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如果这也算复仇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09 14:07:14 字数:7174
离高考还有四十天,在这满打满算的四十天时间里,高三学生临阵磨刀,拼命地复习拼命地做习题,一个个忙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悠然自得的要数钰莹了,反正她现在不在王景国的管辖范围之内,闲着就是闲着,除了去金三角驻唱,别的时间就用“交友”来打发。最近几天她有了一位能说着话的新朋友,名叫改改,这改改啊,是位年轻美貌的姑娘,长发披肩,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脸颊红艳艳的,除了歌唱得不赖,她还是金三角宾馆里的“红人”,她的“红”比钰莹还要早,因此他喊钰莹妹妹。可谁知道她的实际年龄,在这人圈子里,没有人肯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和姓名,连身份证都是假的。
这天,联谊舞会结束,不知道为什么,钰莹今天心烦不想应酬,就从炫目的舞池中拉回改改,她说,“走,咱姐俩今天放松放松,一醉方休。”
已经有些醉意的改改迷离着眼笑兮兮地说:“怎么了莹莹妹妹?放着好端端的钱不挣,还醉什么休。凭我的感觉,靠边那两个就是款爷,咱姐妹好好捞上一把。”
“哎呀!别闹了,人家今天心情不好。你就陪陪嘛,求你,陪陪嘛……”钰莹跺着脚央求。
“怎么了?还真心情不好啦!干我们这行的,永远都是最亏,就算心情不好,也要留作笑脸给客人,谁还敢拿财神爷不当回事。”
“姐姐,求你了,求你了,……就一会会,我保证,不影响你的生意。”
“得得,看在姐妹情分面上,今天就依你。走吧,就角落那地儿。”
俩妞叫了一扎啤酒,一小盘下酒花生米,推杯换盏爷们似的喝将起来。酒至酣处,钰莹就向改改大吐心中块垒,“改改你知道不,咱们走错路了,真的错了。这么好的青春年华就让咱俩给糟蹋了,其实我现在想,有一份真感情,两个人能够相伴到老那是多少幸福的事情。改改你说咱们能回去不?”
“切!再别想着回去了,回去日子还不好过。我跟你实……实话实说吧,那个——”改改中中途打了个酒嗝,接着说:“那个我是被逼的,初中毕业我就干这行,钱是挣了不少,可心越来越死。没办法,弟弟妹妹还得上学,还得要钱。我干,接着干。可我恨死那个王八蛋,恨得骨头都疼。你知道不莹莹,我现在特想杀——杀人。”不胜酒力的改改开始胡言乱语,一层一层语义的表达都跟不上跳跃的思维。
钰莹本想着吐露自己心中的不快,可没想到正题还没开始,主场就变了,反过来是别人在向自己倾诉烦恼,就这样,自己的不快尚未解决掉,吸食的二手郁闷又加剧了自己的郁闷。钰莹总有一种小题大作的感觉,怎么遇上了比自己心伤还重的祥林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改改说着说着便哭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落。“那个王八蛋,衣冠禽兽,变态狼师,他以‘帮批作业,改试卷’为由,将我叫到他的单身宿舍实施强奸。我都疼得晕过去了,他说没事没事,第一次就这样,以后就不疼了。他说没事没事,萝卜拔了眼眼还在,你又不损失什么。他说只要你不跟家人和同学说,我就给你买新衣服买学习用品,保证你的成绩比别人高。他还说你要是敢报警我就杀了你全家,会把你剁成肉酱扔到黄河里喂王八去。那时我才十三岁啊,我害怕,我怕家人知道,我怕他把我真剁成肉酱,我还怕那黄河里的王八……嘤嘤……我恨,恨得想嚼断他的骨头,嘤嘤……”
钰莹傻了眼,这个外表美丽,笑口常开的改改竟然还有这么一出苦戏。都喝着酒呢,谁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管真话还是假话,钰莹决定先继续听下去,她先要自己示个弱,暗暗地问改改:“你说的是你们老师吧,姓甚名谁?”
“狗娘养的,就是死了化成灰我都认识他。他叫王景国。”改改边抹眼泪边说。
“王什么?你说是王什么?”钰莹的手剧烈抖动着,把已经送到嘴边的啤酒洒到玻璃茶几上。
“王景国。”抽抽噎噎的改改又说。
钰莹彻底怒了,将半杯啤酒礅在茶几上,“是他!这个狗东西怎么阴魂不散!”她气得咬牙切齿。
改改收住了抽噎,红着眼睛看钰莹,弱弱地问:“怎么了?你认识他?”
“不但认识,而且还认得清楚。那厮就是我现在的班主任。”钰莹说着抓着酒瓶直往自己杯子里注酒,杯子早满了她还孤注一掷地倒,白花花的啤酒沫迅速溢出杯口,像积攒起来的唾沫一般漫延在茶几上。“岂有此理!连禽兽都不如!”钰莹愤愤不平地说着,抬起粉白的手臂去拂茶几上那一滩肆意漫延的白沫。
“砰!”东西掉地的声音。
“咔嚓!”玻璃碎裂的声音。
改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慑住了哭泣,瞪大眼睛注视着钰莹,才明白空酒瓶让钰莹给拂到坚硬的水泥地上。
“莹莹,你怎么了?”改改腮边还挂着泪珠,人却警觉起来。
“我以为他只是嘴里污秽,没想到还是个强奸犯!这种理论家加实践家,丧尽天良。走,改改,随我一起找他去,问他个所以然。性侵女学生,这是他师德出了问题,要吃官司,受法律的制裁,天理不容、国法不容……不,不,咱们先私自处理这个禽兽,就像你说的那样将其宰了喂王八。”钰莹说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拽改改的胳膊。
“别,莹莹!”改改急得叫出声来。“你以为这是在韩国,就能将强奸犯实行药物阉割。你以为这是美国,就能将强奸犯的照片、住址、外貌特征等个人信息公示于众,提醒公众留意防范。”
“啊!你说什么?韩国还有这种刑法!嘻嘻,你就吹吧。那要这样的话,咱们也把王景国给阉割了,行不?”刚还怒气冲冲的钰莹笑得弯下腰。
“别怕,我们国家也不错,都是法制社会呢,不信把个瘦不溜球的王景国还没治。”钰莹又说着坐下来。
“莹莹妹妹,那是不一样的。咱们国家的法制是好的,可大众的法制观念淡薄,就拿学校来说吧,没有人将预防性侵害作为重点工作。不像英国,把性教育排进课程表,还有家长,从孩子五岁的时候开始,就在学校接受防止性侵犯的课程,该课程将向学生解释身体的哪些部分属于私处,大人摸不得。唉!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没生在那么幸运的国家,再说王景国吧,他趁批改作业的时候抱我,摸我,还说他就和我的父母一样疼我爱我。他还亲我,亲的时候特意让我把舌头伸出来供他吮吸,我永远记得那嘴里烟草味和食物残渣的腐臭味夹杂在一起的那种恶心,我的妈呀,我想吐——”改改捂住了嘴没再说话,看样子真恶心了。
钰莹听得张口结舌,见改改不语,她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啧啧……你真伟大,简直是理论家,你说的这些我之前闻所未闻。好些了吧,接着再说,我特爱听。”
“呵,你丫就看我笑话吧。咱们这种人还配成为理论家吗?现在啊,真像王景国那狗日的说的,其实也没什么,萝卜拔了眼眼还在,无所谓,反正只要能挣钱,什么都无所谓。嘿嘿,这叫什么,这叫顺应历史的潮流。”
“呦!看把你牛得。这么说来你不恨王景国了?”
“你这话说得,这可是我的深仇大恨,比山高比海还深。”
“那就好,要报仇就找我,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呵呵。
嘿嘿。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嗯,不变不变,干杯,来!
这俩不胜酒力的妞越喝越兴奋,嘻嘻哈哈,口吐狂言。昏黄而暧昧的灯光下,好心的服务员走过来问:“打扰一下,请问二位还需要什么服务不?”。钰莹迷离着眼朝服务员吼:“去你奶奶的,你丫还需要服务啊?我们都陪时间陪精力陪身体找服务。告诉你吧,被我们服务的都是有油水可捞的爷们,你算哪根葱,服个屁务。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来,接着喝,干——干杯,不醉不归!”
服务员见是俩酒疯子,没再搭讪,拿来笤帚簸箕兀自清理地上的碎玻璃渣。意犹未尽的改改想接二连三地给钰莹表露秘密心迹,低浓度的酒精没有完全迷惑她的意识,毕竟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交谈,她当然不想让除他俩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于是她向服务员呵斥:“喂!你是新来的吧。这么不懂规矩!今日个我姐妹俩开心,喝点猫尿,嘻嘻……就猫尿,你以为只有男人才喝猫尿吗?嘿,告诉你,他们会——会的,我们照样会。”
服务员是个腼腆的十五六岁开外的小姑娘,未开言脸颊上红晕先泛起,等两个脸蛋红得就像秋日里熟透的红苹果,“嗯,那你俩好好喝吧。”说罢便赶紧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里,逃也似的离开了。改改瞅着她碎步离开的服务员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太像我那会了,毛手毛脚,萎萎缩缩,胆小如鼠。”
钰莹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又偏着脑袋说:“那又怎么样,那时候的胆小并不代表你现在的胆小。现在的你可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改改,你有你遗世独立的性格脾气,还能将众男将玩得团团转,可怜喽,那些石榴裙下看尽风情的男人们……”
“我还是想杀王景国,想把那个禽兽碎尸万段,可我又没有信心,我知道一旦打起官司来,受伤害的还是自己。之前我们学校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十五岁的女学生被她的化学老师多次猥亵报警后,在校长的号召下,学校还特意将该老师‘保释’出来,不仅没给其任何处分,反而继续让其走上课堂‘为人师表’。更可恨的是在后来三起同样的案件中,学校直接作为中间人努力促成‘私了’……”改改说着无奈地摇摇头。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现在就去把事情整个明白。”
在钰莹的敦促与坚持下,改改同意去找王景国。
似火的六月正午,骄阳不顾一切地炙烤着大地,炙烤着四中教学楼的每一方早已凝固得牢实的混凝土。不凝固的是那些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小花小草,它们以顽强的生命向夏日的炙热宣告最彻底的抗议。可抗议又有什么用,万恶的灼烧背后,萎顿的始终是弱者!
钰莹扶着烂醉如泥的改改来到学校,在众目睽睽下径直上了楼梯。“扳倒睡,扳倒睡来了。快来看!快来看,高三九班的扳倒睡来了。”好事的同学呼喊着奔走相告,然后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学生流,前呼后涌,夹道“欢迎”,像是一场接待明星的盛会。
是钰莹先敲打了王景国的办公室门,“呯呯——砰砰砰——”铁质的门伴随着轻微的金属颤音,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王景国开门时还睡意惺忪,显然听到敲门声之前他在午休。“什么事?”以为是来交作业的学生,他以一贯低沉的声音问道,迷迷糊糊的,有一丝倦意与不屑。一股玫瑰香水混合着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王景国本能地抽动着鼻子,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他只好将两只高度近视而“裸镜”(这是他为自己创造的词汇,本指不戴眼镜时候的状态,再说这裸镜跟裸体有异曲同工之感,他喜欢。)的眼睛皱了起来。哦哟!是俩花花绿绿的妞。王景国惊讶得差得喊出声来。他慌慌张张折身回去,一只手扶着桌面,一只手在乱七八糟的书堆里摸自己的眼镜。
就在王景国转身之际,钰莹扶正改改歪在自己肩膀上的头,硬是将改改软绵绵的胳膊夹在腋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哪里的酒疯子。”王景国背靠着桌子呵斥,屁股的上半部分已经紧紧地挨着桌沿,他故作镇定地伸手,把近在眼前的钰莹搡开。钰莹被搡得后退两步,改改也趔趔趄趄地退到后面,毫无意识的脑袋耷拉着,前后左右摇晃,最终又落在钰莹的肩膀上。“唔。干,干……杯,咱们还是好姐——妹。咦,感谢你替我报——仇,嘿嘿……”
“巍钰莹,带上你的酒疯子滚出去!这里不是妓院。赶紧滚,再不滚我就叫保安了。”王景国几近疯狂地咆哮着。
“酒疯子!王景国你睁开狗眼看清楚,这位女孩你能说不认识?”钰莹说着又将改改的脑袋扶正。“别碰我,人家烦着呢。”改改梦呓一般喃喃自语。
王景国定睛一看,有些疑惑,感觉这张面孔也太熟悉了,再仔细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噩梦中一度出现的那个“毛鬼神”就生着这么一张面孔!报应啊,真是报应来了,这才几年啊?王景国掐指一算。六年,对,就六年。可就这六年,足以发生一场重大的逆转!
噩梦与现实交叉在他脑际闪过,王景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哟!瞧把您吓得。别紧张嘛,就凭我俩这状态,还能将你伤筋动骨不成?再说了,这姑娘你本来就不认识,明人不做暗事嘛,美事、乐事、幸事张扬天下,肯定不惧人讥,也不惧人妒,就像鲜花不会藏掖自己的芬芳,透明的心也不会藏掖自己的景致。”钰莹神情自若地说着,好像她叙述的故事跟王景国一点边都不沾。
不安分的是改改,她听到钰莹说“明人不做暗事”,便畅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打了个酒嗝,
像是酒嗝将她打清醒,她勉勉强强地站正,迷离着描了浓重眼线的双眼,又将指尖触向性感的双唇,暧昧地瞧着对面的王景国,“嘻嘻……大哥,我看您是有钱人吧!有钱人就是明(名)人,做做暗事又有什——什么……嘻嘻……”
“改改,你醒醒,别再闹了,他就是王景国。你不是恨他吗?现在这个禽兽就在你面前,要杀要刮就要看你了。”
一听王景国,改改怔住了,“唔。王景国是谁啊?”她喃喃自语,情绪鼓动之际便抽抽噎噎哭将起来。
是钰莹的话让她醍醐灌顶,也让她善恶分明。
“啊……畜生,我跟你拼了,拼了……”
顷刻间的回顾,无邪童年里的遭遇,使这个本性沉静内敛的女孩发出母狼一样的嚎叫。嚎叫只是个开端,彻底的爆发是她那柔弱四肢的胡乱攻击,这种鲁莽而跋扈的攻击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放荡,而是一个有着精神目标的弱者在向强者索要属于自己生命的东西。有些虚妄,有些激进,她在急煎煎找寻自己遗失的软弱!
“畜生,你还我青春,还我一切一切的损失,畜生,畜生——”
改改不顾一切在扑上来,将尖尖的指甲抠向王景国的脸。王景国退避三舍,还是没有躲过这致命的一抠,他干瘪的左脸刹那间呈现出三道深深的血痕。架不住改改的轮番进攻,王景国拨通了保安室里的电话:“快,快来人,这里有两个疯子,我被困在楼上。对!,三楼,文史教研……”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让改改打落在地。
保安来时,钰莹已经带着改改撤离,不是害怕那瘦得尖嘴猴腮的保安,而是她们不想再跟王景国纠缠下去了,再说王景国已经伤痕在脸,改改还醉成一滩稀泥,这较量的双方,不管哪一方占了上风,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算了吧,还是来日方长。
“那个,王老师,这……你没事儿吧?”保安小心翼翼地问。
王景国双手紧握着杯子抖抖索索地将杯沿往嘴里送,一声不吭。保安四周环顾,发现现场并没有博斗过的痕迹,也不存在王景国电话里面所说的什么“疯子”,要是有,那大概只有神秘外星人来过。王景国仰头喝水,没有将杯子里的水喝出来,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水,只有隔了夜的茶渣。“呸!”他把用力吸进嘴里的茶渣啐在地上,“日你奶奶!”又随口骂了一句,接着将身子侧转过来,那脸上三道深深的血痕着实吓了保安一跳,保安没顾得上分辨“日你奶奶”几个字是否在骂他,就急猴猴地喊:“呀!王老师,您的脸……”
“滚你娘的!”王景国用手拂了一把左脸,那半个脸顿时成片地红,抓痕的新茬上又渗出新一轮的鲜血,那样子既滑稽又令人同情。
不用分辨,保安很明白这句骂娘的话肯定是冲向自己,他心里来气可表面上不能发火。同样是人,人家是老师,自己仅仅是四中门口的保安,说不好听点,就是看门狗。哎!身份不一样,得忍。局促的保安将两手握在一起使劲搓着,像是搓一坨擤在手掌中冥顽不化的鼻涕。他最终还是离开了,在王景国的沉默中离开了,前脚踌踌躇躇地跨出门,“神经病”三个字从他嘴里弱弱地发出来。
再说钰莹扶着改改跌跌撞撞走在楼梯上,酒精的威力还在,改改一直在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骂。钰莹瘦弱的身子随改改胡乱的脚步东倒西歪,好不容易下了楼梯,钰莹吁着气将改改的胳膊绕在脖颈上,刚要起步前行,却被改改无意中撇过来的一只脚使了绊儿,就这样,俩人重重倒在地上,改改更像一只散了架的骆驼平摊开来。钰莹挣扎着跪起来,她的膝盖处已经被不明物质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疼痛使她本能地蜷起受伤的右腿,身体重心的失衡给她一个猝不及防的前倾,差点赴倒在地。钰莹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又搡了一把躺在一旁不省人事的改改,“喂!醒醒。改改你醒醒。”
改改均匀的鼾声从她那大张着的嘴里发出来,平缓而沉静。
钰莹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石英表,时针已经已经指向两点整“快起来,都快上课了,一会人就多了。听话,咱们走吧。”
改改还是没动静,鼾声越加响亮。拉不动,扶不起,钰莹只能咬着嘴唇怔怔地看改改,此时的她的心情比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还糟糕。
“钰莹!”一个熟悉的声传来。
钰莹迅速扭头,发现何小伟怀抱着一摞作业本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这个头扭得恰到好处,目光正好和居高临下的何小伟撞上,彼此的凝视,无法确知那目光里真实的含意,反正不是初见时羞涩含笑的目光,钰莹很确定地认为。何小伟还是那种儒雅的风度,他的讲话有一种特别的韵味,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无一丝浮躁的气息,在钰莹看来,这是一般男孩子身上所不具有的风度。
“钰莹你怎么了?”来不及调开彼此热辣辣的目光,何小伟已经蹲在钰莹身旁,他的指尖触及钰莹膝盖上的伤口,心疼地皱起眉头。那一摞统一用牛皮纸包过的勒着整齐划一红线的作业本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何小伟无暇顾及,说白了是他不想顾及,懒得顾及。
“不要你管,走开!”钰莹噙着泪推开何小伟的手。“改改,赶紧起来!”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了避开何小伟的视线,她将脸背过去,用双手拼命地撕扯改改的藏蓝色纱质吊带裙。
“别,钰莹。你拉不动她的,我来帮你吧。”何小伟帮钰莹把改改扶起来。改改就软兮兮地躺在钰莹怀里,脑袋毫无方向地左右摇摆,“哇”的一声,改改哭出声来,哭着哭着便“哗啦啦”地吐了,满身满地全是她胃里的污秽,说是污秽,其实就是百分之八十的啤酒和未来得及消化的花生米,钰莹踩歪后跟的凉鞋和何小伟白皙的手臂都没有幸免。
这时已经两点二十了,上下午课的老师们鱼贯从楼梯走下。脚下这三个狼狈不堪的人让他们惊奇不已,都不约而同地朝钰莹他们瞥上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各自前行。毕竟,他们是老师,老师就该有老师的风度,老师就该有老师的尊严,既然看到了也就看到了,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老师重要的职责就是上课,就是教书育人。
执拗的钰莹扶着且哭且笑的改改慢慢移向校门,留给何小伟的只是远去的背影和痛心的牵挂。看她们快出校门了,何小伟大声质问:“钰莹!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钰莹犹犹豫豫地停住了,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何小伟的呼喊,那种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令她的心腾地一热,旋即又冷却下来。钰莹在饮泣,她将大颗大颗的泪水吞了下去,不同分说地逃走了。身后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扳倒睡,哦——哦,扳倒睡……”
瘦高个儿保安重又回到校门口的值班室,他竖起警犬一样的耳朵听着呼声,又瞧瞧走出校门的钰莹她们,不明究理地坐回自己值班室里那条短腿的木质凳子,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