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春英】第七章
作品名称:史春英 作者:乔湖清 发布时间:2014-02-21 22:03:58 字数:5291
消灭了德兴街的青草驴,区政府从山里挪回原址办公。
甄潭志向侯华邦、崔振家报告:“瓦房屯来人告急,汪多喜匪帮窜过来了,现在吊桥子一带抢掠。”
崔振家起身看着墙上“庄河北部山区示意图”说:“汪匪从帽盔山老剿撤向荷花山快有七个月了,现在窜到这里,有青纱帐掩护,抢掠足了,钻进黑峪沟,山多林深,易于隐蔽,到那时剿匪的难度加大了。”
侯华邦一反常态板脸问:“史春英同志,霍云飞那里怎么样?”
史春英冷脸回:“曲店打援弃阵逃跑的,是霍云飞的黄四炮。我已经严厉警告了霍云飞,他何去何从,还在犹豫中。我已明确表态,缴械投降,求得人民谅解。否则,坚决消灭。我认为,他目前仍然不会对我们形成威胁。”
侯华邦压抑情绪,缓缓开口:“史春英同志,你对霍云飞匪帮做的一系列工作,是有成效的,应该肯定,甚至表扬。可是,我不得不对你做出批评。你在打德兴时不经请示,独自追赶土匪,找霍云飞问罪,这是错误的。你想过后果没有?你是工作队队员,区妇联主任,你是共产党员,你那命,不是你自己的!你以少胜多,一颗手榴弹惊跑敌人,缴获了汽车、枪弹物资……可与一个党培养多年的革命者生命相比,哪轻哪重,你不懂吗?今天借此机会,我强调一下,今后我们每个人都要记住,力戒急躁,避免盲目冒险!”
侯华邦走到示意图前:“下面研究剿匪工作。蓉花山、仙人洞、太平岭地区,已有刘同轩、霍云飞两大帮匪,汪多喜一进来,再加上其它零星土匪,多达十几股。近期形势看,我们面临国民党军事压力不大,而匪情变成突出问题,剿匪工作势在必行了。我意见,区保安队主力围剿汪多喜,其它三大片:西六村民兵熟悉本地山林地情,负责维持当地治安外,全力配合区保安队剿灭汪多喜匪帮。东六村民兵势力较强,可伺机独担追剿刘同轩的战斗任务。而霍云飞,目前起事的可能性不大。仍按原来的思路做工作,由太平岭的武装民兵监视它的一举一动。”
崔振家说:“我同意你的方案。还有在军事围剿之外,各村农会、妇女组织要宣传群众,做匪属工作,加强政治攻势,瓦解敌人,削弱土匪实力。就这样,各村的部署,我安排去。”
侯华邦转对甄潭志:“你马上派出侦察员,对汪多喜、刘同轩、霍云飞跟踪侦察,为剿匪战斗随时提供情报。”
“是!”
下屯子座落在沟岔之中,树茂山绿。
七月艳阳天,高高的核桃树枝头,挂着鹌鹑蛋大的幼核桃。树下阴凉地,散落零星病残黄绿的小核桃,大石头上、地上,横三倒四,坐趄几个人物。光膀子、草绳捆裤腰,手抠脚丫子、掏耳屎的,地画多田格走五道的,蒲扇盖脸睡觉的,拉闲篇的,狗屁粉词儿哼歪调的……
当初的“穷农”,还是一副邋遢相,摸煞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肚腹:“他妈的,记得不?季四先生总给大肚子(地主)看病。那啥病?吃香喝辣撑的。你看咱这瘪肚子,啥毛病没有,少花多少月(药)钱?”
“穷农,你那不是鳖(瘪)肚子,是王八肚。可惜是公子,要不,掏出几个王八蛋,也能开荤。”
另一人从地上拾起个落地小核桃,扔到穷农仰躺的裆上:“王八蛋也就这么大,塞塞看,能开裆不?”
史春英同李殿富过来:“哎——你们这是歇伏哪,还是闲懒哪?人说耍正月,闹二月,稀里糊涂过三月……这是说懒汉的嗑。你们怎么样啊?我听说有人四月、五月不种地,把分给的山岚柞树也砍光了,不放蚕啦?把地也撂荒了,今冬吃什么、穿什么?穷农你怎么,还装穷农光荣啊?就你这副模样,别糟蹋人了。从前穷,受人剥削的。可穷有个穷志气,得干活、种地,自己刨食吃,没有养大爷的地方。我先把话撂这,就这么糗着,到时候没粮吃是小事,农会把你抓去斗懒汉,戴高帽子游街,我可救不了你!”
那些人一个个爬起来,拍打着屁股,溜溜地散没影了。
小北沟的彭秀芹,对张洪臣说:“史春英去五道沟下屯子了,你派人找她回来,传达区里剿匪通知,安排咱们的剿匪工作。”
下屯子,葫芦在院里支铁夹子玩,用小棍点击踏盘,啪!夹断小棍。他再支夹子,起身找棍欲再点,忽然发现一栋房顶上,有人架机枪。他收起夹子进屋:“姐!匪!”
农会小组长李殿富与几个民兵议事,史春英趁空分解、擦拭手枪,听葫芦报警,她来不及复原手枪,忙划拉起机件装入衣袋,握手榴弹欲出门。一民兵急报:“敌人包围了屯子!”几个人冲出大门,她投出手榴弹掩护,李殿富等引导,利用熟悉的地形避实就虚,与敌周旋。在躲闪跃进中,史春英探手摸索手枪机件,凭手的感觉,一会儿组合完毕,卡上弹夹,子弹上膛,就握枪在手了!
一挺机枪高架一家厢房屋脊,封锁屯子出口。
史春英说:“得打掉它。”转问李殿富:“从哪儿过去能接近机枪?”
李殿富趴墙后瞄瞄:“从二犸乎院墙豁口爬过去,掏开猪圈和厢房合用墙,就能进到那屋里。”
“进屋就好办。走!”
看山岚老人来小北沟找彭秀琴、张洪臣报告:“下屯子进去土匪,开上火了!”
彭秀琴一惊:“多少人?”
“我在屯外望的,好像不多,20几个?有机关连(枪)呢!”
张洪臣喊:“张洪君!”
“来了!”
“你马上带两个排的民兵,跑步前进,包围下屯子,消灭那股土匪。找到史春英,保证她的安全!”
“是!”张洪君领命而去。
彭秀琴走立不安,疑惑道:“奔小史去的?”
张洪臣分析道:“那就不会是20几个人……彭大姐,你留在这里,我给你留下一个排的民兵,有情况往山里撤。我带其他民兵去下屯子,防备出漏子。”
猪圈里,是敌人射击死角,史春英握枪警戒,李殿富同民兵用刺刀掮动墙根石块,很快掏出个窟窿。史春英听听瞅瞅,率先猫腰钻进厢房。
暗淡厢房内,上仰,秫秸单排的简易房笆,年久腐败,已经不承重负。敌人机枪架在房上,枪响震颤,脚踏蹬踹,碎屑土渣下落,岌岌可危。
李殿富挪过个木梯,搭上木柁,史春英爬上去,脚踏木柁横担,低头弯腰屈在那里,用手比划示意,李殿富等与她一同蓄力待发。
村屯外边,张洪君带队占据屯边有利地形,急急地向屯里土匪开枪。
屋顶的机枪,撒欢地向屯外猛扫。
史春英低声说:“听,我们的援兵到了。快,夺机枪!“她指点上头,打着手势。低声发号:“预备——起!”
就在敌机枪阵地脚下,一个破顶冲天,顶得上面人仰马翻。没等敌人回过神来,脚下冒出的史春英,抬手叭、叭两枪把他们击毙,收起手枪,揽过机枪,转动枪口,趴在房脊,向土匪射击!
李殿富给递弹夹,随同的民兵据枪寻找各自目标,保护着史春英……
土匪没了机枪呈凶,先自慌了手脚,张洪君率民兵,得以迅速冲进屯里。
史春英在房上喊:“张洪君——”提起机枪,同李殿富等人,寻地儿下房,与他们会合。
激烈的战场,往往瞬息万变,险情辄出。刘同轩与王宾安,由一伙喽啰护卫,趾高气扬地打着枪,从山坡上压下山来。隐蔽在四周山上的土匪,步枪、冲锋枪,还有机枪一齐开火,向屯里压缩。
面对如此惊变,史春英说:“张洪君,情况不好,我们陷入重围了。你马上带领民兵从李殿富家房后钻进树岚子,向张洪臣那里靠拢,我掩护你们。”
“不行,我的任务,保护你的安全!”
“两个排重要一个人重要?不准争,听从命令,你撤!李殿富把弹夹都给我,你们都撤!”说完,从张洪君怀里拽过几颗手榴弹,又一把将葫芦推到张洪君怀里:“带他出去!”回头向刘同轩、王宾安方向冲去。葫芦猛地挣脱张洪君:“不——”撒腿追向史春英,那小狗,也随人跳跃而去。
史春英一扣接一扣的动作,没有回旋余地,张洪君跺脚也没有用,只得率队撤退!
史春英故意暴露身形,端机枪单兵跃进,向敌点射,又投出一颗手榴弹,吸引敌人目光。
刘同轩高兴地大喊:“好!好!苍天有眼,我真的网住这条大鱼,报我一枪之仇,抄家掘坟之恨!弟兄们,抓住穿灰衣服的那个女人,要活的。谁能活捉女八路,赏你袁大头!”
土匪们兴奋异常,发疯般冲向史春英,他们向史春英隐现的方向开着虚枪,目的威胁她,便于抓捕。张洪君趁机带领民兵,利用院墙、民房掩护,迂回穿插,隐入树岚子。
见民兵们安全撤出,史春英扔手榴弹,打机关枪,带着葫芦,凭着地形熟悉,冲过巷道,跨墙穿院,转眼跳进李殿富家院里。正欲再翻矮墙钻进山岚,墙外突然冒出一个土匪,史春英几乎把机枪杵到他怀里,手指一勾达达点射,土匪后坐不见身影。接着又一个土匪慢慢拱头。史春英再度扣动板机,子弹没了!她迅速抬枪顺势劈压下去,把土匪砸趴下,套头大背了机枪,跳出矮墙,拾起第一个敌人的汤姆式,向近处土匪开枪。葫芦看那倒下土匪鼻口窜血,还没断气,便捧起窗根下尿罐子,砸他脑袋:“尿!”,又捧起淋灰池的水盆:“碱!”
史春英急喊:“葫芦快走!”拉他跳下坡坎,钻进林丛。
后边,刘同轩一伙急急追了上来,隐在两具匪尸的石墙后,跺脚叫着:“快追!快追!!”
史春英停住脚,青枝绿叶掩身,回头看看,举起冲锋枪,哒……打得那伙土匪东倒西歪散下。刘同轩见手下畏缩不前,嚎叫着:“集中所有火力,打烂她!”
啾、啾的子弹,刷刷地削下绿叶、残枝。史春英拉葫芦躲在一堵岩石后,想想,撅一根树枝,挑上自己的帽子,交给葫芦,示意慢慢竖起诱敌。她磨身隐入另一个掩身点,偷偷出枪,指向敌人——刘同轩仍在挥枪催阵,目标集中在时隐时现的灰色帽子方向。史春英狠狠扣动板机,一抠到底!抽身手拎空枪,拉着葫芦,如鱼游进大海,无影无踪……
刘同轩没死,被史春英击中左腕。上次右臂枪伤刚好,这次又创左边,也算左右平衡。备不住下次弃左右而正中你匪心!刘同轩疼得咬牙,恨得切齿,歇斯底里地嚎叫:“追!搜山!她一个女人,能跑过你们?快追!抓住她!!”
土匪打着枪,搜山追捕。史春英重负在身,行走显得艰难。葫芦执拗地拽过冲锋枪背上。两个人,一条狗,在蚕场柞树行间穿行而去。
史春英甩开敌人,拉开安全距离……
史春英先敌一步进入五道沟屯里,利用民居、石墙、香椿树、樱桃丛掩身,曲曲折折向前,渐渐奔向长隆德庄园方向。
张洪臣、张洪君携民兵奔跑中,判断枪响方位:“土匪是在追赶哪。斜插过去!”
长隆德西北隅,村民的几垛陈旧柴草,堆积那里。从一头看,柴垛呈“佥”字形,上面覆盖着茂盛的瓜叶子和藤蔓拉拉秧,“佥”字一撇一捺支起阴暗空当。空当外边,有烧香焚纸的道场,摆供品敬“黄仙之位”(横批),两块立地小木牌贴着对联,字曰:“廟小神通大,佑民保平安”。
阴暗空当下,藏人尚可。许是黄皮子(黄鼬)肛门臭腺气味,引起小狗频频喷着响鼻,坐卧不安。史春英拉起葫芦,钻出柴垛,迅速越过土路,绕过民居,从长隆德庄园开放式的西北角,潜入大院之中……
张洪君、张洪臣等80多名武装民兵,隐在一个高坎上,向下望去:土匪向史春英跑去的方向,打着枪,喊叫着,从民兵枪口下,陆陆续续向前移动。
张洪臣粗略数了一下,又望望土匪来路方向:“六七十个,咱们包了。”命令张洪君:“拦腰斩蛇。你打前头,我打后尾,让他头尾分离,各个消灭……”
张洪君忽然喊问:“哥,你负伤了?”
刚才光顾奔跑,现在才发现,张洪臣额头左侧血色模糊,已结硬痂。
“剐的,别管。打——”
炒豆似的枪声忽然暴发,敌人措手不及,完全陷入挨打境地。阵前土匪,大部中弹倒下,少数挣扎逃命。
“冲啊——”民兵跃出掩体,像两支利箭,射向各自目标。
史春英进得长隆德内院,对肖碧宇说:“刘同轩追得紧,我只得到这儿来了。我知道,你有办法送我出去。”
肖碧宇说:“我说过,有难处来找我。我不会自食前言。快,到棺椁房。”史春英疾步跟上。
进入棺椁房,管家点起玻璃罩子马灯,递给史春英。灯光下,那些规格不一的棺椁,为室内增添了恐怖气氛。
肖碧宇与管家合力拉动一幅薄棺底板,又错开棺盖,挪过一个脚凳,管家站上去,接马灯跨入棺椁。史春英拎机枪,葫芦背汤姆式抱狗,紧随其后……
张洪君带领的民兵,像下山猛虎扑进村落,逐户逐院清剿着逃进村里的散匪……
张洪臣带领的民兵,乘胜追击刘同轩在内的另一拨残匪,打得他们丢盔卸甲,扔下二三十具尸体,奔西北逃窜。
太阳徐徐移向蓉花山后,强光退去。活命的土匪,护卫着刘同轩、王宾安,隐入山体暗影之下,斜插向北,越过白带似的干河套,奔向棺材石方向。
莽林峭壁张开巨口,吞噬了刘同轩这帮伶仃流寇……
民兵打扫战场,撤回小北沟。史春英知道张洪臣安排救援和率兵截敌,还被树枝剐伤,内心歉疚。趁大家坐下分析敌情,便找来布条、盐水,亲自为张洪臣洗伤,包扎。
布条是白的,她看着扎眼,就摘下自己的军帽,摔打两下,周正地戴在张洪臣头上。张洪臣欲站起拒绝,被史春英双手压肩,送来低声耳语:“小心伤口感染,戴着。”透出女性发香的军帽,扣在这关东汉子头上,热在心里……
只听张洪君说:“刘同轩已经受伤,总共剩下十几个人,退守犸子洞,那不找死?”
彭秀琴也疑惑不解:“也许暂作停留,休整,另有打算?”
史春英说:“等一下看吧。犸子洞那里情况,逃不过羊倌大叔的眼睛。”
葫芦小狗,在外边汪汪打哐。
张洪臣听听,说:“是生人,准是羊倌大叔到!”
推门进来的,真是羊倌!
“神算、神算!”
大家一齐站起迎接:“大叔,快坐。”史春英去外屋(厨房)端来一碗水:“大叔,先喝口水。”
羊倌咕咚咕咚喝完水,手掌抹着嘴巴说:“刘同轩这帮子土匪,又露头了。一共16个人,没到棺材石沟口,就向东去了。我估摸,是李屯的向(方向)。”
彭秀琴说:“我看,刘同轩自己的家底折腾光了,别的绺子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想再纠集地方残渣余孽,难上加难。很有可能,跟着那个王宾安东去奔岫岩,或者再转庄河,找他们上司要兵、要官去了。要是那样,刘同轩再回来时,就不是土匪杂牌武装,而是清一色的青草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