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英】第十章
作品名称:史春英 作者:乔湖清 发布时间:2014-02-22 20:58:42 字数:15648
区领导在黑峪沟召开各村干部会议。
侯华邦、崔振家、彭秀琴、史春英及张洪臣、韩大年、于福,太平岭农会主席陈德山、民兵大队长贺山林,东六村“二独”——独脚农会主席吕大贵、独臂民兵大队长张洪君等均在场。
侯华邦说:“战争时期,开会简单,少说废话。县里通报,各地土匪猖獗,他们趁战乱时机,频频抢掠骚扰,伤害百姓,民心不安。有的直接投靠青草驴,成为国民党的帮凶。像咱们地区的刘同轩,就是。上级决定,冬冷前,统一行动,全面剿匪。现在,我蓉花山、仙人洞、歇马山一带成旗号的,也就三家。区里决定,先灭三大家,其它自然成树倒猢狲散趋势。作战指挥部由我、崔振家、彭秀琴、史春英和张洪臣、贺山林、张洪君组成。作战原则十六个字:分片围堵,统一调兵,先易后难,各个歼灭。第一步,灭流寇:汪多喜窜入吊桥子,没有根基,已被区队追得晕头转向,各村民兵协同围堵,先消灭他们。第二步,铲据点:霍云飞土围子。第三步,集中全力围歼刘同轩。我们的侦察员,已经全面掌握了股匪的活动规律,基本路线。那么,咱就借鉴孙炮的打围经验,搞一次赶杖歼敌……”
史春英把孙炮请到小峪农会:“炮叔,请你来,给我们讲讲打围的故事。”
孙炮来精神:“闺女,你说话我爱听。炮叔,那可不是谁都敢应的。称得起炮的,那是指哪打哪。说刘同轩枪打的靠,谁叫他炮?”
史春英巧妙地截话:“炮叔,我们可不是光听故事,是要用你打围的经验,消灭土匪的。”
“闺女,你说,从哪儿讲?可别嫌我絮繁(唠叨),几天几夜讲不完呢。”
“先听你讲一天,行吗?”大家一齐笑了。
“炮叔,咱爷俩是从你打狼那次认识的,就先讲狼,这儿叫张三儿,是吧?”
张洪臣、韩大年、于福等人,兴致勃勃地听孙炮讲狼趣。
孙炮说:“老话讲,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那张三儿,下山喝水、抓食儿,进退都走老道。这和人差不多少。你一个人遇到它时,不要傻跑。你两只笨脚,跑过它四只轻轻巧巧的麻杆腿?更不能开枪打。你打死一只,另一只嘴拱地上呜噢那么一叫,声音传出几里地,召来可山没岭的狼群,你开机关连(枪)都打不住,不把你撕成碎片?”
心急的问:“那咋办?”
“张三儿天生多疑,你弄景儿胡弄它!见过跳大神不?我就跳过一把——那年闹狼,也不知怎的,忽啦一下,蓉花山这块儿来了那么多狼。有说是日本子的狼狗圈开口子,狼狗跑出来了。有说是老黑山里打仗,把狼群轰出来的。这群孽瘴,太血糊了,咬死牛的,叼走小孩的,赶走猪的……”
“会赶猪?”
“会呀!你就知道那猴子赶猪,狼赶得巧呢。那猪天生怕狼,见了狼像耗子见猫,浑身哆嗦,狼蹿上去轻叨猪耳朵,并排靠猪身旁,尾巴扇打猪腚,叫它往哪跑,嘴往哪面拽,猪疼得吱吱叫,一会儿就赶到狼窝里。哎哎——你一打岔,我头先讲哪啦?”
史春英提示:“跳大神。”
“对对。那时我没枪,拿的护青扎枪头子,带疙瘩红缨。一只饿狼,等在道眼上。我照着我师傅讲的,就疯颠起来,耍开了狗把式,这蹦那跳,一会儿抡圆了扎枪旋圈,又立马收枪扎地,绕扎地枪杆儿跑一圈,拔出扎枪、摘下帽子,高高顶在枪尖上,忽然收枪接住帽子,急忙塞进两块马牙子石空当,之后蹲在地上,一个后滚翻,拖着扎枪,左跳一步,右蹦一高,蹦蹦跳跳、跳跳蹦蹦离开了老狼,我偷偷回头瞅瞅,那狼抽抽鼻子,看这看那,不明玄机,撤身躲了。”大家哈哈笑了。
张洪臣插嘴问:“炮叔,瘸子打围坐着喊,怎回事儿?”
“那说的不对。不是喊,是坐着打。那得有赶杖的。你们说的打围,那是含糊话。细分讲,一个人上山叫打猎,两个人以上才叫打围。一伙人挎枪领狗,把山牲口(野兽)圈拢起来,赶着他们朝前跑。又一伙人,瘸子也行,在山牲口必定走的点儿上,堵着打,那不一枪一个准成。这就叫坐着打嘛……”
史春英适时把故事引向正题:“炮叔,咱把山牲口换成土匪,赶杖一把怎样?”
“赶谁?”
“流寇汪多喜。他们从荷花山窜入瓦房、吊桥子一带,区队追剿,消灭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大约七八十人,从小峪逃跑,分散隐蔽在蓉花山后一带,你看我们怎么赶好?”
“说这山牲口来去的道儿,我心里有底,这土匪?”
史春英说:“我们想出动几百人的队伍,拉网赶山,把土匪赶出蓉花山,逼他们向自己的老窝——歇马山回窜,在他的归路上,消灭他……”
孙炮说:“几百人敲山震虎,把他们归拢到棺材石沟口,那里,枪法好的好人,都是瘸子也行,几排枪下去,不包了(liǎo),也剩不下几个。他回歇马山,走唐家窑近。大河套树趟子里,再坐着打一把,怕就全光了。”
“炮叔,走,你给我们当军师,咱赶杖去!”
“哎呀这闺女,听炮叔讲一天,这一个时辰不到嘛!”
“哈哈哈哈……”
甄潭志手按地图,向指挥部侯华邦等指点流寇隐蔽方位。侯华邦行兵布阵,向区队下达命令:“从现在方位向东向南拉网,逼迫土匪归大帮。拉网中,见匪开枪,消灭一个是一个。甄潭志,你带领狙击手小分队,秘密绕道进入棺材石沟口,与民兵狙击手一起设伏,史春英已去那里安排。”又转向张洪臣、于福:“你们西六村的民兵,全部留守,照护当地群众和县、区机关的安全。”
独臂大队长张洪君带队扼守李家屯一带,他下达任务:“我们在李家屯一带布防,可以公开行动。赶杖嘛,封死土匪东去逃路,向南归拢。到时你就可劲地虚喝,有土匪撞到脚下,开枪消灭,打一个少一个。”
棺材石沟口山上,枝叶伪装帽下,现出一张张严阵以待的面孔。
史春英、甄潭志、孙炮、羊倌等,以及小分队战士,民兵狙击手,居高临下藏在秋叶丛中。史春英缴获的那挺机关枪,也配备在这里。
唐家窑山北河套林子里,树下沙石地,挖出掩体,太平岭民兵大队长贺山林,带领几十名武装民兵,掩藏于树下,以逸待劳……
莽野猪、傻狍子般的土匪,经长途逃窜,早已精疲力竭,汪多喜匪面不喜,一脸沮丧,带领鱼鳖虾蟹,奔向棺材石。
高处望下,也就五六十人,待全部进入伏击圈,机枪步枪齐鸣,手榴弹也甩了下去,可谓枪枪弹弹见血啖肉,没死的土匪像掐头的苍蝇,分不清东西南北,滚爬躲闪,有的甚至枪都来不及拾,空着两手逃跑。
汪多喜就地翻滚几个旋身,隐入林丛。
张洪君带领东六村民兵,拉网尾追过来,兜着屁股打枪,频频呐喊,壮势增威,同设伏队伍会合,向前推进。这一小撮土匪,如挨枪的草兔,没命地奔唐家窑方向逃去。
追击人群中,有人哎呀一声跌坐地上。怪了,没听到枪声,怎有人中弹?张洪君紧忙过来:“怎回事儿?”
“长虫(蛇)!咬着了!”说话间,那民兵脚脖上部,蛇牙深扎的印子周边,迅速变色肿胀起来。史春英赶上来,说声“别慌!”磨身找孙炮:“炮叔,快来!”
孙炮蹲下一看:“有救。你们别管,快追胡子去。”
张洪君命令:“留下俩人,其他接着追!”
孙炮:“闺女,有绳子不?”
“带子行吗?”
“行,快!”
史春英解下干妈给织的绑裤脚髋带,孙炮用它勒那民兵蛇伤上部,是止毒上窜,又从腰里掏出匕首:“孩子,治病苦口良药。救你命,得受苦,头转边去。”锋利的刀尖,麻利挑开伤口。许是伤口中毒麻木,蛇伤民兵没有太大反应,黑血懒懒地、不情愿地滴哒着。
孙炮说:“你们谁,用嘴抽(吸)他毒血?手挤也行。”
史春英:“炮叔我来。”
“闺女家家的,怎行?你狠劲手挤吧。”
史春英俯下身去,抓过那条腿,嘴裹着翻肉的伤口,一口口裹了,吐了。吐了,再裹……那民兵眼睛含泪,话语变音:“妹子,太作践你了……”
史春英趁吸气空当,张口血嘴红牙:“忍着,别吱声。”
孙炮腾出手,从挎兜掏出个小葫芦,拔去塞子磕打出凝滞的黑膏子,手指截下一条子:“好啦,好闺女。”他把药膏涂上盖住伤口,又用史春英另一只髋带缠绕系牢,放下绾上去的裤管,拍拍他的肩膀:“孩子,没事儿啦。明儿个就能自己下地走。可现在不行。来,”招呼那两个民兵:“砍竿子,找葛子(辽南藤条植物)绑担架,抬他走,别让他窜血快了。”
史春英接着水葫芦里的水漱口,边问:“炮叔,你这什么灵丹妙药,就好使?”
“闺女,老话讲,有长矛来,就有盾牌防着。毒蛇算多大事儿。就那么几种,白带子、野鸡脖子、贴树皮(土虬子)。贴树皮厌恶,土不拉几的,不好防备。它毒性大。你大,还有比它厉害的。我这药,是山黄连(白屈菜),叫法多呢。什么八步紧、断肠草……道边、土坎哪都有。八步紧紧谁,断肠草断蛇肠子不,我不知道,反正我用它熬汁,来不及熬就石头砸碎它,糊上。今儿个糊上,明儿个抽抽皮消肿。”
“炮叔,你神医啦!”
“闺女记着,还有七叶一支花(北重楼)。说七叶一支花,不怕蛇到家。我这里还有治红伤的。常在山里转,磕了剐啦,还有枪伤什么的,薅几棵仙鹤草,用嘴嚼嚼,糊上止血!”
一民兵说:“跟前没有葛条。”史春英想想,一把摘下伪装帽:“拆这个。”又掏出一团茧丝头。
几个人各自拆着帽圈,葛条、茧丝绑扎临时担架。之后,抬着伤员下山。
山下,唐窑河套方向,追匪的枪声,不时地响着……
汪多喜由八九个土匪护围着,苟延残喘,踏上河套沙石地。突然迎头打来一排枪弹,几乎全部被击毙。汪多喜腿部中弹,无奈地瘫坐地上,握枪在手,慢慢举起作投降状。正待民兵冲上缴枪时,他右手一歪,开枪自毙,一头瓦在沙滩上。人们惊讶时,一个轻伤的土匪,撒腿顺河套没命地疯跑下去。
贺山林说:“小样,看你跑过枪子儿!”将驳壳枪把子卡进木盒铁槽,欲做有依托射击。
区队甄潭志从后边赶来,忙喊:“不要开枪!”那土匪慌不择路地狂奔着。
甄潭志命令区队:“一班长,去几个人,尾随那逃匪,找他歇马山老营,接应我们后续部队抄他老窝!可以打几枪,送送他快点领路。”
一班长举枪,不紧不慢地叭、叭,打着枪。
子弹打在逃匪脚左脚右。淤沙实成,子弹斜角不入,跳弹铮铮弹飞,吓得他一个绊脚戗倒沙坑里。他趴地听听枪声停止,转头辨辨方向,窝身向右,奔唐家窑方向插了过去。
一班长带六个战士,时隐时现地,在后边跟着……
剿灭汪多喜匪帮的战斗,前后四天结束。侯华邦报告战果:“同志们,今天是总结会,也是动员会。这第一步剿匪,汪多喜等流寇83人,全部被我们消灭。歇马山老巢毙敌、俘虏200余人。当然,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匪属,还有老人和孩子,已经交由当地农会,进行教育、释放。咱们区队、民兵,基本没有什么伤亡,这趟赶杖买卖,是赚了。感谢你呀,孙炮大叔!”
“别谢别谢,下次再赶,咱接着挣(赚)!”
“你这有功之臣,没别的谢——张洪君,挑支好枪,给炮叔多配些子弹,打山牲口,打土匪、国民党,都用得着。”
“哎呀呀,我可挣(赚)大了!”
侯华邦接着说道:“说动员会,就是下达第二步作战计划:铲除霍云飞土匪大围子。大家都知道,工作队进驻太平岭开始,出自斗争的需要,史春英同志对霍云飞做了大量、有效的工作。后来我也给了他弃暗投明的机会,曲店打援。结果,黄四炮弃阵逃跑,给我们造成很大损失。霍云飞狭隘义气难改,拒绝交出同伙和接受投降。那我们就不能一味迁就下去。据我侦察员报告,霍云飞自称兔子不吃窝边草,到长岭子抢掠去了。不管是长岭子、荷花山、桂云花、蓉花山、太平岭、仙人洞,往大了说关里、关外,凡中国地盘,人民当家作主的天下,都不允许土匪存在,有匪必肃。史春英同志通过土围子大师傅(做饭的)康泰,完全掌握了那里情况,已经做好具体安排,我们要立即投入战斗。这一仗怎么打?就叫做乘虚而入,端掉老窝,坐等霍云飞回来就擒。简单说,四个字:请君入瓮。”
夜色中,康泰秘密引领便装战士,在土围子小门敲门,康泰低声喊:“老隋头,我康泰,开门。”
门开。老隋头被一把拉出门外:“别吱声!”
康泰在前,甄潭志率小分队,轻脚冲进门去,迅速隐入院中。城墙上的碉堡里,透出昏黄灯光,平平静静。
冲进霍云飞内室,小分队战士控制住匪属,交待政策:“我们是八路军,剿灭土匪的。你们是家属,区别对待。只要老老实实,可以宽大你们。要是搞出一点麻烦,就地枪毙!都回屋坐好了,不准出来!”
留下战士值守,小分队退出来。
前厅侧壁前,一尊大佛,坦然地享受着香火。康泰指点战士,错开坐佛,落级向下是地道。康泰低声讲:“下去后,分三岔,向左通西山地堡,向右,东山,向北是后山。我在这应付城墙上值夜的。”
甄潭志带领战士进入地道。战士挑灯照路,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到地道出口。他们顶开虚掩的板门,听上边人问:“这早就送饭,什么好嚼谷(吃食)?”
战士们像是脚按了弹簧,噌、噌!跃出地道口,举枪低喝:“别动!”
总共四个土匪,三卧休息,一个坐着值宿,吓得乖乖举手。
缴了他们武器、腿插子,串连绑起,押下地道。我战士、民兵据守着碉堡。
西侧碉堡,小分队如法炮制,也是一枪没放,押下俘虏,留下守护的战士看守。
后山碉堡出点麻烦。小分队战士跃出地道口时,一土匪反应迅速,甩枪打倒前头战士,后续战士出枪击毙顽匪,其他土匪懵懂中坐起身,举着手求饶:“别打、别打……”头朝里的朝外的,一番狼狈相。
土围子城墙碉堡值宿的土匪,听到枪响,喊:“出鬼啦?跑后边打枪?”望望后山碉堡,有灯光摇摆几下,便骂道:“妈的,午更半夜的,诈尸……”话音未了,康泰叫:“四当家,吃夜宵了。”
“没带点酒肴?”
“有、有。”
门开处,几支枪口直指黄四炮前怀,不待他抽枪,那些枪口先喷火、鸣叫,乒、啪、吐吐……匪老四和几个匪徒全部饮弹毙命。
甄潭志手握蒙布手电筒,从城墙上发出明、灭闪光信号……
康泰打开大门,甄潭志迎接潜伏分队,徐徐进入大围子……
一路夜行,霍云飞带领外窜的土匪,扛的、背的,抬的、挑的抢掠物件,回到老巢门前。老隋头主动打开大门迎接:“霍爷发财。”待四十几个土匪全部进院,他慌忙掩上大门,逃向门外二十几丈远的树丛。土匪发觉势头不对,拉开大门追出来:“你站住!”
没等土匪开枪,土围子外,抢先射出枪弹,堵回土匪,掩护老隋头脱险。
院里、山上、林中,这枪,就乒乒啪啪地响得不辨个了。
霍云飞气急败坏,骂道:“妈的,八路不光棍(磊落),趁虚掏蛋!碉堡人还在不?”
“霍爷,地道封死了。”
“拆开!”
“按的手榴弹,炸死两个弟兄了。”
“上城墙,给我打!”
土匪荷枪实弹,拾台阶而上,刚到中途,近在咫尺的城墙碉堡,射出密集枪弹,把他们打得堆了下去。
霍云飞双手抡驳壳抢,驱赶匪老二、匪老三及众匪,蜂拥而上。他在后边挥动双枪,同时甩向两个碉堡枪眼,哒……子弹击中我守碉堡战士。土匪们趁机冲过阶梯,跃出墙头,却完全暴露在外围战士枪口之下。山上百枪齐射,像秋风扫残叶,全部放倒,无一活命。霍云飞也被打得血肉模糊,仍然恶虎发威地命令土匪“冲!冲上去,夺下那碉堡!不冲我毙了你!”枪随嘴喊,叭、叭两枪,打死两个掩身后边的同党,他趔趔趄趄撑着浑身淌血、衣服扯缕挂丝的身子,再次冲了上来。匪老二在前,为他挡了几发子弹而死。匪老三抽脚欲退,却躲不过霍云飞透骨穿心的目光:你跑?去八路那邀功?铁哥们的快慢机不用20响,只哒哒一个点射,老三便一头栽到墙下,随匪老四、匪老二一起,地府报到去了。
剩下的土匪,趁机各自缩身,自找地方隐藏,几乎剩他霍云飞一个光杆儿。他的大老婆、小老婆慌忙从屋里出来,向他招手:“当家的,别打了,降了吧!”
霍云飞低头看去:“你们也去吧!”甩手开枪,弹夹中剩下的子弹泼给了女人,打得她们坐地扎煞手,张嘴哇哇叫!
霍云飞疯了一样,他挥动双枪大喊大叫:“停下,停下!找你们史工作队说话——有种你站出来,一人一杆枪对命,使暗招抄后路,算什么能耐!”
外围林中,传出女声:“霍云飞,没有二话可讲,投降,你就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留你条命,半个不字,你就活到头了!”
“投降?没门!我……”
我什么?骂粗话,还是“做鬼不饶人”?闭嘴吧,你!
叭!史春英领先放出第一枪,三面高处百来支枪口,一齐发出咆哮。一步蹦八垄地的飞毛腿,高高的躯体,被打成碎肉、鲜血飞溅,极不情愿地,慢慢栽到墙下深渊……
太平岭农会主席陈德山、妇联主任台玉洁,以及德子、福子、丑子等,带领群众前来土围子打扫战场,车拉人抬外运物资……
门板上,躺卧几个枪伤匪属,用丝绸褂子盖着身子、头脸。台玉洁问:“土匪婆怎办?”
史春英腰挎小手枪,手提大镜面20响快慢机,问:“有危险吗?”
“看样不轻。”
“派人送出去。找季四先生看看。”
人们兴高采烈,扛着枪支、弹药,还有脖子上套挂着日本王八匣子。牛车、胶皮轱辘车,装载着粮包和其它战利品,浩浩荡荡离开霍云飞老巢。他们谈笑着,兴高采烈地疯唱着:
我擦好三八枪,
我子弹上了膛,
我背上子弹袋呀!
心眼里直发痒……
我奋勇又当先,
指东就到东方,
我手榴弹开了花呀,
勇敢地包围上……
别看他武器好,
生铁碰上了钢!
我撩倒一个,俘虏一个,
缴获他几支美国枪,
嗨!缴获他几支美国枪!
队伍后边有人喊:“着火了!”
大家驻足回望,土围子那里,浓烟滚滚,扶摇而上。须臾间,烟头缓缓奔向鸡冠山顶方向……
第二步剿匪战斗胜利结果。侯华邦说:“辽南最后一个土匪大围子——霍云飞的老巢,灭掉了。到此,两场战斗,全部、干净消灭两拨股匪,战果不小。而表彰、奖赏,咱先放放。不是说吗,耗子拖木铣——大头在后边。这个大头就是:根据侦察得知,汪多喜歇马山老营被灭,现在帽盔山的刘同轩,已有警觉。为了不使刘匪就近向岫岩主子靠拢,我们必须截住他的逃路,消灭这股顽敌。甄潭志已经带领150人的精干队伍,在昨夜绕行插向帽盔山东侧去了。区里非常重视剿匪最后一战,我和老崔等同志特意赶来,直接参与,同你们一起战斗。指挥部成员已全部到齐,下面通报情况,下达任务:刘同轩的队伍,原来的土匪成员很少,大多是国民党给他配的青草驴,人数120名左右,武器比较精良。有重机枪一挺,每班还有一挺轻机枪,班长一律汤姆式(冲锋枪)。我们的武器不如他们。可是我们的人数,可以直接参战的,是刘匪的三倍。我们是在自己家门口,走山爬岭惯了,他们是黄鼠狼子(黄鼬)钻面袋里,会晕头转向的。我们还是用老办法,拉网围堵,把敌人逼进犸子洞,聚而歼灭!孙炮叔,咱再赶一次杖?”
孙炮说:“山牲口,不赶不聚堆,赶块堆了,才好包饺子。刘同轩可不是傻狍子,这回可得好好谋划。”
“不怕的炮叔,按兵书战法,有10倍于敌的兵力,才可以打围。我们是大兵团赶杖,合纵连横,篦子梳筢子挠,把他们抟拢一起了,留下豁口,死逼狠打。他一百来人,架不住我们的运动战。他的重武器使不上劲,抬着扛着是他的累赘。我们轻手利脚,见影就开枪,不怕它不夹尾巴进我们的口袋。咱们的兵力呢,张洪臣,西六村民兵可以撤出半数以上,算80名,马上调过来待命。太平岭,老贺,你同样调出大部参战,也算80。东六村除去昨夜甄潭志带去的20名,留守四五十名,仍可出兵,不低于80名。”
独臂大队长插话:“出100!守村的,我们有后备力量。”
“好。这加起来,400多人。我们学一把南方赶山捉猴子那样,鼓角齐鸣,拉网向前,一定赶它个狼奔豕突,屁滚尿流!记住了,赶杖当中,尽量争取消耗它的有生力量。赶到掯节上,他不进棺材石,回头一个消灭一个,那时就由不得它了。赶杖部队带足干粮和饮水,今夜秘密进入指定位置,明日白天开始,要不歇气地在一天之内,赶驴入洞。史春英和炮叔,会在犸子洞那里,为他们摆下迎宾宴,让他们尝尝蓉花山地雷炮的滋味。散会!”
四路大军,同仇敌忾。蓉花山地区最大一股土匪、溃兵,你插翅难逃!
史春英与张洪臣来到妇女主任林嫂家,开门见山:“拉网剿灭刘同轩,马上开始,民兵今晚进入指定位置。妇女会、儿童团全体出动,组织村民参加守村,保卫安全,捕捉漏网土匪。”
林嫂:“你擎好,早盼这一天了!男女老少都上,不光守村,也参加拉网!”
犸子洞重伤民兵王子忱尚未痊愈,行动有碍,腰别一颗手榴弹,向史春英请战:“我参加拉网,逮住刘同轩,讨还血债!”
“老王同志,你伤没好利索,哪也别去,留在家里守村。你有经验,给大家掌舵行吧?”
一手持铁叉妇女:“我是金家孩子他姨,我去拉网,逮住刘同轩,给金家偿命!”
几个老人,握镰刀、提二齿钩子:“还我房子……”
一中年妇女:“我儿媳妇双身子,活活让他们给烧死了啊……”
几个青年妇女,手拎物件袋子:“我们有地雷炮,轰死他,给俺掌柜的报仇!”
群情激愤:“我们都去,报仇!偿命!”
暗夜里,男女老少齐出动。胡同拐角,街路村头,或持红缨枪,或握三齿铁叉,执勤放哨……
村里一家院中跑出一个黑影,身后接力喊打声,追得那人没命地向出村道口跑去。王子忱断路大喝:“站住!”
那人磨头想跑,王子忱唬道:“这旮按的大抬杆(土炮),装的铧子铁,我这一拉绳,呼嗵一炮打你满身筛子眼,你试试?”
那人求饶:“别、别……我不跑……”
举刀叉、棍棒村民围上来:“活捉刘同轩,抽筋扒皮点天灯!”
“我不是刘同轩绺子的,我跑单帮,躲在亲戚家的。饶命、饶命,我再也不干了……”主动背手受绑。
王子忱问:“枪呢?”
“才刚(刚才)扔沟里去了。”
“带我们找去!”
野外,柞树疙瘩架起煹火,火光照耀下,人们手持长矛、大刀,农用家什,扁担、铜锣,五步一岗,横排面山,严阵以待。
仰望,火光遮山燎天。
远眺,蜿蜒火蛇,缠绕山山岭岭……
次日白天,犸子洞崖顶,秋草地上有洋铁(镀锌铁)皮美孚石油桶,有干茅草,有两垛捆靿压扁的陈年刀柴,有一麻袋蚕丝头,还有油纸包裹的两袋东西,分放两处……
史春英还是小枪打扮,同孙炮、葫芦,以及二十几个武装民兵,伪装帽掀在后背,歇在那里喝水、吃东西。
史春英问:“炮叔,我们山东打日本时,做地雷用的都是黑药,和你这药怎不一样。”
孙炮介绍说:“你说的是人配的炸药,有炭沫,就黑。这是山里产的矿药,做引信(雷管)用的,外场没有,别人谁都不知从哪挖的。这药一白、一粉,单个放那,你点火烧、锤子砸,都不着,两样(种)掺块堆(一起),一碰撞就爆炸,神不?往常过年时,谁不向我要药做摔炮?摔炮,也叫地雷炮。用一大一小半拉茧扣子,里面装上碗碴子喷上酒,趁湿撒上白、粉两种混合面,得轻轻地把两个茧扣子对上,轻轻地用茧丝缠上。有潮气,没事的。晾干了,往地上一摔,咣!就响了。你没看石头墙上,有一穴穴的黑印子?就是它炸的。地雷炮劲头挺大,我那些年用它打皮子。喷香料的,打獾子,藏猪肉里,炸狼,那狼欻(chuā)食狠,一口叼到嘴,挤炮里瓦碴一对齿窜火爆炸,就地窝老(炸死)。还记得吧?咱爷俩第一次见,我背了两条(狼)。说起怕是报应——那年香炮晾在外面窗台上,毛驴子挣掉缰绳,它闻到香味,那大驴嘴唇子一窝巴,划拉嘴里好几个,驴齿大牙一合,咣、咣一顿连响,驴头炸去半截!打那以后,我再不做炮炸山牲口了。想不到啊,今儿个又得用上这老手艺。可事儿急,做小炮不跟趟(来不及)了,咱做大地雷。用毛头纸包上这两合(混合)药,再用那蚕丝头,缠到石头上,扔到崖下洞口,石头一撞,准炸响个大炮。这活我来干,你们不懂行,一会儿躲边去。我做好摆地上,用时把它抱起来,擎管往下扔。炸它个土匪迷昏头,再点着这沾油刀柴夹茅草,一捆一捆扔下去,震不死,烟熏火燎呛死它!”
刘同轩率领的青草驴,不及土匪善于钻山窜林,我400大军压迫围堵,锐不可当,几次突围,只能丢下尸体、伤兵,按照猎人留下的口子,惊慌失措,没命逃窜,拥进棺材石沟口。从沟口高地上点数,他们只剩下三十几个。埋伏的民兵,乒啪又是一顿狠揍,他们丢下些尸体,架护着当官的,逃向犸子洞。
小犸子洞洞口已被巨石插缝封死,刺刀一时撬不开。听腚后枪声渐近,便一股脑拥向大硐。
刘八斗在前,惴惴狐疑,查看洞口和光晕暗淡的内壁,挥枪命令几个残兵进洞,搜查一番,见没什么险情,才一步步走进山洞。
史春英她们听着山下枪声渐渐向脚下洞口方向移近,崖下跳弹铮铮,便指挥民兵,抱起那些丝缠石头,一个个抛下去。崖下,有如天雷勾地火,炸得山摇地动,硝烟升腾。
史春英命令:“点火!”
刀柴上浇了美孚油,葫芦火镰擦着燃绒,引燃一堆柴草做火种,人们举着刀柴点燃了,朝崖下洞口方位扔去。风助火威,一捆捆刀柴变成一丛丛巨大火球,呼呼坠下崖头。顿时,硝烟变成烈焰滚滚……
太阳隐向蓉花山后,暗影下,大火熊熊,火光闪闪,浓烟搅天……
区队战士、民兵,像多支利箭,呈扇形围冲上来,封堵了洞口。
洞口,断石碎片,炭火烟灰,狼藉一片。
洞里,已经死寂无声。
人们点起火把,打扫战场。没挨枪子儿的青草驴,震得七窍出血,全部死去。翻看尸体,黄皮的,是兵,有两具穿深绿色军官服的尸体,翻转过来:一个刘八斗,一个是无名小军官。找遍旮旯拐角,还是不见刘同轩和他的护卫施振先!
甄潭志骂道:“刘同轩这王八蛋,土遁了?!”
战斗结束,张洪臣、贺山林各带民兵队伍回归。
指挥部里,相关人员进进出出,忙于战后事宜。
侯华邦、崔振家神色凝重。一张插翅难飞的大网,刘同轩又漏掉了,飞了、遁了不是?
史春英与甄潭志忙于写写改改,计算数字,她忽然叫道:“不好,刘同轩埋下伏兵了!”
侯华邦、崔振家同时惊疑:“嗯?”
甄潭志站起,照本分讲:“我们原来掌握刘同轩的人数120左右,实际数字只比这多,不比这少。拉网赶杖中死、伤47人,犸子洞沟口死、伤18人,洞里毙命21人。总共是86。按120计算,还有34人下落不明!”
指挥部里,人人震惊!
侯华邦叫:“地图!”
刘同轩完好无损,同三十几个部下,散坐在露天密洞里。他得意侃谈:“都说狡兔三窟,咱这块儿,八窟九窟都有。知道吗?这是哪场?咱这会儿,是在仙人嘴子下边。你看这洞,上瞅是天,横看是山是树,对面有人,他看不到我们。这个宽场,并排能停六七挂大马车,和尚在这习功练武,诵经打坐。困了睡觉,小洞有被窝,喝水有泉眼,灶屋有粮有菜,有锅碗瓢盆、吃饭的家什。洞里杀猪宰羊,烧火做饭,外边看不见烟气。那前儿有个和尚,在这场隐居18年……这下归我了,我要是猫这三年两载,不用出洞吃喝不愁。土八路山东蛮子,和我刘三爷斗,他嫩!怕他下辈子也别想找到进洞的口子。你们赶紧点火做饭,吃饱喝足,好好养精神。赶明儿个拿出力气,咱回头去掏八路的粮库,让他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完事了,我领你们去逛岫岩城!”
侯华邦手点作战地图,沿着赶杖走向蜿蜒行止,围绕其中心划拉一圈,仙人洞上庙,恰在其内。
史春英担忧:“坚壁枪支、粮食时,我多次去过那里,地形险峻,洞穴很多。假若他们潜伏那里,对我们的军备物资,有很大威胁。”
崔振家说:“备不住,就是奔那去的,故技重演,杀回马枪,狠狠咬我们一口。”
侯华邦稍做思忖,做出决定:“去找孙炮来。小史、小战,我们马上出发,去上庙。老崔,家里你负全责,甄连长和张洪臣,做好保卫和备战,随时准备出发仙人洞!”
远眺仙人洞龙华山,山势陡峭,峰峦重叠,沟谷幽深,雾绕茂林,一派人间仙境。
仰视上庙庙脸,洞门很小,楹联清晰,上为“仲秋落叶无人扫”,下联“初春垂露有僧拾”。
入得昏暗洞门,挨着神像大脚,步步登高,如上天梯。继之忽然一亮,又见一重天:高耸石英岩罩顶,岩壁下玲珑庙堂错落有致,香烟缭绕,磬声荡漾,此为万寿观。
粮食科长吕杰身穿和尚服,向侯华邦、史春英报告情况:“这段时间战事频繁,香客不敢上山,上庙没有异常情况。只是洞下粮库,有坏人纠集村民,寻找粮库口子,预谋抢粮。已经有我们的人在那监视。”
侯华邦说:“你继续坚守这里,不要暴露。粮库那里,我们下去。走!”
从上洞落步下走一段距离,巉岩峭壁中,有几处山石塌方。一个曾经见过的身影,马脸长牙,正扯嗓挥手鼓动:“你们怕什么?八路早跑没影了。美国飞艇给中央军运兵到奉天,说话就打过来。中央军一到,山洞里的粳米、洋面,都得充公。趁这会儿没人管,谁拿归谁。快动手啊,挪开石头,找到洞子,扛两袋洋面回去,过年咱也吃顿洋面饺子!快!快……过这村没这店了。”
侯华邦、史春英等隐身岩后。
史春英诧异:“哎?那个挑头的,怎么像帽盔山屯爷柳世久?德兴街斗争大会陪决以后,说是吓疯了,再没见影。噢想起来了,台玉洁讲过,他丈人家在仙人洞。”
“真是他?”
“没错。”
“作到头了。”
史春英轻声指点:“他们挖的石堆和左边那个一样,是假洞口,里边山头塌方那个是真的。要是一个个挖下去,肯定暴露。你们在这警戒,我下去会这老冤家!”
侯华邦提醒:“劝阻不听,首恶必惩!”
史春英退身从侧后方下去,走到柳世久对面,居高临下:“喂,挖八路的粮库,不怕八路找你算账?”
柳世久抬眼一惊!想不到,抓他斗他的女八路,又来了!冤家路窄。
柳世久咬牙切齿:“怎的?我们眼看饿死了,八路的粮食就是给百姓救命的。救穷人命,比留给中央军强。”
那些村民,见是个谁家的小女子,全不理会,仍然下力搬石头。
史春英提声正告:“我是蓉花山区土改工作队的史春英,我警告你们,抢国家粮食是犯法的。你们马上住手,把石头填回去!”
柳世久见她身单力孤,挑拨叫嚣:“别听她诈唬,冒充八路,我见多了!你们尽管挖,她敢起刺,我削他!”
一些人跟着起哄:“挖、挖,管闲事……”
史春英再做努力:“乡亲们,不要上坏人当,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柳世久顺手拽起一根撬棍,扑向史春英。
史春英侧跃一步,衣下掏枪,果断击发,啪!柳世久马眼翻白,后仰倒下去。
搬石头村民大惊:“有枪?真八路!”一齐撂下工具,各自逃跑。
史春英单枪一击,驱赶抢粮群众,却招来下沟口方向一阵急促枪声。逃散的村民,窝头又往山上跑。
侯华邦招呼:“小史快撤,我们掩护!”
史春英趁乱,迅速转过山脚,四个人沿着上山朝拜的唯一小路,借山石林木掩护,退回上庙方向。
到得千年银杏树下,侯华邦见有敌人尾追不舍,命令小战:“是刘同轩露头了。炮叔给你带路,赶快回去报告情况,立即出兵,包围粮库沟,消灭这些漏网之敌。你们从这向西去,我们吸引敌人!”
二人领命西去,侯华邦、史春英不入般若洞,转身向东,打枪诱敌,艰难攀爬,登临上洞二重天台面。
吕杰接应,侯华邦、史春英进入万寿观。
吕杰说:“庙堂里藏身不安全,只得进灵隐洞了。”随手指方向看去,人不可及的绝壁半腰,有一眼穴口:“宏真当年诵经打坐的地方。百姓传说,北仙人(洞)南狐仙(洞),两洞相通。进洞往里走,点完二斤蜡,就能从帽盔山狐仙洞出去,真假也得闯一回了。”说完拿出几根白蜡和烟荷包,帮史春英装进背兜,引领二人从道观后身,登上一方石台,拉过一株粗藤,用力拽拽:“你们扯着藤子,从这荡过去。”
听洞外,枪声渐近。
侯华邦扯藤先试,脚蹬藤上套环,弹脚助力,借着惯力,缓缓荡向半空石壁洞口,落了进去。
侯华邦探出头招手,送藤条荡回。吕杰接住,帮史春英套脚把牢,助推一把,她也悠车般荡起……
幽暗灵隐洞口,可见洞壁是石英岩结构,非常坚固。
史春英掏出白蜡及荷包里的火镰、火石,打火点烛照明,侯华邦提枪在手,二人探索往里走去。
里边,洞子高过头顶,宽可三人并行,呈下坡趋势。
走过好长一段坡路,有潺潺水声传来。走近去,洞子宽畅许多,出现一道地下河。河宽约五六尺,横担一木,朽糜不可触。
史春英记得,两鞭子讲过,灵隐洞里有神河,河不宽,一步过不去,两步用不了,人过神河能成仙。看来不是子虚乌有。
侯华邦试探下水前移,也就裆下水,很凉。他站稳水中,招呼史春英:“把灯给我,我托你一把,跳过去!”
史春英撑人轻盈跃过河面,又回手拽侯华邦登岸。
史春英接过蜡烛,二人继续往里走。
洞子渐渐出现变化,湿度加大,时高时矮,左弯右拐。有时窄得只容一个挤过,有时必须弓身甚至爬行。
一支蜡燃尽,换新烛……
洞中湿冷,点两只蜡烛,抱在前怀,照明兼取暖……
她们累饿交加,步履艰难,搀扶挣扎,苟延残喘……
力竭,二人双双瘫倒下去。最后的蜡烛,被坠落的水滴击中,吱喇一声灭掉,黑暗吞噬一切……
粮库沟那里,刘同轩手下兵丁,驱赶众多村民,在三处石堆前,一齐动手开挖。
刘同轩命令:“要快!藏奸耍滑,我一枪崩了你!”
一个年长人累极,刚坐石头上喘息,刘同轩真开杀劫,前去骂道:“磨蹭谁哪?回家歇去!”扬手一枪,把人打趴地上。吓得村民只顾低头猛挖快搬,进度明显加快。
崔振家接战春华报告,紧急部署:“召集邻村兵力,恐延误战机。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怎么样?”
张洪君说:“留给你两个排看家,我和甄连长上去,不下100人,三对一的兵力,对付这些败兵窃贼,不成问题!”
“兵贵神速,马上出发。紧紧咬住他们,别再溜掉,坚决消灭!”
孙炮、小战引导,民兵迅速出村。
灵隐洞里一侧,显现微微光晕。史春英醒来,发现自己被侯华邦紧紧抱在怀里,不禁打个激灵,却没有挣脱。
男人宽厚、温热的胸怀,让史春英陶醉、幸福。幸福缠绵的机遇,曾经有过许多次,她都是拒而远之,没有一一体验、品味——犸子洞剿匪时受枪,是小战“逼迫”,无奈就范;小峪月夜山上挣脱拥抱、亲吻,是忐忑,是清醒,口头禅曰,“这是什么时候?”批评她盲目冒险、爱之深的怒气;到退入灵隐洞,二人贴肤抱腰共赴艰难的支撑……桩桩件件,一切的一起,无不体现着她(他)们灵魂深处,早已结为一个紧紧的整体。此时此刻,此山此洞,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侯华邦轻声软语:“醒了?”
她抬眼默默地望着他,突然仰面张臂,忘情地把他揽入怀中……
帽盔山狐仙洞洞口,几柱燃香,淡烟袅袅。染红点的馒头、整只煮鸡等,供在案台。祷告之声传进洞去:“求求狐老三太,求求狐三太爷大慈大悲,保佑我家二宝去病免灾,旺兴长大,来日再来敬奉香火!”
狐仙洞里,史春英、侯邦华四目循声望去,那面微光明显:“洞口!”
粮库沟,山石大塌方那里一阵骚动:“挖到了、挖到了!”
撬棍别掮石缝,撤下封口岩石,露出粮袋。一袋袋白面被抛出洞外,散落地上。
刘同轩吩咐施振先:“把人都叫过来,咱也学学八路,开仓济粮。穷棒子抢八路粮,冤怨相报,让他们自家咬去,看他的好戏!”
村民围拢过来,刘同轩得意叫道:“你们挖八路粮库有功,我刘三爷赏罚分明。这些洋面,还有粳米,赏给你们。有力气,可劲儿扛,几袋子都行。前边的,快点,给后边的倒地场!”
前晌死了柳世久,余悸尚存,谁敢动手?
刘同轩骂道:“天生的穷鬼,牵着不走打倒退!”几步蹿上前,逼问一人:“你要不?”
那人“我……”刘同轩手起一枪,枪响人倒。转枪指问又一个:“你要不?”
这人惊愕中,枪又响:“哪个不从,挨个儿崩!”
前边人赶紧哈腰,抓起面袋,有背有扛,没人敢空手。
是不怕事,还是讨好刘同轩,有的让人搭肩,罗上两袋、三袋白面,或者背驮沉重的麻袋包……
甄潭志、张洪君率民兵,从仙人洞西侧,直插粮库沟,动作迅速。
侯华邦、史春英调集太平岭民兵,贺山林一马当先,从南侧驰援,似强弓弩箭。
面对村民背剩下的粮食,刘同轩指挥手下搬柴草,准备焚烧。没想到,民兵快速到来,两路堵截,形成包围。敌人扔下手中引火物,仓促应战。民兵密集的枪弹,打得他们步步后撤,龟缩在峭崖下边。刘同轩嚎叫:“冲!冲!杀开血路,冲出去!”
残敌凭借优良武器,发疯地向民兵阵地射击。
贺山林民兵阵地上,侯华邦命令:“瞄准了打,消灭他有生力量!”
枪林弹雨下,敌人死伤增加,力不可支。
张洪君民兵阵地上,甄潭志命令:“机枪掩护,投弹!冲下去,消灭他们!”
两方民兵,遥相呼应:“冲啊——杀——”高屋建瓴,摧枯拉朽……
刘同轩眼看气数已尽,拉上施振先为他断后,借爆炸气浪、硝烟掩身,兔子一般拐过崖脚,摆脱民兵视线。至崖下死角,命施振先望风,自己用力开启秘洞入口,退进身去,又左右开弓,叭、叭两枪射向铁杆保镖。
施振先饮弹丧命瞬间,回眸一瞥:“主子横拉伪装岩石掩死暗门。暗门那里,与其他山石、草木别无二致……
剿匪指挥部成员及全区各村男女干部,齐聚一堂。
侯华邦讲话:“同志们,庄河北部山区臭名昭著的三股顽匪,经过我们13天的强力围剿,全部被消灭了。他们是汪多喜匪帮,匪属在外,130余名。霍云飞匪帮,70余名。刘同轩属下,150多名。总共,350挂零。灭匪之多,速度之快,这在历朝哪代,都是做不到的。我们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政权,武装民兵,今天做到了。土匪多如毛和民不聊生的日子,从此结束了!这是空前的战果,伟大的胜利,它将载入史册,永远铭记蓉花山、太平岭、仙人洞民兵的丰功伟绩。他们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精神,和连续作战,穷追猛打的战斗作风,是革命后人永远的学习榜样。还有,觉悟了的广大群众,他们积极配合,全力支援,为剿匪胜利起到保证作用,他们同样功不可没!今天,我代表区、县两级领导,向所有参战的同志和乡亲们,表示敬意和感谢!”
深深的军礼,哗哗的掌声,人们一派欣喜的面孔……
“同志们,胜利之中也有遗憾——罪大恶极的匪首刘同轩,几擒几逃,最后还是不见了。刘匪逃匿,责任在我。作为指挥员,我犯了骄傲、轻敌的错误。从拉网剿灭汪多喜,到掏霍云飞老窝,两仗打得挺顺。最后围剿刘同轩时,觉得轻车熟路,又有重兵压迫,全民参战,似乎胜券在手了。当时孙炮叔有过提醒,没有引起警惕。炮叔说,刘同轩不是傻狍子,这回可得好好谋划谋划。我说我们是大兵团赶杖,把他们抟弄一起了,留下豁口,死逼狠打,不怕他不夹尾巴进我们的口袋。结果,匪徒是歼灭了,狡猾的匪首漏网了。活生生的现实,触动我反思、检讨:假若当时能冷静深想一下,刘同轩是什么人?是惯匪,地头蛇,山里通,心狠手辣,又有相当的军事韬略。当初围剿他时,就杀过我们的回马枪,农会主席金达通,积极分子高二愣子,就死在他手里,又烧了那么多的民房。那么,面对汪多喜、霍云飞匪帮依次被歼,他怎能不想到自己的末日,怎能不精心谋划脱身对策?这次教训,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希望大家也引以为戒,在未来更加严酷的斗争中,不再重犯类似错误。”
崔振家递茶缸子,侯华邦接过喝了水,继续着:“话说回来,刘同轩哪去了?下面传言挺多。有说霍云飞能背小老婆一步蹦八垄地,刘同轩会轻功,能飞檐走壁,脚点树梢,三跳两蹦就蹿上蓉花山顶。有说进犸子洞的刘同轩是替身,有的反驳,人不假,是洞子里有暗道机关。不仅犸子洞里有,猴子赶猪山下有暗道,长隆德地下有暗道,仙人嘴子下的暗道更蹊跷,能通岫岩,刘同轩就从那里跑的……这些说道,有一定道理。蓉花山、仙人洞、帽盔山、歇马山一带,明洞暗道,还有仙人、狐仙的传说,确实不少,我们目前还不能一一搞明白。而仙人洞通帽盔山的地下暗道,倒不是虚传。那天我和史春英同志退入仙人洞万寿观,真就从灵隐洞闯过传说的地下神河,人没成仙,却真的从帽盔山方向出洞,得以迅速召集太平岭民兵,及时投入战斗的。那么,身为匪首,在这里盘踞多年的刘同轩,掌控暗洞、地道秘密,是很自然的。不过,可以肯定的说,他这次隐匿,再也不会成气候了。他的主子已经自顾不暇。那个国民党营长王宾安,早不见影了嘛。他的靠山中央军,大势已去,再不会分出兵力给他,填这个无底洞。那么,用不了多久,人民的天罗地网,必定兜住这只丧家犬,向他讨还血债。也许到那时,会揭开密洞暗道的秘密。或者将来,由地质工作者和考古学家,去勘探解密了。”
侯华邦最后说:“同志们,剿匪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民心,进一步巩固了人民政权,我们的武装力量空前壮大,许多民兵,用上了美式武器,可谓兵强马壮。可是形势再好,也不容许盲目乐观。上级明确指示,国民党在辽南失去土匪和地方势力的支持,后方空虚,必从北满抽兵南下,我们这里将面临大兵压境的威胁。反过来看,这正好促进了我们战略目标的实施——减轻我北满部队压力,兄弟部队可以抓住战机,集中优势兵力,多歼灭敌人有生力量。这就是拉锯战、筛豆子里说的:北满打了它的头,南满砍了它的腰,让它来回跑几遍,一筐豆子筛完了!锯多拉几次树才倒,豆子多筛几遍才能漏完。拉锯、筛豆子都需要出力,消灭这些武装敌人,更需要付出代价和牺牲。为了中国革命的最后胜利,为新中国的早一天诞生,我们共产党员,共产党领导的部队指战员,地方民兵,和一切与我们共同战斗的人民群众,团结起来,共赴艰险,继续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