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真正的高考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16 22:44:14 字数:5884
高考的压力来了,年轻的学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猛K书,而是想尽办法地叛逆,开始诅咒高考,诅咒“逼”他们高考的制度和人。烦了!疯了!必须跟老爸老妈大肆吵架,甚至跟平日里和睦相处的老师冷眼相对,反正准考证已经拿到手了,臭老九们的卑微说教也该抛于脑后,管它什么信誓旦旦或者踌躇满志,向前或者向后,都该放下了。
经国务院同意,教育部决定将高考时间提前一个月,今年的时间固定安排在6月7、8、9三日,原因是说7月份气温总体偏高,自然灾害频发,对考生复习应考及考试阅卷的组织工作影响加大。就这样,从1979年持续到2002年的每年7月7、8、9日三天高考时间就在此戛然而止,辩证唯物主义说这个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看来一点没错,以一场猛于虎的非典为背景,2003年的高考就此逆转了时间。教育部还说,高考时间提前,可以有效地缓解高温天气和自然灾害对高考的不利影响,有利于考生的身心健康、提高考试质量,有利于素质教育的全面实施。瞧瞧,连国务院都重视素质教育,重视学生的身心健康,区区一个四中岂能坐视不管。
准考证是集体发放的,如此重要的发放本应该是班主任的分内工作,但高三(九)班、却由班长何小伟代劳,王景国的解释是锻炼何小伟的协调能力。自从钰莹出事以来何小伟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本来就很内向的性格越加地沉默封闭,貌似他把百分之九十的时间用在书本上,其实这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百分之八十是用来发呆的,越发越呆直到整个人彻底地恍惚起来,细心的郭蓬慢慢发现何小伟的这种呆发得有些过火,面色苍白目光呆滞,根本和大伙臆度的“疗伤”沾不上半点的边。郭蓬试图跟他沟通,均被他昏天暗地的沉默挡了回来,没办法,只有上报班主任王景国。王景国这下急了,眼下高考在即不能眼睁睁看着学习标兵如此沉沦下去,来年的荣耀和奖金全靠他呢!不行,他必须得不遗余力地开导他。
还是在那间陈旧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王景国拍拍何小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伟啊,你是个好孩子,是个能担当的男子汉,如果你心中真的装有她,就不能在学习上落后,你要以优异的高考成绩向她证明你是好样的而不是孬种……
何小伟眨了两下乏力的眼睛,转身,拖拖沓沓几步,又转身,给王景国一个不屑的回眸,眼神里满是复杂的内容,王景国读不懂,他也不想读懂,只能跺脚大骂何小伟没用的东西,骂他辜负了八辈祖宗的期望。被骂的人不动声色,骂人的王景国脑子一片空白,他绝望地大口大口抽烟,一堆无法迅速扩散的烟雾将他骨髅状的脸层层裹胁,被辛辣的烟草呛住了,他剧烈地咳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何小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小伟不紧不慢地发放着准考证,单薄的身体在狭窄的教室行道里来回穿梭。突然,他停住了,失神地注视着擎在手掌的准考证,那上面是他日思夜想的面孔,笑容依旧,爱恋依旧……他哭了,伤心得像个孩子。
6日下午柳絮约了亚平去熟悉考点,随同的还有玉珍和婷婷,一路上亚平挽着柳絮的胳膊谈东扯西,原因是她刚才喝了点啤酒,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她把肚里的奇闻怪谈轮流说了个遍,无非是校园里大家喜闻乐见的趣谈,就是不用亚平讲,姐几个均清楚。玉珍无所闻地迈着大步哼着小歌,婷婷一直保持沉默。快到门口了亚平还兴致不减,可她再怎么搜肠刮肚却也弄不出半点带鬼的东西了,却偏偏这时候难过得哇哇叫,是酒精的威力发作了。柳絮拉她到路边上,卖力地拍着亚平的后背,好让她痛快地吐出来。哇的一声,一股秽物从亚平嘴里倾泻而出,灰蓬蓬乱糟糟的路渠小草身上顿时覆盖了一层恶臭无比的流质,一只正在草尖上心事重重地搓着两条后腿的苍蝇被惊动了,嗡地一声飞走了。一阵热辣辣的风过,将热乎乎黏兮兮的恶臭扩散开来,站在路中央纳闷的婷婷看一旁的玉珍皱着眉头捂嘴巴,翻着眼白对她的行为嗤之以鼻,“切!都离那么远,你至于吗?矫情!”
玉珍捂着嘴扭头,瓮声瓮气地说:“你真乃强人,这么浓烈的味道都撼不动你的嗅觉!怕是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呢,我只是有点小感冒而已,鼻子不通也是正常的事。瞧你那样子,像是吞到狗屎了。”
“你怕是有非典的嫌疑,犯隔离。走吧,先给你测量体温。”
“热风也闪舌头,你当心些。”
有些瘟怒的婷婷刚要反击,却被玉珍扯了扯衣襟:“喂喂,快看,那不是张钦六吗?”
婷婷顺着玉珍呶嘴的方向望去,她吃了一惊:“天哪!他不是在精神病院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完了完了,柳絮又让他缠上了。说他是魔鬼,还真阴魂不散,我可怜的姐妹,哎!”玉珍半哭丧着脸说。
“柳絮,快跑!”机灵的玉珍拉了柳絮的手,向前飞奔。婷婷和亚平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她们像是遇了八级地震,在第一时间里奔命!
张钦六兀自蹲在尘埃落定的街边,嘴角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整来的狗尾巴草,整张脸阴阳怪气。他把淫邪的笑抛向了那几个疯跑丫头的背影,显然是对自己“瘟神”的身份相当满意!
7日早上,随着黑压压的人流,柳絮走进了考场县一小。广播里正播放着“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自从昨天下午受了张钦六的惊吓,她现在整个人有些恍惚。这考点负责人真是的,放什么歌不好,为什么偏偏放这首歌!虽说是励志歌,可柳絮听着就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长期以来的身心疲惫都磨钝了她的意志,看什么都麻木,做什么都敷衍,可对于自己生命的克星——张钦六她可不能掉以轻心:不要碰到张钦六,一定不要!柳絮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祈祷。
为了平复紧张的情绪,柳絮穿梭过人群,来到一小教学楼前的喷泉边,看直冲云霄的水花。还是那乎要命的《阳光总在风雨后》,在它强弱的节奏下,水花或高或低或收或合地灵活地舞动,下落的水花如珍珠般落地,可在柳絮看来,那根本算不上珍珠,而是一把长长的直刺她心脏的利剑,或者说是像那簇簇灼人的烟花……
柳絮逃也似的走,她必须逃。她看到张钦六那张魔鬼一样的猖狂笑脸,在晨阳和水柱的影射下变幻着千奇百怪的狰狞。
语文试卷发下来,对于踌躇满志的学生来说正是发挥大手笔的时候,可柳絮不同,她脑子里驱除不了张钦六的魔鬼影子,除了在试卷上颤颤巍巍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考号,她全乱了头绪。广播里还是那瓮声瓮气的考试注意事项,柳絮开始汗流浃背了,两眼一发黑第一道题没看清楚,她又换了一道还是没有头绪,这种感觉真让她崩溃!柳絮硬着将自己的思绪拉拢回来,糊里糊涂地做完选择题和填空题,现代文阅读和古文阅读她实在看不进去,于是她想到先写作文。可笔刚触及小字格,手就开始颤抖,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张钦六的影子,咬牙切齿地恨,这种恨犹如在玻璃器皿上刻上去的痕迹,成为由来已久的硬伤。
“你怎么了?”弱弱的男中音生硬地逼进柳絮的耳蜗,她抬头,发现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监考老师就站在自己身旁。
“这是高考,态度要端正。”络腮胡老师强调。
柳絮低头,这才发现她的试卷上赫然印着一个大大的“杀”字,紧握的碳素笔下正遒劲有力地描画着未成型的感叹号。她慌张地抓起文具盒旁的透明胶带,撕了一长绺,贴在和张钦六一样恐怖的“杀”字上面,坚硬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划过高质量的纸张上,一次又一次地抠压,拼命,再拼命,她要把那可恶的痕迹连根粘起。痕迹消失了,她终于如愿以偿了,惨不忍睹的是洁白的考卷上面多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小洞,醒目,鲜活。
就在这时,络腮胡老师唏嘘着从她身旁绕开,旋即回到讲台上,又将炯炯的目光投向六神无主的柳絮,鄂然的神情,好像是偶遇了原始森林里的怪兽,他还没有想到更好的逃离办法。
本应该说像语文这种国学科目,死记硬背的常识大家基本没什么差距,大拉差距的要数后面的作文了。柳絮的脑子乱了,她都读不懂那则短小的引题故事了,再别谈如何构思!肯定摔跤了,她跟大家的差距先自注定。同样的问题是,她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考试中会将恶劣的情绪遏制,以便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按目前这种状况,根本不可能。与其说不可能,还不如说她压根就不敢奢望!
求神吧,求上帝保佑。哎!算了,求鬼都没用,听天由命。
9日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几人欢喜几人忧,柳絮却无所谓喜忧,她只知道考试已经结束了。拖着不知道是疲惫还是麻木的身体,柳絮回到熟悉的校园。偌大的校园,没有昔日的热闹,只有炎热下的浮躁,墙角处,理科班的几个小女生抱成一团痛哭流涕。有男生用拳头生猛地砸着教学楼前那根深红色的柱子,样子很悲愤。还有人用头撞墙,扬言要自杀。有的放粗口说要干掉出题的人……NN的这么变态!
柳絮心里一怔,她真不知道如何预测自己的成绩和未来,心里只有最坏的打算。
顾不了太多的悲壮,灰头土脸的郭蓬挥一挥衣袖吆喝一理科班的男生说:走哥们,俺约你去干CS去。不料被那男生啐了一口唾沫:尼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贱命的CS。我他妈要不是平时爱干CS,根本不可能在非典的年代考出非典的成绩。去你奶奶的,滚你娘的,老子心情不好……郭蓬被训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厮发什么神经,不就个狗屎的高考么。鄙人平时就相当狗屎,自从上学以来各科成绩一直阳痿,直到上高中一直没勃起过。可这次考试不知怎么了,自我感觉还良好。非典是大家的又不是你的专利,切!非典成绩,你就吹吧……
张钦六打着口哨从柳絮身旁经过,脸上带着顽固的痞气和不怀好意的笑。懒得去理这个无赖,柳絮径直走向宿舍。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看见玉珍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旁边搁着一大堆圆滚滚的核桃,她就盯着那些核桃发呆,神情落寞,像打愣了的鸡。亚平和婷婷红着脸争议一道数学题的答案,见柳絮进门,亚平主动迎上去问:怎么样,考得?柳絮没吱声,晃晃悠悠行至床前,然后像一坨稀泥一般摊在床边上。
“哎哟姑奶奶,你这又犯什么冲啊!问你话呢,又怎么了?”亚平看柳絮紧闭着的嘴,亚平心里像被热铁烙着一样着急。
“张钦六也在我那个考场。”柳絮弱弱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忧郁。
“他怎么着你了吗?”玉珍跳下床,赤脚奔到柳絮面前,低头弯腰上下左右细细打量她的脸。“啧啧——看你那表情,没毁容也没伤筋动骨,还愁眉苦脸。没多大的事,过来过来,先吃核桃,据说核桃补脑,咱现在就开始补脑子,等把脑子补精了明年再考它个清华北大。咦!我这弱智,白痴,怎么就把那么简单的题给弄错了……”玉珍边唠叨边拉着柳絮到自己床前。
“老潘你肛裂了吧!为了你的健康,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做团肛运动。考试谁不错题!你都念叨了一个下午了,我的耳朵现在满是老茧。赶紧把你那烂话收进卷毛里面。”婷婷向玉珍投以低俗的言辞。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说的全是高雅话,我甘拜下风,我靠边站,我,我闭肛得了。”玉珍呶着嘴挖苦婷婷。本来是死党,再怎么抬扛都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柳絮被她俩狗咬狗满嘴毛的对话逗乐了,“扑哧”笑出声来,不愉快的念想顿时烟消云散。
“好了好了,你俩别再猛吹胡扯了。说说这次高考吧。我个人认为题目比较简单,成绩中等偏上的学生比较占便宜,多数都是基础知识考核。”亚平挂着笑脸说。
“就文科试题简单,理科数学超难,这不,楼下已经怨声载道半天了。”婷婷说着信步窗前,伸手支开一扇玻璃窗。
“这叫什么?这叫老天爷为你打开一扇窗的时候,为别人关上了一扇窗。在四中,有些人的窗子永远是敞开的。那就越窗飞行吧,没准冲上天。哎呀!这只笨头的蝇,打死你,打死你——”玉珍用掌击打着玻璃上虚拟的苍蝇,眼睛斜瞟着婷婷,满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感。
婷婷狠狠剜了一眼玉珍,调转身子出门。玉珍朝扯着嗓子冲她的背影喊:“有人憋不住了要去WC,便秘啊。我说那个谁,别紧张啊,实在没着了就朝喇叭吼一声,我给你送开塞露来……”
婷婷气得歪嘴瞪眼,摔门而出。
亚平笑得前仰后合,她踉跄着跑过来用拳头捶打着柳絮的后背,可能是用力过猛,柳絮被捶得呲牙齿咧嘴。
“亚平你那么大力气还不如用来砸核桃。试试,一定能将它捏成稀巴烂!”
玉珍攒足气力将两个粗皮核桃扔给笑意未收的亚平。来不及躲闪,“嗖”一下,一个核桃的落点就在亚平的左脸上。“哎哟”一声,亚平捂住了左脸,“瞎了瞎了,哎哟哟,哎哟哟,老潘你找死啊——”。
柳絮牵强的笑容僵在脸上,受过伤害的她见不得别人受伤害,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半晌,亚平松开手,用手背擦拭着眼泪。玉珍盯着亚平左脸上红肿的包,咯咯地笑个不停,“我还以为打傻了,原来只是毁容。”她边笑边说。亚平猛扑过去,将身强力壮的玉珍压在身下,揪了一撮对方的卷毛,只轻轻一扯,玉珍就疼得哭爹喊娘,“姑奶奶,饶命啊!呜呼!我的核桃全给你吃,补脑、美容、滋阴、壮阳……”
“还壮阳!你这脑子驴踢了。你壮,让你壮——”亚平放开卷毛改挠玉珍的腋窝。
苏东坡说,忍痛易,忍痒则难。在一阵来势凶猛的骚挠中,玉珍无力反抗,笑得浑身发软直到喘不过气儿来,最后竟然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婷婷就站在她俩身边,拍手助阵。
柳絮收住了笑容,怔怔地看着这一伙人无意间制造的热闹,突然感觉到自己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孤单!
有人敲门,亚平趿着拖鞋去开门。
王景国阴沉着脸立在门口,“你——出来一下。”
“我?”亚平反指着自己的鼻子。
“嗯。我有事要告诉你。”
大伙瞪大眼睛敌意地看着王景国,这种场合叫走亚平肯定有阴谋!
亚平轻轻带门出去,玉珍顺了顺刚才被亚平弄乱了的卷发,起身欲尾随亚平出去,却被婷婷按坐在床上。
灰蓬蓬的楼道里到处都堆积着废纸破书,吃过零食的塑料袋随意散落在地,人来人往,杂乱喧嚣,似乎这里并不是学校而是大街上的自由市场……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是高考后的“空前盛世”。
王景国踢开绕在脚下的蓝色塑料袋,吞吞吐吐地说:“那个——给你说件事。你先平静下,要有心理准备。”嘈杂声隔阻了他的讲话。
“什么事?”亚平焦急地问。
“你的父母——在你高考前夕出车祸了。现在,你的父亲还躺在县医院重症病房里……”王景国面色凝重。
亚平脑子里面嗡嗡直响,“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咆哮了。
“亚平同学,你现在是大人了,要学会坚强。为了让你安心高考,学校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件不幸的事,这是大家善意的保密,有些不道德,你要理解。你的母亲已经在三天前去世了……”
王景国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亚平顿时愣住了。高考前夜她还给家里通过电话,三姨接的,说是家里农活忙,大家抽不出时间来陪你考试,你放好心态考试,考一所好大学,圆了你妈妈的心愿。不对啊!三姨怎么这个时候在家里?亚平意识有些模糊,隐约感觉到家里出了事,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车祸和自己的父母联系在一起。
亚平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欲言又止。
此时,王景国的手机铃声催命般响起来,一看电话号码,他赶紧跑到楼道角落里接听。
“怎么回事?那学生的父亲快不行了,你就不能迅速些!”电话里传出命令式的声音。
“好,好,马上来,马上来。”王景国急匆匆挂上电话。转身之际,亚平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径直走下楼道,后面跟着喊叫她名字的姐妹。
“你们几个,快!跟上,县医院。”王景国说完急焦焦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