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执意追逐无畏幻灭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3-30 21:44:27 字数:5177
近几日,学校信息栏里经常张贴出几张洁白的布告,公告上从来都是固定的格式:“某月某日,某级某班某某同学无视校规,擅自跳墙离校,经讨论决定,给予开出学籍留校查看处分。”课间闲来无事的同学都会聚集在这里看热闹,一拨又一拨,轮番“审阅”着白纸上面及时更换的班级和姓名。这学校领导也真是,干么用白纸张贴这种格式固定的布告,既浪费纸又浪费胶的,还要耗费来来去去的人力,照这样下去非把大家抗击非典的力气折腾掉不可,搬块黑板不是照样起到预期的效果吗?就几粉笔头的事情非要整这么复杂!可话又说回来,复杂就复杂,谁还管那么多呢,大家所热衷的还是布告上的姓名,和非典一起的一段时期内似乎变得尤为重要,重要得跟全校师生的吃饭睡觉一样必不可少。
亚平这个乖巧伶俐的女孩最近蒙受恋爱的重创,成天扮着苦脸沉默寡言。她恨何小伟,恨何小伟的绝情与冷漠,更恨何小伟的帮凶陈柳絮,这个她平日最信任的朋友,这个她倾其所有帮过忙的闺蜜,就这样残忍地出卖了她。她天真地把自己的爱情红线交给柳絮,心想着能有份满意的收获,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可恶的柳絮却把这根属于她的红线廉价转让给了别人。恨她!真恨她!要报仇,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报仇,不为别的,就为图个称心如意的痛快。亚平咬牙切齿地想着,不知不觉地跟在柳絮后面,又不知不觉地抬头,当她看到公告栏里新列出的姓名时,不禁惊叫了起来,“何小伟!怎么是他?”。
看公告的大伙把目光转向亚平,看风景一样瞅着她。布告上有张钦六的名字,柳絮失神地望着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名字,过度的专注使她忽略了周边的环境变化,直到听到“嘘”声她才扭头,发现大家死盯着自己的后背发笑。略带尴尬的柳絮几乎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身,这才发现捂着嘴傻傻站立的亚平。
“亚平怎么是你?”柳絮惊异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呀!你的鼻子流血了。”柳絮看到有殷红的血从亚平的指缝里渗出来,她的心猛地一缩,失声喊道。
“不要你管!走开!”亚平放开捂着鼻子的手,顺势甩向因紧张而显得慌乱的柳絮,把鲜红的鼻血涂在了柳絮的右脸。
“亚平!赶紧仰头!”柳絮不顾亚平丧失理智的排斥,冲上去摁住她的肩膀。
“麻烦帮个忙,谁带纸了?”柳絮向人群索纸。
汩汩流淌的鼻血已经流向亚平的嘴里,滴在她的前胸,浸染了白蓝相间的校服。人群里有人女生递过一包纸巾,柳絮伸手去接,却被糊得血人儿似的亚平从侧面使劲搡开,柳絮趔趄着差点跌倒在地上。
“别狗哭耗子假慈悲,滚远点!”亚平张着血盆大口吼。
“这女生是个疯子。”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神经病!都那样儿了还不识人抬举。”又是谁说了一句。
“她们之间一定有纠葛。”
“瞧那女生,让什么东西给刺激了,流鼻血,一定是热毒攻心。喂!那谁,该喝杯凉茶了。”
……
面对近乎疯狂的亚平,柳絮的内心五味杂陈,她知道亚平因为钰莹的事情记恨自己,可她真不是故意破坏亚平美好的爱情的,事情就那么凑巧,她只是糊涂牵线,钰莹和何小伟彼此倾慕,就算没有柳絮的搓合他俩同样能够找机会鸿雁传书,表达爱意,亚平一直的状态只是她单方面的相思,可不管柳絮做怎样的解释,亚平就是不信,这不,还计上恨来了,现在柳絮更是陷入百口莫辩的绝境了。
“亚平,听话,抬起头。”柳絮恢复了从容和淡定。
有时候,真正的爱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对于亚平,在处于青春期的这个年龄阶段,一旦发自内心地爱上一个人,整颗心都会被对方身上的优点所吸引。敢肯定的是亚平对何小伟的感情深陷了,在她看来,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在何小伟身上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璀璨的光点,这些光点就像暗夜里蓝天上闪烁的星星,她满心欢喜地仰望,欲罢不能地仰望,时刻都是淋漓尽致的幸福。小伟嘛,首先是帅气,然后是优秀,其次还是帅气,再其次还是优秀……她搞不清楚到底是着迷,还是牵挂,反正每一分钟都想见到他。见到他时会兴奋,心跳加快,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公告栏看到他名字的时候居然会流鼻血,这个世界很稀奇,自己居然有这等功夫!转念一想,小伟他怎么会擅自跳墙离校呢?他那么乖巧,那么尊师好学,怎么可以无视危难之中这种天大的校规呢?
何小伟跳墙离校,跳墙这种勇猛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干。他发了疯似的满大街找钰莹。“钰莹——你在哪里?钰莹——”“钰莹——你回来,钰莹——你在哪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喊,消耗的唾沫越来越多,喉咙也干涩难忍,心里像着了火一样着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的饼,煎得滋滋响,煎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筋疲力尽的他喃喃哀求:“钰莹,你回来,就到校门口吧。反正学校已经进不去了,我死定了,学校肯定要开除我……”
满大街的人都行色匆匆的人,戴口罩的,不戴口罩的,都面带严肃的神色,慌慌张张地赶路。春天,本应该是百花盛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可非典使这个春天变得凄风惨雨,成为小城有史以来第一个不受欢迎的春天。找不着钰莹,何小伟失魂落魄地走着,竟然鬼使神差地来到桃花山底下,他仰头朝着山的顶峰长吁一口气。吁就吁吧,反正在他和山顶之间,再远的距离也产生不了美,再说美不美管他屁事,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碰碰运气找钰莹。哎!这个钰莹,让他既爱又恨。这个鬼丫头总是大大咧咧,不紧不慢地走进他的心田,他们彼此暗示、引导,刚刚把倾慕之情挑到明处,还不待他奋起直追,她却冷不丁关起门来,难道像书上说的那样,钰莹打算伏击取胜吗?恋爱这玩艺儿总要有一些东西令人捉摸不透,扑朔迷离、纠葛、漩涡、前奏等代名词总是它的借口。这个世界上真没有那么多的规律可循。
崎岖的山路上,蓄积的冰雪消融得无影无踪,仅有阴处的湿润使这个山的脊梁变得参差地斑驳,远远地望去,犹如脱着毛的病猪。当然,这种不养眼的斑驳只是局部的残景,这个存留着烈士忠魂的山梁,还是少不了植被的密集覆盖。遥望眼,满山尽是些层层叠叠的红土,农民说是红土,可在诗人眼里,那都是一坨一坨红得鲜艳的裸露!触着成片松柏的顶部,是南来北往,纵横交错的电线……这山,看起来艺术,攀起来艰难,不知道那茂林的深处,是否有着钰莹的身影?何小伟不太确定地想着,拾级而上。他在紧锁的山门前停住了脚步,台阶很多,光从山脚通向山门的台阶估计就有几百个吧,具体几百个何小伟心里没底,说白了是没心情去细数,沉思之中,飘荡在偌大广场上的三面旗帜吸引了他的眼球。这个名不经传的小城,竟是二万五千里长征红一、二、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之地!历史的况味,借助三面旗帜的力量,竟也飘荡在春风得意、非典细菌滋生的上空,昔日里一曲曲动人的颂歌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静穆和空旷。没有了游人,这个热闹非凡的红色旅游景点什么也不是。何小伟想不通的是,当年长征时期,红军不畏艰难,前仆后继地转战15个省,是什么力量把成千上万中华儿女凝聚在一起?又是何种精神鼓舞着年轻的战士捐躯洒热血?书上说是崇高的共产主义精神,也即长征精神。是这样吗?何小伟第一次对历史产生了怀疑态度,怀疑的理由是:就一个非典把这桃花山的游客赶尽杀绝了,再别说气势磅礴的长征了,还什么雄纠纠气昂昂,都死到临头了还有那么高涨的热情,这不明摆着蛊惑人心么?
何小伟猛一下醒悟过来,他朝自己的左右脸掴了两巴掌:妈的,邪恶的思想!白受了这么多年的爱国教育。第一次,他骂娘,感觉很过瘾。天灵灵,地灵灵,我党伟大,我党万岁,请把我这些邪恶的思想和谐掉吧!何小伟上忐忑地闭上双眼,第一次,他厌恶自己的思想,怎么会有这样不要命的念想呢?万万不可啊!这种思想,人面兽心的张钦六可以有,刀枪不入的郭蓬可以有,就他何小伟不可以有,因为在四中,他永远是优秀的代表,是几千兄弟姐妹的榜样,要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尽的,像明星一样他怎么可以轻易摧毁大众心目中那种由来已久的牢靠形象呢?
一股微凉的风轻拂他的面颊,表现得很不善意,仿佛是革命前辈的魂魄显灵!心虚的何小伟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无非是些歉意与告饶的自语。饥肠辘辘的现实把他从告饶的自语中拽了回来,这饥饿一来,他立马意识到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祈祷,而是找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何小伟忍着饥饿极目远眺,他发现空旷的广场中央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定睛一看,哦哟!那不是钰莹吗?真有如:拼命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广场中央处!
“钰莹——钰莹——”
何小伟欣喜若狂地喊起来,孩子一样扑棱棱地跑跳起来,手舞足蹈的他竟然自己给自己脚下使起绊儿来,他几乎是连跳带滚下了长得像缠脚布一样的台阶。
何小伟脸泛红晕地站地钰莹身旁。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站在心爱的人身旁,嗅着那股醉人的体香,他的内心有一种按压不住的狂热,再多些狂热就是对身体某些部位的压抑,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个部位压抑,反正已经开始意乱情迷了,就连看她的眼神都羞羞答答的,确切地说他不敢正视钰莹。清风拂起钰莹瀑布一样的长发,发稍恰好扫过何小伟的左脸,那股难受的酥痒劲儿缓解了他抑制不住的局促。
“钰莹,我……”何小伟欲言又止,他的脸迅速地充血,红晕一下子冲到耳根子那里,更可怕的是,面部的肌肉也在不自觉地抽动。他伸出指头挠左脸刚才被头发拂过的地方,孰不知他所挠的那个地方早都错过痒的时间。
“怎么是你?”钰莹大吃一惊。
“找我有什么事?”她的脸旋即阴沉下来。
“对不起,那天的信冒犯到你了。看你那天哭着跑出了校门,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特意找你道歉。”何小伟口是心非地表达,他恨透了自己,为什么不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口!
钰莹冷漠地站在那里。她穿着镂空、绣花的淡粉色开衫式毛外套,外套底下是贴身的白色吊带,因冷漠而高昂的头颅让雪白的颈线和锁骨越发美丽,柔美的肩膀透过毛衫的镂空若隐若现。何小伟失神地望着钰莹的肩膀,他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欲望,很微妙,他分辨不清这种欲望到底来自哪里。何小伟沉思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关系,我没有计较你写给我的信,你没必要自责。我们之间只是个恶作剧,现在好了,一切结束了,你走吧。”钰萱出口扔下了重磅炸弹。
“啊!你这什么意思?”何小伟惊讶地追问道。他的心里像坠着一块石头,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没意思,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
“别,钰莹。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不管别人怎样说你,我都站在你这边。”
“你走不走?不走是吧,好,我走!”
钰莹强忍着难过抢先走了几步,又站住,硬生生逼回眼眶的泪水,回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说:“别再来烦我。我巍钰莹什么人啊,交际花!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不差你这个穷书生。”说完迈步向前,脚步坚定,不坚定的是眼泪,扑簌簌像秋树上的落叶。
“钰莹,我爱你!不管怎么样我都爱你!别作践自己,你是好样儿的,你人漂亮,歌又唱得那么好。回来吧,回到学校,我们一起复习,一起迎接高考……”何小伟对着钰莹移动的背影大声呼唤,最终把自己的眼眶逼红了。
好一席感人肺腑的表白,钰莹的心像被刀刺一般难受,她很感动,很想转过身扑向小伟的怀里大哭一场,可她不能,她必须凌厉,必须冷酷。身是转过了,目光挑衅而冷漠,她忸怩着柳腰走向何小伟。
“别再这里卖弄狗皮膏药了傻小子。你是说爱我吗?这很简单,给我钱我就和你谈恋爱。”钰莹说着摊开右手,直抵何小伟的胸口。
“钱——我暂时没有,相信以后我会挣好多钱的。”何小伟嗫嚅道。
“哈哈……没钱还敢跟我这号女人谈恋爱,你做梦去吧!何小伟,你是不是要说能给我真感情。感情,感情顶个屁用,能当饭吃吗?我这个人啊,总是很现实,先丰衣足食然后再谈感情。难道你不知道现实的事物都与经济相挂勾,经济是感情的附属品,经济凌驾在感情之上。真是个书呆子!”钰莹的思维象雨天的闪电,东游西走,瞬息万变,一连串的句子在她的舌头上打个滚就吐出来。
钱!钱!钱!为钱愁,为钱恼,为钱发疯,都是这万恶的金钱,腐蚀自己心爱女孩的思想。“女人”!这难道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对自己的称谓!何小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他必须相信这不是钰莹真实的想法,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她是好姑娘,一定是。
“钰莹,不要自暴自弃,你是好样的,咱们现在是学生,学生的天职就是学习,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了,好好复习,你会有个好的前途的。钰莹,相信我,我会帮你的。”何小伟振振有词地说,在学习上,他永远为自己的优势和智慧而满足。
“滚吧!别再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大道理。不就学习好嘛,你以为我稀罕啊!”钰莹说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迅速转身离去。
和尚是为了信仰而磨炼自己,犯人是接受惩罚而坠入无边的苦海。可何小伟他呢?即非和尚也非犯人,同样坠入无边的苦海!满腔的热情被钰莹泼冷水处置了,多少有些无助与心灰意冷。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绞尽脑汁地思量,玩冥不化地思量,不相信这就是真实的钰莹。
钰莹大步流星地从猎猎掣动的三面旗帜底下走过,出了广场。肆无忌惮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滴在广场上坚硬的水泥地上,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忏悔:“对不起小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对不起……”
何小伟感觉自己就像一堆遇着风的沙糖,落寞地塌在原地,又不得不随风起舞。他想追上去,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