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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异域诀别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25 08:19:30      字数:6416

  接了郭蓬的电话后,张钦六订了当天的航班匆匆飞回A县。他不能确定郭蓬反馈给他的消息是否属实,但不祥的兆头一直占据着他的思想,因此,飞行过程中的煎熬让他如坐针毡。两天两夜没合眼,庆幸的是他还活着回来,红着眼圈与郭蓬会面。
  “我要带她走。”张钦六决心坚定地说。
  “哥们,你没事吧!她会同意吗?我给你打电话那晚让她听着了,哭着跑出去的。是吧媳妇?”
  改改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只能试试了,万一她能同意呢。”张钦六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好,媳妇,你打电话给柳絮。”
  “现在就打吗?”
  “打。这时不打等何时。”
  电话响了好久柳絮才接上,“喂。”柳絮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嗯。我是改改,你还好吧。”
  “哦,还行。”
  “我们,我们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改改有些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哎呀,你快说呀!”郭蓬急得真跺脚。
  磨蹭了好久改改才表明了意思,她的心快提到嗓子眼里去了,笃定柳絮会大骂一通,然后挂电话。
  出乎意料,柳絮哼哼笑了两声,长久的沉默后竟然说了句:好吧,我同意!
  
  从小县城坐长途车到兰州,到中川机场搭乘去上海的航班,再到上海搭乘阿联酋航空,这期间折腾了足足两天,原因是到阿联酋的航空一天只有一班,并且是在早上八点之前。
  到上海那天已经是下午了,下了机场,热浪扑面而来,柳絮顶不住这种令她窒息的酷热,不停地咳嗽,每咳一次纸巾上总有或多或少的血迹。拉着笨重行李箱的张钦六默默地陪伴地柳絮身旁,时不时轻拍她的后背,他不肯和柳絮多说话,他知道她不能从内心深处原谅他。
  出了机场,他们在就近的一家小饭馆暂作休息。张钦六向服务员要了开水,他从挽在胳膊上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的药瓶里取出同样白色的药片,“很痛吧。来,吃一块,或许会好些。”
  柳絮朝他不怀好意地看看,“不会是毒药吧?我现在还不想死。我宁愿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慢慢流血而死也不愿意受你的暗算。”
  张钦六耸着肩膀笑,“你真搞笑,还把自己当成耶稣,你要普度众生吗?吃与不吃随你便。”他低下头,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冲你这话我就服了药。跟你在一起,我相信生命的每一秒里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柳絮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一仰脖将药片吞下去,连水都省了。
  “你想吃什么?”张钦六又问。
  “随便吧。一个将死的人对吃应该不讲究。”柳絮不阴不冷地回答。
  张钦六没有理论,他点了两碗米饭,姜汁菠菜、蒜茸油麦菜,西芹百合以及红枣糯米粥。
  “真小器!”柳絮白着眼嘟哝。
  “吃吧,别太嫌弃。这样吃才会缓解你的病情,我这是为你好。”
  “缓解病情!开玩笑吧,你对一个临近死亡的人说这种病情,真搞笑。”
  “别,柳絮。不要这样放弃自己,至少我——”张钦六止住了他的表达,接着又埋下头说,“对不起!我没有资格。”
  柳絮不看他的脸,她只觉得内心很沉重,沉重得快要崩塌。她很想父母,这才离开两天就已经按捺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思念了。她觉得自己有双重人格,对张钦六粗俗和阴冷,因为那是他的仇人;对父母又是那样的牵挂和不舍,因为她们是她的恩人。可她又觉得很纠结,自己生命的终结难道要和仇人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一个月,两个月或者是一年两年。这一出来,何时能见到父母,或者能不能见上父母都是模棱两可的问题……
  “想什么呢?快吃吧,吃完咱们找个地方休息,明天一早上还要赶航班。”张钦六催促地将红枣糯米粥递给柳絮。
  “休息!我有那闲情逸致吗?不趁还活着看看东方明珠,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钦六不再言语,他说一句,柳絮都十句话候着他。无所谓,反正欠她的,让她去说去骂,或许能解她心头的消极和对自己陈旧的恨。
  吃罢饭,他们就在附近的一家宾馆开房。张钦六刚爬在柜台边准备咨询房间,柳絮扑上来拧住他的胳膊,“你要是开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安眠药瓶子。
  “切!你有意思吗?我对你能有什么兴趣。”张钦六对柳絮的威胁嗤之以鼻。“两个单间。”他朝柜台喊。
  这一夜,一切相安无事。同一层楼上,柳絮和张钦六在隔了很远的两间房间休息,就像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的人。只是柳絮撩着宾馆白色的窗帘不知所措地看了将近大半夜的外景,她也没想着过问张钦六此时在干什么。懒得去问,烦得去问。她想了好多,想得最多的还是死,泪水一次又一次哗哗而下,黄浦江对面的东方明珠闪闪烁烁向她表示热情和暧昧,可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头痛欲裂的时候,她服了一片安眠药,这才在忧虑重重中睡去。
  第二日早上,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是昨夜上好的闹钟。起床,简单梳洗,收拾东西出门。就在拧开门的那一刹那,她看见张钦六呆呆地立在门口,着实吓了她一跳。
  “别害怕,我又不会将你怎么样。走,出发吧,这个时间刚合适。”看到柳絮按着心口急促喘气的样子,张钦六主动去安慰。
  登上去阿联酋的航空,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伴随着恶心,柳絮呕得厉害。张钦六递给她提前预备好的呕吐专用塑料袋,将头别向窗外任泪水模糊他的视线。他试着把细密的心思用在渐行渐远的昨日,便觉得曾经的自己是个虚妄得举世无双的人,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拥有精神目标的人。想想点点滴滴的记忆,想想他对柳絮非人的蹂躏,他都悔青肠子……
  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无回天之力了,心撕裂般疼痛!
  为什么要让自己心爱的人受此非人的折磨?是报应还是命运的捉弄?
  砖块一样的楼房和蚂蚁一样的人流从张钦六视觉消失,飞机平稳穿过洁白的云层,他伸手去拉柳絮的手,像他预料中那样被甩开了。“别这样悲悯,我暂时死不了。”柳絮倔强地拒绝他的温情。
  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再就是在巨无霸机上看电影打发时间。
  飞机在天空翱翔9小时后,终于降落在异国陌生的机场。
  熙攘的人群中,柳絮被新鲜的潮流所吸引。都说米兰、巴黎是世界时装之都,可这里的服饰太有特色了。“这是哪里啊?”柳絮忍不住问张钦六。“时尚之都迪拜。”张钦六边走边说:“你看,穿那种落地长袍,从头遮到脚的人绝对是海湾地区阿拉伯人。尤其那些女人,当地正宗的阿拉伯女人,她们把自己蒙得只剩下两只眼睛。你看你看,那几个女的还戴着黑丝手套。”
  柳絮极目搜寻张钦六嘴里的“黑丝手套”未果,却意外看到几个用布把头包得像个大粽子一样的男人,好奇心驱使她问:“喂!张钦六,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人?头包得像大粽子样。”
  张钦六嚯嚯地笑着说:“别怕,他们不是打手。他们是来自己印度北部信奉锡克教的男士们,你看到的那些大粽子,是他们塞到里面的长发,胡须也编成小辫拉上去,塞到头布里。”
  柳絮瞪大眼睛说:“你瞎说!他们能一生不剪发、不剔须?那不生虱子和虱卵才怪呢。”
  “生不生虱子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也太多了吧。”
  柳絮白了张钦六一眼,没再吭声,她将目光投向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身材又高又胖黑大妈,不用问张钦六,她猜那肯定是非洲人。
  张钦六拦了一辆出租车,他跟司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便把柳絮请上车。坐在车上,柳絮这才用略微崇拜的眼神瞄了一眼张钦六,“你说的是哪个国家的鸟语,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哈哈——”张钦六爽朗地笑了,“那不是鸟语,而是阿拉伯基本的生活用语。我来这里将近八年了,所以多多少少掌握些。”
  “你来这里做什么?”
  “石油工人。你别忘了这里是石油大国。”
  柳絮没再多问,沉默了片刻,张钦六说:“要入乡随俗,阿拉伯人打招呼的礼仪很讲究,见面时首先互相问候,‘撒拉姆,阿拉库姆’,意思是你好,然后握手并说‘凯伊夫。哈拉克’,意思是身体好。当有人伸出左手放在你的右肩上并亲吻你的双颊时你可别反抗,那是礼节而非耍流氓。”
  对于张钦六的嘱咐,柳絮不以为然。她想有个陌生男人扑上来吻自己的脸,那就是耍流氓,肯定想吃巴掌,再别说什么礼节问题了。张钦六似乎看出柳絮的心事,于是安慰她说:“你别太紧张,有我在,他们不会轻易那样的。”柳絮不语,她将苍白的脸颊转向车窗外,努力欣赏着不可多得的异域风情。沙特阿拉伯,这个宗教文化深重的国家,除了著名的圣地麦加和麦地那这外,历史人物景观实屈指可数,可对于张钦六和柳絮这两位非穆斯林旅行者来说,那是必须忍痛割爱的地方。出租车穿行在异国的大街小巷,柳絮觉得他们仿佛走进一条光阴的隧道。“这是吉达古城。”张钦六介绍说。柳絮方才注意到成片面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观,这不,出租车拐过一道弯,快速穿梭在一片古老的民居之中,她心里一阵紧张,这会是什么地方呢?张钦六会不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她杀死然后抛尸?但想想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她便勉强地豁达起来。她给张钦六一个坦然的微笑,以示她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她和这一座座彰显历史沧桑感的居民屋一样,要坚强地存活下来,至少一到两个月。在张钦六的引领下,柳絮进了一间老屋,暂且叫老屋吧。房屋镶嵌着排列不规则的木质门窗,外观摇摇欲坠处,总让人产生一种不安全感,进了门,完全充满艺术气息的干净清爽,更重要的是,这个屋里陈列着具有现代文明的产物——床、柜子、沙发等。南面木质窗户上嵌入了新潮的空调机,北面阳台窗明几净,楼下停放着几辆汽车……“怎么样,还凑合吧。沙特虽然是个有钱,富得流油的国家,可在思想方面保守得要命,我们不是亲属关系,住宾馆被会查的,更有甚者进警察局。这些小地方可以,没人过问,并且清静——”张钦六的表达遭遇柳絮的白眼,他只好闭上多事的嘴,“你收拾收拾休息吧,我就住隔壁,有事喊我。”张钦六最后说。
  第二日,早起的张钦六喊柳絮起床,洗漱完毕后出门。这里是红海海滨,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没有电影院,也没有KTV,只有一望无际的海。他们先去了一条叫不上名字的街道,这里有货真价实的吃点,12元的鸡饭,张钦六一分为二地扒开来,他和柳絮每人一半,吃完了柳絮去柜台旁边抽了两张抽纸,没想想好客的老板把整盒抽纸都送给她了,柳絮很惊讶,这在国内是绝对不可能的!张钦六要了烤鸡和披萨,还有一块三层巧克力的蛋糕,全都打包带走。他想这是他们俩的今天的午餐了,因为他不知道会带柳絮去哪里,走多远,应该是边走边看,要关顾柳絮的体力。他们慢慢悠悠地走,就像这里每个人的工作效率,慢得让人咬牙切齿。张钦六向柳絮介绍:“这里的工作非常悠闲,每周四、五休息。因为天气原因,每年8月份左右,一天只上四个小时班,这叫斋月。平常呢,上班也可以听音乐、喝咖啡、聊天,还经常关门做“萨拉”(朝拜)去了。不管在银行还是海关,即使人山人海,队伍排得满满的,可办事人员依旧慢务斯理,悠闲自得,平均一个小时办理2、3个人左右,如果你前面有20个人在排队,机场出关至少等一个小时……“柳絮停住脚,“你的意思是我们哪里去不了了?”“那我们去海边。”张钦六建议。柳絮没有拒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想像中的那么讨厌,如果忘记曾经的仇恨的话。在这陌生的国度,他开始成了她的依靠,不离不弃。他们去海边一坐就是四个小时,除了共进午餐,基本没有再多的交流,只是到了傍晚6点,柳絮看到浅海处有穿黑袍的女人游泳,她想跟其中的一位拍照,张钦六去跟她们交涉,得到同意后拍了一张身后是海浪的照片。黑袍女人笑得很甜,柳絮的严肃让人恐惧,张钦六打趣:瞧你那样儿,好像人家欠你钱似的!柳絮弱弱抿嘴,说了声:是吗?再没别的语言。
  ……
  一个月过去了,柳絮的咳血越来越频繁,伴有胸闷,呼吸急促,她已经不适合出门玩山游水了。想家了,很想很想。于是她央求张钦六:“带我回家吧,总要落叶归根。走走停停这么久,最终还是要回到起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谢谢!”
  张钦六把一碗汤药端放在柳絮面前,“趁热喝了吧。我托朋友弄来的药方。这药由白果树、白毛、野菌、麦冬、仙鹤草、黄芪等十几味天然地道药材配制而成的,药效直达病灶,快速改善肺癌症状,缓解癌痛,止咳平喘,行气祛痰,全面调理肺部健康,疗效显著——”
  张钦六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接着大颗大颗的泪水涌出眼眶。
  柳絮气息微弱,一丝淡淡的微笑从她嘴角挤出,“说呀!怎么不说了?你又在电脑上搜集的药方吧,背得挺流利。瞧你,还哭,当年欺负我的那种气势哪里去了?没事了,我都原谅你了,谁的青春没有伤痛。”
  张钦六捏着柳絮的手,哭得难过,他说了成千上万个对不起,后来又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他说要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你……
  柳絮艰涩地安慰:“你不用自责。是我前世欠你的,这下还清了,我要回去向阎王爷禀报了。”顿了顿她又说:“你得帮我个忙——帮我照顾一下父母,向他们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就说我在国外念书,一时半会回不去。这样吧,明天咱们择风景区拍些照片,然后你每年寄给他们一张,然后再附上我的信,信我已经写好了。我担心的是他们不会等你把信寄完——好了,你先帮我拿过包来。”
  “在哪儿?”张钦六吸溜着鼻涕抬头,以泪眼注视着柳絮苍白的脸。
  “衣柜下面的小抽屉。”
  “你的衣柜,还,还是我的衣柜?”张钦六结结巴巴地问。
  “肯定是我的啊,你真笨。”柳絮扑哧笑出声来。
  柳絮的笑惨淡而无力,张钦六心如刀绞,虽然他做梦都想让柳絮在自己面前开心地笑,但不是此刻。现在,他宁愿不要这种笑,就算再期待,也不要。上学那时候,柳絮把白兰花一般灿烂而迷人的笑绽放在别人面前,这笑就像扎在自己身上的刀子,他无数次嫉妒,无数次变态折磨。折磨自己,折磨柳絮。
  “咳,咳——”柳絮剧烈地咳嗽,急促地喘气。
  张钦六绷紧神经注视柳絮,无能为力。这咳让他绝望,天塌地陷般,要了他的命。他的脑海中猛地闪现“枯萎凋零”四个字,心痛使他咬紧牙交,攥紧拳头……
  张钦六不忍心看着柳絮没完没了的咳,咬着下唇转身去拿衣柜里的包,等他转身时,洁白的被套上凝着一大片红褐色血污,柳絮气息微弱地靠在床头上,眼睛紧闭着。张钦六愣愣立在原地,尔后发了疯似的跄过去,将昏迷的柳絮揽进怀里,歇斯底里地喊柳絮的名字:“柳絮,柳絮,你醒醒,醒醒啊——咱们这就去拍照,沙特最美的景,醒醒,醒醒——”
  柳絮的嘴微微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张钦六噙着泪呼唤柳絮的名字,全身如筛子一般颤栗,他宁愿以自己的死换回柳絮的重生,可他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
  柳絮在微弱的气息里发出“对——不——起,我……”这一连串单词后再没有醒过来。
  “天哪,别让我这个罪人还活在世上——”张钦六悲痛欲绝,歇斯底里。
  异域的天灰蒙蒙的,十分清冷。张钦六怀抱着柳絮酥软的躯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抬起头,恍惚回顾四周,眼前的一切变得暗淡起来,他朦朦胧胧看了眼窗台上盆栽的月季花,还未绽放的蓓蕾蔫蔫的,无力地搭在花盆边上,像一个悲伤过度而无力直身的人。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窗外黑呼呼的一片,是窒息的裹胁,张钦六无力呼吸,泪水再次滂沱而下。
  柳絮,这个传说中苦了半世的女孩,就这样走了。异域的雨,竟也悄悄地下起来,像是将她毕生的爱和仇恨缓缓地冲刷。爱,早已死了,可这仇恨,现在也和她那虚无的名字一样没有根基,随风飘逝,无影无踪……
  一天后,柳絮的葬礼就在异国它乡举行,有道是入乡随俗。天空明澈得像水,蓝得像宝石,在这伊斯兰的世界里,葬礼都是穆斯林茫茫无际的静穆。按教规,人死后要在24小时内速葬,并且是土葬,不用棺椁。在同事的帮助下,张钦六请了当地宗教品位较高的老者,给柳絮顺其手足,合口,瞑目,理头发,然后把遗体放在尸床上,而且面朝“克尔白”(沙特麦加天房)而卧。
  清真寺通知村里年轻人到坟园去挖坑。沙特人认为,挖坟坑是一种善行,坟坑挖得多,自己死后不会被问罪,所以,好多人愿意去做。张钦六不参与挖坑的事,他在同事的搀扶下来到肃穆的诵祷现场,其实他已经没有了站立的能力,再别说念祷词了。“我们都来自安拉,都要回到他那里去——”经文回荡在萧杀的空气中,张钦六嚎啕大哭。主持仪式的老者扭头,惊恐地看着张钦六,他的同事赶紧捂住张钦六的嘴,将软兮兮的他拖到粗滑的柱子跟前,就这样,张钦六将自己的脑袋拼命擂向柱子,一次又一次……在诀别仪式中,是不允许嚎啕大哭的,可他已经破了禁忌。追随着花圈和送葬的人流,张钦六疯了一般飞奔起来,飞奔的动作使他的哭声变得颤抖。他的鞋子掉了,可他并没有停下来,可恶的风沙袭卷而来,他的西服两边给风吹起来一对翅膀。不能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他一面奔跑,一面啼哭:柳絮,来生见——来生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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