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开业那点事儿

　　吊顶、贴墙纸、铺地板砖等等，这一系列的装修程序，王景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妈的，这是在生活吗？在累极了的时候他总会从嘴里嘣出这么一句除了发泄什么也代表不了的脏话。除店之外，他还要屁颠屁颠地奔波在家和学校之间，来来去去，他就恨自己无分身术，在学校里，心情不爽得实在不行，他就揪住老实的学生训话，训话的理由无非是张三迟到李四旷课王麻子打瞌睡，高三学生紧锣密鼓备战高考，谁还会把这种训示放在心里。可有时候，王景国的训话也极具水平。让人忍俊不禁的是在一次晨读时间，一位女生不知道是饿极了还是馋极了，竟偷吃了自个儿书包里的一个油饼，这吃无可厚非，学校也没有明文规定让学生晨读禁食，倒霉的是这姑娘在吃的过程中恰遇眼如疾鹰的王景国。王景国几乎是从那转角处扑过来，怒目圆睁开口就骂：不看看你的形象，丑不唧唧得还要吃个油饼呢。哈！真是少见多怪，他王景国真会乱扯逻辑，这长得丑和吃不吃油饼并无半毛钱的关系，他却要弄出个不成文的训示理由来。还有一次，说是学校给学生统一制订校服，校长要求各班班主任每天督促每位同学必须穿校服来上课。这天，一位女生没穿校服裤子就跑来上课，刚好被王景国从背后逮了个正着，他说：你站住！你这个女生为什么不穿裤子就来上课。全班一片哗然，这王景国也真脑子里搭错着根筋，睁眼尽说瞎话，让人家孩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啊！还有一次，也是一位女生，快高考了她的成绩却还处于比较稳定的下游，任凭各科老师怎样狠抓，就是不见起色，耐不住性子的王景国勃然大怒，指着那女生的鼻子吼：高中三年都快完了，你那肚子里空空的，如何向你的父母交待！此语境下的肚里空空，单指没有学问，用当地人的话讲是肚子里没有墨水。可此话一出，歧义真乃所向无敌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同学们只要一看到那女生就戏谑她“肚里空空”，意思是没怀孕，肚里没娃娃。没几日，那女生羞愧难当，竟也哭哭泣泣地辍学了，留给王景国的只是一种无奈的叹息！
　　王景国真乃奇人也，他的这些轶事，成了大家学余饭后的谈资，后经大肆传播，一传百，百传十，添油加醋地传，王景国现已经彪炳四中的名人史册了。
　　店面装修完毕，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上货开业。王景国不辞劳苦地跑了好几家保健品批发点，经过多次的货比三家，磨破嘴皮地讨价还价，最终敲定一批还算满意的货，然后就是货物清点、上架、贴价格标签，一系列的工序水到渠成。在对比货物的发价和售价的时候王景国惊讶地发现这种小东西真他妈的能赚钱，不仅仅是赚钱，那玩意儿简直是暴利，成人按摩棒发价才几十元，厂家建议销售价高达四五百元。奶奶的，这不等于天上掉馅饼么！照这样赚下去，他王景国不就成为财富达人了么？切！还什么财富达人，那就十足的钻石王老五！到时候，吃香吃辣，香车美人应有尽有，只要他能保持一贯长袖善舞的作风，还愁美眉们招之不来挥之不去么？哼！家里那个老婆娘，别嚣张得太早，我王景国何许人，还怕你不成。按照目前这种乐观的起点，他王景国何愁之有。像分析试卷压轴题一样，王景国触类旁同举一反三地思考，最后得出结论：不耀武扬威都难啊！
　　开业那天早上，天空阴沉，这个小城进入新一轮的雨季，若有若无的雨丝不停地飘洒着，落地的声音，似情人们软绵绵的呢喃。“这个鬼天气！”王紧国死盯着湿漉漉地面，心烦地咒天，倒是远处飘来的一把红伞令她精神振奋，来不及思量，移动的红伞离他越来越近，王景国终于看清这把极普通的伞。伞架把通红的尼纶伞面撑得特别饱满，像一朵圆圆的蘑菇，伞面四周镶了一圈红花边，再看那伞底下的人，竟是自己的老婆。王景国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倔强地扭头，然后仰望，将视线移向裹着厚重雨雾的灰朦朦的桃花山。“哟哟！看风景？”王景国老婆笑吟吟地挤过来，将滴着水的红伞举高，罩住王景国干瘪的脑袋。
　　就这么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带给王景国老婆的却是莫大的心理安慰，这种安慰来自于小店不光带给她丰厚的经济收入，更重要的是能打发掉那么一大堆寂寞的时光，原打算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来捧场，可王景国说要低调宣传，他毕竟是教师，教师的主要职责是教书育人，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祖国的园丁。这看似顶在教师头上的光环，实质上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样光耀，大多时候，它们就如同套在孙行者头上的紧箍咒，愈是挣扎就愈令他头痛欲裂。每月全额的工资，王景国从来不认为那是太阳底下最光辉薪水，所以他承认自己就是十足一个俗人，俗到为提高升学率，为能晋升高一级职称而不停地逼迫学生拼命学习，考个令他满意的成绩；俗到以体罚学生来施展自己的“狼性”管理法则，虽然说体罚学生这是国家明令禁止的，可他就要无视禁令，频频跨越底线，不择手段地体罚自认为“看不惯”的学生；俗到背叛老婆，为难以控制的情欲屡屡“闯红灯”。年轻时就开始混迹学校，早年祸害那么多的幼女，即使是这样，他从来都很庆幸，在那种天高皇帝远的山沟里，没有人会追究他的祸害罪。俗人俗到底，他现在就想占着教师职位的茅坑拉点屎，然后再一头扎进商海，赚他个遍地开花……
　　他王景国的思想已经无药可救了。满腹的男盗女娼，他不想再站在三尺讲台上卖弄那些老掉牙的史学知识。历史都是惊人的相似，“红颜即祸水”的说教在他看来是何其的空洞。自己忙着捞钱，可要给学生讲述“金钱是万恶之源”。自己早已信誉扫地，恰恰还要说“诚信乃立身之本”……王景国陷入苍白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不！他应该雄起，把这种可恶的痛苦连同狗屁文明连根拔起。呃！管他妈的什么形象，他王景国也顾不了那么多的糟蹋了，因此，他想在开业典礼上高调宴请同事了。可就在这关键时刻，老婆却给了他镇静剂，她说：老王啊，咱们经营的这都是些什么商品啊——成人用品，这种东西对于思想尚处于蒙昧状态的亲朋好友来说就是低俗下流的东西。别的咱不说，就那男女自慰器，他们知道了肯定视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再说儿子还在上学，对他的影响不好。总之，为了脸面你要三思而行。
　　暂且如此，暂且如此，这女人嘛，总有那么一些建议很合常理！
　　
　　王景国老婆今天很别致，可能是因为小店的头一天营业，她一改往日居家生活的邋遢相，特意将自己隆重打扮了一凡，不光在臃肿的脸上擦了厚厚脂粉，还梳了“飞机头”，描了眼线，涂了性感的口红，那浓烈的赭红在红色的伞面和悬在伞柄上迎风飘扬的红丝带之间起着恰到好久的承接作用，好一派喜庆呼应！
　　王景国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老婆，又警觉地把干瘪的脑袋歪出雨伞，然后局促地伸手，理了理被雨丝熨得平整的发型，皱着眉头说：“干什么啊！水都滴了我一头。”
　　“得得，瞧你这人，猪脑袋早都被雨水浇过了，还计较那么一两滴水。我是看你的衣服淋湿了才给你移伞，你还来脾气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婆收敛了笑容，翻着眼白数落王景国。
　　在简单放了几串鞭炮后，在几位熟悉朋友并不和谐的掌声中，省略了张灯结彩，省略了欢声雷动，省略了熙熙攘攘的人海，这个名叫“八男女”的保健品店终归以特别冷清的格调开业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大街上还有小贩的叫卖声，顾客还在其它店里讨价还价。店门口摆放着两个高大的花篮，地上铺有红地毯，开业大酬宾，里面好多商品搞优惠活动，包括一些免费发放的避孕套，虽然数量有限，却很少有人主动领取，在这个观念比较封闭的小城，市民几乎对避孕套这几个字不轻易谈起，何况店门前的巷道里还有几个凑热闹的孩子，就那免费的避孕套，大人们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张扬领取。
　　朋友要告别，王景国面露难色，他把捏在手里准备送出的单个避孕套放回货架，局促搓手。朋友说恭喜发财，然后伸手握他的手，王景国微笑着回握，说谢谢来捧场。谢谢！下次光临。劳驾宣传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客气话。说话陪笑。还是说话陪笑，一个接着一个的微笑从面部挤出来，越来越僵硬，那哪是笑啊，简直就是腮部肌肉的机械抽搐，不笑则已，再笑真比哭难看。最后，他闭上因多话而发酸的嘴巴，但嘴角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姿势，点头如捣蒜。王景国暗自庆幸：妈的，幸亏客人不多，要不然要了大爷我的老命，远比做整夜的爱要累多了。切！做爱哪有那么累，做爱的时候说是消耗体力，可一旦把精液送进女人的阴道就是升天般的受活。而现在这种状态，加上连日来的劳苦奔波，体力别说是消耗，就说接近透支的边缘也不过分，奶奶的，受活在哪里啊！
　　“唉！人都走了，你还发什么愣啊。”老婆拍了拍王景国焉沓沓的脑袋说。
　　王景国慢悠悠地抬头，瞪着兔子一样的红眼，他很想发火，可惜力不从心，只能弱弱地说了一句，累死我了，让我休息休息好吧。
　　“嗨！我说老王啊，你就这么点定力，泡妞的时候怎么不念及累的，自己打理生意你就这么二球，难不成那啥瘾又犯了。起来起来，赶紧站起来！这刚开业，你这一堆烂泥巴样，没一点老板样，谁还敢进来。”门口的花篮旁立着的音响里传出昂扬的旋律，伴着激进的节拍，王景国老婆怪里怪气地嘟囔，那声音像A县黑河的溪流，一路叮咚着，呢喃着，奔流不息。
　　“够了！”刚还焉沓沓的王景国猛一下提高了嗓门吼叫，像一匹受伤的野狼所发出的惊惧真声，引起柜台的震动。
　　老婆的嘟囔声嘎然而止，犹如呜咽的唢呐卡了嗓子，突然不响了。
　　“哎呀！你个挨千刀的，吓死我了。你要干什么？给，给，你打，打死得了。今日个要是打不死我你就是狗娘养的！打啊！打死我你就心满意足了，你就可以滚回你狐狸精小妈身边……”唢呐沉寂了片刻，接着又响起来了，腻腻歪歪，花花洒洒，搅扰了过路的人。
　　三个一伙的年轻人刚好露过店门口，他们摘下戴在耳朵上的MP3，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正在撒泼的女疯人。有一对鹤发童颜的老年人颤微微地行路，见年轻人停住了行路他们便裹足不前，好奇心使然。看热闹是中国人的共同心理，活到老看到老。老头双手扶住拐杖，眨巴了几下眼睛，扶正滑下鼻梁的老花镜看着广告牌上的内容，念给挽着他胳膊的老伴儿：八男女成人保健品。金太阳，壮阳补肾，固本强精，妙不可言……他念得很认真，生怕错念和误念，可任凭再仔细地念，老太太该错解的还是错解，该误解的还是误解。
　　王景国把举起的拳头放下来，呲着黑乎乎的牙齿愤然离去。
　　王景国走了老远，发现店门口聚集了好一批人，他又折身回来。妈的，吵架原来也是一种宣传。王景国边走边想，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堆在脸上的笑容和热情的招揽声，“大家都进来吧，开业大酬宾，免费送礼品……”他口若悬河地说开了，这么丰富的词汇，王景国知道是时候该感激多年的教学积累了，他第一次发现，这教师真是天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同时，他暗自佩服自己当下的认知能力，就那样华丽的一个转身，就抓住了这么好的机会。老婆见来了一大拨客人，爱财如命的她当然不会等闲视之，和王景国一道忙着发礼品，忙着介绍产品性能。夫妻二人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客户之间的打趣和嘻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