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葬礼以及其它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15 21:21:08 字数:7594
天气热似蒸笼,一连多日甘霖未降,大地龟裂,尘土飞扬,夏日树荫下的病叶被焦阳炸干了汁液,萎顿地伏在滚烫的路面上,人一不小心踩在脚下,便哔哔剥剥地碎裂。
县公安局正式立案,并成立了专案组,对案件的细节进行调查取证,所有的工作开始紧锣密鼓地开展。与此同时,县委、县政府立即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安排分管领导到医院慰问家属。钰莹的母亲因悲伤过度从四中校医室转到县人民医院。四中校长强调:要提供最好的医疗和护理服务,做好家属的悲伤恢复性治疗,同时,在他的号召下,全校安排开展为期一个礼拜的教育教学管理专项整治活动,全校教育工作者汲取教训,举一反三,进一步强化学校管理,规范教育教学行为,呵护学生身体和心理健康成长。可喜可贺的是四中的教学秩序基本正常。
在会上,校长悲情地演讲,他清清嘶哑的嗓门,吸溜着可能因中暑而流下来的鼻涕说:“老师们!高三(九)班巍钰莹的悲剧,就是咱们四中的悲剧,在我看来,我校没能将‘生命教育’落实到底,这责任在我。因此,我在这里向遇害同学以及遇害同学的家长们道歉。”说着微微欠身鞠躬。
老师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太离谱了,他这是给谁道歉呢?出事学生的家属确不在现场!王景国来回搓揉着两只无聊的手,心想这矮矬校长也真无厘头,我在四中待了少说也有八个年头了吧,怎么样的事情没见过,就是没听说有“生命教育”这么一个词或者成语。
“老师们!随着物质生活日趋充裕和奢靡浮华观念的蔓延腐蚀,咱们的高中生在错综复杂的价值观念中很容易迷失自己,找不着方向,甚至视生命如儿戏,在受批评、受委屈、受挫折面前态度消沉。巍钰莹的走上不归路,可她给了四中的教育一种警醒。”顿了顿他又说:“同时呢,也重重地扇了现行教育一记耳光!”
校长说罢便将敦实的左手拍在眼着的演讲稿上,经不住营养剩余的重力,单薄的纸张剧烈地颤抖。
众师埋头沉默。王景国白了一眼又在吸溜鼻涕的校长,心里暗暗叫骂:放你娘的狗屁,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唯分数是瞻的应试教育模式你能改变得了吗!还谈什么人生观价值观,少在那里卖狗皮膏药。
王景国思想中的“狗皮膏药”一闪而过,校长的狗皮膏药紧接着脱口而出,他说:各位老师!既然木已成船,既定的事实我们无法改变,接下来的工作道远任重。我们要随着课改的不断深入,帮助学生认识生命、珍惜生命、敬畏生命、欣赏生命,提高生存能力,提高生活质量……将生命教育列入议事日程,并将这一命题提高到事关下一代成长的战略高度,已经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方面要将涵盖生理、心理和适应能力的健康教育作为一门系统课程,贯穿教育始终;另一方面要在传统学科与社会实践课程中,全面渗透生命教育,并从家庭、社会等角度拓展育人空间,为生命而教育……
众师表示强烈的疑惑:校长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胡搅蛮缠,蛮缠胡搅都在说些什么,再闭门反思,再举一反三,对升学率能起个屁大的作用,还不是旁门左道那些邪恶的说教,收敛收敛那违背常理、迂腐酸臭的唾沫星子,基本还能呕耶,呕耶!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还有什么疑问没?”
“没有。”
“还有谁需要发言?”
沉默了半晌,校长突然宣布“那,那就散会。”嘶哑的声音沉郁得有如吃过豆子后第一声婉婉转转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的闷屁。
众师拖拖拉拉起身,吱吱嘎嘎挪凳子,打着哈欠舒活筋骨出门。钰莹这个有着各种传说的年轻生命就此陨落,注定被搁浅的证据,谁都懒得谈起,就像这个无交紧要的会议,校长避重就轻的原因是无从谈起还是在遮掩着哪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谁都不太清楚,其实也无关紧要。唯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离真相越来越远!
等待专案组的调查无果,钰莹的家长心急如焚,眼看着天气一天热比一天,恼人的蚊蝇满天飞,不利于尸体的长久存放,学校一再催促钰莹的哥嫂,说得赶紧举行火葬,让逝者入土为安。与其说是等待家属的回应,还不如说等待钰莹母亲的点头同意,在众多的人里头她最有发言权。最先劝她的是钰莹的哥哥——也就是她老人家的儿子,他说:“娘啊,钰莹生前是您的宝贝疙瘩,如果不是我那狠心的爹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您就不会离家出走,钰莹一定会被您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虽然说没有您的日子里我和妹妹过得很辛苦,可是不怪您,是爹伤透了您的心。这些年来我们四处找您就是没您的下落,原来您一直守候在钰莹身边。可惜了,妹妹这就走了……娘啊,您老人家就点个头,允许妹妹入土为安吧。我知道您不安心,您要等专案组的结果,可校长说了,案子并不是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要想彻底地侦破还需要时间解决。校长还说了,这事包在他身上,一定给咱们满意的答复。”
听到儿子哽咽的表达,躺在病床上心碎的母亲泪如雨下。良久,她将头扭在一边,微微地点了点。
再三商量,家属还是决定土葬,按老家的习俗,得给逝者留以全尸保尊严。乡下还有个习俗,就是在外面去世的未婚男女的尸体一般不得进村,说是晦气。没办法,只好在城里买块地皮,地点就选在四中操场后面的那片苇草茂盛的墓地,用钰莹嫂子的话来说,这里虽说不傍水但依着桃花山这座名扬四海的宝山,妹妹的灵魂就会皈依她心存梦想的四中。再说了,她还可以遥望忙碌的老师和同学,便不会太孤单。嚯!这话说滴,真令人毛骨悚然。
棺材在匆忙中已经订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绪,明天就是出殡入土的日子。
在A县,殡仪馆就建在桃花山对面的黄土大山东南角。背后靠山——名日东山,前面对水——干涸断流的祖厉河,这就所谓的依山傍水吧。从殡仪馆大门进去,左边没有任何建筑,而右边是一排平房,供职工办公和值班用,正面是个大堂,是给死者办丧事、开追悼会所用。大堂后面,就是停尸的冷库。从高处看殡仪馆,格局像个大大的“7”。
据民间传说,殡仪馆的选址和格局都是有根据的。先说选址,殡仪馆选在东南方向而建,是因为东南方乃至阳之地,是“阳中之阳”,《易经》中提到:太阳由东升起,因为东方属阳,南方气候炎热,五行归火,而火为阳,因此南方就是阳气最为旺盛的至阳之地,把至阴的殡仪馆修建在东南方,旨在压镇。再说格局,殡仪馆的格局像“7”,是因为民间办理丧事一般都是以七为单位,如:一七、二七、三七……直到七七,殡仪馆建成个7字,寓意如此。
何小伟——这个向来对学习认真负责的好学生这几天突然失踪了,他是忍受着巨大的悲痛离校出走的,据他的舍友说走的时候仅带走了一张银行卡,这里面储蓄着他所有的生活费用,包括来之不易的奖学金和所有的助学金。
天色越来越暗,殡仪馆外面的景色渐渐陌生,四下里静悄悄的,刚才还狂风大作的天气不知道何时平静了下来,风像猝死一般,没有一丝凌乱。只有在大厅里,惨白的白炽灯炮下香雾缭绕,哥嫂嘤嘤的哭泣,母亲凄厉的嚎叫以及冰冷的水晶棺材中钰莹安详的表情,面带微笑的遗像,零星的鲜花……一切都在躁动与凌乱中挣扎。
学校组织了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来参加钰莹的追悼会,校长的意图是让学生来接受反面教育,是要告诉众多面临高考的学生,不守规矩不行,早恋也不好,弄不好毁了前途丢了性命。小小的殡仪馆被挤得水泄不通,就连上回学校教导主任老婆的追悼会也没这么声势浩大,不同的是学校的老师并没出现在现场,胖矬校长也没来,只有作为班主任的王景国孤零零在那里苦撑着,刚才趁着间隙他还在大门口抽了支烟。
几百个学生列着数条歪歪扭扭的队伍从殡仪馆大门里一直排到马路上,他们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有说有笑,嗡嗡嘤嘤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如果不是在殡仪馆,过路的人一定以为是学校组织学生夏游,不光过路的人,就怕连那些孤魂野鬼也这么认为。都说这殡仪馆阴气重,冤魂多,经今天这庞大的阵势一搞,怕有不少冤魂死鬼吓得要搬家。
校长这雅兴发的,真可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热闹的人群中,钰莹的舍友柳絮、亚平、婷婷、玉珍静静地排在队伍当中,胸口均别有素白的小花。从那凝重的面色、肃穆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们是今天独特的哀伤者,毕竟同室相处,感情的培养比别的同学更深一层。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相遇了就是缘分。钰莹走了,现在,她们脑海里还萦绕着那甜美的歌声,不管将来在各自的道路上如何的步履匆匆,却注定无法绕开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巍钰莹。都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确,在钰莹生前,她们曾经讨厌她的做作、讨厌她的妖媚以及不成格套的忸怩,可现在,她们宁愿曾经的那些“讨厌”重新回来……
突然由衷地喜爱她、难忘她、怀念她,亚平嚎啕大哭。“钰莹——你这个傻姑娘,怎么就这么脆弱呢。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你,就像喜欢你的歌声一样。傻丫头,我还想听你再唱那首钰莹版的《甜蜜蜜》。你唱吧妹妹,今天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听你唱歌,唱啊,唱吧傻丫头……对不起,对不起,迟到的对不起你听到了没有?好妹妹,咱们之间不再较劲了,握手言和吧,握——手……”
亚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柳絮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自己吧嗒吧嗒掉下来的眼泪正好落在亚平短而密的发际间。在场的人再次垂泪,刚才队伍里的说笑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静,大家不约而同地低头哀悼。
随着门外吱吱嘎嘎的停车声,何小伟穿着洁白的西服,臂弯里搭着洁白的婚纱,手捧美丽花束镶嵌的相框,框里是钰莹身着红衣的单人照,正露着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微笑。密密麻麻的人群快速闪出一条大道,何小伟缓缓走向殡仪馆大厅,他的脚步很轻很轻,是怕惊醒沉睡的爱人。
哭声停止,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个陌生的少年。
没有蜡烛、没有喜糖,没有红色的窗花,有的只是哀婉与虔诚祭奠。相爱的人已经阴阳相隔,可心并没走远。他在她的水晶棺材旁边蹲下来,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禁潸然泪下。他想亲吻她的新娘,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童话里的王子,能吻醒眼前沉睡的公主。可是,泪眼模糊中看到的只是隔着玻璃的爱人。
何小伟缓缓展开洁白的婚纱,小心翼翼地铺在水晶棺材上。“今天,是你和我缘定的日子,说好了给你惊喜,没想到你提前走了,走得那么决绝,那么不动声色。那就做我美丽的新娘吧,虽然说今生缘分至此,可我们在各位亲友面前立下誓言,约定来生再牵手……宝贝,希望我的爱伴着你一路走好,天堂里会有个天使,替我来呵护你!”
听闻此言,现场不少同学流下了眼泪,钰莹的母亲再度昏厥。两个身着蓝色制服的青年人走向钰莹的哥嫂,同他们交涉有关“婚礼”的事宜。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就充当着婚礼现场的司仪和伴郎。听懂了他们的来意,哥嫂低头应允。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东山四周的光线已经很暗很暗,远山的轮廓和近树的轮廓交织在一起,何小伟昏昏沉沉坐在豪华的敞蓬车里,车子在颠簸中行驶,真有一种晃荡在奈何桥上的幻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将怀里的相框搂得越来越紧。
前面行驶着载有钰莹遗体的灵车,灵车头上扎着两朵大大的暗黄色绸花,像是探寻光明的幽暗眼睛。可是光明在哪里?它和排成长龙的婚车一起驶进四中后操场的那片墓地……
看尽了喧腾,学会了静默。
舍弃这欢愉,飘向那极乐。
任性的繁华,唯美的夭折。
无情的天道,有缘有缘的巧合。
……
在灯笼微弱的柔光里,装有钰莹遗体的水晶棺材被缓缓吊进四五米深的土坑里。“钰莹——”何小伟抑制不住悲痛扑倒在地,泪水像决堤的江水一样滂沱而下。这样的现实怎么能叫他接受!那么地爱她,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花容月貌的她被无情的黄土掩埋。他的同学——昔日关系不太好的二杆子郭蓬此时从队伍里走出来,来到何小伟身边默默蹲下去,按了按这个平日里充当学习标兵而此刻失去爱人颤抖不已的男子汉的肩膀。这种颤抖触动了郭蓬内心深处柔弱的情怀,使得他旋即有种不知所措的难受。他低下头,缓缓将目光移向何小伟憋得红紫的脸,看那晶莹的泪水汩汩从两眼窝里溢出来,连同清亮亮的鼻涕一起汇聚在鼻尖上,然后滴滴哒哒落在眼前的一方尘土上。郭蓬搜究出衣兜里的所有纸巾,为这位痛哭得不能自已的同胞悄悄试去伤感的黏稠体液,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来是伤春还是悲秋的感觉。
一锨一锨的黄土辟里啪啦打在水晶棺材上,一直昏死过去的母亲突然醒过来,疯了一般扑过去,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们这些王八蛋,凭什么在我闺女身上扔土——哎嘿嘿——狗娃——莹莹啊——”钰莹的哥嫂强忍着巨大的悲伤死死抓住母亲的左臂右膀,生怕一不留神母亲便随了妹妹去。
非典过去了,钟南山出名了。可同时,愚人节前夕张国荣死了,举国哀悼,有人说他是随罗文而去。钰莹死了,除了掀起这个小城里的短时间内的波澜,她的名字很快在人们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沉寂下去。她最喜爱的郭敬明的梦里花落知多少遗留人间,突然想起流传校园的那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生活总得继续,不管无聊还是郁闷。
六月一日,儿童节刚过,钰莹的哥哥就迫不及待地去学校索要钰莹的遗物,可等他到了学校,校长托保安告诉他,说是为了协助破案学校已经将遗物全部交给县分安局了。
等千辛万苦将钰莹的遗物从公安局索要回来时,哥哥惊呆了:钰莹书包里塞着的五个笔记本上全部没有字,并且每个笔记本上都有明显的撕痕,虽然他不知道妹妹平时是否有记日记的习惯,可凭感觉,这空白的笔记本正在说明着某些重要的问题。是学校在掩盖什么吗?不,不,一定是公安局捣的鬼。这样想着,他内心的疑惑更加强烈。
哥哥蹲在县公安局的大门口啃白饼,他的思维紧跟着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旋转,于是他坚定了信念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顶了一正午的烈日,下午三点钟终于等到公安局上班,他就此事询问了办案人员,得到的答案是:他们前五月二十六日上午从班主任办公室拿到遗物,当时看到那包里的五个笔记本上均没有记录。他们又解释说是不排除钰莹生前撕掉的可能,并说这事真没办法再查下去,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他们还强调,这是事后的事,不在办案人员当前的职责范围内。
“不对啊,这真的不对,怎么会查不出来呢?当时办葬礼的时候校长还再三保证说案子没问题能破。这不,这又是什么说法啊?”哥哥据理力争,情急之下拍了把桌子。
“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给谁拍桌子!”满脸雀斑的警察发愤。
“好了好了,别再吵了。那谁,魏钰莹的家属,你还是去学校问个明白吧,我们这里只负责破案,可破案得讲证据,如果你搜集到有效证据,就可以理直气壮站在法律的台面上来。”旁边一位好心的警察说。
哥哥又飞快地折回学校,门口的保安拦他,说校长有公务在身,不许任何人打扰。哥哥被激怒了,张口就放脏话:妈的!校长的公务难道比死了人的事情还要紧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你他妈的躲远点,要不然连你一起收拾。他攥紧拳头,左右臂膀上隆起两块发达的肌肉,他将绽着粗黑青筋的拳头绕在瘦猴保安眼前,说:农民工钱是没多少,可力量有的是。保安知趣地后退。
哥哥轻车熟路地冲向了校长办公室,像一发出膛的黑头炮弹。他一脚踩开门,痞气十足地横在正在翻一堆不知道是什么资料的校长面前。好像是习以为常了,校长处变不惊,他镇静地抬头,把肥胖的脖子扭向门口:“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魏钰莹的家长吧,咱们见过面,见过面。”
“别再套近乎,我今天来是解决问题的。”哥哥将书包里的笔记本全都抖落出来,啪啪啪全敦在桌子上,“这是怎么回事,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
“唔……什么东西?”
校长顺手拿过最上面一本粉红色塑料封皮笔记本,打开,长吁一口气:“唔,我猜这孩子心理有问题,干嘛要撕掉呢?”
“你才心理有问题!明知道你们学校捣了鬼,干嘛还要胡搅蛮缠。草菅人命!”哥哥不知道从哪里学到草菅人命这个成语,竟还派上用场了。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心平气和地谈不好吗?”校长口气硬了起来,然后又莫名缓和了,“我接到过法医的鉴定书,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定性为非正常死亡,也就是自杀。公安局那边我也知道一些消息,调查只能从直接死因和是否他杀两个问题入手,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就基本可以结案。”
正在此时,保安领着三位老师走进校长室,他们故意撇开正题帮校长打圆场,其中王景国也在。哥哥突然想起公安局的负责人说过要找证据,他提出要看学校的视频,校长和保安面面相觑,王景国把泛着灰色光茫的眼睛瞪成鱼卵状,心里暗暗发毛:乖乖神!全身酸汗味的农民工都知道视频,这还了得!
“呃……是这样的。”校长清清嗓子,拔高沙哑的声调,貌似很富感染力。“魏钰莹同学出事那天学校正好停电,所以你所说的视频调不出来的。这样吧家长,我这里还有好多资料要处理,有关详细事宜你去小魏的班主任谈谈好吧。”说罢就朝王景国使了个眼色。
看样子刚剃过胡须,王景国面色乌黑,如同一块在炭窑里烧过的木头。“这个——这个——”他不自然地吞着口水,脖子底下的喉结青枣一样活泛晃动。
“王老师!就带到你办公室吧。”校长不冷不热地说,是暗示也是命令,实则推诿责任。
“哦——校长,你不是说把该加分学生的名单统计出来吗?我这就去,高考马上到了,这事耽误不起啊。”王景国说完贼一样溜了出去。
“哎!哎……简直一张臭驴皮。”校长对着王景国离去的影子怅然若失。
那俩后来的老师从进门到现在只说过几句打圆场的话,这就摆设一样立在校长室,横站坚站都不是滋味,干脆也脚底抹油溜了。
校长盯着墙壁上装裱精致的田园风景画愣神,然后对着保安发泄不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去调视频!”校长大声吼着把肉滚滚的食指戳向保安。保安瘦弱的身子在宽大的黄色制服里摆动着,像风中的树叶,他此时确凿地感觉到了校长大人的威严,于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一个绝对服从的“是”字,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出去。
“喂!回来。”校长把走了差不多八步路的保安喊住,扬扬手说:“把他也带走。”
哥哥瞪着校长的横肉脸,像窥视一位非同小可的阴谋家,他飞起右腿,用套有青帮千层底的布鞋踹翻并不碍眼的脸盆架子,无辜的红色印花铁盆带着怨气“哐啷啷”地滚落在地,响声刺耳,哥哥将噤若寒蝉的保安撂在身后,兀自前去。
跟随保安来到一楼机房,四面黑色的遮阳窗帘悬垂在雪白的墙壁上,像是经了魔力的操控,这里明显有了阴森恐怖的迹象,像是鬼屋!瘦高个儿保安耸着肩膀,他的侧脸不由地绷紧,全身起了皮疙瘩,为了给自己壮胆,他干咳两声,再咳两声,这才慢悠悠走向了离讲台最近的电脑旁边,单出食指摁了主机,幽蓝的光一闪一闪,仿佛暗夜墓地里滚滚散散的磷火……二三十平米的机房光线幽暗,电脑桌的摆放整齐划一,陈列在上面的电脑一台台都很簇新,像是未经启用过一样。哥哥在保安的引导下看过这样一段视频:显示在教室走廊里,班主任敲门,语文老师出来谈了一会儿话。过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学生们鱼贯走出教室门,这个时间段是6:30——6:45,然后什么都没了。保安摊开手解释说:这不就停电了嘛,你妹妹就在这时候出事的。
“真是奇了怪了,学校一停电,我妹妹就跳楼!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哥哥冲保安叫嚣。
“我怎么知道呢?”保安颐指气使地说。
“就这么些?”哥哥又问?
“嗯嗯——”保安点头如捣蒜,“这还不够?”
哥哥无望地摇头,没再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像来时那样威武地拍保安窄窄的肩膀或者砸那瘦弱易断的肋骨。他像经了霜打的茄子,焉唧唧耷拉着脑袋,径直走出门去。天空灰蒙蒙的,懒懒散散的铅云似动非动,让人欲哭无泪。哥哥出了校门,一下子分辨不清方向,向左或者向右,他不知道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