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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生活偏离原来的轨道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22 15:30:51      字数:3413

  柳絮再次发现自己吐血的时候,已是绿意盎然的夏天。
  晨光洒在充满生机的乡村大地,柳絮快步疾冲赶在去学校的路上,迎面撞上一位翩然如蝶的女人,嗅着那股乡村少有的气息,柳絮抬头,她看到眼前杵着一位漂亮的女子,高挑的身段,城里人特有的气质。
  “对不起!真对不起”柳絮忙说。
  那女子轻轻摇晃着脑袋以示没关系,束在脑后的波浪卷发小兔子一样左右摇摆,白皙的皮肤衬托兰花般的笑容,沉默而矜持地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已经是一种很好的表达了。
  “柳絮,是你!你还好吗?”
  是个熟悉的声音,那种熟悉,就像微风拂动春日里的枝叶发出的“沙沙”声。柳絮机械地扭转脖颈,“是你!”她捂着嘴惊叫。
  “介绍一下,我爱人。这是我女儿,乖,快叫阿姨!”不容柳絮回顾,身着国防绿的顾小楷先自介绍。
  “阿姨好!”
  一串银铃般的问候穿过耳蜗,柳絮蹲下身,佯装着微笑,“真乖!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语。爸爸妈妈都叫我语儿,阿姨你也叫我语儿吧。”小女孩甜甜地说。
  “语儿,语儿,真好听的名字,阿姨记住了。”
  柳絮不敢正视顾小楷,确切地说是她情绪不高,她很累,这种累就是那种只想躺下永远不再起来的累。
  “你——回家了。”她问。
  “嗯。趁放假探亲,女儿吵着要来——”顾小楷淡淡地说着,像个局外人,曾经不是,现在是。
  “听说你当了老师,挺好的吧,待遇好又稳定。”顾小楷又说。
  顾小楷的“听说”二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柳絮的心脏。顾小楷真的健忘了?上次车站的离别他忘了!那旅馆的小温存,他气喘吁吁地抵达——他都忘记了?柳絮苦苦地笑,惨白的脸上泛着星星点点的泪痕,她掏出纸巾去抹,“瞧!我这该死的眼睛,敏感性见光——”剧烈的咳嗽后面是一坨触目惊心的咳血,她忙收起纸巾。
  “要去学校我顺便载你一截,反正我们都没事儿可做。”顾小楷没有注意到纸巾上的咳血,神气十足地指着停靠在路边上的宝马。
  “不用,不用。我都习惯一个人走路,多少年了。这点小事用不着麻烦你。”柳絮几乎是哽咽着跑开。多年未见,顾小楷已经成为别人的丈夫,成为一个可爱小女孩的父亲,可她还是放不下这份苦涩的爱情,放不下眼前这个曾经让她相思成灾的男人。远远地,她听见小女孩子的声音:“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她怎么哭了呢?”“傻宝贝,那是因为阿姨的宝贝丢了,她才伤心落泪。”
  顾小楷的回答深深刺痛了柳絮的心。是的,她已经到了别人喊她阿姨的年龄,可她再也做不了自己孩子的“阿姨”了。能不伤心落泪么,自己的孩子都丢了。该死的张钦六,下地狱的张钦六,千刀万剐的张钦六,是他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柳絮哭着跑向家的方向,眼泪直飞到耳弧后,像第一次跟顾小楷离别的场面,她追着汽车跑,眼泪也肆意奔跑。痴心错付了这么多年,自己得到了什么?她彻底搞不清楚这种爱情的意义,她和顾小楷之间,是爱而必弃,还是恨而奔弃!
  “妈——”柳絮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喊妈,有些迫不及待,“妈——妈——”
  母亲听闻叫声从偏北的厨房里迎出来,两手沾满湿漉漉的咸菜水。“怎么了你这是?不是去学校了吗?没走几步又返回,落东西了吗?”
  “妈,那些茴香杆呢?”柳絮边问边急焦焦跑进粮仓,窸窸窣窣捣腾了一阵,“妈,你放哪里了?茴香杆。”她又问。
  “你这孩子,找那东西干嘛?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你爸挪腾粮食,我放厨房了。又不是重要的东西,放哪里不都一样。”
  柳絮折身跑向厨房,“在哪里呢?妈——”转身之际打翻了案板上的咸菜盆,撤了盐巴的碎韭菜散了一地。
  “絮儿,你这个死妮子,要干什么啊!就在风箱背后,我帮你拿,我帮你拿。中什么邪了你这是!切了半晌的韭菜让你祸害成这样了……”
  柳絮疯了似的窝进案板底下,在风箱后面扯出一只鼓嚷嚷的蓝条编织袋。“妈你锅里煮什么了?”她问。“杏仁啊。你喜欢吃杏仁咸菜,你爸爸为了褪核,锤子都砸着手了。”母亲长长地叹口气弯腰捡拾咸菜盆,“欠揍的疯丫头!”
  “妈,我帮你添柴。”柳絮嘶哑着声音说。
  当母亲看见时,柳絮已经抓了好几把茴香杆添进灶眼里,干柴似的茴香杆遇到烈火,哔哔剥剥燃得更欢。“你疯了!前几日还晾晒、焙炒的茴香杆也一起烧——疯了,真是疯了——”母亲的喊叫声有些凌乱,乱得就像冬日里枯了汁水遗落在雪地的细干树枝。
  “本来就是柴火,烧就烧了。”柳絮尽量将头靠近热浪逼仄的灶眼,淡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黑狗一般的锅底,照着那张亮莹莹的泪眼。厨房里笼罩着层层热浪,热浪里裹胁着杏仁的苦涩,柳絮说:“妈,你再加些水吧,锅里都快干了,我把这些柴火添完。”
  母亲一个尽量地念叨:疯了,疯了,这妮子疯了——
  灶眼里喷出灰蓝的烟,柳絮被呛得直咳嗽,昏天暗地的眼泪漫过青紫的脸颊,她发现咳血再一次光临。
  
  这一天,咳血,伴随着低烧和浑身无力的症状,她蓦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次日便登上列车去县医院。
  医生认真听了她的描述,面色严峻。然后开了一大堆单子让她做逐项的检查。检查费高得令她咋舌。医生虎着面孔说,命重要还是钱重要。柳絮被他的话给吓着了,于是机械人似的照着他所说,一样一样地检查。
  结果出来了,医生语气绵软地问,有人陪你来吗?柳絮说,就我一个人。医生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柳絮煞白着脸说,我爸,你妈。哦不对,是我妈,还有我爸栽下的成片柳树。医生苦笑,你也太紧张了,柳树也叫人啊。柳絮紧了紧抱在怀里的黑皮包包,我爸一直把柳树当人,因为我叫柳絮。医生又笑笑,我想跟你妈或者你爸谈谈,当然,柳树就不谈了吧。柳絮感觉的事情的严重性,忙说,你就直说了吧,我一个人扛得住。医生默默地说,结果不太好,你一个女孩子家扛得了吗?柳絮低头不语。医生沉默了片刻在病历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她。肺癌晚期!这足以让柳絮魂飞魄散。医生看到呆若木鸡的柳絮,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平静。
  柳絮脑子里一片空,她不知道什么是冷静,冷静大概就是冷了才静吧!
  好半天,医生抬起头问,住院吗?柳絮木着脑袋,将医生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她说,住院?医生说,对呀,住院治疗。柳絮红着眼圈问,怎么治疗,能治好吗?医生吱唔着说,能延续生命。
  走出医院时,柳絮满脑子的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该做些什么。那四个赫然出现的大字,给她的人生设置了凌乱的目标,她的人生,甚至可以说没有目标。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才二十八岁,二十八岁啊!这年龄就像一片树叶上的阳光,华美、炫目、摇曳着光泽。就像牛奶一样鲜润,灿烂、明媚、连忧伤都是色彩。既然上天注定她这一辈子活不成居里夫人、活不成牛顿和爱因斯坦,那就活个凡夫俗子吧!可这暮色苍茫之际,生命即将败落,败在四个不起眼的汉字里,用不了多久,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将会戛然而止。不甘心啊不甘心!
  苍天啊,你为何要让我的生命败落在为数不多的岁月里!大地啊,你为何要让我的年龄戛然而止!
  漫无目的的柳絮攀上了桃花山,她感觉自己的份量很轻,轻得就像一根鸡毛。孤零零地立在山顶,极目小城的风貌,她顿时感觉到小城很美,人生很美,而她将要去向别处。委身山脚下曾经给了她满腔恨与伤痛的四中,现在看来也不那样讨厌,相反,无端地可爱了。顺势躺在茂密的草丛中,隔着树影看蓝得发白的天空,空中如丝如片的云彩低低地悬着,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傍晚的太阳沉重而缓慢地坠下,古城一片土黄的基调中,便有着黄金一样的颜色,而柳絮所在的山顶上却是残阳如血。“西边的太阳快要落下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这是革命高潮时期的太阳,可她柳絮这边却是人生低潮时期的太阳啊!是的,她的末日就到来到。
  天色渐晚,成群的乌鸦在她头顶上盘绕,乌鸦传统上是不祥之鸟,小时候一旦遇到它们,母亲总是命令她避开或者将耳朵捂个严实。可现在,任黑压压的鸦阵落在她疲惫的躯体、任汹涌的鸦鸣激荡她的耳鼓,她都会熟视无睹,她都会纹丝不动。
  这时候,手机鬼音一般响起来,一看是母亲从遥远的村庄打来的,柳絮勉强坐起来,她一个劲地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冷静,不能让母亲听出一点端倪。她尽量保持音调的平衡喂了一声,然后泪如泉涌。母亲说丫头你怎么不来吃饭,都等你好一阵了,如果太晚就别回来,住同学家明天一早回来,晚上行路不安全。柳絮“嗯嗯”了两声说不用担心妈,我都是大人了,照顾好您们自己吧。母亲在那边灰灰地笑了,她说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您们!挂掉电话,柳絮陷入了沉思:如果自己走了,双亲怎么办?总不能落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她想起了故去的人,钰莹、何小伟这对终成眷属的情侣,现在根本顾及不到各自父母的伤感。柳絮以为死亡只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有何关系,可当死亡之神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却慌了。整整一天,她的心很痛,可此刻,她的心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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