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也哭也笑也疯狂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10 17:29:11 字数:3064
一个礼拜后,在亚平的悉心照料下,柳絮出院了,可她的精神还在恍惚中,整个儿人完全木讷了。亚平让她坐下她就乖乖地坐下,亚平让她起来她就听话地起来,不哭也不笑,出这么大事儿愣说她得有个神经崩溃的表现,可就是没有,大夫说这样最危险,一定要让柳絮痛快地哭一场,要不然憋在心里久了会把她憋坏的。
在宿舍里的头三天,柳絮木木地躺在床上,目光似一滩死水。作为舍友的玉珍和婷婷给她最诚挚的人文关怀,比如说微笑着和她说话,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劝她吃饭喝水,柳絮通常只会本能地眨几下乏力的眼睛,连个感谢的话都不说,不光是感谢的话,就是骂人的话也没有,急得亚平直跺脚,她说姑奶奶你多少吭个声呀!咳嗽一声或者放个屁都行啊。柳絮就是无动于衷,玉珍和婷婷总会陪着亚平摇头或者叹息,她们同情或者怜悯地想:柳絮这丫头完了!
在赶着上课之前,亚平就在柳絮头顶的柜子上放一杯热好的牛奶和几块全麦面包,这牛奶和面包是她为柳絮特意从超市买回来的,这些营养的有机补充,不管学习强度多大自己平日里都舍不得吃,不光是她亚平舍不得吃,她敢负责地说,全四中的学生没几个舍得吃这上档次的玩艺儿的。条件在那里放着呢,谁还愿意用父母给自己打水票的钱买这些奢侈的享受,除非是家景特别好的,要不然就是不惜疼自己父母的败家子们。
喂!我说柳絮,头顶的这些东西你必须消灭掉,不管是耐着性子慢慢地品尝,还是狼吞虎咽地吞下,反正在我到来之前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待。在玉珍和婷婷的催促下,亚平边走边安顿。
柳絮总是对亚平的安顿充耳不闻,当然,她更不会用行动去表示对亚平的谢意。四节课下来,亚平来检查,牛奶面包还是她走时的那种样子,唯一变化的就是热牛奶变成冷牛奶,软面包变成硬面包,一边好几天,桌子上就堆了好大一坨硬得和瓦片一样的面包片。没办法,她只能强行用勺子喂给她些水,柳絮哪肯配合,大多时候是在玉珍和婷婷的帮助下。姑奶奶你这是何苦呢,多少吃上些,千难万难咱也得活着啊。亚平规劝柳絮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伤感叭嗒叭嗒地掉眼泪,她是明显的心疼柳絮,虽说之前因何小伟和钰莹争风吃醋,何小伟不领她的情,一直以为是柳絮在中间作梗,所以她恨柳絮,恨得要命。可恨归恨,当下的心疼是发自内心的,就像演员,演绎别人的故事可得投资自己的感情和眼泪。呃,这样说超不准确,她亚平哪能是演员,她是真实生活的践行者,她没有演员的那些演技,用激进的言辞打动柳絮的心,或者说像武侠片上的那些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大侠一样,摘花飞叶即能撬开柳絮的嘴,让她多少吃点东西,在这种意义上说,亚平很倒希望自己是一名实力派演员。不,是那身怀绝计的大侠,可她不是,这让她痛苦不堪。
这才几天,柳絮这个黄花大闺女就变成一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机器人,她能做的只能是在床上,偶尔眨巴一下乏力的眼睛,她是向舍友证明自己还活着。更可恶的是从精神病院溜出来的张钦六扯着嗓子在女生楼下鬼哭狼嚎地呼喊着柳絮,诅咒着柳絮,叫骂着让柳絮还他的儿子。亚平故意掀开窗户,让风把张钦六的诅咒声带进来,她想以毒攻毒的方法拯救柳絮,想必柳絮听到张钦六的恶毒咒骂,会以气势汹汹的姿态冲杀出去,让她也像张钦六一样疯骂,歇斯底里地喊,痛快淋漓地哭,或许,事情真还有转机呢!
平静的校园因张钦六的呼喊变得热闹非凡,张钦六一定是想疯了自己过早夭折的孩子,要不然怎么站在人海云集的校园击掌鸣冤,可惜包拯死得早,王朝马汉也先自随他而去,现世恶人当道官场腐败,无奈他张钦六只能仰天长叹空悲切。此时此刻,侧目与正视也不太重要,嘲笑与讥讽也不太重要,张钦六只顾喊,大汗淋漓地喊,口吐白沫地喊,怒目圆睁又形销骨立,活脱脱一头光天化日之下未被驯服而正在沉静中蓄积力量等待反抗的狮子。
是什么束缚他了吗?是心魔,还是晃晃悠悠绕不去的梦魇!
是郭蓬颇有同情心地绕在张钦六左右,时不时地按一下那被太阳晒得油光发亮的膀子,偶尔也拽一下他的衣襟,那套标志性的病号服已经有几处明显的撕痕,撕痕处外露着划破表皮的肉身,血淋淋的煞是恐怖。任郭蓬如何善意地规劝,张钦六就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驴子,倔强劲一上来,他伸手搧了郭蓬一个饼。受了委屈的郭蓬拉着那张青春痘林立的脸,木头一般杵在原地,无可奈何地看张钦六任意的发疯,听周遭不堪入耳的嘲讽声,做为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他甚至想一走了之,可始终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他还欠着张钦六那么多债,他想人总不能老做昧良心的事,上次还是他连哄带骗把张钦六拉到马琪那里,糊里糊涂挨了一顿拳脚,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得要命,张钦六平日待自己还是不薄,干么要对他两面三刀!现在,机会来了,他一定要赎罪,有罪可赎之人挨一巴掌算什么!
说来也神,面如死灰的柳絮半睁着乏力的眼睛,眼珠子动一下,再动一下,借助风力对声音的传播作用,她依稀分辨出那份近在咫尺的仇恨。既然被这种难以置信的仇恨触动了,与其这么没日没夜地堕落下去,还不如奋起复仇!对,复仇。至少要砍下张钦六那颗头颅!
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柳絮奇迹般恢复了颓废的体力,她就在亚平的眼皮底下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如亚平期待的那样冲向窗口,双脚赤裸在地,她以最大的臂力将玻璃窗最大程度地掀开,一股强劲的风将她脑际的乱发掀起来,又紧紧地抿向后面。
张钦六!我要杀了你!!
多日来的缄默使柳絮的声音沙哑了,声音是传出去了,可风将她嘶喊里仇恨减半,或者说张钦六压根就没听到她仇恨的发泄,嘶喊只属于她自己。
我要杀了你!杀……
不合时宜的干涩奇痒涌向喉咙,柳絮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谅他吧,他也是个病人。亚平扶着颤抖不已的柳絮,眼里噙满泪水。
原谅!你……柳絮扭头看亚平时也将对张钦六的仇恨扭转过来,她接着咳嗽。
是的,原谅他。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你要相信因果,前世里,你和他之间一定是彼此互欠。
或许是悟出了亚平话里的哲理,柳絮终于嚎啕大哭。她将头深埋进亚平的肩膀,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
郭蓬也是云里雾里听医生说张钦六患的是躁狂症,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这躁狂症到底是怎么样的病,依他简单的理解就是精神失常。医生说这种病的具体表现为:时而欣喜,时而愤怒,情绪高涨时可表现为言语动作增多,同时还伴有轻微的幻觉、妄想等症状。可张钦六拒不承认自己有此类症状,他冲着大夫直吼,你他妈的才精神病呢!大夫沉住气说,小张同学,你患躁狂症的症状已经很明显、很典型了,你不得不承认,你现在只有乖乖配合治疗,才能保证你的健康,保症你的高考。张钦六嘶哑着声音说,高个屁考,我连儿子都没有了,还谈鸟高考,常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个贱人的子宫都被切除了,我们这张门血脉还如何传承!算了算了,让我死了为好。你们都滚出去,烦死了,滚……
大夫走了,一阵同情,一阵惋惜地走了。走的时候他已经给躁狂不已的张钦六打过镇定剂,现在好了,张钦六重又安静下来了,眼神里满是黯淡的疲倦的光,他的声音不像刚才那般滔滔不绝,他喃喃自语着,沙哑中透着几分无邪,他猛地抓住郭蓬的手,热情得犹如老友重逢,握手,再握手,然后又是滑稽地敬礼。他还冲着花白头发的大夫傻笑,歪着脑袋瞧大夫眉宇间的那颗黑而大的痣,幽幽地说:哟!你不会是毛主席再世吧!切,你哪是毛主席,人家那颗痣不长在你那位置。可我爸说你是专家,还真像,头发都白了,呵!
看到张钦六这种疯疯傻傻的状态,郭蓬不由得紧张起来,惶惶不安之际,他忙冲着大夫不太远的背影喊:怎么个情况啊,是不是药失效了,你看他又开始眉飞色舞了!大夫头也不回地说,不大要紧一会就好了。按时服药,不外出不交际。郭蓬刚想问那药的剂量,那大夫却如一道白色闪电,闪过楼道,也不知道闪进哪一道门,踪影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