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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她不如她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3-24 10:38:40      字数:3906

  天空泛着鱼肚白,一夜的折腾,加上被马琪他们“修理”的新伤,身心俱累的张钦六没能循着公鸡雄叫的闹钟起床,他把受伤的身体平展在被电褥子烧得发烫木板床上,迷迷糊糊伸手,把吵得要命的闹钟松松握在手心,又狠狠砸在地上。“咔嚓”一声,满地碎片飞溅,一只被惯性牵扯的南孚电池跳滚了一会,最后乖巧地卧进炉下的一堆灰烬之中。劣质的闹钟就像一个形将就木的病患,悄无声息地摊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切归于平静,张钦六翻转着受伤的身躯,死人一样呼呼大睡。柳絮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她屏住呼吸注视着鼾声四起的张钦六,生怕死睡的他突然活过来,魔鬼一样箍住她的脖子……柳絮不敢多想,还是逃吧。
  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柳絮右脚刚迈进校门,身后就传来一声甜丝丝的呼叫,她扭头,满面春光的钰莹一下子扭在她的面前。钰莹甩开灰色短狸上衣的宽松袖口,潇洒地说:“走吧,咱们一起进教室。”柳絮微微地点点头。没有共同的话题,她和钰莹并排走着,一前一后错开了。跟在钰莹后面,柳絮的视线纠结在钰莹双腿看似寒气逼人的肉色的裤袜上,又恋恋不舍地移向她那围在腰间随风飘舞的沙质短波波裙。寒冷困扰着柳絮,而她坚持着不肯面对那些扑面而来的寒冷。有心火,足以逼走那些不必要的寒气。柳絮固执地想。可在转念之际,她有了淡淡的忧伤,不明白自己此时以怎样的身份和钰莹走在一起?是妒嫉还是不满足?她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有一点得承认:比起钰莹的阳光与妩媚,她有些接受不了自己龌龊的形象。
  过多的悲伤足以将人压抑而死,不管灵魂如何沉淀,柳絮的心总是孤独寂寞的。
  “哎,柳絮——”兴致盎然的钰莹转身,却发现与柳絮拉了好长一段距离。“快走呀柳絮,怎么这么磨蹭?”她催促道。柳絮只好加快步伐,当她和钰莹并排一起的时候,却找不到恰当的谈话用语,只能傻傻地笑。
  “告诉你个好消息柳絮,我让马琪他们教训张钦六,估计很快就要实施,你这边呢很快就有成效。高兴吧?”钰莹用那种只有她在歌厅唱歌时才有的自信而悠远的语气说。
  柳絮放慢脚步,呆呆地望着钰莹,她的眼里分明有一些愤怒的火焰闪过,但很快熄灭了。想着张钦六毫无人性的蹂躏,她的心有如万箭穿心,刻骨铭心的痛使她收住了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
  “哎呀!又怎么了啊?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钰莹跺着脚说。
  “没,没什么,谢谢你的好意。”柳絮不想多说,她很累。
  “没事?不可能。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钰莹疑惑地说。
  “真没有,不骗你。”柳絮牵动了一下嘴角,以示她的微笑。
  “不厚道,真真切切不厚道!”见柳絮不说实话,钰莹有些失望地嘟起嘴。
  柳絮不再说话,低头赶路,钰莹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她俩沉默地走着,上楼梯的时候,钰莹斟酌再三,终于开口:“生气了吗?我就说了一句不厚道的话。”
  柳絮扭头看了一眼钰莹,被她认真的表情逗乐了,“生气?就凭这个啊,你以为我就这定力!”她笑着说。
  “啊!你没生气,没生气为什么半天不说话。白弄得人家心情不好嘛。”
  “呵!你这个美丽天后能有什么事,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愁什么。”“柳絮,我是严肃的,你不能这样打趣我。别以为我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就不犯愁事,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最近我越来越感觉不舒服,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哪里不舒服?”柳絮抢过钰莹的话。
  “我最近一直发热出汗、头痛、咽痛、恶心、厌食。哎呀!就是全身不舒服,有时候关节肌肉疼痛。我上网查了这些症状,天哪!这都是些艾滋病的症状。怎么办柳絮,我难道真感染上了吗?我还不想死。怎么办?怎么办啊?”
  钰莹哼哼唧唧地说着,已经带着哭腔。这个举手投足这间透着媚惑与妖娆的女子,心情就像善变的天,刚才还阳光明媚,略微转折,一下子就进入雨天。
  “瞎说!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呢。肯定是搞错了,一般的感冒也有类似症状。哦,对了,你是不是有了?”
  “不可能!干我们这行的安全措施绝对到位。我的担心比这个严重,真的很担心。”
  柳絮沉默了,她不知道怎样安慰着急中的钰莹。一抹初升的太阳光透过玻璃窗射向柳絮冷削的脸庞,血一样的红色,可能是这种独到的颜色给了她莫大的温暖与鼓舞,于是她说:“钰莹,别怕。你看那边,太阳出来了,一切阴霾将会消散。”
  “我的好妹妹,你就别打岔了,真有事,都好长时间了,我身底下奇痒难忍,之所以今天来学校,我是想收拾东西彻底离校。还好,碰到你了。”
  柳絮怔怔看着钰莹,那样子真不像撒谎。第一次,柳絮觉得这个成熟中透着懵懂的女孩,受尽众人的排斥和唾骂后,埋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和痛苦,又以无比坚强的姿态面对喜欢她的或者不喜欢她的人。可这一点,她陈柳絮就是办不到,在现实面前,她宁愿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面对这个繁杂的世界,柳絮,这个天天挣扎在感情世界里的女生,总对任何事物产生或多或少的敌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眼前这个说不出感觉的女孩起不了敌意,最多的也就不亲近罢了。现在,别说亲近了,听到钰莹以上一系列的疑似症状,她有一种想逃的欲望,她想不光是她,如果别人听到相同的消息,肯定立马四散逃蹿,唯恐避之不及。虽然柳絮不清楚钰莹是否真感染了艾滋病,但她隐隐感觉到这是一种可能,如果这种可能一旦成为现实,那就是彻头彻尾的致命!全世界的人都在回避这个敏感的字眼,一些发达国家,英国,美国都对这种病无能为力。
  说来也巧,临近教室门口,正当柳絮思维空洞那当儿,准备晨读的亚平怀抱着英语课本迎面走来,为了抵御寒冷,她用厚厚的黑围巾裹住自个儿三分之二的脸。之所以是黑颜色的围巾,是她利用闲暇时间精心编织杰作,准备送给何小伟当生日礼物,可碍于何小伟十足的不领情,她只好留给自己,本来嘛,这么厚重的围巾,根本用不着去温暖何小伟那颗冷如坚冰的心,再执着,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看见她俩在一起,亚平气不打一处来,她瞪大眼睛,把眼中堆积的仇恨不遗余力地抛给柳絮,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撂给同样趾高气扬的钰莹。围巾堵住了亚平的嘴,可堵不住她嘴边急促呼出来的白得轻烟一样的热气。“一丘之貉,狗东西!”亚平咬牙切齿地说着,从钰莹身边夯过去。随着倒伏的身体,钰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被激怒了的她扯开喉咙暴粗口:“我日你奶奶,脚下没长眼睛啊!”亚平转身,慢腾腾地拉下堵在嘴边的围巾,又笑吟吟地挑衅:“嘿!小姐,我脚下就没长眼睛,你能怎么着!”“欺人太甚,烂三八!看老娘怎么教训你。”钰莹猛扑过去,狠劲搡向亚平,她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只可惜柔软的力道并没将早有防备的亚平搡倒在地。“哈哈……瞧你那怂样儿,还敢跟我斗,你就适合男人堆里搅和,扳倒睡,呃,恶心!”亚平说着做呕吐状。“我跟你拼了!”钰莹疯婆子一样叫嚣着,以愤怒的余力再次攻击。那料眼疾手快的亚平趁势绕到钰莹身后,当头捞住她那波浪卷发,轻轻一筛,就将那柔弱得柳条一样的细腰筛软。亚平很轻松地将钰莹那颗香喷喷的脑袋反扯在自己怀里,钰莹的额头刚好抵着亚平的下巴,“别那么嚣张,二斤八两,自己掂量!”她说,言语间那种颐指气使的样子,像极了训练有素的战士制服一位为非作歹的逃匪。柳絮吃了一惊,两姐妹同室相戈让她乱了阵脚,这个平日不显山露水的亚平真是了得,啥时候练就这身功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群男生歪歪斜斜挤在楼道里,击掌起哄:“亚平雄起!亚平威武!亚平雄起!亚平威武!……”。胆小的女生也一个个从教室冒出来,她们挤不到前面看热闹,只能抻长脖子张望,有的甚至紧挨男生的后背跳跃起来一睹瞬间的精彩。
  没等柳絮上前劝架,何小伟猛一下蹿出人群,三下五除二就将扭结在一起的俩妞分开,这个文弱的书生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令众同学唏嘘不已。何小伟到底是用何种方式使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二妞终结扭打?确切地说他用的是何种功夫将处于强势的亚平制服。正当大家沉浸在无边的想象和臆度之时,亚平“啪”一个巴掌甩向何小伟,留下一句“你太偏心眼了”便哭咧咧地跑开了。经过一阵战争,那条代表亚平爱心差点被送出去的围巾落魄地平铺在地上,那种瞩目黑,让人联想起某些人的良心……
  何小伟无情地瞪一眼哭着跑远的亚平,又绅士一样蹲下身问钰莹:“你没事吧”。钰莹怔怔地看着何小伟,何小伟也深情地注视着钰莹,这情景,多像影片里恋人间的美丽邂逅,美女被帅哥疾驰而来的香车撞倒,帅哥急刹车,然后倜傥地开车门,潇洒地蹲在女主人公面前,轻声说你没事吧,你真没事吧,然后就是目光的撞击,慢镜头下的深情对视……
  没过几秒钟,钰莹眼眶里浸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基于疼痛还是感激,她哭了。“你真没事吧!”何小伟谦卑地问,与其说是谦卑,还不如说是一种经过掩饰后的讨巧。钰莹没回答他的问题,爬起来拍拍手,胡乱整理自己的发型,一个谢字都不留,迈步走向教室。她脚上黑色的坡跟皮鞋刚好踏在亚平的围巾上,那性感的腿部肌肉在黑色裤袜上抽搐着,脚已经在围巾上面下起了狠功,钰莹拼命跺着、揉着,嘴里吐些含混不清的脏话。
  柳絮傻傻站在原地,此时,她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抬轿子的人累得难受,坐轿子的人也坐得难受;饿肚子的人难受,吃饱的人也难受”,柳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累得难受,还是看得难受,是饿了觅食遇到遭人唾弃,还是吃饱了撑得难受出来找事。同情与被同情,伤害与被伤害,这一系列的真假演绎就像蓄意的安排,她太想发疯了。
  这何小伟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啥药,在大家眼里,他就是英雄,偶尔干了一次吃力不讨好的好事。在这种纷扰的环境中,他被拥塞其间,淡不上兴致勃勃。他沉默着看钰莹离去,又沉闷地向亚平跑去的方向怅然望去,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太过冒险。也许每个人都有两个自己,一个外在的、社会的、变形的;一个内在的、本质的、真实的自己,这就是心灵。何小伟此时的叹息与沉默,或许代表着两个自己在情急之中的交淡,他不想让两个自己隔绝太久,这样的话,就剩下一个在地球上跑来跑去被社会所异化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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