葫芦,打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便从葫芦口冒了出来,那人祁寒把酒斟满,对祁寒道:“碗不好使,还是我的葫芦过瘾,我便用葫芦了。”拿起葫芦来,对祁寒道:“请!”却见祁寒并不端起碗来,便道:“为何不喝,嫌我的酒不好吗?还是怕里面下了毒?”
祁寒红着脸道:“我从没学过,不会饮酒。”那人奇道:“不会喝酒?那你会不会吃饭?吃饭要不要学?这不是一样吗!我自记事起便会喝酒,也没见谁谁教过我,我不也喝得挺好?”祁寒道:“是家父不让我喝酒。”
那人道:“你爹不让你喝,这倒奇了,天底下还有不让儿子喝酒的爹!可你师父应该让你喝啊,林大哥的酒量虽不如我,好喝酒的劲却丝毫不差,你不是他徒弟吗?怎么连喝酒的功夫也没有学会!”
祁寒奇道:“林大哥?”那人道:“是啊,你师父不是林若谷吗?我叫岳英,你也没有听你师父说过?”祁寒道:“你便是惊鸟林的大当家岳英!”那人道:“这世上叫岳英的可能有不少,惊鸟林倒确确实实只有我一个人叫岳英。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祁寒道:“我叫祁寒。”岳英奇道:“祁寒?我还以为你叫韩滶呢。林大哥什么时候又收了一个徒弟?早知他又收了这样一个徒弟,我也讨他杯酒喝。”祁寒道:“我不是他徒弟,我是他师侄。”岳英道:“师侄?”想了一下,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你姓祁,你父亲应该就是北方武林盟主祁雁声了祁大侠了。”祁寒道:“正是家父。”
岳英一举袍袖,指着上面的四个洞,笑道:“我老听林大哥说过你父亲的如何了得,却从未见过,怪不得你方才那几指有如此劲力,我早该想到是祁大侠的‘落霜指’才是——那你带着秋声刀干什么?”
祁寒道:“我也正想问你,为何你一来,问也不问就动手抢刀?”岳英道:“这真是个误会了。你知道震源镖局丢镖的事了?”祁寒点了点头。岳英道:“那日林大哥和柳老镖头去我的惊鸟林询问丢掉那把剑的事,我丝毫不知,只能答应他们四处去打探,待有了消息立刻通知他们。他们走后,我一面派人打探,一面又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亲自下山来寻寻消息。方才你在路上可见到骑着马的两个一身劲衣的汉子?”
祁寒道:“遇见了。我见他们见了我就往回走,还以为他们想来盗马呢。”岳英道:“他们是我惊鸟林的探事头目,可不是一般的小贼。他们注意到的也不是你的马,而是你挂在鞍旁的那个布包,秋声刀与其他的刀不同,刀身本就狭长,包在布中从外面看就与剑一样。他们便把那个布包当成震源镖局丢失的那把宝剑了。”
祁寒道:“然后他们掉转马头,就是找到你向你报信。”岳英道:“不错,我正就好在左近,听到他们的禀报,就立刻一路追了下来。”祁寒道:“想不到你来得这样快。”岳英道:“我也没料到你的马跑得这样快”又一指他骑来的那马,道:“你看我那匹马——”
那马浑身黑亮,并无一丝杂毛,正和雪芭蕉一块儿寻草吃,岳英道:“它是我从北方牧场买来的,原本叫墨玉骓,我那些弟兄嫌这名字不好记,见它跑得比其他的马都快,便唤它‘来去一阵风’。”祁寒道:“真是匹宝马,和我的雪芭蕉也在伯仲间了。”
岳英道:“你那匹叫雪芭蕉?是匹好马,名字也不错。难怪我赶了一个时辰,都没看着你,还以为你见势头不对,就从小路走了,正想往回走,就看见你那匹马立在路边,鞍旁挂着个布包。”
祁寒道:“怪不得你一来问也不问就动手抢刀,真让我吃了一惊。”岳英道:“你让我吃得何止一惊。我本以为布包里要么就是把宝剑,要么是一把寻常的剑,哪儿想道竟是林大哥的秋声刀。我还以为是他的秋声刀也被偷了,待见你使出那招‘疏雨刀法’才知不是。我又以为你是林大哥的徒弟,谁知反成了他的师侄!”
祁寒道:“岳伯父——”岳英道:“什么岳伯父,好象我很老似的,我略长你十几二十岁。你便喊我岳大哥便是。”祁寒只得道:“岳大哥,你从没有见过韩师弟吗?”
岳英道:“我是从未见过。前些年你那韩师弟还小,林大哥都是一人去惊鸟林找我喝酒,他也曾数次邀我去他的络藤山庄,我想到我一个强盗,跑到别人家去喝酒终是不大好,便一直没有去。这两年不知为的何事,林大哥不大在江湖上走动,连我那儿也不去了。所以我只是听林大哥说,他有个徒弟叫韩滶,是自小便跟他长大的,却从没见过。——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你带着秋声刀,是林大哥把秋声刀送给你了吗?”
祁寒道:“不是。这事也与震源镖局的事有关。”便把震源镖局要如何才能赔镖,林若谷让他把秋声刀拿去替震源镖局解脱此难的事对岳英说了一遍。
岳英听了叹道:“林大哥还是这样热肠。”想了一下又道:“今日是六月十五,离震源镖局交镖的日子还有两天。我再去寻访寻访,若能找到那把宝剑固然是好,若找不到我也会赶到应天府,最好是能想出个办法来既保住震源镖局,又不交出林大哥的秋声刀。”说罢,呼地站了起来道:“你去应天府,先不要急着把刀交出去,看看风头再说,我六月十五那天一定会赶去与你会合,再做计较。”
岳英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来去一阵风”一溜小跑来到他的身边,岳英翻身上马。祁寒指着桌上的酒道:“这碗酒?”岳英道:“既然你不会,我喝得也无趣。和不会喝酒的人喝酒,就象和不会武功的人打架一样。这碗酒从葫芦里倒出来,酒力已散了一半,又露天放了这么久,酒力又散了一半,喝起来也必定无味得很。你替我倒了吧。”话声未绝,马已窜了出去,比来时走得更匆忙了。
祁寒看看岳英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看桌上的酒,拿起碗来喝了一口,刚入口便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喉间,勉强忍住,咽了一小口,觉得仿佛一块火炭从嘴里一直滑落到胃里,所过之处都被灼疼了似的难受,身上也火辣辣的,顿时又被逼出了层透汗。不由嘴一张,剩下的一大口酒都喷了出来,心道酒确实没什么好喝的,幸好父亲不让自己喝酒,若是这碗酒都喝下肚去,怕是整个肚子都要烧起来。
这日晚上,祁寒在路上遇见家客栈住下,第二日一大早起程,不过小半日工夫就已到了应天府境内。
应天府原名金陵,楚威王以其地为王气所钟,故埋金以压之,因此得名金陵。之后,秦改称秣陵,吴称建邺,晋称建康,唐称江宁,唐武德后又改名白下,到了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一统天下,建都于此,号曰应天,后来永乐皇帝朱棣将都城迁往北京,应天的百官却被保留了下来,和北京的文武一样设置,所以应天又被称为留都、南京。
登高远望,城外有钟山自东北迤俪于西南,长江自西南环抱于东北。左青龙、云穴,右狮子、石头,秦淮横贯其中,郁郁葱葱,有青紫之气交错,正是诸葛武侯所谓龙盘虎踞之势。祁寒心中有事,无暇流连风景,径直向城门驰去。
快到城门之时,人群渐渐拥挤起来,祁寒只得下马而行,没走几步,便听前面有锣声,接着便有人喊道:“让开,快让开。”却是十几个衣甲鲜明的兵丁在把人群往两边赶,祁寒随着人群避到一边。那锣声越来越近,走到近前,众人才看清原来是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最前面的是八个兵丁鸣锣开道,八个兵丁举着官牌,上有南京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副御史的字样。后面是二十几骑马,马上的兵丁都举着飞虎、飞豹等各旗帜,再后面是一乘十六人大轿,轿帘低垂,看不清轿中坐的是什么人。
祁寒听到旁边有人问道:“不知这是谁,这么大的派头,简直比得上严阁老了。”另一人忙一推他道:“嘘,禁声,这话随便说得吗?小心脑袋!”其时权相严嵩势焰滔天,不要说寻常百姓,便是朝中文武言语中稍有不敬,也保不住性命,那人忙一缩头,不敢再言语。
旁边又有一人道:“你们还不知那轿中坐得是何人吗?城中都已传翻天了。为了对付倭寇,皇上任命南京兵部尚书张经张大人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南直隶、浙江、山东、两广、福建等处军务。知道皇上给了张大人多大的权力吗?只要是不出力做事的,武官都指挥以下,文官五品以下,说杀就杀了,根本不用请示朝廷。”其他人听了,都伸舌头道:“乖乖,可真是了不得,那可不是管了小半个天下了吗?。”那人道:“自是了不得,要不然张大人这次去视察军务,就有那么多达官显贵送行了!”果然,在数百名骑兵过后,便是大大小小的各个官员,有的坐轿,有的乘马,队伍虽不如前面整齐,却也次序井然。
祁寒在北方时,就听说东南沿海各省备受倭寇侵扰,只是不知情况到底如何,见眼前这队人马如此气派,心道倭寇无非些小贼而已,张经此去若不能一举荡清倒真是怪事了。
待那队人马走远,兵丁方才放行,众人见无热闹可看,都一哄而散,祁寒便牵了马跟着人潮进了城,找了家客栈,将雪芭蕉和行李都安顿下来,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提着仍裹在布包中的秋声刀,出得门来。
震源镖局在南方的各大城市都设有分局,南京作为南方的中心,自也是不会例外,祁寒稍一问就路人,就打听到震源镖局的南京分局就在乌龙潭对面,离所住之处并不远,便一路寻了过去。
乌龙潭在清凉山南边,竹苇成洲,中间有一个小潭,长不过三里。祁寒走到那儿,就见街对面有一坐大宅院,门前两个大石狮子。旁边立着杆大旗,旗上青底红字,写着“震源镖局”四个大字。只是两扇大门却紧紧闭着,门前并不见一个人。
祁寒见旁边有个摆着摊子卖小杂货的老者,走过去行了一礼,问道:“这位老丈请了,正是大白天,震源镖局为何大门紧闭,莫非是不做生意了吗?”那老者道:“我也不知为何,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昨两天我见着来了个骑马的人急匆匆地闯进门去,不一会儿,那门就关上了,到今天也没见开。”
祁寒问道:“那这震源镖局可有什么其他的门?”老者道:“你顺着围墙走过去,靠东首还有个小门,只是似乎这两日也关了,很少有人出入。”说着又打量了一下祁寒,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包,道:“你也是来托镖的吧。咳,别说你急,我也急啊,我就靠这小货摊过活,又全仗震源镖局的生意好,我也在这儿沾点财气,他们这一关门,我连吃饭的钱都没着落了。”
祁寒看看他的摊子,无非是些虎头鞋、小皮鼓之类的小孩子的玩意,还有些不知什么东西,用各色彩纸包着,甚是好看。祁寒有心照顾他生意,便随手拿起两包,道:“不知这两包多少钱?”那老者笑道:“这位公子真是会挑东西,这可是南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青溪斋特制的胭脂,想必公子是要送给意中人吧,不知哪位姑娘有这样的福气。”祁寒没料到拿起的竟是两包胭脂,脸上一红,又不便放下来,只能微微地哼了两声,那老者道:“既是如此,小老儿也做个人情,这一包是二十文钱,我只收一包的钱,另一包就算送给公子了。”
祁寒从衣袋中抓出串铜钱,约莫有五六十文,也未细数,放在摊上,将两个小包揣入怀中,说声“多谢”,便急忙走到一旁,心中正尴尬,抬头忽见这边街上十几步外有个小酒馆,酒馆的台阶前蹲着一个乞丐,头发蓬乱,一身褴褛衣裳,也正盯着震源镖局看。那人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一侧头,站起身来,歪进了一旁的小巷中,祁寒没见着他的面目,看身形倒有几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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