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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春英】第八章

作品名称:史春英      作者:乔湖清      发布时间:2014-02-21 22:24:41      字数:8233

  德兴街牟家馆子是老字号。年久烟汽熏陶的老屋,光线昏暗,里间几张黑红小木方桌,外间长条大木桌、大木凳,坐满了乡俚食客。瓢勺丁当,人声熙攘,南朝北国,闲嗑屁话,家长俚短,眼下时局……纷杂荤素的言语,在饭桌上空回旋激荡,任你筛选捕捉,增添酒情饭趣。
  两个捏眼珠子大小瓷白酒盅的汉子,话多嗓门高:“人家高丽人热天吃狗肉,咱这蓉花山呢,天越热越喝热羊汤。这就叫天南地北,各有所好。”
  “咱这羊汤谁能比?汤像奶样的白,上边浮着清亮亮的油花,伴着绿莹莹的香菜沫,杂水嫩朝肉烂乎,喝汤汤鲜,吃肉肉香,不用出门小风流,立马觉出膻香味儿!”
  “这牟大肚子,手艺不赖。”
  “还是羊肉好。咱这什么羊?蓉花山的绒山羊,你叫它岩山羊也贴谱,是专门爬石砬子,吃山崖青草的羊,那肉细嫩味不一样。”
  “给你割二斤肉,你做做看,什么味儿?”
  “还用说?用火烧着吃,烤着吃,也是这绒山羊肉味儿!”
  “你40里地不换肩——抬死杠哪?”
  “本来嘛!一桩东西一桩味。你老手艺高,给她抓把大蚕蛹,还能做出黄瓜味儿?”
  抬不过对方,自认败北,言归正传:“废话,废话。喝酒,喝酒……”
  又一桌人小声议论着:“哎知道不?八路要撤了。”
  “人说六月天,小孩脸。这世道比孩子脸变得快。中央军又来,庄河的八路,吓得连夜逃出城,大道挤破了……”
  “瞎搿。那是逃难的老百姓!”
  一人敲边鼓,崇国民党:“国军有美国大鼻子撑腰,那势力多大……”
  有人反驳:“你保准八路不打回来?拉锯拉锯,你来我去。要不怎叫拉锯战?你看着吧,谁拉到最后,谁坐天下。”
  有人各打50大板:“八路人是好,就是武器太差。中央军人歹毒,可人家美式枪炮,刀快才切肉呢!哎——大驴头,你不是给新六军挑过炮弹吗?”
  被叫做大驴头的,正狼吞虎咽,喝一大口羊汤,又扒拉满口大米饭,唯恐抢不上槽,插不进嘴,急忙端碗站起来,用筷子点着空气叫道:“你没有看见人家那势力,那家伙,当官儿的连美国大洋马都不骑,坐鱉盖子(轿车)。美国大洋马,拉美国大洋炮,七八匹马才拉得动。那大洋炮真它妈的大,那炮口能钻进去小孩。使的那洋枪一水儿的冲锋式、大爬管……咳、咳、咔!”米粒呛进他的气管,“大爬管”下文没出口,自己倒像只炮筒子,一头戳到地上,饭碗跌到凳子上,米粒散飞,人就抽搐几下,偃旗息鼓断了声!
  食客炸了锅。胆大的挤前来看究竟,胆小怕事的跳出门,在外边惊叹、感慨着。“大驴头噎死了!”这奇巧比什么新事传得都快,说“该然”的,讲“寸劲儿”的,不一而足。
  后来这事儿越传越远,就有老百姓说:“中央军不败,天老爷都不答应。帮他们吹唬吃饭都能呛死!”
  牟大肚子颠颠跑来区政府,见工作人员里出外进,文档打包,备品装箱,准备撤出德兴,就问:“同志,我找战助理。饭馆出事了,吃饭卡死人了……”
  一个干部回他:“战助理下乡了。你回去吧,等会儿派人去。”
  
  一工作人员在饭馆观察现场,说牟大肚子:“是你跟着添乱,还是这人拿命凑热闹?真就奇了,一口饭噎死!”一边去问询没走的食客证人,掐小本子记录着……
  完后,工作人员指着死尸:“抬出去,找他家人……”
  牟大肚子找出块面袋布遮上尸脸,央人帮忙,扯肩抬腿地拽了出去。
  饭馆的人立马洒水,扫地,擦洗桌凳。牟大肚子找出一段粗粗的艾蒿辫子,点燃了,挂在柱子旁,蒿烟缭绕,驱散着浊气……
  
  区政府里,召开撤离动员会,侯华邦、崔振家、彭秀琴、史春英等领导全在场。。
  侯华邦说:“敌人来势凶猛,我们避其锐气,保存实力,到山里展开游击战,与他周旋。瞅准了,就割它一刀。这叫快快(锋利)的刀,薄薄的片,刀刀见血,刀刀吃肉。不是有一首快板诗嘛,叫筛豆子,是吧?小史,还记得不,你给大家念叨念叨?”
  史春英思忖一下,说:
  
  国民党,心气躁,
  南北满,来回跑。
  北满打了它的头,
  南满砍了它的腰
  让它来回跑几遍,
  一筐豆子筛完了。
  筛豆子,大家干,
  咱把反动派筛几遍。
  南满消灭它几个师,
  北满吃掉它几个团。
  机动兵力筛完了,
  窝筐扎口再打歼灭战。
  
  “对。就是这意思。我们再次撤出德兴,是战略撤退,不是败退。这个思想,要广泛宣传下去。当然喽,敌人也在蠢蠢欲动,对此,我们决不姑息。要坚决地回击!县里已经抓了些典型,予以惩办。布告已经送到这里,正好撤退之前,我们要召开一次群众大会,贯彻布告内容,警告那些贼心不死的反动派,收敛自己,少做恶事。待我们撤出后,翻身农民也少受些折磨。”
  
  知道牟家馆子噎死人的,一时不敢再来喝羊汤。不知情者,仍然趋之若鹜,室内人声鼎沸。
  一农民模样人进门:“掌柜的,来碗羊汤。”递过一张红色东北地方流通券。
  灰白围裙兜不住牟掌柜的丰腰肥臀,他腆个肚子,瞅瞅纸币,面有难色:“请包涵,现在……不收这个。”
  “怎的?”
  “不怎,不怎。铜板、小洋(小银元),还有……中央票,都要,都要。这个……这个……嘿嘿,包涵,包涵……”
  “好哇牟大肚子,八路还没走哪,你就舔国民党屁股沟子,不怕他放屁刺瞎你眼,胆子不小呢!”说完,甩手走了出去。
  “嗐,这……这……”
  那人回头:“这什么这?大肚子,你是想撵大驴头去,是吧?等着吧,你!”
  
  大驴头家外屋地,摆着简单灵堂。昏晕灯光,照出尸床上长拖拖的死人,头蒙黄表纸,胸压铧子铁(当地习俗防诈尸),脚绊红线绳……一个女大神,披头散发,敲着羊皮扇子鼓,鼓柄坠着金属环形链子,同臀上摇铃一齐哗哗啦啦地响,神腔鬼调地嚎着:
  
  哎——天门开,地门开,
  大鬼小鬼莫进来。
  你要拘魂去城东,
  “寡妇地”的冤魂任你逮,
耶——哎、哎——
  
  大神嘴唱着,手鼓插腰,左手握一把白白的干麻杆,就着死尸头前油灯点着火,右手从兜里抓一把事先炒糊的荞麦粉,出手撒向火苗上方,那糊荞粉像火药一样,呼地爆发出一个火球,震得灶间小窗户呼嘎颤响!如此反复地朝着尸床下,墙旮旯,房门后,一把把地投撒,一声声地呼嘎呼嘎地爆炸着。不知是大鬼小鬼赶跑了,还是麻杆燃尽烤手了,扔下麻杆屁股,拽出羊皮鼓,又嚎嚎嘹嘹唱起来:
  
  哎——咱家主公人善良,
  赞扬国军该犒赏。
  今朝撒手离阳世,
  直步青云上天堂哎——哎、哎、哎——
  
  鼓敲着,咚、咚——咚、咚!
  腰铃摇得蹦高,屁股扭得撒欢儿……
  里屋一个男人对头箍白布条的死者家属说:“他婶子,谁都知道他叔夸国军马拉大炮厉害噎死了,你这又请那大神胡放屁,还嫌事儿少啊?”
  一女人催促道:“快给她钱,打发她走吧。”
  
  德兴街河套沙滩,又搭起临时台子,召开群众大会。
  台上,低头站立一排有男有女、奇形怪状的可谓牛鬼蛇神的人物,胸前都挂着牌子,分别写着“反攻倒算小地主”,“通匪地痞”,“赞扬国民党鬼大神”,“拒收流通券的国民党走狗”……
  台子一角,栓着一只白色绒山羊,羊跟前卧一口铡刀。在台上台下一番忙碌中,没有人太注意那两种物件。
  崔振家高声宣布大会开始,“请区长侯华邦同志讲话!”台下前边人拍巴掌,后面仍然嗡嗡轰轰,吵嚷不止。
  侯华邦讲话,一向直奔主题,从不啰唆。他高高站在台上,声震会场上下:“乡亲们——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又要来了,我们还得撤出德兴,离开大家一段时间。这是敌我拉锯期间很正常的现象。可是,那些贼心不死的反动派,趁机造谣,有的甚至又向翻身农民反攻倒算。过去,我们对这样的罪大恶极分子,进行过镇压,有些家伙,就是记性不好忘性强,这次又跳出来,为国民党摇旗呐喊,对他们,决不能客气,要坚决予以惩罚!希望大家看看台子下贴的布告,有判杀的,掉了脑袋,有判关的,进了大狱,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席墙上,连排贴着大大的白纸布告,非常显眼。死刑犯名字打着红叉,布告之尾,一个硕大的红“√”,像把椅子靠背,兜着“此布”两个大字。
  主席台上,侯华邦大声地向听众宣布:“我们撤出德兴,并没走远,仍在我们的蓉花山区,寻机打击敌人,消耗敌人的力量。可以公开地说,这是一次具有伟大战略意义的撤退。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可以打回来的。老乡们,不要听信坏人的谣言,不要害怕国民党的猖狂,打起精神,挺起胸膛,与我们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狠狠打击来犯之敌,胜利属于我们!”
  说完右手一挥:“你们听!”
  会场下边,史春英指挥儿童团方阵,齐声诵念:
  
  国民党,心气躁,
  南北满,来回跑。
  北满打了它的头,
  南满砍了它的腰……
  
  男人、女人,老人、儿童,民兵、群众……心悦诚服,仔细听着、品着这顺口合辙的文词儿:
  
  让它来回跑几遍,
  一筐豆子筛完了!
  
  群众哈哈笑着……
  侯华邦二次挥手:“你们再听!”
  史春英那边,又诵念起新的快板诗:
  
  国民党,逆苍天,
  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
  反动派,你别撒欢,
  小心给你拉清单。
  做了好事记个圈,
  坏事划叉可危险。
  三朝两日八路回,
  一件一件打算盘。
  圈多受奖是朋友,
  作恶叉多把头砍!把头砍!!
  
  侯华邦接着说:“古语讲,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我说,国难时也出奸臣!我们撤向山区之后,你们要瞪大眼睛,盯着那些奸臣,记下他们做的坏事,等我们再回来,你把账本交给我们,我们会向他算总账的!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你听好了,不怕日后掉脑袋,你就跟着国民党作去。我还要告诉大家,在咱们德兴街,也有帮狗吃屎的家伙,他们明目张胆,在我们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装神弄鬼,为国民党招魂。还有竟然拒收东北流通券,收国民党的中央票。这样的走狗,不加以惩罚,怎能打掉反动派的嚣张气焰!民兵!把他们押过来!”
  4个民兵,架着牟大肚子和女大神,站到铡刀旁。人们这才注意到,那口铡刀,背脊深黑,刀刃一半含在刀床里,仍然闪烁贼亮的寒光!闪着寒光的铡刀,此时显得那么高大、瘆人!
  牟大肚子瞥一眼铡刀,浑身筛糠不止。不知是天热,还是体胖、恐惧,也许几种因素都有,汗水频滴,衣衫湿透。
  女大神泄了神态,下身滴滴嗒嗒淌流……
  侯华邦又命令:“民兵!过来几个,掌刀!”
  闪亮的铡刀,张开大口!
  台下群众个个睁大惊恐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呀!”
  “妈呀,刀铡活人!”
  侯华邦高声宣布:“再有如此嚣张分子,就是这个下场!开铡!!”
  牟大肚子闭上眼睛,一个前踮后晃,瘫倒台上。女大神双腿一软,也一腚坐在自己的尿窝上。
  台下抱孩子妇女,用手捂上孩子眼睛。胆小的人,头转到一边去。全场鸦雀无声!
  民兵麻利地伸手掏腿别倒山羊,另一个拽着羊角一拉,拖羊入刀,脖子贴近刀口,铡刀噗嚓按下,羊头落地,脖腔里喷出箭打似的血花,溅上民兵手、脸——铡羊人,变成吓人的血葫芦,高高地立在台子上!
  台下群众回过劲儿来,这才放下虚悬着的心:“天哪,吓死人了。”
  
  区机关20几个人由甄潭志带队掩护,他们轻装简从,从德兴街城东撤出镇街,走河套,向东奔大孤山方向进发。
  飞机引擎轰鸣声,从鸡冠山东侧曲店方向传出。一架粗大的飞机,远远地飞来,侯华邦指挥着大家躲避飞机:“选择背着飞机的坡坎卧倒!迎着飞机的坡坎,容易被它发现。”
  人们卧在地上,屏气噤声,有些紧张。
  侯华邦高声喊道:“趴着不要动,可以大声说话嘛!你们看,能看到驾驶员脑袋了,那青天白日狗牙标志都清清楚楚,可他听不见。你可嗓子喊(学着当地方言)遭殃军,有能耐你下来!开架破飞艇在天上晃悠,算鸡毛本事!”
  飞机轰轰隆隆,从头上擦过。
  “哎——它真没听见。”一个战士向着飞机大声骂起来:“王八羔子——你压着我们头顶飞,太欺负人了!小心一头撞到大孤山上!”
  它没撞大孤山,却顺着河套,扫着树梢,曲折向东,又拉起机头,飞向唐家窑上空,盘旋一圈,不知侦察到什么情况,咚、咚、咚、咚……打起一排机关炮。之后,绕过歇马山,再向北,奔仙人洞方向飞去……
  侯华邦站起身,拍打着腿上沾连的碎屑,说:“同志们,走吧,奔大孤山,去四道沟。彭秀琴、史春英已经先头回去,为我们安排食宿。东六村还是我们的营地。快走啊,到那吃地蛋(土豆)炖芸豆(豆角),贴锅大饼子,那是关东山的一锅出,有名堂哩。关东人讲话:可劲儿造!”
  “走啊——一锅出!”
  队伍行进中,甄潭志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步枪五发弹子母连(弹夹),再指夹一发步枪子弹,当板书月牙瓦,自我伴奏,朗里根儿朗、朗里根儿朗,说起了山东快书:
  
  (咱这)朝前走,往远看,
  不是撤退是上前线。
  引着草驴山里转,
  得空就把它后鞧片。
  撤退之前开大会,
  刀铡活羊给猴子看。
  那侯区长,台上站,
  腰插双枪好威严:
  
  (学山东腔)“老乡们!再有如此嚣张分子,就是这个下场!开铡——”
  
  牟大肚子吓堆啦,
  那大神一听尿哗哗。
  缓醒过来摸脖子,
  (我的妈呀!)
  他以为自己的脑袋搬了家!
  转过头来偷眼瞧,
  是活羊替他把头铡。
  没等他俩再细看,
  史春英的话儿齐地咔嚓:
  群众给你记着账,
  行善划圈做恶打着叉。
  三朝两日八路回,
  作恶叉多把头杀那个把头杀!
  这就是,战略转移一小段儿,
  钢刀儆敌把那替罪羊来铡!
  
  四道沟整个村屯中,到处有持枪民兵和手持红缨枪的儿童团员,站岗执勤,平添了一层紧张气氛。
  彭秀琴、史春英、张洪臣及张大娘等,出门迎客。
  崔振家说:“大娘,这走马灯似的,我们又来了。”
  “来了好。领导和同志在这儿,我心里踏实。都快进屋,喝水。”
  侯华邦告诉她:“大娘,20来个人,这里坐不下,他们有农会安排,我们几个在这开个会,劳烦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进屋进屋。”
  葫芦站门口,对着侯华邦笑,作吧嗒烟状:“辣!”
  “这小子,还记我抽烟的洋相!”
  大家一齐笑着。
  彭秀琴向区领导汇报:“县机关文件、档案,已藏入仙人洞方丈密室。县大队枪支弹药和粮食、物质,也分别藏入山洞。县粮食科长吕杰等,化妆成和尚秘密看守。区里文档安排在长隆德庄园之内。领导放心,两处都很安全。”
  侯华邦说:“好。辽南行署的人到了没有?”
  彭秀琴答:“到了。小史安排他们住进长隆德,暂作休整。已派人去找看山老人,由他拉道(向导),去老黑山。”
  “好、好。我们在这里补充些给养,随时准备转移。你们在后边扫尾,多受累了。小史,你带我们去长隆德,见行署领导。”
  “好的,稍等。”
  史春英出屋,向葫芦招手,对着葫芦耳语,又问:“记住了?”
  葫芦嘿嘿点头。
  史春英引导侯华邦、崔振家,在长隆德庄园里,一爿精美花格房门前,敲门,门开,侯、崔依次进入,露出二人向首长敬礼的身影……
  葫芦来到季四先生跟前:“嘿、嘿,官儿,病。”手指他来的方向。
  季四先生急忙收拾药箱,跟着葫芦,匆匆而行。
  来到长隆德庄园,季四先生忙问:“小史,哪位首长病了?”
  史春英轻声慢语一本正:“进去看吧。”
  推开门,“爸爸!”
  季四先生惊呆了!两个女儿直扑过来,一边一个,抱着他的膀子直摇晃:“爸爸,爸爸,你怎么来的?”
  季四先生擦把老泪,看看两个孩子:“我说小史啊,都是你这个姐姐给惯的,看看,又白又胖,哪像个干革命的?”
  “她们在行署机关,条件当然比下边好些。一个搞民运,一个做妇女工作,干得都不错,你自己问吧。惠敏、惠欣,怕目标太大,没告诉你妈来,下次吧。长话短说,20分钟后回行署分队。”
  
  张洪臣敲门进来:“史主任,帽子我洗过了,还给你。还有……我妈想叫你过去吃饭。”
  “你妈的心思我懂,吃饭免了。帽子本来没想要,现在我看还是收回来好。明告诉你,我让你的老乡季惠欣,送你一顶新的。她对你印象挺好……”
  
  妇联主任林嫂,正在家里缀补手榴弹背袋。
  史春英帮林嫂喂孩子,她坐抱林家婴儿,围上围嘴儿,端过粥羹,使匙舀一点点,嘴试凉热,呼唤着:“宝宝、宝宝,张嘴吃一口……好,好——好宝宝。”腿颤着,羹喂着,嘴唱着:“好宝宝,宝宝好,宝宝听话吃得饱。两岁三岁下地跑,四岁五岁可天地淘,六岁七岁要书包,背起书包上学校……”
  突然,一儿童团员提红缨枪来报:“姑姑,来耍猴儿的了。”
  史春英一怔:“在哪耍?”
  “村头场院。”
  史春英用巾布擦净婴儿嘴,把他放进关东第二大怪——悠车里,轻起慢送稳稳荡起,悠来飘去,回头招呼:“林嫂,宝宝没喂饱。我出去一下。”
  “我自己来,你去吧。”
  
  一伙人围住一块场院空地,人群头上,高高竖出几支红缨枪……
  荒村僻壤,村民看到井大个天。偶尔来次耍猴的,大人孩子都乐不可支。这不,儿童团员也挤在里边,看着热闹。
  耍猴人瘦高挑,也像只瘦猴子,一手挥鞭,一手攥皮绳拽着猴子,弄姿作势杂耍,他口里念唱:
  
  西天取经有孙悟空,
  我却养了只马屁精。
  孙悟空跳不出如来手,
  我这泼猴它也腾不了空。
  你翻个跟斗给诸位看——啪!抽去一鞭子。
  接着再来个倒栽葱——啪!又是一鞭子抽下。
  翻跟斗——啪!
  倒栽葱——啪!
  翻——啪!倒——啪!啪、啪……
  
  猴子急眼,龇牙发威,左冲一头——被手扯的皮绳拽回,啪!抽一鞭。右突一头,又被拽回,啪啪啪!连抽三鞭……
  观众出声:“别打了,怪可怜的……”
  “真下得去手……”
  史春英拨出一道窄缝,挤入人圈。猴子见有生人进来,这生人又非同一般,就后肢蹲立,眼睛紧紧盯着史春英腰间手枪,任凭那猴人拉拽抖绳,猴眼就是不离史春英。猴人大怒,甩手一个响鞭,打得它吱哇蹦跳,借力一个斜奔,扳倒道具箱,探爪拽出一支手枪!
  众人哗然。
  史春英眼疾手快,伸手拉过儿童团员一支红缨枪,一个突刺,长长的矛尖顶住猴人前胸:“不准动!”
  “道具、道具……”猴人边答边抽脚退向人群,猛地转身钻空就跑。
  猴子像俘虏一样,高举双臂,一跩一跩递过枪来。史春英接过,真枪!她拉栓验膛,顶门火!她复合枪机,拎枪追出,喊:“站住!”
  猴人猛跑,不回头。
  史春英手举猴子交来的手枪,啪、啪!两声枪响,猴人倒了下去……
  
  张大娘家,彭秀琴、史春英、吕大贵等人,召开班子成员碰头会。
  张洪臣佩带20响快慢机,张洪君挎汤姆式冲锋枪,史春英仍然小枪、手榴弹。
  彭秀琴说:“敌人已派出特务,跟踪我们,为他的后进队伍提供情报。我们必须针锋相对,加强我们的侦察工作。除了区里的侦察员之外,小史,你那些走村窜户的手艺人,联系得怎么样了?”
  史春英说:“咱们的侦察员,可多远去了。我给大家说说啊,有货郞、轱辘匠,剃头的,路荡子先生,还有挂掌的,杀猪的,磨剪子的,皮匠、弹花匠,羊倌、牛倌、看山人、猎人,算起来有三、四十个,早都安排好了。放心吧,一有风吹草动,保准有人随时报告我们。”
  彭秀琴说:“好。我代表东六村谢谢你!小史,真舍不得你,可我不得不宣布区里决定:纵观蓉花山地区十二个村工作情况,东片六村进展较好,西片六村相对比较,进度差些。为了加强那里的力量,史春英同志调往小峪沟,主持西六村全面工作。张洪臣同志也去小峪沟,任西六村农会主席兼民兵大队长。张洪臣这里的民兵职务,由张洪君同志接替,并且代理农会工作。你们马上交接,今晚就出发,随区机关、区中队一起行动。”
  战争年代,非常时期,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刻不容缓。人事调动,也没有多余的婆婆妈妈。
  史春英交待完工作,匆匆来到济进堂:“四先生,我要走了。我和张洪臣今晚就去小峪沟报到,走前来看看你。非常感谢你对工作队的帮助。这里呢,由张洪君负责农会和民兵的工作。他第一次挑这么重的担子,你是长辈,还要多支持他们。长隆德肖碧宇那里,你代我转达致意,时间太紧迫,不能去看她,请原谅。老黑山离小峪不远,得空我会去看惠敏,惠欣,你放心……”
  季四先生听着听着,竟然落下泪来。史春英换声扭转压抑气氛:“哎呀四先生,怎么啦这是?小峪不远,我会回来,你也能去。有重患病人,你还非去不可呢!好啦好啦,我走啦!”
  季四先生抹把老泪:“等等。”去内室,一刹间,又出来,递给史春英一块蜡纸封包的四方块块:“这是长白山的正统鹿胎膏,你成天山里水里地跑,吃点这个,不坐病。去吧。”说着,背过身去。
  史春英手握鹿胎膏,望一眼四先生背影,晃若当年山东栖霞的父亲史殿昌站在那里。那时,六岁的三嫚儿,仰脸问中年的史殿昌:“爹,什么是大海呀?”
  史春英泪眼模糊。模糊的泪眼望到的,好似身穿八路军服的史明东,侧身站在那里,少年三嫚儿央求道:“大哥,我要念书,长大像你一样,出去干革命!”
  史春英猛然回过神来:“四先生保重。”磨身冲出济世堂。
  
  张洪君等一帮同龄民兵,围着张洪臣,七嘴八舌地吵着闹着:“臣哥,这回可好。关门打瞎子——没冒了。”
  “什么呀?”
  有人学张大娘腔音儿:“俺工作队的好闺女——转正儿媳妇呀!”
  张洪臣矢口否认:“谁再瞎叫,我缝他嘴!”话这样说,脸倒先红了,他充满激动呢。是的,他内心一直深恋着史春英。都是青春年华,一同工作,一同战斗,怎能没有激情?可这纯朴的关东汉子总是把那股子灼灼爱意深压心底。因为他知道,她的老乡、领导侯华邦,一直爱着她,追着她……
  一个同伴真诚地挽留:“臣哥,明天走吧,我们摆酒送你。”
  “你小孩哪?屁不懂。”
  “好哇,你官当大了,张口屁不懂,闭口懂个屁。那问问你:你懂的那个屁,是烧着吃,还是燎着吃?”
  伙伴们一齐笑出声。
  张洪臣收拾好背兜,挎到肩上,说:“你家的屁,是蒸着吃。不信回家揭锅看看,满锅冒白汽(屁)。都滚蛋,上岗、办正事去!”
  “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意思。走喽!回家揭锅吃汽(屁)去……”
  张洪臣与大家一同出来,奔家走去。当他告诉妈妈:“他同史春英一起调往小峪沟,她老人家会有多大的惊喜与企盼——今日出双,何时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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