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第五章
作品名称:爱 作者:红酒 发布时间:2014-02-23 09:16:33 字数:3832
第二天早晨,急救车把死了的姜万承从城里拉了回来。这个可恨但又必须爱的人就这么走了吗?没有留下一句温暖的话。这么多年来,他在闹腾什么?最终就是把自己闹腾死啊!
王玉芝瘫倒在地上,哭成一堆烂泥。折磨她的人死了,她心里的那轮红太阳也永远地落了。
左邻右舍的女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她搀扶到炕上。擅长张罗丧事的男人自动跑前跑后,定棺材,挖坑,打柱子……,谁该带重孝,谁该摔老盆……。
姜龙目光刚毅,任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他的眼窝里流出来,浸湿了他嘴角上的黑痣,然后被狠狠地咽到肚子里。他顺从地听着主事人安排他这么做或那么做,那他以后怎么做?父亲再邪恶也是他的一座靠山,一棵乖凉的大树,一把保护伞,顷刻间,这一切犹如遭遇了八级地震,哐地一声,坍塌了。
被拦在炕上的姜万承的老母亲双膝跪着,脸几乎要贴在破烂的炕席上,双手捶着炕面,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呼唤着:“万承……我的儿啊……娘叫你回来啊,我的儿啊,你回来啊……”她那银白的头发己经零乱不堪,深陷的眼窝红肿起来,一时间又苍老了许多。姜万承的父亲一口一口地喝着酒,继续麻醉着自己,泪眼朦胧中又多了一丝恨意,嘴唇连同胡须一起颤抖着,喃喃地说:“造孽啊,造孽……”
当救护车拉着姜万承的尸体进了院子,屋里的人随着恶耗悲痛欲绝的时候,姜阳怀着一丝希望,飞快地跑出草坯房,因为他说过,阳喊爹回家,爹就回家。
那个漆黑的雨夜,姜万承又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从炕上跳下来,赤裸着双脚冲破姜梅和姜龙的阻拦,跑了。姜梅和姜龙拿着手电简,披着麻袋,穿着露眼儿的水靴找来姜万金,张青山,姜福堂。他们分成两伙到江边找,到牛蹄子踏过的满是坑坑洼洼的荒甸子上找。他是不是跳江了?大家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不言而喻。这个假设能掏空一个人正常的思维,就只剩担心和恐惧。王玉芝和衣而卧,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等着她的男人能突然闯进来,能安然无恙地脱掉水淋淋的衣服,钻进她的背窝里,伸出大手抚摸她,亲吻她,爱她。孩子们也睡得不踏实,似乎他们的父亲会随时叩开木头门,然后像只知错的小绵羊,乖乖地,不声不响地,躺在母亲的身边。
天蒙蒙亮的时候,姜万富敲开了草坯房的木头门,嗯啊地向王玉芝说清姜万承就在他家里,让王玉芝去接他。王玉芝心里骤然开朗,随同姜万富来到他家。坐在炕头上的姜万承看见王玉芝就愤恨地把脸扭向窗户。王玉芝难过地低下头,两只拇指互相搓着,默默地转身向屋门走去。 姜梅说:“他这么不讲道理,是自己愿意跑出去的,回来的时候还得让人去接,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雨天不管不顾地跑出去也是对的,一点也没有悔恨的意思,他得意谁,谁去接,我才不去接呢!" 姜龙作为唯一的儿子担负起重任,但也没能接回姜万承。 于是王玉芝就叫醒了姜阳。姜阳哈气连天地从被窝里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揉搓着睡眼就往外走。来到奶奶家时,姜万承正坐在炕上和老母亲说着心里话。 “昨天,我走着走着,就听见娘,您在我耳边喊,听见阳叫我爹,我真地不想回来了,可是我丢不下您,丢不下孩子……”说着说着姜万承哽咽起来,他一头扎进老母亲的怀里,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孩子。
老母亲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也跟着流泪,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 “儿啊,你得要娘,得要你的孩子,你还有儿子啊,你死了,娘就不能活了,你看看你那儿子多好啊!你死了,让他们的日子咋过啊?”
“我的鞋陷在泥里了,我光着脚走了半夜,我不想回来了,娘啊,我是听见了你和阳的喊声才回来的啊,娘啊……”姜万承哭得很伤心,仿佛有满腹道不尽的委屈。
姜阳趴在炕沿上,拽着姜万承挽起的裹着泥巴的裤角,哭着说:“爹,咱们回家呀!爹,咱们回家呀!”
“嗯,回家,阳来接爹,爹就回家。”
姜万承伸出宽大的手抓住姜阳的小手疼爱地往他脸上贴着。
急救车的后门敞开着。姜阳掀开蒙在姜万承脸上的被子,流着泪看着父亲的脸,他的脸色像打了蜡一样的黄。 姜阳把嘴贴在姜万承的耳边轻轻地呼唤:“爹,咱们回家呀!爹,咱们回家呀!……”姜万承不给回应,姜阳哇哇地大叫起来。 男人们听见叫声,跑过来把姜阳夹在胳膊里弄走。
张栓骑着姜万承陪送给她的那辆二八自行车,驮着姜梅回来奔丧。姜梅跳下自行车就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用膝盖蹭着地面爬到姜万承的尸体前,是心痛?是哀怨?还是对死去亲人的悲伤?张栓也跪在姜梅的身旁看似痛哭流涕。姜万承曾不止一次说过:“儿女哭丧惊天动地,媳妇哭丧实心实意,姑爷哭丧老叫驴放屁。”姜万承把女儿嫁给了一个男人,就等于嫁给了一头老叫驴,难怪他发誓,就是要饭也要不到姜梅家门前,原来姑爷在他心里充其量是头老叫驴。不蹬老叫驴家的门,谁能说是错的呢,实质上他也没给自己机会蹬姜梅家的门。
王玉芝顺从姜万承生前的遗愿,把他葬在幸福屯,葬在他亲自为自己选好的那块坟地里。
岗子村人在可怜、同情这一家人的同时,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南方蛮子说的话,便开始心照不宣。姜万承,一个壮壮实实的大劳力突然一个跟头摔倒在老母亲的窗前就没再起来,没享一天福就走了,这是怎样的预兆?他七窍流血,死得不祥啊!他的尸体被埋进了幸福屯,那他的灵瑰,他的灵魂呢?想必己被填进了寡妇坑。提起姜万承的死,李长军的父亲就胆战心惊。他不止一次和别人说,就在姜万承死的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要和姜万承一起去幸福屯。姜万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岁数还小,上有老下有小,别跟着我学,其实人活着挺好的,我这是没办法,小鬼儿夜夜拿着锁链要锁我的命,我想躲都躲不了。”说着姜万承就走进了一扇门,把他推了出来。李长军父亲一下子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他穿上衣服出了门,接着就看见了120急救车向姜万承家急速驶去。他心里忽悠一下,脚底一软,差点没一个趔趄摔倒在院子里,幸亏及时扶住了矮他一截的土墙头。接连几天,他都长吁短叹,缓不过来。
正在村里男人悲观地审视着自己的生命时,村子里又来了个南方蛮子,就在姜福堂家为挤了一屋的男人女人彻彻底底解释了姜万承的死因。他说他身后背着神,神说,黑夜之所以总能给人一种神秘感,是因为人们躺在被窝里熟睡的时候,窗里窗外都会有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也在不停地忙碌着,有的在奔跑;有的在呼叫;有的在舞蹈;有的在歌唱,只是熟睡的人看不见听不见而已。姜万承爷爷的爷爷曾经打死过一只黄鼠狼,而且还抽了人家的筋,扒了人家的骨,当成了下酒的肉。这个黄鼠狼可不是一般的黄皮子,而是成了精,它忍不下这口气,整日里来寻仇了。姜万承之所以像魔一样性情暴燥,歪邪,是因黄鼠狼吃了他的心。姜万承是爱他的女人的,更爱他的孩子,他每次都是身不由己地发火,暴怒,为的是早日登上黄泉路,还他一个清静,也是给人家一个交代。姜万承心里明明白白,只是嘴上不说而己。那天晚上,姜万承家的电视机无缘无故灭了火,就是不好的征兆。
正在大家嘘唏并暗自庆幸姜万承的死与寡妇坑无关时,姜福堂的胖女人突然说:“咦!俺万承嫂子的手纹和俺的可不一样。”
蛮子两眼发光,问:“她的是啥个样子?”
“咦,就是这条线是直的。”姜福堂媳妇伸出一只白胖的小手,掌面朝上,用另一只小白手比划给蛮子看。 蛮子倒吸一口冷气,牙齿咯咯地打起架,嘴唇有些颤抖,问:“真的?”
“咦,俺刘香香还能骗你哩,俺俩是多少年的邻居了。”
“那她爹还活着?”
“咦!早死了!”
蛮子深呼吸一口,咽了口唾沫,神色恢复正常,心平气静地接着说,黄皮子找上门报仇这是一方面,那姜万承媳妇儿手掌上有一条横纹,那横纹就是断掌啊,断掌女人十年出一个。那条横纹父女相克,夫妻相克,母子相克。姜万承的老丈人就是在姜万承这个年龄让她克了去,姜万承自是必死无疑,她的儿子也活不过姜万承的年龄。
屋子里的人个个儿惊鄂地张大嘴巴,瞪圆了眼睛,悬疑地看着蛮子脸上急剧变化的表情。当然,他们还没忘记关系到自己切身命运的寡妇坑,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把前一个蛮子说的话向这个蛮子重复了一遍。
蛮子又强调了一遍,神说,姜万承的灵魂就在寡妇坑里蹦跳着,村里还会死更多的男人。神的话险些把在场的男人吓死过去,有的竟呜咽啼哭起来。
神秘的南方蛮子如同在岗子村上空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冰雹,把村里男男女女砸得浠巴烂,顺着泥粪汤向墙头外的烂泥沟里流。
刘香香,听起来多么香气扑鼻而又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草香,花香,体香……,再加上她水嫩嫩白亮亮的皮肤。她胖成了圆滚滚的大狗熊样,走起路来身后的大屁股一扭一扭,尽显风骚。她有没有体香自然只有她男人姜福堂明了,至于花香草香却与之恰恰相反。她的嘴可是臭得很,能顶着西伯利亚冷寒流,顶着呼呼嚎叫的东北风臭到八百里。只要她知道的事情,岗子村没有人不知道的,而且还能添油加醋,特别是人家极力想捂在被窝里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烂心事。因此岗子村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臭万里,把香香闷在了她的肚子里。南方蛮子的话是多么大的一条新闻啊,具有更深层次的爆破性。其实不用臭万里费尽口舌,其他的人也会暂时忘了自己的痛处,奔走相告,谁会为谁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快言快嘴的人连自己的秘密都掖藏不住,又何况是关于一个柔弱的寡妇。南方蛮子给断掌女人下的定义,犹如一颗臭蛋被扔到了寡妇坑里,干干地炸响之后,黑烟滚滚,被狂风卷出一个硕大的黑旋风。寡妇坑己人尽皆知,但是王玉芝,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夜之间就成了岗子村的名人,红得发紫发黑,红的就像小园里杏树枝头的那一片枯黑的卷缩的叶子,只要被手轻轻一辗就能即刻粉碎。可怜的王玉芝不但背上了克父克夫,还要克子的骂名。在岗子村人眼里,她己不再是弱者而是灾星,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大家深刻地理解了姜万承对他女人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