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第二章

　　
　　“姜龙，姜龙……”
　　南墙头晃动着四个人的身影，他们是姜龙的同学，两个梳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两个高个子男孩。
　　“姜龙，姜龙……”
　　两个男孩伸长脖子，见不到姜龙出来，就你一声我一声继续喊着，惹得院里那只散养的狗急促地汪汪跳叫着，要冲过去。
　　姜龙一脚跨出小阁屋，两步就冲出了木头门，喝住那只狗，向南墙头跑去。
　　“你太不够意思啦，我们不来找你，你就不去找我们，一放假就忘了我们啦。”
　　“李长军，我看你就是野地里的刺猬猬，谁靠近你，你就扎谁。佳美，你说是不？”
　　“就是，就是，晓红用词太准确了，做人要憨厚，你学学人家陶二力。”
　　陶二力心里的美已经跑到了嘴角，满脸憋不回去的笑意。李长军不屑一顾地看了他一眼。
　　“呵呵，刺猬猬，那是美化他了，我看就是一个老苍子。”陶二力眯缝着双眼，慢声慢语地说。
　　“对，对！”两个女孩很赞同。
　　姜龙一言不发，只是随着他们拐过一个弯，向大江走去。
　　江上，有两三只小船渐行渐远，达斡尔人唱着《嫩水渔歌》，沿着江心撒下渔网。
　　“嫩江碧波向东流，青青江面荡渔舟，摇船撒开呦金丝网呦……”
　　不知为什么，随着这五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江边，歌声也停止了。
　　陶二力懒洋洋地躺在土包上，摆出一副就要睡觉的姿势。
　　“嗨！嗨！小迷糊，你又要迷糊了，坐起来，坐起来。”
　　姜龙伸出手，要把他拽起来。
　　“求求你，就让我迷糊一会儿，就一会儿啊。”
　　陶二力伸出胳膊，不顾一切地抵挡回姜龙的手，闭上了眼睛。他父亲远近闻名，之所以远近闻名是因为他被叫做陶迷糊，之所以村里人叫他的父亲为陶迷糊，是因为他有一种怪病，那就是特别喜欢睡觉，其实也不能说是喜欢，谁愿意赶着牛车，割着小麦，和别人说着话，甚至吃着饭就能睡着呢？他家有三个男孩，陶二力则严严实实继承了他父亲这个能让他名声大噪的基因。
　　刘晓红从兜里掏出一本书，举在空中，摇晃着，神秘地问：“你们看，我带了啥？”
　　“给我看看！”姜龙眼睛一亮，撇开陶二力欢喜地去抢。
　　“我当是啥好宝贝，又是那本破书，有啥可炫耀的，那是古人发的牢骚，还有人当成圣经了。”
　　无论走到哪里，姜龙和刘晓红都看似是耀眼的一对。李长军嘴里流露出酸酸的味道，对佳美说：“你也去吧，去欣赏书里的桃花。美人，唉，家里的杏树年年开花，他们也看不够，与古人可谓是一根筋啊。”
　　“瞧你说的，自己不会欣赏，还怪人家不理你。”
　　“那你理理我吧！”
　　“想得美！”佳美不仅不同情李长军，还故意挪了挪身子，坐的更远了一点。李长军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喜欢这首诗，《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不知人面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虽然伤感，但是意境很美。”姜龙说。
　　“嗯，我也喜欢。”刘晓红应和着。
　　“你俩啊，别喜欢过了头。别忘了，不知人面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空欢喜一场，结果换来的是孤独。”
　　其他三个人都向李长军投去惊讶的目光。李长军自己都在纳闷，从来读不懂古诗词的他，却对这首诗有独到见解。
　　“你们干嘛那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远古的诗人也好，词人也罢，整个是一孤独侠，简直是无病乱呻吟的疯子。”
　　“我不许你这么污蔑我们伟大的诗人！”
　　刘晓红怀着对诗人的无比崇拜和敬畏，气愤地抓起一块手指肚大小的石头向李长军掷去。李长军迅速地躲闪开，随即从土包上爬起来，边跑边大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乱杀无辜了！”
　　没打到李长军，刘晓红似乎表达不了对诗人的尊敬，顺手又抓起一个大一点的石块向李长军追去。两个人在不远处兜了个圈，很快就跑了回来。陶二力仍然睡着。
　　李长军一屁股坐在姜龙的身边，喘着粗气说：“嗨，咱们谈谈理想吧！”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凝重地望着江上渐行渐远的渔船思考着。
　　“我的理想是走出岗子村。”姜龙认真地说。
　　“嗯，我的也是。”刘晓红说。
　　“那你呢？”李长军问王佳美。
　　“我？我还没想好呢，先说说你自己吧。”
　　“你们那叫啥理想，我的理想大着呢，我想……想和世界接轨！”
　　“哈哈，哈哈……”三个人都鄙夷地看着李长军笑。
　　“小样儿，你拿啥和世界接轨，就你这总是倒数第二的成绩，能走出岗子村，那就烧高香了。”姜龙鄙夷地说。
　　“上不了大学，那我就做商人，商人，你们懂吗？商人手里才会有大把大把的老毛头，老师不是说了吗，我们伟大的领袖邓小平主席正在大搞改革开放，建立经济特区。我就去深圳，或者去广州，再认识几个洋人，那就是与世界接轨了。”
　　“哼，我看是和日本鬼子接轨，那船上不有一个嘛，你是不是特别希望台湾能有个大爷或叔叔啊。”美美地睡了一觉后，陶二力清醒了，睁开了小眼睛。
　　“你再胡说，小心我扁你，你不会做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梦，不好意思和我们说吧？”
　　“你嫉妒了？”陶二力笑眯眯地问。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了。李长军，你就是想和世界接轨，也得先走出岗子村啊。”刘晓红说。
　　“就是。”佳美附和。
　　“我妈说了，以后啊，咱村里的小伙子都得找不着媳妇儿，所以咱们必须走出去。”
　　李长军的话似乎刺激到每一个人的神经。大家都纷纷低下头，凝视着刚刚崭露头角的小草。
　　“老人没念过书，可以迷信，你都上到了初中，也迷信？”刘晓红抬起头说。
　　“哼！全村人都迷信，我不信就你清高。”李长军很不服气的样子。
　　“有了，有了，那我们的理想就是走出岗子村，与世界接轨！”姜龙提议说。
　　“好！好！”
　　大家拍手赞同，都一跃身从土包上站起来。陶二力突然又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
　　“来来，咱们击掌约定。”说着姜龙先伸出他的一个手背，刘晓红的手搭上去了，李长年的手也搭上去了，王佳美的手也搭上去了。
　　“嗨，小迷糊，起来，起来啊。”姜龙叫着陶二力。
　　陶二力又闭上眼睛，懒懒地说：“让我再睡一会儿，睡一会儿。”也难怪他不起来击掌，就他这个样子怎么能与世界接轨呢，不把自己交代给外面的世界就不错了。
　　“不管他，他就是个要睡死的蠢猪。”李长军骂道。
　　“你骂谁呢？”陶二力像是在说梦话，但是又接上了李长军的话茬。
　　“你听见了，那就起来啊。”
　　“凡是骂我的话，我都能听见，你们接轨吧，接轨吧。”说着陶二力翻了个身，不再理会他们。
　　“走出岗子村与世界接轨！谁掉队谁是王八蛋！”李长军大喊一声。
　　江水缓缓地向东流着。
　　有一对达斡尔族父女，是这江上最耀眼的一道风景，这对父女就是姜万承东邻居的邻居，那首嫩水渔歌就是由那女孩所唱。她完美的继承了达斡尔族人能歌善舞的优点。虽然这优点，村里的汉族人总以嘲笑的口吻提及。在他们看来，打渔摸虾，唱歌跳舞不当饭吃，是不正经过日子，是懒惰的表现。
　　当这五个少年来到江边时，她似乎是突然间忘了词，停止了歌唱，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她只顾望着他们，忘记了给父亲续网。
　　父亲看看她，又望望那五个少年，用本民族语言提醒说：“多娜，我的好妞妞，续网啊。”
　　多娜没听见。父亲便把声音抬高了一些。多娜回过神来，带着一种女孩特有的羞涩，微笑着低下头，捡起渔网向父亲的手里续去，并不时地回头望一望，直到那五个少年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才又重新唱起那首歌，歌声便更加悠扬动听。
　　岗子村人都知道，老达子多娜是日本人的后裔，也就是日本鬼子的后代，很多人心里这么想，在憎恨日本人的日子里，他们背后挖讽敌视，但不会有人当面说出口。
　　多娜的姥姥在抗战时期以日本慰安妇的身份来到中国。日本战败，为效忠帝国，日本天皇命令执行者把一群日本女人赶到荒野屠杀。在路过似海一样的玉米地时，多娜的姥姥一闪身钻了进去，顺着垄沟拼命地跑啊，逃啊，无数片玉米叶子像锋利的刀子刮在她细嫩的脸上，脚下的土坷垃绊得她趔趔趄趄，她那零乱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脸上。两个腰里别着机关枪的日本兵叽叽呀呀地追进来，他们的枪和稠密的玉米颗打起了架，把他们气得叽哩呱啦地乱叫。多娜的姥爷正在地里攞猪菜，听见了玉米叶子哗啦啦刺耳的声响，紧接着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喘的日本女人倒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愣住了。那两个日本兵找不到女人便怒骂着向空中开枪。震耳的枪声把多娜的姥爷吓得一哆嗦。很快，他就定住神，伸出达族汉子坚实的胳膊，搂起那女人左拐右拐，在地里穿梭，直到走出玉米地，脱离危险。多娜的姥爷望着天长出一口气，那日本女人感激地一头扎在他的怀里，哽咽着，泪流满面。后来，她就成了多娜的姥姥。婚后，她生下一个女儿。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大敞门户，和各国建立友好往来，很多日本人和台湾人来到中国寻找他们的亲人。她的丈夫早已去逝，她便留下已经嫁汉生子的女儿，跟着她的母亲回到了日思夜想的祖国。
　　伟大的祖国好像忘记了耻辱，忘记了日本鬼孙子是怎么不请自来，闯进家门烧杀抢夺强暴大姑娘的了，竟然和它和好了，还像兄弟姐姝一样对待他，岗子村人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眼里，祖国哪一天强大了就应该跨过东海，踏平日本，拿着他们的人头来祭奠死在他们手里的每一个中国人，以此来安慰每一个受害者！同时，又有人在心里偷偷地羡慕人家，外国有个有钱的亲戚！台湾和日本可不一样，它是咱中国领土的一部分，那是块人人都带着大金链子，抽着过滤嘴香烟的宝地。哪家要是能和台湾扯上关系，那定是爆炸性的新闻，那可是发财的迹象。但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扯上，因此只能在土坷垃里继续摸爬滚打，明明知道村子里有寡妇坑又能怎样？就是死后灵瑰下了地狱又能怎样？这里可是他们用血汗打下的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