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班主任王景国的苦闷和转机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4-01 17:21:54 字数:4272
六月,骄阳似火,非典的阴霾慢慢散去。经国家政令和物价部门的调整,各种生活用品恢复供应,价格也恢复正常,可在四中,囤积的小包板蓝根还剩好大部分没被“消化”完,那些曾经在非典期间大施其道比黄金都珍贵的板蓝根现在连草芥都不如,只能当作垃圾倒掉。一瓶炒到三百元的陈醋重回原来的三元价格,也被囤积了。天渐渐变热,那些堆在厕所旁边向阳仓库里袋装陈醋,发挥不了非典时“醋蒸馏”的余热,闲得蛋疼的它们只能招集一群又一群乱舞的苍蝇。痛恨啊,那些危难当头为了一已之私利给他人基本的“衣食住行”制造困难的奸商,人性的丑恶让人联想到动机不良的炒房者。可炒房是这个时代合理的存在,它作为非典以后的事情,无关乎学校,也无关乎高考,在此不必赘述。
对于四中的老师和学生来说,非典过了,这是多么庆幸的事情,可接踵而至的是高考并不能使这种庆幸延续成如释重负的好事。学生们犹如被抽赶的陀螺紧围着学习转,使大家在浮躁的氛围之中晕头转向的,无非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题海,老师天天强调:要重视基础知识的巩固。可这年月,谁还顾得了基础知识,都两年了,文科书本上就那些黏黏糊糊的理论复习了一遍又一遍,巩固了一茬又一茬,那些贫瘠得如同农人不施肥的土地一样的条条框框,犹如黏唧唧的剩饭不保留丁点的营养成分,吃着吃着就反胃,吃着吃着就恶心。这都高考了,若要再复习,那就不好意思了,基础知识肯定比狗屎都臭。当然,这是调侃,是宣泄,高考就是就是高考,它就是成功路上的法宝,如果你怀揣法宝去努力,肯定会给你未来的人生渡层金灿灿的光芒(王景国的原话不是这样说的,但大概意思就这样)。既然是法宝,那就不应该对基础知识有所排斥和亵渎,就算再恶心,臭得比狗屎都恶心,都要义无反顾地吞下,并且一吞再吞,骆驼一样反刍。
杵在讲台上的王景国今天心情不佳,极像是一堵残破的危在旦夕的土坯墙,满脸沉积着厚重的阴暗,阴暗得有内伤,让人感觉到这堵老朽的土坯墙立马就会坍塌。他低垂着眼帘轻弹讲桌上并不明显存在的粉笔灰,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见那沓厚厚的历史试卷,又厌恶地逃开。他抬头,呲开满嘴黑乎乎的牙发飙:“都干什么吃的,连个及格分数拿不到?离高考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啊,你们竟然拿这些可怜的分数应付差事!高考还要不要你们这些饭桶?通通回家削萝卜得了。”王景国痛恨地骂着,弹起右手狠狠地戳指那沓不谙世事的历史试卷,好像不争气的就是那沓卷子。
教室里鸦雀无声,就连平日里的活跃分子郭蓬都低头,貌似沉思,大家都能从班主任王景国的表情里猜测到事情的严重性。成绩,在这个中国西北角的小城,受“教育名县”这四个字的牵扯,孩子学习成绩的重要性,被提到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高过农人贫瘠庄稼地里的收成。
现在,事态已经很明晰,王景国的发飙,缘自于这次考砸的成绩。作为四中的“教育名人”,对着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成绩,他的内心一定是痛苦不堪。
“何小伟!主动点,拿上你的试卷,到外面站着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王景国第一个扯出何小伟59分的试卷,“哗”一下扔在何小伟所在的第一排位置上,很显然,他杀鸡给猴看。
何小伟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来,这种磨蹭,不是来自于王景国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态度,而是他内心深处不可饶恕的失败带给他的耻辱。为了跳过那个醒目的红色“59”,他把几乎是从天而降的试卷翻转过来,怯怯地盯着一个连着一个的红叉,他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隐痛。第一次,因为成绩被批评,这是学习尖子天大的耻辱。唉!这个洪水猛兽一样的“59”,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59”,他何小伟怎么能碰到如此狗屎运!木已成舟,反醒是应该的,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何小伟主动出门,就在楼道的一角,他手持试卷面壁思过。此刻的他,竟把落寞站立成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就在全班五十多双目光“刷”一下刺向他的时候,他那不争气的眼泪溢出眼眶,吧嗒吧嗒滴在那张耻辱得令他找不着北的试卷上。很委屈啊,破屋偏遭连夜雨,钰莹不理他了,试考砸了。柔弱的青春,承受住考分的戏弄,怎能承受住变故的爱情!
“都别看了,先看看自己的成绩,难道比人家考得好吗?”王景国怒目圆睁呵斥掠过玻璃窗“看风景”的同学。“错题各抄十遍,全班检讨!”他又惜字如金地说,很显然出离愤怒了。
王景国一声令下,不由分说,教室里四下响起“沙沙沙”的抄声,笔头触及光滑的纸页,抑扬顿挫之际恰似一段美丽旋律的过门。大家疯狂地抄,拼命地写,恨不得把那些横七竖八的错题抄烂,恨不得把答案抄碎,压缩了挤进脑子里,兴许高考的时候原题原答案均会重现!
王景国居高临下地站在讲台上,他挪了挪,把自己的瘦臀微微靠向了讲桌的一条棱边,双臂交叉了抱在怀里,还是那标榜的动作,一千次一万次的重复,让人觉得很猥琐的架势。但对于他,这种猥琐,不失为尊严的象征。不过今天,除了那些牵怒他的分数,没有人逼他,他却把自己弄得满脸的障碍,是在想某些要紧的事么?的确,从师这么多年来,王景国心里一直打着小算盘,那就是下海做生意,赚它个风生水起再去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他想肯定没现在这般窝囊。教师虽然说是天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可对于王景国,光辉与不光辉又有什么区别呢?年年文科补习班班主任非他莫属,都缘自他严厉的管理,不拘一格的教学模式,虽说每年的生源不少,可规律不变,成绩拔尖的学生总有那么几个。几个!别小瞧,几个是什么概念啊?如果这几个统统上了清华北大的线,国家奖励教育部,教育部奖励学校,学校奖励班主任,那他王景国不就赚得盆满钵满嘛!这一点,他王景国心知肚明,得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教育部,感谢学校及至胖得流油的校长,更要感谢校长“深入浅出”地挖掘的优质生源,别看那人矬,不光矬,那还是半浓缩的精华呢。可今年,他王景国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到这么一班不省事的学生,像处处捣蛋的郭蓬、拿证据威胁他的张钦六、向他寻衅滋事的巍钰莹、令他怜香惜玉又无力“呵护”的陈柳絮……唉!头疼得要命,还指望何小伟能保住凤头,可这家伙,不晓得最近中了什么邪,竟破天荒地考59分。唉!完了完了,当这班主任有何油水,还不如趁早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另辟蹊径活它个出人头地。
王景国转身,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情低落到尘埃里。眼看着一整年呕心沥血起早贪黑的“奉献”所得来的脸上贴金的奖励马上就要付诸东流,他的心甭提有多疼!就守着那点可怜的薪水,啥时候才能官运亨通呢?说啥呢,还不够卖一件上档次的饰品讨好漂亮妹妹。他突然想起了项链,那一串串挂在女人脖颈上的东西,不经意间流淌在锁骨上下,向上是柔美精致的面庞,一颦一笑全是生动,温暖宁静的朱唇,如水的肌肤煞是诱人。向下是温柔曲线的完美绽现,再配上珠宝美钻的晶莹夺目,那饱满起伏的酥胸是否也给他瞬间心灵的战栗……
王景国吸溜着心满意足的口水,面带微笑,此时英语老师推门进入,他才歉意地看看手腕上的表,神色谦卑地离开了。到门口,王景国才发现站在楼道的何小伟,就那一脸隐忍的悲戚,不看则罢,一看就怒从心头起,于是压低声音横眉立眼道:“对你报有太多期望,太不争气了你。完了深刻检讨,进去上课!”何小伟眼中顿时涌出苦涩的泪水,他流着泪向王景国深深鞠躬,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的。”王景国黑牙切响,“啧啧……以后,还有几个以后,眼看马上就要高考了!”
王景国拂袖而去。何小伟半躬着腰毕恭毕敬地送走怒气冲冲的王景国,这才动身去了教室。
没几日,王景国就张罗着开起店来,铺面已经找好了,就在桃花山郊那块号称“民工区”的地方,租金也适中,一千五一个月,算不上贵。那里说是“民工区”,还不如说是“学生区”,鉴于四中校区还在修缮之中,各项秩序尚处于不完善状态,好多学生趁机在外面租房做饭。按照A县教育局的规定,学校要统一安排学生的食宿,绝不允许学生私自外出起灶做饭,当然,有些学生也并非单纯为做饭而租房子。可就这样的规定,形同虚设,租了就租了,如果不是吃得撑,谁还管那么多。
说王景国这个店吧,做保健品,这个行业现在火热,不但投资小而且利润也丰厚,是个有着光明前途的行业,虽说此行业倍受社会诟病,但也在艰难中逐渐走向成熟和稳定。管它诟不诟病的,能赚到钱什么毛病都没有,改革开放三十年邓小平都说了,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他王景国就信这个。
中午,刚吃过午饭,餐具一片狼藉地摆在茶几上,肥胖的妻子懒得摘掉系在腰间的围裙,窝在沙发上嗑着大板瓜子,视线始终不离开电视广告节目。王景国忙着给五岁的儿子收拾书包,今天是周日,是儿子的兴趣课,当初不是顺着妻子的意见,他绝对不肯给儿子报钢琴班。男孩子嘛,学那些腻腻歪歪的东西干啥,还不如培养打篮球或者乒乓球的兴趣,至少起到锻炼身体的效果,当然,这只是王景国自己的想法,在教育儿子上他不敢和妻子的意见相左。自从上次被妻子跟踪揭了商场那丑幕之后,王景国一再求情,保证书连写几份,才得到妻子表面上的谅解,因此他在家里除了唯唯诺诺,就是猫一样的乖巧,行事处处小心,如履薄冰,生怕河东狮一吼,他便失去过好日子的机会,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啊!
“老王啊,这店一旦开起来恐怕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这样吧,咱们先分个工,我值白班,你值夜班,听说这种店夜里生意比白天好。至于照顾儿子、打理家务嘛……”妻子嚼着满嘴的瓜子,腮帮子上一嘟噜一嘟噜的赘肉在麻利地颤动,她突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把多余的眼白抛向头顶那块布满灰尘的方形吊灯,又猛低头,挑了颗顶大的大板瓜子送进嘴里,她说:“实在不行就把你妈喊来帮咱们料理家务。”
“我妈?”王景国惊叫起来,“她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怎么做家务,你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他说着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的感觉,继而委屈、沮丧,最后直接想发火,最可恨的是她将“咱妈”变成了“你妈”。
“怎么了,不愿意啊!瞧你妈那硬朗的样子,像是做不了家务的人吗?儿子生下来就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现在五岁了,你说这当奶奶的也该尽点责了吧。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看你那身体,虽说瘦了点,老了点丑了点,可干起有些事情还是蛮有力气的嘛,这不,家食吃腻了偶尔还去打野味。我是透过现象分析本质,你妈那身体做家务绝对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妻子这话说得辛辣,虽说隔山打牛,却鞭鞭入痕。
“你,你……不要太过分。”王景国气得直哆嗦,一旁的儿子催促着要出门,他只好将竖起的指头放下来,拉着儿子出门。“唉,我说老王,我下午应邀去对门李姐家打牌,三缺一还比较紧张,那个啥,碗筷等你来收拾啊。哦,对了,送完儿子你顺便看看店,马上要装修了,你到建材市场那边打探一下消息,看怎么样的材料更便宜实惠些……”趁他出门,妻子仍然不忘罗嗦。王景国气不打一处来,“砰”一声,他将门摔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